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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心没妒 第五章

“大舅子!你远道而来,怎么不见告诉起恩呢?起恩可以派人去为大舅子打点一切啊!”热络的声音从颜府前厅响起。

罢进颜府的苏善玺微微一笑,说道:

“我不过是来探探表妹,何必劳师动众?何况,我已习惯自家人服侍,你要真派颜府的人来打点,我还怕没法适应呢。”

文青梅一跟她家小姐踏进厅里,就听见他十分客气的说话,直觉往他的白衫背影望去,不由自主地想象他看似温和的俊貌下,处处透着尖酸刻薄的小度量。

她家小姐怎会喜欢这种老头儿呢?从常宁镇到此地,不过是一天的路程,就足够让她明白此人生性寡情又刻薄,不把人当人看。

手肘上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她暗叫一声,见到她家小姐状似要她扶住,却在袖中暗暗拧她一把肉。

她已经没有多少肉了,拧起来很疼的呢。忍住疼痛,硬生生地撇开望着苏善玺的视线,她家的小姐真的很“小姐”啊──从她脑中一片空白后,事事得重新再记忆,好比她那个服侍一年的小姐,外表虽柔弱美丽,骨子里却骄气十足,一不开心,她的肉就得受罪。

扁是相处一天,她的手臂大概被拧了十来次之多,她也只不过无意识瞄苏善玺十几次眼啊。

罢被用力拧饼的肉又被扭转起来,害她痛呼一声,差点以为臂上的肉活生生地离开自己的身子。

“这是……”颜起恩听到惊呼,终于注意到大舅子身边的千金小姐,讶道:

“这小姐莫非是……啊!”松了口气多过惊喜。“莫非是大舅子心仪的姑娘?”

“是是──”文青梅奉命抢答。

苏善玺截了口,淡淡说道:

“我带心仪的姑娘来看你做什么?”视若无睹颜起恩脸色一阵青白,继续温和道:“程家与苏家有生意上的来往,顺路途程小姐回府是我该做的。程小姐路途劳累,起恩,你还不快叫人带程小姐去客房休息?”

颜起恩闻言,连忙唤来仆役。

程道心欲言又止,含怨地凝睇视而不见的苏善玺,见他当真宛若呆头鹅不解情意,只得暗暗叫恼,转身与仆役离去。

文青梅将一切收进眼底,扮了个鬼脸,正巧又对上苏善玺那似笑非笑的俊目,像在暗笑她──笑她什么呢?这人真讨厌,看人总是要笑不笑的,彷佛有两双眼,对着小姐或者初见面的人是用鼻子上那双眼在看人;在看她时老是用那鼻子下的那两个洞在看她。

“青……梅……”

有气无力、隐含微怒的叫声让她一惊,连忙转身喊道:

“来了,来了!小姐,我来了!”

“那房间还留着吗?”

身后传来苏善玺温和中带着恨意的声音。是她的错觉吧?是妹婿与舅子的关系,怎会有恨?不知他妹妹生得何种性子?这个想法忽地从她心中滑过,又闻颜起恩有些慌恐地答道:

“有!有!那房间从未动过,自上回大舅子来过后,除了让丫头们定时整理外,我不让旁人进去。”

“你也没有吗?”

“……没……没有……”

“是不想呢,还是……不敢进去呢?”

“大、大舅子──”

“我这是玩笑话,别当真啊。”

那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为什么在她耳里听起来格外的悲伤?

在跨过门槛的剎那,想要回头,却看见一名年轻的少妇与自己错身而过。

“表哥!”那少妇喜叫。

那少妇看似柔美而温驯,吐出的话像珍珠又圆又润,不似她老带着童音,只是,这妇人叫苏善玺为表哥,两人之间却完全没有相像之处。

她心里有疑惑,又听那少妇喊道:

“夫君。”

