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第三十周,纱纱只觉得自己增加了三十公斤。
噢哇!养猪也不是这样子的啦!
“嘿咻嘿咻!”呼呼呼……走一步路喘一口气,走三步路喘三口气,走十步路……呃,还是先坐下来休息休息再说。
“你还好吧?”安东尼扶著她腰后,仿佛对待一只惊弓之鸟,黑色的眼睛锐利地搜视她最轻微的动静。“坐下来。”他想将她扶往长椅坐下。
“不,我还想多走走。”纱纱坚持著。“那个蒙古大夫也说啦,适度的运动对身体有益,也有助於生产。”
安东尼抿嘴不说话了,深锁的眉头就像在责备她的不听话。
拜托!来这招--“好啦好啦!”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吃他这一套,纱纱乖乖落坐。
“乖。”舒眉展容,安东尼的可怜相只开放给她观赏,真是殊荣啊。
接下去还有--
“擦汗。”一方手帕。
“喝。”一瓶矿泉水。
“吃。”一包健康苏打饼。
“睡。”一只小抱枕。
等一下!“这未免太夸张了吧?”纱纱咕哝地四下望去,一趟小小的郊游,居然带了一票伺候的女佣和保镳,将整座观光胜地蛋堡给包了下来,安东尼手笔大得未免令人咋舌。
不过,纱纱又甜蜜蜜地笑了起来--这种英国王室般的排场,何尝不是安东尼对她珍爱呵护的证明呢?
嘤咛一声,她没有预警地将身子一偏,爱娇地偎靠安东尼的身体,后者全身一僵,倏然紧张了起来。
“你累了吗?还是哪里觉得不舒服?该不会是要生了吧?医生--”
“有!在这里。”白梵天乖乖举手应答,没错,他也是随行伺候的一员--呜呜呜,他不要,他宁可做蒙古大夫啦。
“她没事,还不到生的时候,你不必那么紧张,放轻松一点……”五分钟前才说过的台词再度复诵,安东尼听得不烦,他可说得口乾舌燥。一说完,白梵天马上跟女佣要水来喝。
“你确定?”安东尼依旧紧绷著脸色,问上第N遍。
“对~~我确……咕噜咕噜……”喝水。“定!”不忘比出OK的手势。
纱纱笑著拿一片苏打饼喂安东尼,“来,陪我坐坐、吃饼干。”
现在的她动不动就感到疲累,而这种牌子的苏打饼就成为她补充体力的来源。
安东尼也坐不了,不过他的表情依旧紧绷,就像被敌人盯上的士兵,一有风吹草动就想举枪开火还击,就连身置蛋堡著名的峡湾美景当中,还是无法好好放松心情欣赏。
那不勒斯湾不负全欧最美之冠,尽避天冷风凉,但从城垛上往下俯瞰底下那一片喧嚣,但上方的天际却一层层从淡蓝浅镀为深蓝,仿佛从最初的不经意到临别一瞥时的惊艳,这才教人不由自主的屏息。
绚烂的晚霞里,一行人缓缓从城垛上走下来,纱纱看著他被夕阳染红的侧颜,心疼的发现他最近消瘦了许多,唉,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肉都胖到自己身上来了呢?
