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她真不该贪着晨风,躲在这种地方补眠。
“闲云,下个月我爹大寿,你会来吗?”
“邓前辈六十大寿,闲云一定前去祝贺。就算闲云不克前往,云家庄也会派其他公子前去,海棠姑娘请放心。”
这声音客气有余,倒显得无情了。王沄本来倚坐在廊栏上吹风,有老树遮掩她的身形,却挡不住来人的对话。
海棠海棠……她想起来了。早上贺容华来找何哉时,故意当着她的面说,江湖第一美人就在天贺庄里,本名邓海棠,名号为海棠仙子。
当时为了这天仙般的名号,她神情一滞,却被贺容华视作她有自知之明……她模模脸,虽然这样的艳妆看不清她本来的面目,但她想,也算是妖媚动人,贺容华这样瞧轻她,难道江湖第一美人果真像仙子一般吗?
女子的虚荣心令她微微探头。院子里一男一女,男的虽是背面,但熟悉的月白织锦长袍令她很容易认出就是九重天外的天仙。这天仙,虽然只属上等之貌,但其形优雅,风采天生的月兑俗,单看背影也觉赏心悦目。
而女的……王沄眨了眨眼,果真是生平仅见的绝品美人,只是……她想,还没有到达仙子的标准。
丙然,江湖传言多夸大,自九重天外的天仙让她彻底幻灭后,连海棠仙子也教她有点想落泪的冲动。
这样子神化很好玩是不是?如果她再小蚌十岁,一定心灵重挫,自暴自弃成为女魔头。
她又无声无息地倚向廊柱,合眸休息去。方才那一眼,她就察觉这两人周遭氛围充满疏离感,远远看去是交迭的山峦,近看才发现这两人中间距离无限。
而在彼此间划下这道儿的,正是九重天外的天仙。
“闲云……今年你也二十六了……难道不……不想……”
“邓姑娘,”声音依旧有礼。“并非我不想成亲,而是在中原里,我见过许多姑娘,这些姑娘没有一个是我要的。”
换句话说,江湖第一美人也得不到他的一颗心。这话够明白了,明白到王沄隐约听出客气里隐藏着不耐。
“连我……连我……”
“美人当与英雄配。”这次,他索性更明白地说:“这英雄绝非闲云。”
“闲云,你说中原里没有一个姑娘是你要的,难道谣言是真的?你真喜欢白明教的车艳艳?你向来吝笑于人,却对车艳艳笑了……”
王沄差点从栏上滚下来。
九重天外的天仙跟那个性喜男色的车艳艳?真是……好个绝配!好个绝配!
接下来的话,王沄没有费神再听,只想着如何月兑身。她能保住小命,全仗她的万分小心,而小心中的首要必备行为就是不去偷听。
不偷听,自然跟人扯不上关系,不用身处在这个漩涡里。现在她能去哪儿?飞上枝头,直接跳出院子?
她索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充耳不闻。渐渐地,虽有对话声,但她没有费神再听,双眼轻合,掩不住一身疲惫,悄悄浅眠去。
幼年她怕有朝一天会被教主玩到毒死,所以每天服下轻浅含量的毒药,但终究熬不住痛,于是放弃让自己去适应这些毒。
她百密一疏,这个疏字是她自找的。她总偷懒想着,有何哉在她身边,万毒便近不了她的身,哪知这个下毒者却是最亲近她的人……
不知何时,对话声没了,似是人已走光,照说她该松口气,但莫名的警觉令她倏地张眸。
她的身边有人!
“王姑娘,你醒了。”那声音不疾不徐,客客气气。
亏她后天练就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功力,她神色不变,只是暗暗深吸口气,望着倚在栏畔,被树影掩去大半神色的公孙云。
“……原来是闲云公子啊。”她轻声道。
他风采如朗月清风,气质远胜相貌,一双眼形生得极好,就是瞳眸无潭,毫无神秘之采,这样的一个人,只算是中规中矩的上等男色,哪来的无边春色迷惑众人?那海棠仙子跟车艳艳到底看中他哪儿?
看中他是文武双才?还是他的地位?
