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王朝虽然五日休沐一次,可是身为皇上的宠臣,祈儒风几乎没有一天离得开皇上,无论何时,皇上下旨宣他进宫觐见,就是饿得发昏,急需饱餐一顿,他也要立刻进宫丽圣。
今几个倒还幸运,皇上赐筵,他得以同皇上进膳。
虽说他于皇上有师生之情,以前皇上在他面前总有几分直率,可是如今已不可同日而语,当初的太子如今已是九五之尊,绝不容臣子放肆。不过今日皇上特别欢喜,频频劝酒劝食,不知不觉,他竟然吃了半饱。
漱口茶,他的脑子都还来不及思想,皇上就递上一份名册,问他谁家的姑娘适合诚王爷,他心里咯噔了下,不安顿时笼罩心头。
略一思付,他不慌不忙回应,“微臣不敢给皇上进言。”
端天穆冷冷的挑起眉。“担心得罪诚王爷?!”
“微臣早就惹恼诚王爷了,王爷恨不得将微臣碎尸万段,如今再添上一笔,也无所谓。只是,也许诚王爷已有心仪的姑娘,所以不敢贸然给皇上进言。”
“以她的性子,若有心仪女子,早就告诉朕了。”
“皇上所言只是其一,也有可能是其二。”
“你说说看。”
“诚王爷早有心仪女子,只是有难言之隐,因此一直未曾向皇上表明。”
端天穆摇了摇头。“若是如你所言,朕要她娶妻,她正好可以借此跟朕谈判,何必急得跳脚?”
“皇上何不亲自查明诚王爷的心意呢?”他顿了顿,“若诚王爷恋上的是粗鄙的村姑,皇上也会成全吗?”
端天穆怔了一下,哈哈哈的放声大笑。“你就这么瞧不起她吗?”
“微臣不懂诚王爷的心思,只是举个例子。”
“左相大人的担心是多余的,朕的这个弟弟贪爱美丽事物,像是左相大人。”
端天穆淘气的对他眨了一下眼。
“……皇上不应该拿微臣开玩笑。”他厉声道,俊颜竟出现可疑红晕。
这会端天穆笑得更开怀了。“朕没想到左相大人也会脸红。”
“皇上……”
“左相大人不相信吗?若是你愿意向诚王爷示好,说不定她会爱上你。”
“皇上又在开微臣的玩笑了,微臣只忠于皇上,不会对任何人示好。”
端天穆闻言满意的点点头,看着手上的名册。“她的婚事让朕伤透脑筋,既然不怕得罪人,你尽避说出你的想法。”
当臣子的可以随意说出自个儿的看法吗?当然不行。不过,他不想说也不行,皇上显然有意借此事试探他,至于试探什么,虽然一时半刻想不明白,但是那股不安却挥之不去。
他翻开名册,仔细琢磨每一个千金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和派系。
皇上真希望这些势力或派系跟诚王爷连成一线吗?
当然不,与世无争也会被这些人养出狼子野心,历史上数不清的叛乱,不就是一群妄想当功臣的野心之人引发出来的吗?
皇上向来用心平衡朝中派系,心知任何派系独大势必带来祸患,而诚王爷是先皇最疼爱的皇子,母妃属西北平阳派系,地方势力雄厚,若是教他结合军中势力,必成皇上最大威胁。
“这名册上的千金没有一个适合三弟的吗?”
合上名册,祈儒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微臣不曾见过这些官家千金,不清楚她们的品德才情,但是耳闻右相大人的千金温淑贤德、才气纵横,若是诚王爷可以得此佳人,这是诚王爷之福。”
“右相大人的千金……”端天穆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诚王爷贪玩莽撞,若能得一贤妻,心性自然会定下来。”
“右相大人的闺女确实温淑贤德、才气纵横。”
“这是微臣的拙见,只怕诚王爷不领情。”
“朕下旨,她也只能谢恩领旨。”
“皇上英明,诚王爷若是早有意中人,这天作之合只怕成了乱点鸳鸯。”
“你怎么老是担心朕会乱点鸳鸯?”端天穆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你就这么关心诚王爷?”
