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今晚月亮没被云层遮住,不必点灯,照著路线图走过大半的南京城,最后拐进巷口。
“好像是这里……”这里的人脚力真好,不必靠车代步,不像她,光是走这些路,就累得快瘫了。
模模口袋里应该有足够的钱,然后敲著其中一扇疑似后门的门板。
门内好像打算彻夜笔歌似的,男女嬉戏笑闹的声音不绝於耳,这户人家一定很有钱。
未久,有人来开了门,是名中年男子。她赶紧上前笑道:
“这位老爷,我是小翠姑娘叫来的,她有东西要卖我。”
“小翠?”那中年男子含糊一声,好像觉得她唤他一声老爷很怪。“她有吩咐过,你跟我来吧。”
鱼半月点点头,握著折叠好的布巾,跟著走进宅院里。
宅院内灯火通明如白昼,好几名婢女端著食盘直往屋内走,肉香四溢,混合著某种好闻的药香……偷偷深吸口气,暗叹这里的奢侈,如果她也能拥有这种夜灯,晚上就不用像瞎子一样写稿了。
那中年男子领她走上回廊,回头看她一眼。
“还好,长得马马虎虎,不打紧。”他自言自语,随即对她说:“你自个儿眼睛照亮点,要有恩客拉住你,你别回头,往前走就是。”
恩客?她呆了呆,跟著他走进厅里。一进厅……用力眨了眨眼睛,她有没有看错啊?
这里是、是……
“上来啊!”
“喔……”目不斜视,赶紧上楼,楼上房门紧闭,房间内传出来的浪声浪语让她满头大汗。
“你在这里等等吧,我去把小翠叫来。”
咦?叫她在这里等?连忙四处张望,二楼走廊虽然没有人,但难保不会有人突然从房间里果奔出来啊!
“今晚有爷儿指名要艳红姐,小翠现下多半在打点,你现在过去,被嬷嬷发现,小翠可完蛋,你就在这里等一下,没人会在这时候出来的。”
等到她完全听懂这中年汉子在说什么的时候,走廊上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的嘴微张,呆呆地瞪著走廊阴暗的尽头。
有没有搞错?
男女交欢的浪声娇吟很清楚地传出来。隔音设备是故意做得这么差的吧?一、二、三、四间……间间都在拼命运动,她委屈地走离几步,很不想继续再听下去啊!
“要生活、要生活,没听见没听见……”握紧拳头。她都二十多岁了,以前也不是没有听过这种声音,那时还觉得很好玩,没什么大不了的……“此时非彼时啊!”她哭丧著脸,从来没有预料会在这个世界这种地方听见这种浑身发毛的声音啊!
再走离几步,看见隔几间的走廊前透著微光,对话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章老大人已经告老还乡了,但右都御史在朝中影响力不弱,如果肯为殷某引荐,自然是少不了您的好处的……”
殷?这声音有点耳熟啊,耳熟到她猜这是请她喝粥的那个男人。迟疑了一下,她悄悄走过去,半眯著眼看见那扇门半掩,珠帘之后是……果然是殷公子!
他一脸平静地坐在食桌前,跟另一个背对她的华眼男子交谈。一、二、三、四,再加坐在殷公子大腿上的,共计五名青楼美女。以一抵五,那位殷公子真是可以比得上演员了。
她正要默默退开时,又听见背对著她的男子笑:
“殷戒啊殷戒,为什么听你说起好处来,本爵爷一点也不会心动呢?”