厅内除了苏善玺外,只剩一名男人,那男人叫颜起恩,是颜府的主人。

那,他表妹是那姓颜的妻子了,可颜起恩不是喊他大舅子吗?出于直觉的,她转身,瞧向那颜起恩。

方才没有特别注意,如今粗略打量,他的脸圆畔,双眼有些混浊,看似四十左右,有点儿老实相,却不得她喜欢。

“小女圭女圭,妳瞧够了吗?”苏善玺轻声问道,双眸透着高深莫测。

她用力眨眨眼,还不算回神,呆呆地往他看去。

“表哥,她是……”

“是个丫鬟,年纪太小,八成遇上了个不专情的男人,在常宁镇上那口井自尽,所幸被我救了。”他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为那种男人寻死,是天下间最傻的事。”

她忽觉颜起恩的脸色又白了起来,不由自主的童音月兑口:

“颜公子有妻有妾吗?”

“有妻一人,妾三名。”苏善玺代他回了。瞧着她有些恍惚,心里微觉有异,却没有询问的打算。

她的嘴唇掀了掀,他没细听她在说什么,只觉她缓缓地露出嫌恶的表情,然后

双手压住胃部,随即──

“呕”地一声,当场吐在大厅里。

***

“妳根本是要丢我的脸,是不是?”

“……不,青梅没这意思……”痛痛痛。

“妳当着善玺大哥的面吐了一地,是想引他注意?”

“……没,青梅并无此意……”肉要掉了、要掉了!

“还是妳想让他以为我虐待妳?要他为妳出头?”

“……我想,是奴婢吃坏肚子了吧……”好痛!好痛!谁来打她两拳让她昏了吧!

“真是丢人现眼!妳就不能忍忍吗?青梅,妳跟在我身边快一年了,以前凡事都为我打点好,我要什么妳总会为我备妥,偏妳一直反对我跟善玺大哥,为什么?妳老说他不适合我,那谁才适合我?谁才适合善玺大哥?还是妳对他有意?”

“我没有,怎么可能呢──”好痛喔!

“以妳一介奴婢之身是不可能,我只是要妳别做太多的奢想──对了,青梅,眼下无人,妳说,妳真失去记忆了?”

这已是不知第几次询问了,见她家小姐仍脸带怀疑,她用力点头:“我何必装呢?小姐,失去记忆并不好受啊!”

“是吗……妳出去吧,连帮我月兑个衣服都不会,我还留妳在身边做什么?我这可是念妳无处可去,才收留妳的啊。”

“小姐恩德,青梅一辈子不敢忘。”女圭女圭脸露出很诚恳的表情。

她走出客房,整个肩垮下,喃喃道:“当人丫鬟好辛苦啊,真不知我是怎么熬下来的。为什么一醒来,我就是丫鬟的命呢?”

小心地将袖口翻起,露出方才又被摔上好几回,如今已又黑又青的手臂。真的看不出来她家小姐说话有气无力的,力气倒是满大的。

“我怎么会吐呢?不是身子骨很好吗?”她喃喃地:“也没吃坏肚子啊,为什么一听见他的话,就浑身不对劲?”

一听三妻四妾就恶心反胃,全身难受,难道她失去记忆前曾为此受创过深?

她真的是为情自杀吗?

随意走在颜府里,忽地耳朵听见细微的声音,像是轻笑。这笑声好熟啊──啊啊,不正是那苏善玺吗?

苞他这么有缘?直觉地,一见那白色的衣衫,她看中附近假山,一跃想躲在后头,不料她身子太轻,跃力太强,“咚”地一声撞上了假山后头的石墙。

她嘴巴闭得紧紧的,不敢让痛呼逸出口,见那细微的声音仍旧正常,没有什么惊讶,便知那姓苏的没发现。

她悄悄地从假山后探出一双眼,瞧见白色长衫的身边有个……咦,也是少妇?

这少妇不是他的表妹,但穿著富贵,很可能是颜起恩的小妾之一──等等,这妇人脸红什么啊?苏善玺靠她靠得太近了点吧?还弯身状似倾听那少妇的话,太接近了、太接近了,近到已有暧昧不清的气息传了出来。

忽地,好象那少妇的头发出了什么问题,苏善玺几乎贴上了她的身子,侧身帮她弄好。

他的唇畔始终带着浅笑,双眼却……有股神魂不在此的味道。

文青梅微微愣了下,他这算是在调戏良家妇女了。会调戏,必定是意图轻薄那少妇,思婬满面才是,怎么他却一点婬念也没有?