“安东尼,待会儿我们去桑那札罗广场吃脆饼好吗?”她柔声询问道。
这样和他挽著手走在一起,这样闲话家常……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的事,这样就幸福得让她几乎要忘却那些在“X计划”里水深火热的日子。
几乎。
“嘤……不要不要……”
安东尼一下子就从深沉黑暗的梦乡里惊醒。
“纱纱?”他看见睡在自己身旁的人儿正抽抽噎噎著,在他的摇晃中睁开眼睛,泪水如决堤似地在小脸上泛滥。
安东尼一个抽身欲起,纱纱就知道他是要冲出去叫人,急忙开口:“我没事,只是作了噩梦而已,真的。”她用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不要走。”小脸眷恋的磨蹭几下,他的紧绷再度软化下来。
“你作了噩梦?”模模她的发,大拇指蹭蹭她的下唇,被她的小嘴含住,模样俏皮又可爱。
你作了什么样的噩梦呢?是不是和你在“X计划”里的生活有关?安东尼强忍著追问下去的冲动,却看见纱纱的小脸板了起来,这才知道她又读到自己的心思,想瞒也瞒不住。
“纱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那不是你的错。”纱纱摇头,睁大的黑眼像是在看著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向不知名的一处。“是『X计划』造就出我的噩梦……”
在所有的实验当中,罗刹--纱纱的成果是一败一胜。研究人员把她的心灵感官打造成一枚收讯卫星,让这个小小的少女接收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人们的思维。
纱纱眼里明明白白看见一张盈盈的笑脸,但心里却清清楚楚读到一股汹涌的怒气,这往往矛盾地令她失控喊叫,也让她单纯的心灵不再,在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阅读人心最黑暗、复杂的隐私及秘密后,纱纱被迫提早结束童年。
她往往在提心吊胆中入睡,醒来时又开始兢兢业业。
“有时我真的很羡慕樊樊。人们都看她傻了,说她可怜。那我呢?我情愿别人可怜我,也不要他们一方面接近我,又一方面用恐惧的态度来看我,好像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就算我是,那也是他们一手创造出来的,凭什么怕我?”
说著说著,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安东尼一语不发地抱著她,帮她拍背顺气,和缓她的情绪。
她可以读别人的心思,但他却能读她的。
纱纱一直压抑著那个心底深处的小小少女,原本是单纯天真,却在非人的对待里成长,看尽人性亟欲掩藏的丑恶……他突然发现,她对他的情爱真是天父赐的一种奇迹,在那种不正常的环境里成长,纱纱能够保有爱人的能力,而且是爱上自己--他真想高歌一曲哈利路亚。
纱纱将心中最大的不满及恐惧全数倾出后,接著又说起一些在“X计划”里的生活情况,以及阎罗--也就是波鲁达,他是如何暗中联系他们这些同伴,携手逃出“X计划”,又是怎样在纽约街头流浪,直到时来运转,“拉丁美洲教父”收养了阎罗,连带扭转了这群同伴的命运,也才会有后来的罗刹、阿修罗、夜叉等人的爱情故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春转夏、夏又秋。
深秋,柯里昂宅邸陷入一片草木皆兵的气氛。
每一只眼睛都紧紧凝视著纱纱--身上那颗大肉球不放。
她一举手,马上有人会来提醒她别乱动;她一投足,就有人抄起话筒想叫救护车前来;她一申吟--哎哟不得了,“医生快来啊!”吼声齐响--往往安东尼就是带头吼得最大声的那一个。
“姑女乃女乃,行行好,你赶快让肚子里那三个出来吧……”白梵天这个医生被整得筋疲力竭,纱纱还不生,他都想替她生了。
“反正不成功便--”卡嚓!冰冷的枪管抵住他后脑勺,白梵天立刻举双手投降,那扳机才没有真正扣下去。
“很好。”安东尼依旧杀气十足,但总算把枪收了起来,而纱纱很同情地拍拍白梵天敢怒不敢言的脸。
“你哟……”安东妮娅也无奈的耸肩摇头。
不过,看看纱纱那颗大肉球……又有谁能责怪安东尼的紧张过度?一身四命哪。
“放轻松些,女圭女圭们很好--医生都这么说了呀。”产检由一个月一次变成两周一次,到现在是一周一次,而每次产检都证明三胞胎很平安健康。纱纱笑叹著,觉得安东尼真的可以放下心中那块大石。
“笨蛋~~他有多担心就表示有多爱你。”白梵天在一旁插嘴,跟著他们走出市立医院门口,站在车水马龙的大马路旁。“男人的心情,你们女人是不会懂的啦。”
一听见白梵天帮自己“呛声”,安东尼对他感激的点点头。
“嘿,你怎么这样说……”纱纱则不服气地抗议。
他们就站在医院大门口展开热烈的辩论,一边等著安东尼的手下前来接送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吱--”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传来,一辆车笔直地撞向三人……
被迫辞掉市长一职,小西伦自觉无辜又愤怒,恨不得对安东尼报一箭之仇。
他的前途没了,老父亲禁不起打击重度中风了,年轻的继母跑了,西伦家等於是毁了--难道他不该把这笔帐算到安东尼·E柯里昂头上?拜托!他可是彻头彻尾的无辜受害者!
