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里回台北,齐康珩选择走阳金公路会比较快。他在故宫博物院附近找了一家西餐厅吃饭,让季芯逸回家时可以方便些。
他们由服务生领位,坐到里面的位子。
待服务生退下后,齐康珩才问:“你怎么会去育幼院?”
“我只是帮朋友送点赞助款过去。”季芯逸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他自己在基金会上班的事,“那你呢?又怎么会跑去那里做义诊?”
“我是有一次到金山青年活动中心开一个医学会议,回程时经过那附近,刚好院里有一个小朋友得到盲肠炎,院长焦急的抱著他跑到路上拦车,等救护车太慢了,我于是载他们到阳明山的一家医院。后来经过了解之后,发现那间育幼院一向都很缺乏医疗资源,所以才会利用放假的时间,不定期的去看看他们。”
不过其实齐康珩和她一样,隐藏了某些事情。
“难怪毕院长会说你是个很有爱心的医生。”
“我只是尽我的绵薄之力,实在不算什么。”他从不觉得自己所做的有什么值得炫耀。
“为善不欲人知,才是真正值得受人尊敬。”她真心的说。
这个社会做善事的人很多,而这些做善事的人里,又有几个不是藉由做善事提高自己的声誉,都只是用一点钱,来增加一个善心人士的封号罢了。
服务生送上来主餐,两人暂停谈话。
季芯逸拿起刀叉一小块一小块的切著牛排,再送进口中细细咀嚼。
她突然很感谢眼前的他,让自己的眼角膜移植手术能够成功。还没发生意外之前,眼睛能看得见、能自己切著牛排送进口中,都是那么天经地义的事。
眼睛看不见后,她不曾怨天尤人,心中仍有著感谢,因为她的生命,是因另一个人的牺牲才能继续存活下来。
这一刻,她感激他能让她重新再看见这个世界,去爱这个世界,为玠甫做他想做的事。
她记得也是学医的玠甫曾有个心愿,以后他不要待在大都会里的大医院,他宁愿到偏僻的乡下医院,这对他来说才有意义。
如果玠甫还在,他一定和齐康珩一样,成为一个好医生。
“芯逸,你怎么了?”齐康珩发现她盯著牛排看了好久,手上的刀叉都再没动过,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没、没什么。”季芯逸听到他温柔的询问,原本凝聚在眼眶中的泪水就这么夺眶而出。她赶紧用手背拭去滴落的泪水,强忍著强烈的思念和失去所爱的悲痛。
“芯逸!”他被她如珍珠般的泪水,揪得心都痛了。
他从认识她开始,就知道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不管遇到怎样的挫折,也不会轻易的流泪。
他多么想吻去她的泪水,将自己的肩膀让她依靠,就像以前一样,他的臂弯,永远只当她一个人安全的港湾。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朋友,才忍不住流泪。”泪水被她抹去,只是被泪水洗涤过的双眼,显得更加清澈明亮了。
“这个朋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齐康珩忍不住问。
“他是我这辈子唯一所爱的男人。”季芯逸看著他,说了出来。
如果单靠著自己的力量,无法抗拒他,那就由玠甫来帮助她,一起抗拒齐康珩对自己愈来愈强的吸引力。
“芯逸--”他不是不明白她这么说的用意,然而他能告诉她,自己就是她所爱的人吗?
在四个多月前,他在医院里等著手术的名单上,看到了芯逸的名字。
当时他还在怀疑是她吗?
不管是不是她,他跟外科主任提议让他动这个刀,在开刀房里,他看到了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果然就是他找了两年的人,他最爱的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使三个人的人生大乱,芯逸的眼睛瞎了,毕玠甫的死了,可他的魂魄却进了齐康珩的身体里。
他在医院里昏迷了三个月,当他醒来时,看著忧心忡忡守在他身边的两张陌生的脸,他们自称是他的父母。
案母?!