她假装无知,故意掩了个呵欠,迷糊地问:“我刚睡着了吗?”
“睡了一会儿,大概是从我拒绝邓姑娘的时候吧。”
这人好厉害的功夫,连她的呼吸有变都听得分明。她与他对望一会儿,慢条斯理道:“闲云公子,刚才我不是有意偷听。”还是要说清楚的好,以免他记恨在内心。
他看她一眼,几不可闻的哼了声,不以为意地说:
“我知道王姑娘不是要有意偷听,否则也不会听到一半就睡着了。你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把脉。”见她有些愣住,他嘴角似要上扬,又及时藏起,道:“专精药理的虽是我家五弟公孙纸,可我是习武人,也略通一二。”
她想了想。反正这人也不会扣住她脉门置她于死地,便大方地伸出右手。
“左手不方便吗?”
她面不改色。“我左手有天奴环,怕闲云公子看了心里不喜。”
他不置可否,轻触她的右手脉门,嘴里道:
“女子天奴铃系在手上,理当左右手都有,为何王姑娘只有一环?”
“唉,这是皇甫护法下的手,她要系十个,我都只有认命的份儿,哪敢问为什么呢?”
“今天早上是谁送药给你的?”他又问。
“何哉亲手煎的药,闲云公子不用怕谁再毒害我。”她笑道。
她自认非常有耐心,但这九重天外的天仙是不是把脉太久了?
他终于松了手,道:
“王姑娘没有大碍,我记得五弟开了五帖药,三帖治毒,两帖补身,照时辰来算,王姑娘剩最后两帖药了。”
她有点惊诧,连公孙纸开什么药他都一清二楚,她不就只是个天奴吗?为何蒙他如此关注?
这样说来,昨天第一个发现她中毒的,正是公孙云。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是万万不可能在第一眼就察觉她的异样。
她寻思着,实在不知是哪儿能承他的注意……她瞄到他取出汗帕擦拭双手。
汗帕没有花纹没有字绣,就这么洁白无瑕,原来他是个有洁癖的天仙!
她的肤色偏蜜,并不算脏吧,用得着这么嫌恶吗?
“王姑娘,你盯着我帕子……你也需要吗?”清澄雅俊的面容有着轻诧。
“不需要不需要,我自己就有,哪需要了?”她取出自己色彩缤纷的帕子。
她每一年都换一种,去年是绣鸳鸯,今年是绣菊,务必年年不同。她注意到,公孙云盯住她的帕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顿时,她恍然大悟。刚才与邓海棠应对的公孙云,客气有礼而疏离,老是自称“闲云”,但此刻的公孙云却直接用“我”来说话。
任何的不对劲,绝对不是好事,而且这不对劲是针对她而来。她内心警铃大作,立即跳下栏,笑著作揖道:
“闲云公子,大恩不言谢,你跟五公子对小女子的照顾,小女子铭记在心,它日等我回到白明教,绝对不敢忘。”
“没有得到主人同意,天奴是不可擅自离开白明教的。王姑娘,你真的还能回去吗?”公孙云问道。
她眨眨眼,笑道:“谁说我没有得到主人同意?当然是皇甫护法允了,我才能出来啊!”礼多人不怪,这正是中原人的天性,于是,她又再次客气作揖。
她才走出树影下,又听见他道:
“王姑娘。”
她撇撇唇,笑着回身。他自树影下缓步现身,月色衫袍飘若流云,迎风拂动,一时之间竟是无边的雅致荡漾。
她一时愣住,心里不期然跃出那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这是她少年闲暇时自〈洛神赋〉读到的。当时她想,这样的仙女大概在中原美人里才得见,所以刚才她格外注意江湖第一大美人邓海棠。
可惜,美归美矣,总不似她心目中的洛神,没有想到会在他身上看见……如果让何哉知情,又要笑她老是用错词。洛神呢,哪能套用在这个男人身上?
“王姑娘?”
她抬头看看高照的艳阳,又用力眨眨眼,现在她看见的,又是那个原来的公孙云。据她的推敲,她毒伤刚愈,一时承受不了烈阳,以致眼花错看,否则,洛神是个男人,她这个小女人还有什么立场?