这人,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呢?

又见他一脸温柔地在与那少妇说话,突然之间她看不下去了。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空洞的人。躯壳虽在,里头的神魂却不知飘到几重天外了,像勉强自己在做调戏妇女的事一样。为什么?那颜起恩不是他的妹婿吗?

她不想看、不想听了,但没法子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只好躲在假山后。她是千里眼、顺风耳,就算闭上眼了,耳畔仍若有似无地飘来他们的对话──

连从他嘴里说出的话,都是那么地温柔,可是为什么没有感情呢?

他这样对一个少妇,难道不知道会让人误会吗?

***

半夜

“噢,好吵……青梅,青梅,妳起来啊!出去瞧瞧是哪儿来的东西一直叫一直叫!”说完一阵,没听见地上有声音,程道心翻过身,瞧见她仍在地铺上睡得极熟。她皱眉,以前连翻个身都会惊醒青梅的,怎么一跳过井,她整个人都变了?

她又大声叫了几次,才见文青梅懒懒地爬起身,嘴里含糊道:

“知道了……我马上去看……”胡乱穿上衣服,一头散发地走出门外。

天好黑,她昏昏欲睡的眼还是一样能千里视物,没看见任何会叫的野兽,正要回房再睡,突地,拱门闪过一抹黑影。

“是什么人?”她月兑口,精神清醒了几分。“还是……是鬼?是鬼的话……呃,我回房再睡好了,最近眼睛有点错乱──”正要转身,又见拱门再闪过一次同样的人影。

这……该不会是找她的吧?谁啊?三更半夜的装神弄鬼?她迟疑了会儿,小心地走向拱门,才近拱门又见那黑影奔向夜色之中,像在引她过去。

她双脚才有追的动作,就忽觉自己身子像飘起来,双足几乎没有踩到地的感觉,景物迅速往后晃去。心里虽有些吃惊自己奇异的能力,但之前已有一次经验,这一回比较能接受。

之前听苏善玺说这叫武功?她不懂这是何意,只是在她身边的人好象没有一个像她一样一跃就能飞上树的。

黑影在一株大树下停了下来,她跟着停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黑影──原来是一身黑的蒙面人。

“平日妳耳力极好,只一声哨,妳就出来,怎么今晚拖这么久?”那蒙面人微恼。

她一呆。“你……你认识我?”

那蒙面人瞇起眼:“妳想装傻?”

“我……是很想装傻啊,可我失去记忆了──”

“妳失去记忆?”

“我跳井自尽,撞到了头,忘了过去,你确定没找错人?我叫文青梅,今年才十五岁,在程家当丫鬟,如果找错了,我可以当完全没事发生过。”

“文青梅会跳井自尽?妳是在装傻了。妳冷漠坚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有什么事让妳跳井?除非有人推妳下井,可妳武功高强,谁能动得了妳?要找借口,妳找得太假!我好不容易找着妳藏身之所,岂能容妳再逃?”

语毕,那蒙面人出手向她抓来。

也许他动作极快,但在她一双利眼之下,彷佛慢动作,她身子本能的反应,不避开反而伸出手臂格挡他的五爪,另只手则趁机模上他的前胸。

她愣了下,才要告诉自己男女有别,岂能轻薄男人?意识告诉自己要缩手,但身体像有自主的能力般,手掌才碰上他的胸,一股热流滑过手臂,随即听见他低声惨叫,被震得连退数步。

她吓了一跳,叫道:“是我打的吗?”

“不是妳还会有谁?果然!妳就算隐居于此当丫鬟,功力还不曾搁下。文青梅,妳不回来也罢,把东西交出来,我自然不会再纠缠妳,妳要为妳的妹妹付出一切,都不会有人再理。”

咦咦?“我有妹妹?谁?在哪儿?”