“那是因为右都御史名利权势都有了,自然不将殷某送上的好处放在眼里,但右都御史可曾想过,现今六部之中,礼部尚书已为道士所任,皇上喜道,右都御史,你不懂长生道这方面的事,若想要扶摇直上,就该明白鱼帮水、水帮鱼的道理。”
右都御史?是官了?她大喜,不知道那人长得什么模样?可不可亲?微微探进头,想要看个分明,却看见那位殷公子游刃在美女群中,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啊……
“本爵爷要娈童,你不送。好吧,那你还我那头狐狸来,我就帮你打通关节,让你直上六部谈去。”
殷戒皱眉,知他存心刁难,正要开口,门口轻微的动静让他视线一转。
随即对上她。
她暗叫槽,连忙离开那房间几步,又听见里头的声音陆续传出来——
“我出去透透气……”
“本爵爷曾听人说,殷戒你对女人没有兴趣,今天我算见识到了……”
后面再说什么,她听不清楚。脚步声一出,她看见殷戒眯著眼走过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压低声音。
“我……”
“这里是天乐院,你知道吧?”他咬牙问道。
“我知道这里叫天乐院……可是我不知道这里是妓院啊……”
“不知道这里是妓院?那些声音你没听见吗?”他骂道,而后发现她的重心有点不稳。一把抓住她,见她吓到,他再骂:“你没发觉自己东摇西晃的吗?”
“没有啊……”她很正常啊。
“没有才怪!”空气中弥漫著香气,勾人,她连自己吸了这些香味都不自觉,还敢来这种地方?他回头看了眼那背对著他的右都御史,暗暗咬牙,将她推进另一扇无人的房间里,
房内的香味不重,他取饼帕子沾了洗脸盆的水,塞到她手里。“把脸擦擦,清醒清醒。三更半夜的,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殷公子……我是来买书的啊。”小心地跟他保持几步距离,以免他突然变成恶狼。
“买书?这里哪来的书给你买?”这女人昏了头不成?在妓院买书?如果他不在这里,她被哪间房的恩客拉了进去都还没法抵抗吧!
“是买书啊,昨天有个叫小翠的姑娘拿了一本聂封沄写跋的书来卖,我还特地为你留下了。她说她还有很多书要卖,叫我过来拿。”她连包书的布巾都拿来了。
“很多书?”他愣了愣,随即讶了声:“原来如此。”
封沄书肆一出书,多少文人墨客前来买书,青楼女子订书的也不在少数,多半是能在恩客前聊个话题或装饰用,总不可能一房间都堆满了书,有进就一定要有出,旧书扔了也不意外。
必有丫鬓见扔了浪费,便私下拿出去卖。
原来,这就是她的商业机密啊!
“这里是妓院,你是个清白的姑娘,来这种地方不成体统。”口气稍微缓了缓。
“我现在才知道嘛。”她小心翼翼又退了一步,很客气地笑:“殷公子,你身上的味道好重哪……”
身上的味道?对了,是胭脂味。见她退到桌旁,好像他随时会恶狼扑羊一样,她到底在想什么?没有他,她以为她如何全身而退?
“咦,还有饭菜……”立刻被丰盛的饭菜所吸引。她有多久没有尝到完整的一顿饭了,这一顿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够?
“你现在是在妓院里,不是在饭馆!你要敢吃,保证你走不出这个房门。”青筋在跳动。
她愣了愣,才明白他的话。“这饭菜里有药?”不会吧?老鸨这么狠?
他哼一声,当是默认了。“我带你出去吧。”见她面露犹豫,他咬牙骂道:“是钱重要,还是你清白重要?”
“是是,殷公子,我想请问,隔壁那个右都御史是个官吗?”
他眯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嗯……有事想请教……”
“请教什么?你只是一个卖书的,能跟官扯上什么关系?你到底在南京住多久了?难道你不知道右都御史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吗?他跟他爹一个样,喜养娈童、贪恋女人,从他府里后门送出来的尸体不止一具。你要敢跟他打照面,就要有心理准备去见阎王!”
她小嘴微张,花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这么黑……现在的官这么目无法纪啊……”
“你是活在什么时候?朝廷腐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连一个道士都可以任职礼部尚书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不是两个道士当礼部尚书吗?”
“哪来的两个?”他没好气道。
她噫了一声,忙闭嘴。“是一个,是一个,我记性下太好。”
殷戒暗吸口气,敛起心里的恼怒,平静道:“我先带你出去吧·”
她迟疑一会儿,又见他凶目瞪著,她只好点头,苦笑道:“殷公子,请带路吧、”
他转身要开门,忽地像听见什么,暗叫声槽,转头对她说:“上床!”