她笑道:“闲云公子,还有什么事找小女子吗?”
他自怀里掏出一个小锦盒,道:“王姑娘猜出下毒者是谁了吗?”
“小女子愚昧,一心以为江湖豪杰很正派,没有想到会有人暗下毒手,这凶嫌……唉,小女子尚在中原土地上,还是不要追究的好。”她有意无意推到中原正道上,撇个一干二净。
他也不以为意,顺着她道:“既然如此,那还是要多注意些好。这是千清丹,可解一千种毒物,王姑娘你留在身边,它日必有需要。”
她内心轻讶,并不接过。中原人不但多礼,还送礼送到这地步吗?
她思索片刻,而后,她笑道:
“多谢公子用心,但我还用不着这么贵重的珍药……”
“若你不幸再次中毒,也许下毒者会留有余地,但毒物伤身是免不了。它日如果你有中毒迹象,立即服下此物,即使不能解毒,它也会先护住你的五脏六腑,不受毒素损伤。”
他的暗示,她当然听得出来。他是指,下毒者就在她身边……她也终于明白为何第一大美人钟情于他,这个人,根本是非常关心身边的人嘛。
有的人,在江湖上地位有成,就把江湖当成他的家,他是个大家长……一个有洁癖的大家长吧!
那锦盒还在等着她,她迟疑一下,笑道:
“闲云公子心意,小女子领受了。它日公子如果需要帮助,请尽避吩咐。”大家长哪需一个小天奴帮?再者,她即将消失在江湖上,要再找到她很难了。
她双手正要取饼,却发现他轻使出三分力扣着锦盒。
她心知有异,也不抬头望向他。过了一会儿,他开口:
“其实,这不过是相互帮助罢了。我以前,也曾让个小泵娘帮过。”
“……”她不需要知道他的过去吧?
“在她而言,虽是小事,但我一直铭记在心。这几年,我一直在等,等她拿着玉佩来找我,可惜,她一直没有来。她身处那样的环境,竟然不必求助于人,也能活到现在,我真不知道该说,是她太聪明了还是她适者生存。”
她抬起脸,笑容满面,道:
“原来公子有这等往事,难怪会特别关注我这个小人物。公子请放心,以后我见到需要帮助的人,一定尽我所能,将公子的心意传承下去。”
鲍孙云闻言,深深看她一眼,终于松开扣在锦盒上的力道。
“闲云。”有人轻喊。
她循声瞧去,正是云家庄五公子。公孙纸也瞧见她,先是朝她作揖,同时很有好感地多觑她一眼,才对着公孙云道:
“白明教车艳艳来上香了。我瞧,上香是假,来闹事才是真。”
鲍孙云剑眉微拢,向她说道:
“王姑娘,你教里左右护法一向势如水火,你还是留在这儿,别去前厅。”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她非常恭敬地目送他们离去。
接着,她长叹口气。
想都不用想,一庄之主贺容华必在前厅与车艳艳应对,而她的天奴何哉也该在那里。现在要她怎么样?不理何哉,自己先跑路?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允何哉来天贺庄,直接逃出江湖就是。
“我就说,何哉迟早会成为我的致命伤。”现在可好,她是笼中鸟,不管怎么飞,都在教主的笼子里。
如果没有何哉……没有何哉……她的未来,是不是能过得容易些?
思及此,她又看着那锦盒,失笑。
人啊,最好别太过牵连,她只是一介凡人,可攀不上什么九重天外的天仙,更别说什么玉佩了。
她可不记得自己有收过什么玉佩。
随即,她将锦盒丢弃,往前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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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公子。”一身艳衫的美丽女人,一见那朝思暮想的人自人群中出现,立即投其所好,客气作揖。
她记得,这男人,十分讲礼。
鲍孙云回礼道:“车护法,好久不见了。”眼一瞟,定在贺容华身上。
有些事,他不能越俎代庖,必须由天贺庄主人亲自出面。
贺容华面色铁青,勉强道:
“车护法千里前来祭拜先父,贺某在此先行谢过了。”
车艳艳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朝公孙云娇声笑着:“闲云,我多想说为你而来啊,可惜,这次我是奉教主命令,特地送礼来的。”
贺容华道:
“贵教与敝庄向来没有什么瓜葛,贵教教主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车艳艳瞧他一眼,冷笑:
“谁说天贺庄跟咱们没有瓜葛?天贺庄的大少爷不就是白明教的天奴吗?”