“若是因为臣的建言害诚王爷失去心爱的人,臣总是过意不去。”
“你放宽心,朕可不想让三弟心生怨恨,这婚事当然要问过她的意思。”端天穆摆了摆手。“朕乏了,你退下吧。”
右相大人的千金……他目送退出凉殿的祈儒风,为何挑上右相大人的千金?
难道不知朕若下旨将右相大人的千金嫁给诚王爷,他就会成为右相大人的头号敌人吗?不,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他想必也猜到朕不会轻易下这道圣旨……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若有所思的勾唇一笑,端天穆命令侍立在旁的太监退下,并传唤贴身护卫莫启儿进来伺候,同时拿起那份名册慵懒的斜躺在软榻上,一只手枕着脑袋,再次细细查看名册。
“皇上。”莫启儿轻巧得像只猫咪,教人完全感觉不到他的靠近。
“你还记得右相大人的千金吗?”
“卑职记得。”
“你认为朕应该将她纳入后宫,还是许配给诚王爷?”
略微一顿,莫启儿正声道:“皇上的江山社稷还必须仰仗右相大人。”
“他们若是两情相悦,朕也应该横刀夺爱吗?”
“卑职只关心皇上的江山社稷。”
“……你还真是忠心耿耿。”端天穆冷眼一瞪,手一甩,示意他退下。
暗夜之中,一股淡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香味传了过来,坐在书案后正在书写书箭的祈儒风顿了一下,不着痕迹的瞧了屋顶一眼,淡然的勾唇一笑,立刻退旁的贴身小厮小葫芦,迎接这位老爱挑在夜半人静来访的贵客。
约莫半刻钟,一道雪白身影从窗外翻身而入,他放下手中的小狼毫,对这位友人扬起眉。“白公子老是在屋顶上面飞来飞去,难道不怕摔下来吗?”明明是贵客,却老像个见不得人的鬼魅。
“今儿个出门之前我特地泡了温泉水,洗去身上的香味,为什么你还是立刻察觉到我来了?”白公子迳自走到卧榻上坐下。
“你长年带在身上的荷包散发浓郁花香,那香味早就深入骨髓了,只怕不是温泉水可以轻易掩去。”无论什么味道都避不开他天生敏锐的嗅觉,而且从味道就可以猜到对方的身份。
闻言,白公子低头拾起腰间的沉香色荷包,凑近一闻,虽然贴身丫头两天前才换上新的香料,但味道连清甜的泉水都比不上,他自己都不见得闻得到,这个家伙竟然可以由此味察觉到他的存在,真是了不起。
“没想到竟然有人拥有狗鼻子。”
“狗鼻子称不上,只是对香味特别敏锐。”
“你三番两次救了诚王爷,就是因为他身上的香味吗?”
“诚王爷也喜欢带着一个装满香料的荷包,那味道更为浓郁,百步之外便可以闻到。”他起身走过去关上窗子,再亲自为贵客奉上一盏茶。“今儿个你应该不是来讨论我的狗鼻子吧?”
细细品尝茶香,白公子先赞赏一声“好茶”,才慢慢悠悠道来。“皇上今日宣你进宫。”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
白公子摇了摇头。“我只是深知皇上的性子,既然你在朝堂之上开口要皇上帮诚王爷娶妻,皇上也允了,当然不会放着你在一旁看热闹。”
“你果然了解皇上,皇上确实给我出了一道难题,令我不得不帮诚王爷选妃。”
白公子那张尊贵清冷的面容瞬间盈满热情,两眼散发万丈光芒。“你给诚王爷选了哪家姑娘?”
这个小子变脸的速度怎么比姑娘家还夸张?“右相大人的千金。”
“右相大人的千金?”白公子的兴致更高昂了。哇!这出戏越来越有趣了。
“你见过右相大人的千金?”
“倒是没有,可是略有耳闻。她可是众所周知的才女,王孙公子心目中的贤妻,皇城的百姓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为何选上她?”
“你不认为生性沉稳的她正好可以约束任性好动的诚王爷吗?”
“这么说来,他们倒是绝配,不过,就怕有人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诚王爷吗?”他已经可以想像他气得鸡飞狗跳的可爱模样,单是想像,就教他心情无比愉悦。
“你的心思不要老是绕着减王爷打转,教别人听见了,还以为你对他怀了什么心思。”白公子斜睨瞅着他。
“我能对诚王爷怀什么心思?”
