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才刚升起没多久,树枝、花瓣和草地上都挂着一颗颗的露珠,在阳光照耀下亮晶晶的,真像有仙女曾路过,洒下了满枝满叶满地的水晶碎片。
温柔拉了拉身上的披袍,深深吸了口气。虽然此刻风凉微寒,但是她还是多站立了一会儿,不想太匆忙地回房去。头还是很重、晕晕的……呼吸点新鲜空气,对她有好处吧﹖忽地扬起一阵风,吹得温柔裙角啪啪作响,也吹乱了她一头未加刨花水固定的秀发。温柔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哆嗦了下。她对自己摇了摇头……还是回去吧,再站下去,恐怕这风寒就真的好不了了。
才走出两步,温柔眼角瞥见一条红色人影从侧楼里走出来,她的叹息,差点就从口中逸出了。是冤家路窄吗﹖那人,正是她最不想见到的封凝香。
封凝香穿著大红绣金的短背心,里面是紫红连衣纱裙,还戴了不少的金饰,腰带末端也绑上了两只金铃,一走动就叮当作响,热闹非凡。封凝香的模样活像个志得意满的贵妇,带着满面骄傲的假笑向她走来。看来,是不打算让她平安回飘香阁了。
没奈何,温柔向她迎了上去,客套了一句:“封姐姐早,今天好漂亮。”
封凝香刻薄地打量了一身湖蓝,云散乱的温柔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冷哼﹕”可是咱们花魁看起来活像个落迫的病表!真可惜啊,我不能给你同样的赞美。”
“没关系,封姐姐学我一样,说谎就好了。”温柔淡淡地回答。
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喜欢自取其辱呢﹖封凝香想在口舌上占她便宜,祇怕还有待修炼,偏偏她就是不信邪﹗“你!”果然,封凝香气得语塞。温柔不想和她多纠缠,微微一笑就绕过她,回飘香阁去了。
“你你……”背后封凝香憋了半天,突然大叫,“你这臭妮子神气什么﹖还不是犯贱!为了个男人失魂落魄,要死不死的﹗”
温柔身形一僵,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她很快就恢复过来,默默、稳定地走回房中去了,让封凝香看起来像只乱哮的疯狗。
“小姐!”小媚已经上来端水泡茶了。看见温柔进房,她迎上去接过外袍,担心又有些责备地问:“小姐上哪里去了﹖当心受凉。”
“没事的。下去花园里透透气而已。”温柔勉强一笑,喝了口热茶,乖乖躺回床上去了。
“就算要散步,也等太阳升高些嘛!”小媚数落,“小姐以前都不太生病,一病起来就这么厉害,更加要小心啊﹗”
“知道了。”她含糊地回答,有些发愣。真的是因为他吗﹖这些天她好象……是有点失职,漫不经心中,忘了好好照顾自己……突然看见桌上静静躺着的瑶琴、她楞了一下,心里隐隐抽痛。为什么?总是在不经意间,被勾起……很多的回忆……总是……“小媚,帮我把琴拿过来好吗﹖”温柔轻声问。
“啊……是,小姐。”小媚总觉得主子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就是那种不寻常的神色,让她不敢追问,乖乖地将琴捧到床上交在温柔的手里。
温柔将琴搁在盘起的腿上,调了一下弦,就弹起来。
小媚才听了几个音,就忍不住皱起眉头。她虽然不懂乐理,但是跟在温柔身边久了,多少也知道一些。这……跟本就不成章法!一个个高低强弱不同的音,被胡乱凑成一气似的,断断续续。就算初学者的功力,也不会比这差到哪里去!小姐……在干什么﹖弹着弹着,温柔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兰灵双手染血,狂烈弹奏的模样。“当”一声,琴声顿止。温柔瞪着自己微微发颤的双手,仿佛那上面也被拉开了十多道口子。她……她在干什么﹖“天吶……”温柔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将背靠回垫背上。
“小姐……”
“我没什么。”温柔摇了摇头。她……不折磨自己!相信楼砂啊﹗对自己说过相信他,却为何还是会……对他的在乎,真的到了这种程度﹖她已经几乎不认识自己……“温柔……出了什么事﹖”
“啊!你、你、”小媚张口结舌地望着窗台边,那个突然多出来的男人,“你是谁?!那里冒出来的﹖”
温柔没有说话,只是楞楞地看着楼砂。他来了……真的来了!还是那副神情,还是那一样温和又关心的语调,他……眼前的视线就这样模糊了。在这一刻,她很丢脸的,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像个白痴似的看着他流泪。