贺容华闻言,脸色遽变,瞄一眼何哉,咬牙道:“车护法在说笑了。我兄长十年前因病辞世,你在我父亲灵堂污蔑我的大哥,你这不是存心挑衅吗?”
车艳艳笑道:
“这十几年来,你们中原有多少名门世家之后是急病而逝的?”纤手一挥,指向自己带来的十几名天奴。每名天奴都戴着面具,赤着脚,脚踝系着天奴铃。“你们要不要赌,赌赌看这些人面具拿下来,有多少死人复生?”
在场的江湖各派三十岁以上的人物,面色皆是微变。
厅外的王沄,见状只能叹气。
有人跟她一块叹气。
她瞄一眼身侧的人,低声道:
“五公子,你不去助阵吗?”她蜗牛慢爬,来到厅外,公孙纸一见她,便退至她的身边,与她一共欣赏,不,烦恼厅内的大事。
鲍孙纸说道:“我去也没有用。我功夫不及闲云,只会碍事而已。”
“原来如此。”她顿一下,再度低声道:“敢问五公子,通常你们怎么解决这种事?我是说,人家来找砸,你们是如何解决的?”
“闲云主张不动刀枪。”
“……”她一脸惋惜,非常想推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豪迈作风。
唉,能借刀杀人最好,可惜人家不肯如她心愿。她瞥向何哉,何哉有意无意,正站在后厅门口,守住停放棺木的灵堂。
她又抚上玉箫,扫过厅内的十来名天奴。车艳艳性喜收纳天奴,尤其是有底子的天奴,这女人十分讲究排场,出门必有天奴跟随,每个天奴都以毒物控制,要月兑离很难,要死更难。
她抿起嘴,垂下眸,思索着。
车艳艳扫过人群一眼,惊异地锁定在贺容华身后的何哉,她不由得月兑口:
“教主圣明,竟连她去哪了都一清二楚,今生今世她还能逃往哪儿?”
离她最近的公孙云,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车艳艳得意地笑道:“何哉,你主子呢?”
何哉缄默着。
车艳艳也不再追问,径自喝道:
“教主万世圣明,竟能料中皇甫沄身在此处,你俩向来焦孟不离,传教主之令,皇甫亲自将厚礼送交天贺庄,还不现身?”
等了又等,等不到人,车艳艳满面怒气:“皇甫沄,你敢不接令?”
“我这不就来了吗?”
女声自厅外朗朗而起,随即,众人眼里抹过红光,年轻女子身穿宽大红袍,负手而入。
而那来人正是脸上也有刺青的王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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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容华与古少德皆是一脸震惊。
“你……”
王沄走到公孙云身侧,想想不安心,又假装潇洒地来到何哉身前,笑道:
“车护法,你这是晚我一步了。我千里赶至天贺庄,不料你晚了一天,中途是不是上哪儿逍遥了?”
车艳艳一脸不明所以,道:“你在胡扯什么?”
“我没胡扯啊,教主给你什么命令,就给我什么命令,他向来就爱咱俩彼此较量,这一次你输了。反正天高皇帝远,我也可以将这份功劳让给你。”她自动自发,拿过车艳艳身侧天奴手中的扁盒。“这份礼,我也有一份,早一步送到天贺庄了,现在你得拿这份礼去面见教主了……”她打开扁盒,而后凝住不动。
车艳艳嘴角缓缓勾扬。
“我差点让你唬过去了,皇甫,扁盒里的东西只有一份,当年你亲自让何哉埋进土里的,你的一举一动,永远都逃不过教主的眼下。”语毕,抢过扁盒,扔向空中。
盒里的少年衣物、长靴、特制的长剑,刺青的物品全散于一地。
衣物已旧,却有天贺庄的标帜。
长剑已锈,却是当年刚得名号的贺家大少爷的武器。
刺青的物品上刻有白明教天奴的标志。
识时务者为俊杰,王沄认命叹气:
“好吧,我果然斗不过教主。我跟你回去吧。”
车艳艳摆了个手势,天奴立即呈上素帕,她细心擦完手后,才慢慢套上特制的手套。
王沄目不转睛地看着。
车艳艳朝公孙云绽出娇艳动人的笑容。“闲云,云家庄一向中立,只负责记史,不可插手的,我记得云家庄有这么一条规矩,是不?”