天知道从有记忆以来就在育幼院长大的他,哪来的父母。
或许该说幸运的是他孤儿的身分,以及齐康珩也是念医的这两件事,让一切变得简单。
后来当他身边出现愈来愈多人,却没有一个是他所认识的人时,他们全都只当他因为伤到脑部,而得了失忆症。
这在医学上是成立的,也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能解释他的状况。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所谓的家人解释,说了又有谁会相信,且若说了,只怕也会被当成脑袋撞坏了,不是只有失忆这么单纯。
后来他就被他的“父母”带回了台湾,等身体完全恢复之后,就进医院工作。
老天还是同情他的,让他终于找到她,还让自己用双手拿著手术刀替她完成手术。
在这时他也下定决心,不管他是毕玠甫也好,是齐康珩也好,他一定要让芯逸再爱上他。等她再爱上他时,他会找机会告诉她所有这一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
现在他只能继续有口难言。
“对不起,我失态了。”
“你不用道歉。”
季芯逸低下头来,又开始慢慢切著牛排,一块一块送进嘴里,直到整块牛排都吃完,才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纸巾,擦拭留在嘴角上的油脂。
他突然起了个念头。
“芯逸,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我母亲对我下了最后通牒,在一个月之内,除非带个女朋友回家见她,否则就必须听她的话去相亲。”
“你不想结婚吗?”
“我当然想结婚,却不是以相亲的方式,我要自己去找真正喜欢的女孩。”
“你条件这么好,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人家不是都说好男人不是已经死会了,要不就是还没出生。
像他这样的男人,又有爱心,只怕是很多女人抢著要。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齐康珩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老实告诉你,我心里也有一个深爱的女孩。”
季芯逸好羡慕那女孩呀!有这么一个深情的男人守候著她。
而自己就算守候玠甫一辈子,他也永远不会再回到她身边。
“芯逸,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如果我真的帮得上忙,我很乐意帮你。”她很感动他也是个痴情人。
“芯逸,我先谢谢你。”齐康珩握著她放在桌上的手,高兴的向她道谢。
季芯逸的心里听到他有个深爱的女孩时,一方面感到放心,至少她不会对不起玠甫:另一方面又感到有些酸涩,心揪得紧紧的,有著心痛的感觉。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她对他,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只是单纯的感激吗?
还是有著什么她所不知道的情愫在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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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芯逸,今天是星期天,基金会又不用上班,你跑去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左渝霈见到一脸疲惫踏进家门的季芯逸,关心的问著。
“我去万里的一家育幼院。”
“怎么,你以前说谷宸是个工作狂,我看你也一样,你们兄妹一做起事来,可真是不分上下。”她转过脸看一眼亲爱的丈夫,取笑著说。
季芯逸走过去,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我去育幼院时,无意间遇到了也到那里做义诊的齐医生,回台北之后,一起去吃晚餐。”
“你说齐医生到育幼院做义诊?”
“嗯。”她点点头。
哇塞!
她刚刚说的是哪里,万里耶,连去那么远的地方都能不期而遇,这不表示他们两个真的有缘吗?!
她可得在一旁多多扇风点火、多加鼓吹,好早日促成两人一段好姻缘。
因为她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现在连月下老人也都在帮忙了。
“没想到齐医生不只是个好医生,还是个充满爱心的好男人哦!”
“哥,霈霈,我有点累了,想先回房间休息。”
季谷宸看著妹妹消瘦的脸颊,感到不舍。“芯逸,如果工作很累,就不要做了。”
“哥,工作虽然是累了点,但是我觉得很有意义。基金会里的每个人都很好相处,就连我们的董事长和执行长,也都是很好的人。”
“我只是担心你累坏了身体。”
“我会注意自己的身体,”季芯逸当然能体会哥哥对自己的关心。“哥,有件事我可以跟你商量吗?”