“咦——”不会吧!好人变了?等等,刚才她看见他也有吃隔壁的饭菜,那是不是表示——“等等,等等——”
来不及等,他抓她像抓小鸡一样,将她抛进床褥之间。
她吃痛叫道:“可恶,姓殷的,我力气没你大,不表示我屈服……”发现原要上床的男人就站在床边,愣住地瞪著她。
她跟著他的视线,看见自己的帽子月兑落,露出一头及肩的秀发来。
“糟……”低叫不妙。
“你……你的头发……”在烛光之下,她的发色偏红,发根尽黑,很像是番人的发色,但她的长相明明是中土人氏,而且番人之中并没有这种两色的头发,有点眼熟……是在哪儿看过?
身后的门有了动静,他不及再想,掀了罗帏,扑上了床,在她的惊呼声中,压住她的身子,在她耳边低喊:
“失礼了。”
她张大眼,双手被压制住,只能眼睁睁瞪著他俯下脸。
“混……”嘴巴顿时被封住,鼻间全是他身上的脂粉味,浓郁得令她差点吐出来、
这个混蛋!亏她还以为他是好人,他的吻好重好深,压迫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他的袖尾有意无意罩住她凌乱的发丝跟脸庞……她只能张得大眼,努力瞪著他靠得极近的眸。
瞪他!瞪他!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瞪死他!
他的眼瞳冷冷地,没有带一丝,唇舌却很热切地纠缠她,让她疼得想要挥拳相向。
他的右手滑进她的衣内时,眉头稍微皱了下?很吃惊她连肚兜都没有穿……修长的五指犹豫了下,终於没有覆上她的胸部。
她眼眶含泪。可恶!要是知道今天会遇见这种人,她一定花钱买十件肚兜穿在身上!
“殷戒,你是开了窍吗?”不知过了多久,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她动了动,很想呼救,他却紧紧压制她的身子,然后用力捏了她的脸颊一下,在她吃痛的叫声下,衣衫不整地起身。
“右都御史大人。”殷戒坐起身子,声音带著浓浓的。
“这一声右都御史大人叫得真刺耳,是我敏感了吗?你不曾叫我一声章大人。”眼神微移到罗帏之后,被殷戒遮了大半身子的女子。“你这么猴急?竟然一去不回。”
仿佛察觉她要张口救命,殷戒在她的手背上又捏了下。
“章大人。”殷戒顺著他的话,神智有些不清地笑:“力才我见到这丫头走过去,一时觉得她顺眼,加上药效发作了,所以……”
“连绣鞋都来不及月兑?”
殷戒抬过她的小腿,笑道:“绣鞋有没有月兑,都无关我要对她做的事。”顺势弹开她的绣鞋,五指魅惑地滑过她洁白柔软的小腿肚。“要是月兑了,也别有情趣啊……”
她咬住牙,鼻子泛红。
那男人在笑。“殷戒啊殷戒,今晚我叫嬷嬷下了重药,你果然抵抗不了,天乐院的红牌姑娘都在我那儿,我是特地要送给你的啊。这丫头有什么好?叫她起来,我让她们来伺候你吧。”
“章大人,我就要这完璧之身的丫头!”殷戒流露出恼意来:“我还没完事,大人你就进来……”
“好好好,我不打扰你兴趣,明儿个一早本爵爷再来看看这丫头生得何等模样。”
殷戒闻言,感激一笑,也不管他有没有出去,转身就扑向她。
她紧紧闭眼闭嘴,十指紧握成拳,拳里紧紧抓著他的手。他俯下头,挑逗地笑:“小丫头,别害臊嘛……”轻轻碰了下她的嘴,见她的唇瓣微颤却不再反抗,他皱眉,又吻上她的鼻子,沿著鼻往下滑,尽情吸吮著她的细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低声说:
“失礼了。”
她张开眼,动了动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看他动作极快地下床,她连忙拉过被子,叫道:
“拜托,你不要负责!”好怕被亲一口就得被他负责!