那双无波的黑潭依旧连光彩都没有。
“依规矩,是如此。”
车艳艳笑道:“等我解决了这事,再跟你叙旧。”
“闲云跟车护法哪来的旧可叙?”他冷声道。
车艳艳美眸抹过怒气,抿起嘴,把气出在王沄身上。
“教主有令,你的天奴擅离白明教,何哉为贺家长子,三鞭棺木,以示薄惩。皇甫,接令吧。”
“……”王沄垂眸,又抚过碧绿玉箫。
“皇甫沄!”
“这里是天贺庄!”贺容华忍无可忍。“岂容你这魔教女人在这里撒野!”
“贺月华如今也是魔教中人了,贺庄主,他一归庄,你不怕你的庄主之位被人取代吗?不怕天贺庄因此蒙羞吗?”
“你……”贺容华本要破口大骂,而后发现在场的江湖人观望居多。他暗自咬牙,家有天奴,那是一生一世的耻辱,谁要动手相助,将来传言出去,多难听!纵使他爹德高望重,但人已仙逝,人死只留一分情面,这一分情面还得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才能使得。
王沄长声一叹,没精打采道:“车护法,你这是为难我了。何哉是我唯一的天奴,我去鞭他爹棺木,不是要他恨死我一生一世吗?”
“这是教主的命令,你敢不从?”
“车护法,你这样做是要跟中原武林为敌了。”王沄非常有耐心地分析:“我们平和了许久,用不着再生事端。白明教历代教主都是从左右护法中选有能力的那一个。我想,将来教主一定是你,今天你动手了,它日收拾善后的还是你啊,这是何苦来哉?”
“皇甫沄,你真是丢白明教的脸!来人,把棺木拖出来!”
王沄见她屡劝不听,拂袖大喝道:
“皇甫家的武学造诣你是明白的,我与何哉,皆为少年奇才,得尽皇甫武学真理,车艳艳,你当真要跟我作对吗?”
车艳艳闻言,迟疑一会儿,又冷笑着:
“不是我跟你作对,而是你跟白明教作对。皇甫,你是自找苦吃!”
“何哉!”王沄迅速退后。
何哉身形快捷,眨眼间已掠过她,中短的剑光乍现,在众人还来不及看穿那把剑是从何而来,何哉就已投身天奴群中,刀光剑影奇快无比。
王沄视而不见,转身抚模着玉箫,彷佛胜券在握。
贺容华瞠目结舌,最后,他只能道:
“这不是贺家的功夫。”他记得,兄长十六岁那年,尽得贺家真传,父亲因此欣慰不已。
“贺家的功夫,我全让他给废了。”王沄头也不抬地说。
贺容华转而瞪着她。
她轻笑道:“贺家的功夫,连皇甫家的十招都打不过,这样的功夫留下来何用?”
“他在白明教眼里是卑微的天奴,为什么你要让他学皇甫家的功夫?”
她没有应声。
贺容华又疑惑道:“为什么你不出手?你与我大哥,都得皇甫真传,如果你也出手,岂不能顺利拿下车艳艳?”
王沄睇他一眼,又垂下脸,笑道:
“车护法乃本教数一数二的人物,难道我还真要除掉她,让你们开心?再者,今天何哉当面与白明教护法闹翻,加以护父有功,就算往后他在中原不好过,也绝不会落到被人灭尸的地步。”
贺容华闻言,不由得心一跳。这女人,怎么知道他想把大哥拉回天贺庄?