他恼他恨,有好几次想持枪冲到柯里昂宅邸,如美国蓝波般砰砰砰砰地疯狂扫射,但他的理智却让他不敢这么做--直到现在。
他开车路过市立医院门口,一转头就看见仇人在面前,立即引爆他原先就不断中烧的怒火,想都不想的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车子以七十英里时速冲过去。
“砰!”尽避纱纱及时读到小西伦的杀意,但安东尼却比她早一步将她往旁推开。
只见安东尼像个布偶一样被撞得高高弹起、坠下。
“不!”纱纱放声大叫,撑著笨重的身躯往前扑了过去。
“先生!”晚了一步的手下用车阵团团困住小西伦的车子,让他插翅也难飞。
小西伦虽然想弃车跑人,却立刻被人一枪射穿了一边膝盖,痛得只能倒在地上哀嚎打滚。
“快!”白梵天指挥两个男人抱起安东尼掉头往回冲,送往急诊室。
急诊室里的医护人员紧急总动员,忙得人仰马翻。
“CPR!快,病人要没有呼吸了。”
“心跳停止了!”
“插管!”
“电击!”
“该死的。”就算白梵天这个大夫真的很“蒙古”,也看得出安东尼现在的情况真的很不妙。
经过一连串的抢救,病人就要被推入手术室了,白梵天转头想安慰纱纱几句,却被她裙下布满水意及鲜血的模样吓到。
“纱纱,你要生了!”白梵天立刻抱起已被吓呆的纱纱,对一旁安东尼的手下命令道:“去叫医院立刻清出一问手术房给我,快!”
市立医院只有两间VIP病房,如今都被柯里昂家族给包了下来。
柯里昂的男女主人同时住院一事已够引人侧目,再加上凶手居然是已下台的市长小西伦--这种天大的消息立即吸引一堆记者,以及不断前来探病的人潮,不过幸好都被安东妮娅一一阻挡,封锁住消息。
“纱纱呢?”动过长达七个小时以上的手术,足足昏迷半个月之久,安东尼一张开眼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她……”白梵天试著给他一个婉转的答案,“她还在休息。”
“……”安东尼不语,忽地一抓被,就要下床。
“你别乱来!”白梵天立即阻止他的行动,哪知竟被用力推了一把而往后退了几步才得以站稳,立刻又伸手抓住他。
“走开!纱纱在哪里?我要去找她!”安东尼终究伤重还没完全痊愈,两三下便被制止,但全身仍不断扭动挣扎,白梵天对他的毅力咋舌不已--爱情的力量还真大。
“我带你去看她,可是你要保持冷静。”白梵天很认真的要求。“答应我,绝对要冷静。”
频频深呼吸,安东尼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微微点头。
浅蓝的病床,一堆插管、点滴,标明著呼吸及心跳的电子仪器,纱纱几乎被这些东西给淹没。
安东尼,很冷静。
削瘦娇小的躯体上,穿著浅蓝色的睡袍,由於长时间昏迷,无法进食,纱纱只能靠营养点滴的注射,来维持每一分生命力的延续。
安东尼,还是很冷静,只是没人听见他的男儿心在哭泣。
“--我们这群『X计划』同伴的力量挥发就像电池一样,在体内有著一定的存量,用完了,就没有了,而罗刹比较不一样的是,她的能力是充电电池,不是用完即丢,所以她现在正在休息,等她休息够了就会清醒。”
安东尼冷静不下来了!“要多久?”黑浓的眼珠倏然发亮,询问的口气很急促。
白梵天脸上覆著一层沉郁,一个轻轻摇头的动作,就是他给的答案。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她需要休息多久?你的出事刺激她的早产,更不用说她在阵痛中发病,体力彻底耗尽,两个礼拜来三度呼吸耗竭、一度休克心跳停止,若不是我及时为她注射抗发病剂,调节她身体各部位器官正常运作,那么,你现在看见的恐怕会是一具尸--”