他转头瞪她一眼。
她用力抹了抹嘴,唇间还是他的气味,她开始怀疑就算她天天刷牙,这气味还是不会散。
“鱼姑娘,方才……”
“我明白。”她委屈地扁嘴:“你说过那右都御史很色的……我也不是笨蛋,不过你有必要这么用力地亲我吗?”她的初吻哪!还有地可怜的小腿肚,刚才差点被吓破胆了,真怕他一路模上来。
殷戒平静道:
“是我失礼了。我对你并无任何兴趣,只是不当真,他看得出来。”
看他的神智十分清醒,她迟疑道:“你……不是被下了重药?差点假戏真作?”
他闻言,哼笑一声:
“以前我服多了这种药,早就对我没有效用了。”
以前他常吃?她心里惊讶,却不敢多问他的隐私,只道:
“我刚才看见你左拥右抱,还以为你的药效发作了……”原来是装模作样而已啊。真恼,连现在在说话,嘴里这是他的气息。
她忍不住又偷偷抹了抹嘴。
他瞪著她,“什么叫左拥右抱?鱼姑娘,你的眼睛长到哪儿去了?”他不曾主动抱过人,若不是有危她的生命,他连抱她都不想抱,何况,方才抱她根本无法产生任何的!
“我的眼睛很正常啊……”她咕哝。
“正常?哼,你的眼睛叫正常?你现在在用什么眼神看我你会不知道?”
“啊?”不会被他发现她用很怨恨的眼神瞪他了吧?
他咬牙低声骂道:
“前几天右都御史府后门送出一具少年尸身,肤黑而娇小,我怕他见了你,拿你回去充数!”尤其天乐院药物甚多,她仅仅吸了几口就东摇西晃,随便让她服了药,怕她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里了。
“……我知道你在暗示滥芋充数……我在我家乡也不算是个美人,殷公子,你多虑了……”
“是啊,如果你不是用这种眼神看人,我可以当多虑了!”如果她不是一头奇怪的发色,他也可以当多虑了!混蛋!他心绪已经平静很久了,偏偏今天被她挑逗起来的并非,而是火气!
她模上自己的眼角。“我很正常啊……”不要随便诬赖她啊!
“正常?”他跨前一步,注意到她紧张地抱著被子。他忍气停步,指著她。“你半眯著眼看男人做什么?”实在不愿口出难听的话。
她若不是老用这种眼神看人,他也可以置之不理,反正她生得平常,谁会注意?偏偏她爱用这种眼神挑逗人!他可以视若无睹,但右都御史会不会玩她就很难说了!
“我半眯著眼?”
“就是现在!”
“殷公子,我有近视眼……我是说,我眼睛不好啊,你我之间的距离有点远,我必须眯著眼才能看清楚你的表情!”这也要怪她?
“……”他沉默良久,然后抹了抹睑,坐在椅上。“你眼睛不好,何必写稿?”
“这是我喜欢,也是我在家乡唯一擅长的事啊。”
“唯一擅长?你去随便找个男人嫁……”不对,她的发色谁能接受?“你的发色是天生的?”
“也不算是,要变成跟你一样的黑头发,大概要再等好几个月吧,那时我都回家乡了。”
这是什么回答?“你家乡在哪儿?”
他话一出口,她的眼眸就淹水了。她低声道:“我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殷戒见她眸里有泪,却不肯掉下。这女人脾气倒倔得很……暗叹了口气,改口:“鱼姑娘,总之,以后你一听右都御史,就避开吧。民斗不了官,何况你孤身一人。对了,今晚要委屈你了。”
饼了一会儿,她才听懂他的话。
“委、委屈我?”他想做什么?
她的小黑脸根本掩饰不了她的想法,他狠狠地瞪著她,又咬牙了:
“右都御史不只不是一个好人,而且还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男人。他跟我有过节,虽从未搬上台面过,但一有机会他处处为难我。他知道我一向……洁身自爱,有意玩弄我的意志,如今我让他得逞,明天他一定会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我动心。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跟他打上照面,等到晨夜交替时,我带你出去吧。”
言下之意,就是今晚睡在这里了?她看了看四周华丽的摆设,跟她所住的书铺是天地之别,但是——
“我不会动你,也不想动你!”他怒道。
“是是是,殷公子是个好人啊……那个桌上的饭菜真的不能吃吗?”