楼砂快步走到她床前,从来淡漠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急切︰“怎么了﹖”
“我……”她无言地猜想,她的性情中一定隐藏着无赖这个特征在。因为她变本加厉地哭得更凶,就连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带着很多耍赖撒娇的成份在。
楼砂皱眉看她音容憔悴的模样,几乎是反射性地,将手帖上她的额头,惊觉她在发烧。
“温柔……”才十天不到,她却怎么会生病了?楼砂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怎么了﹖到底是什么事﹖”
“喂你……”一直插不上话的小媚再看见主子居然靠在这男人怀里哭泣,震惊更重,有气无力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他抬头面对她,简单地回答:“楼砂。我叫楼砂。”将目光放回温柔身上,他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回去,好吗﹖”
“我……嗯。”温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答得有些迫不及待。她转过头,乞求地看着小媚,“帮我和李嬷嬷告个假﹖”
“小姐……”小媚看到主子的眼神,突然之间若有所悟。小姐曾提起过的情人,就是他吧﹖小姐的病和反常,或许也是为了他。这男子不算十分俊美,却有种特殊的气度,让人过目难忘。
……是情人吧﹖如果是这样,相信李嬷嬷一定也乐见其成。她一直期望着小姐能有个看得上眼的男人不是吗﹖小媚体内的少女梦幻因子发作,毫不犹豫地点头:“小姐放心,我会和李嬷嬷解释的。”
她从衣柜里挑出一件鸽绒披风,交到楼砂手里﹕“好好照顾我家小姐。”
楼砂很认真地对眼前这看来不过十五的小女孩承诺﹕“我会的,放心。”
小媚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些,默默地退在一旁,看楼砂温柔地用披风将她的小姐兜了个妥当,然后抱了起来,一转身,姿势潇洒地掠出窗外,转眼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边她就是容易睡着。明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却是在他的怀里太过舒适,让她沉醉在静静依偎的感觉,不知不觉就闭起眼睛。等再次睁眼时,早就不在途中了。
睁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楼砂跨坐在窗台上,懒洋洋地晒在阳光里,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的玉箫。听见声响,他立刻转头望向她:“醒了﹖”
“嗯。”她睡了挺久吧﹖一醒来,四肢百赅都酸软无力,心情却舒畅了很多。她笑得有些调侃﹕“你对窗有什么特殊感情吗﹖每次见你都是形影不离。”
“唔,”他轻笑,手一撑漂亮俐落地翻了下来,朝她走来,“小时候喜欢坐在窗台上吹风,到现在依旧是。”
这里……是他的家吗﹖温柔坐起身,好奇地打量四周。
很简单,很干净的一间卧房。没有什么特别贵重和奢侈的摆设,但是也一点都不觉得简陋。随意、实在,……像他这个人。
在温柔东张西望之时,楼砂已经拖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会生病了﹖”
“不小心就染上风寒……不碍事的。”被他一提醒,立刻想起自己丢脸地死赖着他哭的模样,温柔简直想跳下床,挖坑躲了。她那时的样子,一定像个病中闹脾气耍性子的小孩……一世英名全完了。
楼砂叹了口气:“温柔,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到底有什么心事瞒着我?”
“我——”她语塞。到了这时,看他对她百般呵护的样子,她心里已经再清楚不过。不管那天楼砂基于什么理由,对封凝香说了那样一段话,他和她之间绝对没有什么暖昧瞒着她。
楼砂说得好,认识也不是头一天的事了。她应该向计划中的那样冷静,心平气和地询问他那天发生的事,而不是一见他就像个刁蛮千金似的哭哭啼啼,最后还要他抱回家来安抚。她……真是不该﹗“温柔?”