“哼。”那蒙面人以为她还在装傻,但胸肺受到损伤,不得不先疗伤,只得道:“我会再来的!再来之时,妳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了!”

“咦?等一下,我妹妹是谁啊?你可要说分明,我失去记忆了!我忘了啊!你就不能同情一个失忆人吗?”连追了数步,发现他逃命的功力好强,一下子就不见了。

至少,话要说清楚啊!

她的妹妹是谁啊?她为她的妹妹而到程府做丫鬟吗?那就是说程府里有丫鬟是她的妹妹?怎么没有人告诉她呢?

一时之间,只觉这个“文青梅”好复杂,看似普通的丫鬟,却有奇异的武功;骗人说她没有家人,却无故冒出个妹妹来?天!她才十五岁,不是吗?

疑云罩顶,只想知道是不是所有失忆的人都像她一般?好象是一个新的灵魂跳进一个有过去的躯壳,然后什么都要重新模索了。

胡思乱想中,好象误走错路,她搔搔头,看看差不多设计的院子。“不会吧?我还想睡一下,好好思考呢。”

这是哪儿的院子啊?房内似有烛光,显然还未入睡,她上前想问路,却见窗户有些微开,透过窗户的缝,瞧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了。

又是苏善玺!

她真的快要以为这一辈子要跟这姓苏的纠缠不清楚了。

本要退开,但无意间瞄到他怅然所失的神态,不由得停下脚步──

一个男人,一个长相很俊的男人忧郁的表情是很引人注意的。他垂着视线,像在看着书信,一张接着一张,读得极久,每一行每一个字都用他的指月复慢慢地碰过……忽地,他闭上眼,神色既痛又恨外,又流露出一种让她十分迷惘的表情──是下午他调戏人家妻妾时所不曾看见的,那像是──

“是眷恋,还是爱恋?”不禁低声月兑口。颜府里,会是谁让他露出这种表情?除了丫鬟外,这府里的女人都是颜起恩的,他若陷进,只会身败名裂吧?

“谁?少昂吗?”

她来不及退开,就听房内一阵骚动,随即窗一开,对上他期待的视线。

“妳……”

“是……是我。”她搔搔头:“我迷路了。”不由自主地撇开视线,当作没有看见剎那间他脆弱无比的表情。

充满希望到瞬间受到打击的表情,实在不该出现在他这张刻薄的脸上。

“妳迷路了?”他喃喃地:“她也常迷路,所以才怕她回不去……”眼一瞇,收起不曾在外人面前露过的情绪,他哼声道:“三更半夜在颜府里闲逛是何居心?”

“我可没闲逛,只是奉命出来看哪只耗子乱乱叫。”

“我还以为妳有兴趣成为颜家主人的第四小妾呢。”

“别逼我吐。”

“喔,对了,今儿个下午妳吐得好惨,我差点以为妳有意要引起他的注意呢。妳才十五岁,他已是三十二岁的人了,走在一起人家还当是爹带小孩呢。”

不理他的讽刺,她讶道:“咦,我以为他四十岁了!”

闻言,苏善玺难得露出有趣的笑:“是吗?他看起来像四十岁了吗?也许是纵欲过度吧,他还是个读书人呢。”

读书人?是啊,那颜起恩看起来是有几分读书人的味道,但她以为那只是故扮气质,他双眼又黄又浊表示生活靡烂,说话软弱无力又惧于这姓苏的,分明没有什么担当。原要顺着他的语气问颜起恩真是读书人吗?但一见苏善玺似笑非笑的眼,她月兑口:

“他不是你妹婿吗?为什么你要欺他至此?”

似笑非笑的脸庞顿时僵住!他瞇起眼,注视她良久,才轻声说道:

“谁告诉妳了?是他?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能在我眼皮下跟旁的女人混得这么熟?”