“你要吃请便,后果自理,我无法为你解决。”
真凶啊……一点也不像是那个请她喝早粥的好心公子。吞了吞口水,好像连他的气味也一块吞下肚子,思及此,浑身有点起颤。
他又走过来,见她这次只是锁住他的行动,并未流露出紧张。这个小泵娘的胆识倒不小,与她默默对视一会儿,才拉好罗幔,将她藏在床上。
即使是以床幔遮掩,也能看出她的发色隐约泛著红光,但愿方才没教那人看了出来。
一丘之貉啊。父与子都是一个样儿!他呢?会不会有一天也变了样?
“鱼姑娘,你睡吧,我就坐在椅上。”
“这样……真是热啊……”
“你要面对我,我也不反对。”
“不不不,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殷公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虽然还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从头到尾她连那个右都御史的脸都没有看过,不过是宁愿相信殷戒这个人的。
他应了一声,又坐回椅上。
她小心翼翼地倒向床被之间,目不转睛地盯著外头模糊修长的身影。
为了让她安心,他就坐在椅上并未有任何大幅度的动作惊吓她。这个人算是正人君子吧?撇开他那一开始让她惊恐又恶心的吻,他确实算是很正派的了。
悄悄又抹了抹嘴。明知初吻不算什么,不过还是有点痛心在毫无准备下被剥夺了,现在仔细回头想想,他吻得又重又深,眸内却没有任何的情潮……如果不是性无能,就是洁身自爱过了头吧。这种话当然藏在心里,他是正人君子,她感激得要命。
只是……透过薄如蝉翼的床帏,注视他闭目养神的神情。是她的错觉吗?明明请她喝粥的是一个很普通很正派的书肆老板,但方才的殷戒虽然还是很正派,却有一种极端妖媚的错觉……
直盯著他普通的脸庞,她忽然恍然大悟。先前他靠得极近,近到她只能锁住他的眸,才赫然发现他的眼十分妖美……睫毛浓长得不像男人,妖美的黑眸像精雕细琢过的。上回喝粥没注意,是因为他那时和气,眸神温和如水;刚才他又凶又恶,美眸喷火,刹那间妖艳动人……
她吞了吞口水,不想再深想下去。这里不是她家乡,再多想什么也是无益,她一向喜欢孔武有力、拥有运动家体型的男人,殷戒这个男人,差太远,真的差太远了。
她慢慢合上眼,开始觉得有点倦意了。“还是我家乡好……我想回家……”真的好累。
从来到这里之后,就没有睡过一顿好觉,尤其最近天气变热,夜晚更是难以人眠。她真的无法理解这里的人怎么能够熬过盛暑?她一定会中暑的!
“殷公子?”
“嗯?”
“天要亮了,你要叫醒我。”
“这是当然。”他答道,听她没有声音了,她的身子也放松在被褥之间,像沉睡了。
他暗叹口气,抹了抹嘴唇。他的身上沾了其他女人的香气,唇间则是她的气息……她的气味并不是不好,只是他一点都动不了。
丙然啊……只要他不刻意培养,他的心如死水,他的身体一点冲动跟反应都没有。
这就是他必须承受的下场吧。
“鱼姑娘?鱼姑娘?”
她睡眼惺忪地张眸,看见罗帏外站著一个人,这个人好生的眼熟——
她叹道:“天亮了吗?”
“要亮了。”
“好快……”她起身掀帐下床,一头凌乱的及肩短发略微汗湿地服贴在她小小的头颅上。
“有这么热吗?”他讶异月兑口,瞪著她赤脚走去洗脸。
“热死了,如果有一天我死於热浪之下,一点也不意外。”她用力拍拍脸,然后振作起来,盯著自己赤果的脚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没穿鞋,又定回床旁找鞋。
这女人根本还没有清醒吧?
见她要去开门,他赶紧抓住她。“你做什么?”
“不是要闪了吗?”