“什么事你尽避说,只要我做得到,绝对没问题。”
“这几天我去了好多家育幼院,发现每家育幼院的情况都不是很好,基金会里固定资助育幼院的人愈来愈少了,所以我想知道你可不可以每个月都拨出一点钱,来帮助那些育幼院。”
“没问题,明天我去公司就交代秘书去做。”
“还有,你别说是我让你出钱资助的,我不想让基金会里的同事知道我的身分,我不想让他们用不同的眼光看我。”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哥,谢谢你。”
“等等,这么好康的代志,怎么可以少掉我大哥一份。”
“左大哥?!这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左渝霈打著包票。
“你记得替我向左大哥谢谢。”
季谷宸在妹妹回房间后,搂著心爱的妻子,笑逐颜开。“渝霁有你这个妹妹,真是头痛。”
“怎么会,我只是帮他做些善事,取之于社会、用之于社会,这点钱如果能帮助一些小孩,他应该高兴才是。”
“你说得有道理。”他听渝霁说过,霈霈将她在国家音乐厅开的三场演奏会的收入,扣除费用之后,所有的钱都拿去做善事了,她的爱心可也是不落人后。
“给你个奖励。”左渝霈送上自己的唇,给了他一个火热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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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珩,你说真的,还是说给你妈我高兴的?”杨雅君一大早,还不是很清醒,实在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
“是不是真的,等这个星期六就知道了。”齐康珩依然吃著他的早点,妈妈这夸张的表情,他也已经习惯了。
说实在的,当了两年多的齐康珩,他是真心的喜欢他们两人,也眷恋著当他们的儿子。
他不知道当他们有一天若知道自己只是藉由他们儿子的身体,继续活在这个世上,他们会接受他,依然当他是他们的儿子吗?
所以他得趁现在,更加孝顺他们,听他们的话。
当然除了结婚对象这件事他无法顺从他们的意思,因为他不能对不起芯逸。
尤其现在知道了芯逸依然深情不悔的爱著玠甫,他又怎能对不起她的爱。
“老公,你这没良心的儿子说的是真的吗?”杨雅君转向老公求证。
“没错,你没良心的儿子说星期六要带他的女朋友回来让我们看。”齐冠哲学著她说话的方式回答她。
“好,我就相信你一次。”杨雅君高兴得想跳起来,原来下最后通牒这么有效,早知道八百年前就对他下了。“如果你让我知道你骗我,你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我又不是向天借了胆!谁都能骗,就是不敢骗你。”
“算你这没良心的儿子识相。”
“你们慢慢吃吧,我去上班了。”齐康珩很快的将稀饭送进肚子里,拿起了黑色公事包,去医院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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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雅君心情实在太好了,整天笑容满面、如沐春风。基金会里的职员个个都感到很好奇,正想派个人去探探口风时,杨雅君却主动的送上机会给大家。
“大家别忙了,都快中午了,我们去吃BB饭。”杨雅君吆喝著众人。
王玮瑄靠近季芯逸在她耳边小声的说:“中午又有人请吃好料的。”
杨雅君不是天天到基金会来,但只要她一来,大家不是有免费的午餐吃,要不就是有下午茶时间,好吃的蛋糕、甜品、咖啡等无一不缺。
尤其是她的心情一好,可是活像是尊土地婆,有求必应。
“庭宇,你赶快先打电话去订位。”
“是的。”叶庭宇大声的回答。
“杨姊,你心情很好喔!”同事甲说著。
“好,当然好。”
“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也说出来让大家替你高兴高兴。”同事乙继续追问。
“我儿子今天早上告诉我,他要带女朋友回家给我看,我怎么会不高兴!”杨雅君说出这好消息,让大家分享她的喜悦。
“杨姊,你是说你那个没良心的儿子吗?”王玮瑄不确定的问。
“我儿子最孝顺了,他怎么会没良心呢!”杨雅君以前说到她的儿子,一定都会加个没良心,现在改口改得还真快。
“杨姊,你盼了这么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是该高兴。”
以前只要基金会有新进员工,只要年纪比她儿子小,长相又不太差,她都会想办法介绍给她儿子。
原本以为季芯逸会成为杨雅君媳妇名单最新人选,焉知还没开始,就听到她宣布她那个没良心的儿子,已经有亲密爱人了。
这真不知该说季芯逸是幸运呢,还是可惜?