“没人告诉我啊。”她答。想起她家小姐的警告,连忙退开窗口几步,细声道:“夜深了,请苏少爷早点歇息吧。”

苏善玺岂容话不明不白,他开了门,见她直觉回头,视线越过他,无意瞥到他身后的睡房,充满孩子气的小脸一白,迅速调开视线。

苏善玺心中讶异,跟着回头看少昂生前的睡房。十六年来只有他进过这房,也不曾变动过任何一样东西,摆设一如其它睡房,并无特别之处,她吓个什么劲?

“妳瞧见什么了?”

“没……没……”

“妳跑什么跑?”快步追出,见她跑得摇摇晃晃。“妳往哪儿跑?”

“我……我回房,再不睡天就亮了……”

“妳回什么房?回客房,还是主房?”

她停步,不情愿地转身,恼道:“我又跑错了吗?”

苏善玺哼了一声,慢慢走近她。“妳是真装傻,还是假装傻?迷路真是好借口啊,可别告欣我,下午妳也是迷了路才会躲在假山之后。”

“咦?你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假山之后连连发出抽气声。怎么?小孩子没见过大人谈情说爱吗?由得妳这般吃惊的。”

“谈情说爱?你真的是在谈情说爱吗?”

苏善玺心中微惊,见她近乎莽撞地瞪视自己。他露出迷惑众生的笑:

“小娃儿,妳想告诉我,她是我妹婿的小妾,所以与她谈情是禁忌吗?难道妳不知道正因禁忌,这恋情才会更让人迷恋吗?来,告诉我,方才妳瞧见我房里有什么了吗?”

话题突转,让她一时转不过来,只能顺着答道:“没有什么啊。”

“妳吓得转身就跑,怎么会没有什么呢?”他笑得很迷人,像他迷人的笑只为她绽放。“来,小女圭女圭,妳告诉我,妳瞧见了什么?我曾听人说过,曾经濒死的人再复生,会见人所不能见的东西,好比──鬼魂,妳是不是瞧见一个女鬼?差不多十六、七岁,蒙着面纱──不,也许她不怕有人瞧见她了,所以没有蒙着面纱,她的脸有些麻子──”还想要具体形容,忽见她细长的眸里滚下泪来。

“妳哭什么?”

“我……我在哭吗?”用力抹了下脸颊,果然湿答答的。“我……只是觉得心好痛啊──”为什么痛呢?看见他虽笑,笑意却没有传达到眼里,笑容在,却是没有心的笑,让她心中涌起莫名的难受。她含泪注视他,哑声问道:“我看不见你的笑,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蹧蹋自己呢?”

“妳在胡扯什么?”

“你恨颜起恩吗?”看着他极力掩饰的脸,心里无由来的就是知道,嘴巴不受控制地说道:“你恨他,很恨很恨,是不?所以不惜冒着毁自己的声誉,去勾引他的妻妾。你要他活在怀疑、妒忌,却又不敢与你对质,只能像缩头乌龟一样仰赖你的鼻息──为什么呢?”脑中一片混乱,突地,又想起了他不曾在其它人面前亲热地喊“起恩”,而是“妹婿、妹婿”地叫着;又,他虽是颜起恩的大舅子,来到颜府里探的是表妹而非亲妹──方才他又提起有没有见到一个十六、七岁的鬼魂──剎那,了悟的光从混乱的思绪中飞出。

“你妹妹死了?”

忽地,静默。

他瞪人的眼光像要吃人,却不说话。一直一直不开口,只是瞪着她。

“是谁在乱嚼舌根?”夜色里,他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妳只是个婢女,是在厨房,还是在哪个下贱的地方听到这些无聊的消息?”

“我一直跟着小姐,没去其它地方。”

“那是谁买妳来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要我放过他?”

“没……都没有……”就是因为没有,所以心里才疑惑啊。才见他一天而已,至少,在她重新修正记忆时,他在她空白的脑中只能算存在一天,为什么知他甚详?

甚至,下午偷听他与另一个女人状似打情骂俏时,她也不想听、不要听,摀住双耳,心里却很难受。会不会在她失去记忆前,她曾偷偷喜欢过他?