“不是往那里!”他暗骂,拉著她往窗口走。半掩的窗外白雾一片,她用力吸口气,顿时清醒几分,也吓醒几分,连忙抬头看他,对上他那一双微恼的美眸。
“殷公子,你的意思是……跳窗?”这里是二楼吧?
“有我在,不打紧的。”他随口说道:“只是对鱼姑娘要失礼了。”
“失礼?”他老是在说失礼。换句话说,以这个时代的礼节来看,他已经吃了她很多豆腐吧?
他平静道:“我抱你下楼。”
“呃……殷公子,你要跳楼?”走门口不也挺好?有必要到跳楼的地步吗?
他看穿她的心思,暗叹她一点掩饰也不会,解释道:
“二楼有右都御史的人,就算走下楼大门口也有龟奴守著,他认识我。”
“那你一定很常来,才会让人家印象深刻。”
青筋跳动,殷戒暗暗告诉自己没必要跟她说他从不在天乐院过夜,遂深吸口气答:“趁著窗下无人,我抱你离开吧。”
“公子,你确定你可以完整无缺地落在地上,不是摔喔?”
他瞪著她。
哎,那双美目又喷火了。
她深吸口气,低声学他:
“殷公子,我有惧高症,我也要失礼了。”语毕,上前紧紧抱住他的纤腰。
他暗暗吃惊,瞪著她的头顶半晌。这女人一点也不害臊,暗自咬牙,说道:
“鱼姑娘,请别失声尖叫。”左手压住她的腰,确保她不会临阵松手,随即一跃出窗,未及落地,便跃上高墙旁的枝干,飞身出天乐院。
出了天乐院,他双足未点地,头也不回地奔离。
白雾蒙蒙,伸手不见五指,他奔了一阵,算了算时辰方止住脚步。
怀里的小蚌头还是紧紧抱著他不放,他皱眉道:
“鱼姑娘,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她颤颤张开眼,哑声道:“落地了吗?”悄悄张望,发现自己置身在巷间。
有没有看错?不是才在天乐院吗?
“你出了街,就会有人。”他平静道。
她慢慢松了手,确定双腿踏在地面上,有点吃惊地抬眼看他。“你……动作好快,”刚才真吓死她了,从那一晚三楼掉下来之后,她就怕高。他是会轻功吗?天,有这功夫,何必慢吞吞走路?
这个殷戒不只是书肆老板,还有一身武艺,简直深不可测啊。
他哼声。“跟真正的练家子相比,我还不算快。”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见她红发飞扬,这样稀奇的发色,要让右都御史见了,只怕真要踏蹋她了。他咬咬牙:“你快回去吧,别教我一番苦心浪费了。”
“殷公子,你还要回去?”
“这是当然。”见她眸里充满关心,他无所谓地说道:“他若闯进房里,我就说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他要找遍天乐院我也不会干涉。”
他真是个好人啊,即使在她家乡也不见得能找得到像他这样的人吧?她有点腼腆,将红发撩到耳后,说道:
“殷公子,如果在我还没有回家乡前,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量跟我说,我能做到一定会去做。”
他微微一笑,随意摆了摆手,当作听见了她的话,然后反身就走。
“殷公子,我中午会再上封湩书沄看看你回来了没。”
他回头,古怪地看著她。
“如果右都御史找你碴,困住了你,我—定会去报官,不,如果官官相护,我一定煽动人群想办法救你。”
“……谢谢。”声音有点古怪,看她执意要目送他,他也就不再赶她。最后的视线落在她那柔软的红光上,随即撇身就走。
救他?她要救他?煽动人群?她的脑袋瓜子到底装了什么?他看起来很需要人救吗?
他是男、她是女,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谈什么救他,她想保护他吗?连法子都想出来了。
那么小的个头……
虽然模不清楚她那与人相异的想法,但她那句话与软软的腔调一直盘旋在心医,久久难散。
回到天乐院,他月兑下衣物,掀了被,被间都是她的气味,想起他一夜闭目养神,而她则和衣躺在这床上……他的欲念仍然没有被撩动,心头倒是微微发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