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替杨雅君感到高兴,只有一个人,脸色变得比七月半出来吓人的鬼还要难看。
那个人就是丁依伦,据她自己所散布出来的消息说,她是在一次聚会中认识了杨雅君那个没良心的儿子,利用她父亲与齐冠哲一点点的交情,和他曾有过一段情,后来他到美国进修,后来回到台湾,竟然就不认识她了。
害她伤心了好久好久,原以为齐翔企业的少女乃女乃对她来说是易如反掌,早已是她的囊中物,怎知爱人会变陌路人。
所幸虽然他完全不记得她,却也没见过他和任何一个女孩子约会,所以丁依伦便一再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放弃,她还有机会。
因此一知道杨雅君需要一个秘书之后,她就自告奋勇,这工作除了帮她处理身边一切大大小小的事,偶尔还得充当她的司机。
她平日表现得温柔婉约、知书达礼,应对进退之间拿捏得宜,而这么做全都只为了想赢得杨雅君对她的好感。
然而没有对症下药是治不了病,就算是杨雅君再喜欢她,人家那没良心的儿子不喜欢,也没路用。
现在她那张比钟馗还丑的脸,真的是太好笑了。
“你看丁依伦,她的心一定在淌血。”王玮瑄有些幸灾乐祸。
其实她一直都很看不惯丁依伦的虚伪,在杨雅君面前装得是一副和善温柔,转个身态度就变得高傲自大,还常对大家颐指气使,好像她最大,大家都要听从她的命令。简直是拿著鸡毛当令箭,以为她是谁呀!
就算是董事长对人也都是和和气气的,所以根本没有人甩她。
“为什么?”季芯逸不解。
“她喜欢董事长那没良心的儿子是众所周知的事,现在人家都有女朋友了,摆明了她完全出局,她又怎能不滴血。”若不是怕被大家看笑话,只怕她早已经躲进厕所里大哭特哭了。
“丁秘书好可怜。”深爱的人,无法在自己身边,这种心情她很能体会。
“可怜?!”王玮瑄一点都不觉得。“从头到尾都是她一相情愿,人家根本没对她做过什么,甚至连与她出去约会、吃过一顿饭都不曾,该不会这样也要对她负责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还是对丁依伦感到十分同情。
“芯逸,吃饭了。”杨雅君亲切的走过来,她第一次见到她时,就非常喜欢她脸上时时露出的淡淡笑容,原本想这次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让她那没良心的儿子和季芯逸见个面,若是他连这么漂亮的女孩都无动于衷,她就打算放弃了,把希望放在明年就会回国的小儿子身上。
但一切的计画总是比不上变化。
“董事长。”季芯逸赶紧站起来。
“别这么紧张,跟大伙一样叫我杨姊就好了。”
“是的,杨姊。”
杨雅君亲热的拉起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
接著大伙全蜂拥而出,去祭五脏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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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是季芯逸答应齐康珩要假冒他女朋友,陪他回去骗他父母的日子。
虽然她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却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她不由得想起了前几天,杨雅君一提到她儿子要带女朋友回家给他们看时,脸上所呈露出的喜悦与期待。
天下父母心,所有的父母在孩子长大之后,莫不期盼著他们早日成家立业,才算完成他们身为人父、人母的义务。
只是他们所不了解的是现在的孩子大都有自己的思想、主见,现在的婚姻也不再是单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可以轻易完成的。
季芯逸准备好要出门了,她打算利用白天的时间,再去一家位于淡水、叫“恩心”的育幼院看看。
今天一大早,哥哥就带著霈霈出去做运动,医生交代过,产妇得多活动,生产时才不会太过辛苦。
季芯逸向杨妈说了声后,便出门去了。
开著车出地下停车场时,在社区的大门边,她看见一部很眼熟的红色莲花跑车。
她将车停了下来,下了车。
齐康珩也看见了她,将车开到她旁边,摇下车窗,笑逐颜开的对著她说:“看起来我差点和你错身而过。”
“我们不是约晚上吗?”她不太有把握的问,怕自己记错时间。
“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要去一问育幼院看看。”
“你把车开回去停好,我送你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麻烦你了。”
“我陪你一起去吧!我还可以利用这机会,替育幼院里的孩子做健康检查。”
这时在齐康珩车后响起了喇叭声,他只好赶紧先将车往前开到一旁,让后面的车子先过。
齐康珩干脆下车,看著她,“怎么样?”
“嗯,也好。”季芯逸点点头,不再忸怩。“你等我一下,我把车开去停好。”
她上了车,将车调回头,开回了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