“我……真的要回房了,小姐等不着我,会怕的。”她含糊地说道,随即转身跑了。

等到苏善玺发现时,他已追上前去。他追,是为了搞清楚一切啊,他告诉他自己。文青梅──是了,他记住她的名字了,不再是程家小姐的孩子丫鬟,而是文青梅。

与程家小姐几次见面时,程道心身边一直有个孩子丫鬟,他没有特别注意过,唯一淡薄的印象是她阴沉不多话,偶尔几次发觉她以深沉的目光打量他,如此而已,但捞她出井后,她像变了。

变得像另一个人。

谁呢?一个孩子怎能看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见她拐进一个院子,他心里冷笑。果然是派来的吗?

她停步,没有往前敲门,反而东张西望起来。

“……春宵一刻值千金,柔儿,来,快点快点!”

“相公,你猴急什么,又不是没碰过女人,我听大姐说,你最近一直打清白小泵娘的注意,是也不是?”

“……妳也知道了,那正好,柔儿,妳替我向妳大姐求求情嘛。”

“别说大姐,柔儿第一个就不许……你见一个爱一个,那置柔儿跟姐姐们于何地?一妻三妾,相公,你还不够吗……我听大姐说,与你同窗苦读的好友早已是科举状元,如今都不知当着几品的官儿了,相公,好歹也跟你大舅子说说,瞧他能不能为你谋个一官半职……”

夜风,是传送半夜私语的媒介,若隐若现地飘散在空中,苏善玺冷冷地掀起唇,无声地笑着。

申吟、娇喘与断断续续的对谈,无法刺激他的神经,只是──离房更近的文青梅应是听得更真切。

她动也没有动。风,勾起了她没有束起的长发,她微微侧面,让他窥得她那孩子气的脸上有抹迷惘。

她,真的只有十来岁吗?这个疑问从心底滑过,目光却无法从她脸上调开。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移动了,仿佛没有再听房内苟合的,见到门就走。

他跟在她身后,一直看她慢慢地走在府里,像是闲逛更像迷路,好几次从离客房二十来步的距离又绕开,直到一个多时辰后,她才终于走到客房前。

看见她大松口气,伸手欲推房门,忽地又停下来。

她,又在迷惑了。到底,她在迷惑什么呢?这么想着的同时,苏善玺暗惊自己怎能猜到她的心思?明明,她是背对着自己的。

她转身,走到院子中央,用她短短的脚踏踏地,似乎在试着自己能不能飞起。跳了两下还在原地,她深吸口气,伸出短短的手指,从圆月移到石墙上,低声喊道:

“目标:墙头,飞吧!”

他讶异,见她一提起,整个娇小的身子腾空冲向墙头,可能是她的轻功太可怕了,整个人飞过墙头,她甚至还不及伸手抓住墙头,“咚”地一声,整个人四平八稳地趴在地面上。

他……目瞪口呆。

趴在地上的身子动了下,慢慢爬起来,不死心的手脚并用爬上墙头。

墙头上,到底有什么好瞧的?苏善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终于爬上墙头,找了个好位子坐下。

她懂武,何须这么费力?

她身子微微后仰,他差点要月兑口喊:小心了。

她连忙撑住自己,后来似乎觉得挺好玩的,又大胆地将身子往后倒去。

这小女孩,简直在胡闹了。

轻笑在夜风中传开了,传进他的耳里。她觉得这样很好玩?

也对,她只是个孩子,当然不会想太多,从头到尾,想太多的是他,以为她充满了谜,他摇摇头,跟着她大半夜,自己也是蠢人了。

笑声慢慢地从风中淡去了,突然之间,黑夜变得空虚起来了。从他的角度往上看去,只能见她一头长发垂在背后,圆胖的月亮几乎包住了她的身子,让她的周身泛起银白的光芒来。

“……何处才是我的家呢……”

软软的童音透着迷惑与无奈,从她小小的身子里传出来,不由得让他一怔。

何处……才是我的家呢?

心底不停重复着,他缓缓闭上眸,升起共鸣之感。

跳井后的文青梅,充满了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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