王沄模模长发,道:
“我可以看看棺木吗?”也不等贺容华说话,便径自走向后厅。
后面有人尾随而至,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撩起白幔,瞧见棺材已封。真是秽气,她本来不想进来,却不得不进来。
弊木已经封了,里头的尸身恐怕换了回来,换句话说,现在棺木里躺的正是贺老前辈,这一切全为了何哉。
昨日是假,今日是真,不然身后这人不会进后厅。
长鞭疾进,卷残了飞扬的白幔,直逼她的背后而来。
王沄动也不动,就伫在棺木前,慢慢将发汗的手心合十,状似祭拜。
劲风忽然止了。
她保住命了!她悄悄拭去掌心的汗水,这几年她学得高深技巧,即使担心受怕,也不在神色眉宇间表露出来,久而久之忍惯了,连冷汗都不会明显盗出来。
对于忍这个字,她简直堪称大师了。
“车护法!”冷沉男声隐含不悦。“你当真要让贺老前辈死后遭鞭吗?”
“闲云!你是护棺还是护人?”车艳艳怒声道。
自然是护棺了,王沄暗暗感激贺老前辈死后还能保住她,不枉她平常尽心尽力罩着何哉。
她就是猜,后厅棺木是真,传说中文武奇才的公孙云在前厅可以袖手旁观,但绝不会任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死后受辱,她才会闪到这里来,靠棺木来罩她。
丙然罩成了!
她暗吁口气,转身面对车艳艳,假装很云淡淡风轻轻道:
“车护法,你是瞧见了,这里高手如云,我还没有动手呢,光凭闲云公子就能挡住你。他是绝不会任你毁坏棺木的,你……有心有意有情,就得退让三分啊!”她瞄一眼公孙云攥住的黑鞭,不由得暗暗流出冷汗来。
那角度,分明是针对她来的。好个车艳艳,想趁着混乱偷偷干掉她吧!
车艳艳闻言,一怔,美目觑着公孙云。
王沄再道:“教主之令,你也遵从了,但你当真以为教主要你鞭棺吗?那只是他老人家试探咱俩忠诚,闹闹天贺庄就是。”
“为什么教主会这么想?”车艳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因为教主就是这样的人啊。”王沄长叹道。
车艳艳沉默一阵,神色古怪道:
“皇甫,为什么你总是猜得中教主的心思?教主提了,如果你真能猜中他的心思,就要我罢手不做。”
“……”深吸口气,世间真美好;再吸口气,世间虽然有个教主,但还是很美好。王沄忍得一肚子热血,苦笑道:“车护法,那是因为你成天花心,我成天揣测圣意;我的头发已有华发之迹,哪像你,越发娇艳,男人不动心简直不是人。”直瞟着公孙云,盼他露个笑,骗骗车艳艳都好。
鲍孙云冷目回报王沄,她自讨没趣,只好再叹口气。男色不用,有何意义?
车艳艳冷哼着,吹声口哨,前厅天奴纷纷罢手,她也不数还有几个天奴存活,等何哉回到王沄身边时,车艳艳道:
“你对这天奴真是好,把一身绝学全教给他了。”
“人不能藏私啊,何哉对我忠心,我也不能太虐待他,是不?”王沄笑道,皓腕一翻,任着何哉将没有鞘的剑身送进她的玉箫里。
“你我都得回教复命。”车艳艳又瞧一眼公孙云,媚声道:“如果闲云送我出中原,我愿意马上走。”
王沄闻言,差点扑地。
她是知道这女人性喜狩猎上等男子,但也没有必要转换这么快,刚才还是敌对立场耶……她叹口气,负手去面壁思过。
男女之事,她不插手,九重天外的天仙是绝对瞧不上魔教的女人,她也不认为车艳艳是真心爱上这个天仙……她假装欣赏雪白的墙壁。
“姑娘。”何哉平静地唤着。
“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要留下,我放人便是。”她很大方。
何哉一语不发。
她叹气。“昨晚你问我,为何老庄主易了容?这答案其实很简单。如果连贺容华、公孙云都没有看穿,那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们都知道有人取代老庄主,你道,他们图的是什么?”