“这要问你。”白公子一双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看穿他,可是那张绝美平和到近乎冷漠的面具比铜墙铁壁还严密,任谁也无法看透藏在底下的心思。他很识趣的回到原来的话题。“右相大人如此用心栽培闺女,将她教导成皇城第一才女,盼的是什么?有一天闺女可以入主后宫,母仪天下,若是嫁给了诚王爷,所有的苦心岂不是付诸东流?”
他怎么会不清楚右相大人的心思呢?而为了巩固龙椅,皇上将右相大人的女儿纳入后宫誓在必行,这是寻常人都可以预料的结果,可是,当今圣上岂是那么容易任人摆布的?
皇上在位不过两年,就已经稳稳的掌握军权,又设立了左丞相,平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他这个左丞相虽在右丞相之下,却专职监管朝内各官署,过不了多时,宫里的各个要职都成了皇上的人,像右丞相这种先皇留下来的遗臣终将一个一个从朝廷消失,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老臣自恃甚高,往住成为皇上的挚肘,若是安于现状的宽厚皇上,对这些老臣还能听之任之,可是当今皇上野心勃勃,求仁慈,更求丰功伟业,怎能容得下这些老臣?
也许,右相大人就是察觉到未来岌岌可危,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当上国丈。
可当上国丈又如何?后宫的嫔妃对皇上而言,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其价值在于她背后所代表的势力。
“皇上的后宫已经有个独孤皇后了,独孤皇后温柔谦恭、高贵贤德,是皇上心目中唯一的皇后,想要取而代之,难啊!”
“我听说独孤皇后体弱多病,皇后的位子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空下来。”
“无论独孤皇后多少年岁,在皇上有生之年,绝不会让后宫任何一位嫔妃坐上那个位子。”这是当今皇上的帝王哲学,不容许任何一个派系独大,尤其是先皇留下来的老臣,羽翼丰厚,任其坐大,可是会威胁皇权。
“右相大人不明白皇上的心思,只会认定你坏了他的事,你们的梁子只怕结下了。”白公子直言断定。
“皇上会下旨让诚王爷娶右相大人的闺女吗?”祈儒风信心满满反问一句。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皇上不会乱点鸳鸯,我就不会坏了右丞相的事,这梁子也不会结下。”
“那可未必,你扯他后腿,没有结下梁子,也留下心结。”
他无所谓的手一摊。“官场瞬息万变,今儿个推心至月复,明儿个反目成仇,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略微一顿,白公子幽幽的道:“难怪皇上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相信。”
“我倒是比较好奇诚王爷的反应,他会不会感谢我帮他挑了一个好王妃?”
白公子戏谑的瞅着他。“我看左相大人不是真心想得到诚王爷的感谢,而是想激怒他。”
“我只是在维护皇室的尊严,没法子放着诚王爷是女儿身的传言继续流窜下去。诚王爷真要怪罪,应该找出散播流言的人。”
这流言到底是谁散播出去?目的为何?
诚王爷若真是女儿身,弄巧成拙很可能变成欺君之罪,由此可知,散播之人是敌非友。可是若为敌人,直接告御状就好了,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既然非敌,唯一的可能就是“他”……
“他不知道这流言是谁散播出去的,可是知道你左相大人在找他麻烦,不找你算帐,如何消他心头之怒气?”
“你认为这事是谁在后面搞鬼?”祈儒风凉凉的再问。
“不知道,我们这位诚王爷老爱像个村姑愚妇上奉香楼说人是非,道人长短,若是有人因此怀疑他是姑娘家,也不是为奇,你说不是吗?”
这的确有可能。不过,若非有心人刻意渲染,这只是几个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不可能喧闹得如此猖狂。
“这事也不必太在意,老百姓不过是看热闹,是真是假,他们倒无心追究到底,相信蜚短流长很快就会在街头巷尾销声匿迹。”
这倒是。他在朝堂上提起诚王爷的婚事,这是身为人臣不能不对流言所做的回应,而皇上应允了,只怕也是做做样子的成分居多。不过,若是有人不愿意让此事告一段落,非要跳进去搅局,这流言必然再起涟漪……
这倒不见得是坏事,只是涟漪不小心变成漩涡,那就会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