白梵天看见他黯然神伤的样子,不忍再说下去。
“我带你去看看女圭女圭们。”白梵天将他带往育婴室。
棒著一扇明亮的大玻璃窗,护士小姐推来三辆小小的车床,两蓝一粉红,长相一模一样的漂亮小女圭女圭转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竟不约而同停止打呵欠、轻啼,盯著玻璃面,像是知道他们的父亲正在外头注视著他们。
一记哽咽响起,白梵天转头一看,安东尼仍兀自站得直挺挺的,脸上热泪两行。
这三个等於是纱纱以命挣来的孩子,两个小男生分别被命名为安德森及安兰达,小女生则被唤为安露纱。
安东尼一等伤势痊愈,便自行抱著孩子,带著沉睡依旧的纱纱一齐出院,旋即召开柯里昂家庭会议,宣布要辞去柯里昂第十三代族长之位。
“我累了,只想好好照顾纱纱,抚养三个孩子长大。”
柯里昂家开了一场长达三天三夜、前所未有的会议。会议中,无异议通过第十三代族长安东尼的退位,而由安东妮娅出面接掌,成为第十四代的新势力,那不勒斯就此展开新一波的风起云涌。
阳光照亮一串串葡萄藤上的露珠,和风拂过一园的香雪球。
身穿休闲的衬衫、长裤,黑发男人推著轮椅在花海中漫步,蝴蝶扑吻在闭著眼睛、状似小憩的女人脸上,远处传来三个孩子嬉戏玩耍的声音。
生命就是这么简单而美好--安东尼叹息地俯首,吹气赶走那只停在她眉梢上的蝴蝶,换成自己的唇瓣贴了上去,动作是如此的轻柔,就像童话故事里王子要吻醒公主,但纱纱的双眼却只震颤了好一会儿,就又恢复原先的平静。
“爸爸、妈妈,看花,好香哦。”安露纱捧著一大东香雪球跑了过来,小脸蛋脏兮兮的,金黑交织的俏丽短发和母亲如出一辙,在风中飘飞,是父亲最爱这个小女儿的地方。
“来,把花给妈妈看。”安东尼柔声吩咐著,这些香雪球是他种植七年来的心血结晶,春夏时盛开,秋冬时他则从温室里摘采最新鲜的花束放到床边,伴著纱纱入眠,因为纱纱说过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所以这也变成他的最爱。
安露纱很细心地将花铺放在纱纱大腿盖的毯子上,可爱地歪著头凝视母亲熟睡的五官。
“爸爸,”安露纱忽地开口:“妈妈今天一定会睡醒噢。”
“嗯,是吗?”安东尼已经很习惯小女儿的惊人之语。
三个孩子自懂事后都能接受“等待妈妈睡到自然醒”的说法,他泰若自然看著三个孩子窝到纱纱身上撒娇、说话--或许别人看起来是非常古怪,但他却十分坚持,希望在这样亲情的召唤下,能刺激纱纱清醒过来。
孩子们也很习惯如此,尤其是小女儿安露纱,常常会在看著纱纱好一会儿后,说出“妈妈肚子饿了”、“妈妈想亲亲爸爸”、“妈妈累了,想躺在床上休息”等话,问她怎么知道,她就会很理直气壮地说是妈妈告诉她的。
“妈妈在心中告诉我的呀!”
好吧,既然纱纱有著“阅读”他人心思的力量,那么,她所生的孩子能和她用这种方式沟通,想来也不必太过惊讶。
“真的,妈妈说她已经休息够了,力量也饱饱了,待会儿就会睁开眼睛了。”安露纱又丢下这几句童言童语之后,就跑去和两个哥哥玩耍。
是吗?安东尼但笑不语,绕到轮椅前捡拾被风从毯子上吹落的香雪球。
“嘤……”在他准备站起身的一刹那,忽然听见一记再熟悉不过的申吟声,他震惊得失手松开那束已经握在掌中的花枝,脑袋一片空白。
“嘤……安……东尼?”那申吟声变成说话声了,很缓慢、很吃力。“安东尼……”
“纱纱!”他迅速转身,跪在地上看著那挚爱一生的容颜。“纱纱……”
晴空蔚蓝,香雪球的香气随风飘散,蝴蝶在两人身边飞绕,仿佛正在见证这对男女分别七年以来相思最深浓的情爱,以及从此再也不分离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