何哉垂下眼,没有回头看棺木。
“多半是老庄主生前后悔了。”她非常专注地盯着墙上的某一点。“当年你成为天奴,老庄主想必是恨铁不成钢,托了理由报你假死,不愿想办法救你出白明教,他老人家临死前,一定为此后悔不已。”
“正是。”贺容华进了后厅,听见王沄的话,不由得轻惊。“王……皇甫姑娘当时不在天贺庄,却熟知先父心情……”他动了动嘴,终于低喊:“大哥!爹在几年前就后悔了,却又无力找你,临终前他托闲云公子帮忙,将他尸身另藏,暂不下葬。如果你还念父子之情,一定会回来见他一面,如果你能认出有人易容成爹,那是你功夫还没有搁下,如果你因此而留下追查,爹说,父子未断情,你性格未变,天贺庄是你的,庄主之位也是你的,别管天奴的身份,你永远都是贺家的子孙!”
真感人,她模模鼻子,确定自己忍住眼泪鼻水。这就是何哉对她临时下毒的原因,好有理由留在天贺庄查明真相……只是,他下毒也够狠,不毒自己却来毒她……她很识趣地移开几步,任这对兄弟说话。
她也挺可怜的,哪儿都是成双成对的,就她一个人被赶来赶去的……她回头一眼,车艳艳已不在,只剩公孙云。
鲍孙云在那儿伫着,并没有要远离这对兄弟的打算。也对,他是云家庄记史的公子,理当把这一刻记下来,她来到他的身侧,道:
“闲云公子,方才多亏你相助。”
鲍孙云望着她,慢条斯理道:“我是护棺,不是护人,漂姑娘想必清楚才是。”说到“护人”时语气有些加重。
她当没听见,笑道:“是是。那个……闲云公子可会送我们出中原?”说送是好听些,一路监视才是真。
“为免车护法对我误会加深,我不会亲自送,但会请几位老前辈送你们出去。”他道。
王沄皱皱眉头。这不是摆明押着她们出去吧?同样是监视,但公孙云送,那意义大不相同,至少车艳艳心甘情愿地被送出去。
她不喜欢跟车艳艳同处一室,就是此女心情不豫时,杀人图痛快,也不懂得毁尸灭迹,到头还遭人来追杀……
要她,她至少先挖个坟地,或者讨个化骨散来,再动手……唔,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她双手不沾血腥,不沾不沾。
她寻思片刻,又与他对望半天。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的打量,她注意到他的俊眉轻扬,在等着些什么。
她深吸口气。自来中原后,她需要大量空气的机会变多了,因为她发现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把刀一直悬啊悬的,很容易断线的。
“闲云公子当真不便送咱们出去吗?一点机会都没有?”她很卑微地回。
“也不能这么说……”他留了个尾巴,不说绝。
她撇撇唇,不太甘愿地问:“我记得……上午闲云公子提到曾被人救过?”
“是啊。”他上等的面皮仿佛是万年不变的山,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为了报恩,赠予玉佩?”见他点头,她唉了一声。“说起这个,小女子也有个印象,话说我少年时,似乎也曾顺便救了这么一个人……他也这么巧,给了我一个玉佩……”
“沄姑娘可别顺理成章,托了个理由来塞我。”那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
“我怎会呢?我记得这个玉佩的模样是……”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云家庄的玉佩分三等,我的玉佩是葫芦形,上头云烟袅绕,天然自成,我十三岁成为闲云公子后,便以内力在上头雕了‘闲云’二字。任何一个没有看过的人,都能形容出来的。”他十分客气道。
王沄看着他半天,最后慢腾腾地背过身,自左右袖口内袋各自取出一物。
当她回身,交给他玉佩时,公孙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只是无波的黑潭起了绝艳光彩。
“虽是四块碎玉合凑,但合起来正是闲云公子的玉佩吧?”
“是我的,没有错。”
王沄负手叹了口气。“真没有想到,原来我曾是闲云公子的救命恩人啊。”
“沄姑娘大恩,我一直想报答。”
妖媚的眼眸难得愉快地,带着小小的得逞,直视着他。
“那现在就是闲云公子报恩的时候了。报完这一次,就用不着再费心血了,麻烦你,送车艳艳跟我,一块出中原。感激不尽。”
鲍孙云,年二十六,再遇佳人,从此纠缠不清。
——闲云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