“我……”她深深叹了口气。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缺陷的一面,却同样无法瞒天过海。她思索着适当的用词,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天你走时,我刚好要去看兰灵。我……听见你在楼梯上,和封凝香说话……”
“啊!”楼砂有片刻疑惑,随即恍然大悟,急急地解释,“说那番话只是为了让她别大声喧扬,一方面也——”
他顿了下,选择最直接的方法告诉她﹕“封凝香要嫁给程志良了﹗”
“什么﹖!”温柔这下可吃惊不小,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没听错吧﹖已经是“货经万人手”的前花魁,下嫁那个满口四书五经,宁愿逼死未婚妻也不愿自家门第被妓女侮辱的混帐书呆﹖!
楼砂肯定地点了点头﹕“给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却心狠手辣的伪君子一个教训。这件事说起来小王爷关宇飞出力最多,他利用权势,逼程志良娶个妓女过门,否则便毁了他的仕途。”
唔,有小王爷出力,这件事的确办得成。当然,也得有个称职的女主角……温柔立刻会意﹕“所以你挑上封凝香,因为她压得住臭书呆﹖”
她已经猜出这事的来龙去脉。楼砂松了口气,点头证实:“那天要离开时刚好撞见封凝香和丫环说话,感觉上她像是个蛮横骄纵的人,所以故意让她看到我。和她说了几句话,更觉得她足以胜任,就故意出言误导,到她房间密谈去了。”
“嗯,真是报应不爽﹗”如果是封凝香,程志良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封凝香泼辣但是不笨,程志良虽然离人中之龙差了十万八千里,成不了大器,但是他的叔父却是堂堂的兵部尚书。关系三转两转,程志良这编修总能当上翰林学士。学士夫人的位置,又是正室,封凝香当然会死命咬住不放。加上她天性霸道善妒,背后又有靠山,更不会容许丈夫娶偏房。
程志良只因为落难未婚妻“清倌”的身份,便狠心要逼死出身高贵,贤淑又有大家风范的兰灵,结果却被迫娶了个泼辣蛮横,没多少教养的悍辣娼妇。他的心里除了怨恨康成小王爷,想必也会很后悔吧﹖温柔心里为兰灵感到好过了些,不过,也觉得有点奇怪﹕“这么大的事,封凝香竟然会一声不响……是你要她不许走漏消息的吗﹖”
楼砂点头﹕“事情没办成前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威胁封凝香,不许到处耀武扬威。”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那天的对话你有听到,不然——”
温柔摇了摇头,按注他的手﹕“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该胡思乱想……”她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理智上明明知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是却又克制不住地会担心,会有质疑,会……心不在焉……”
所以她病了﹖楼砂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沙哑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温柔?为什么不来问我﹖”
“我不想让你反感。”温柔埋首在他胸口,静静地回答。她叹了口气︰“我不想做个善妒又疑神疑鬼的女人,那样……只会惹人厌烦,不是吗﹖”
“你……你这个傻瓜!”楼砂将她抱紧了些,抚模着她的头发,摇了摇头。他明白了……傻温柔啊﹗她的开通和豁达,有一半是环境所逼。在红香院长大,她一定看到了太多太多的露水姻缘、聚散匆匆,太多的无常……多到让她以为合则聚,不合则散,万事都淡漠,才是相处的唯一模式。
轻轻将她推开些,他扶着她的肩,直视她的眼睛︰“温柔,像这种事我不介意你来找我问清楚。相反的,你如果不来找我,我才会感到不安。”他抬手轻轻帖着她的脸颊,认真地说:“我知道,那天我说的话很容易让人误解,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当然有权过问。如果位置互换,你又会不会介意我来找你问清楚﹖”
“不,我不会。”温柔突然之间有些明白了,“楼砂……”
他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深深地看着她,就像他一贯看她的那种样子,好生专注,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别压抑自己,温柔。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天,就别让这种事悬在我们之间,可好﹖”
“嗯。”她点头,心情突然轻松起来。一方面是因为终于将这件心事说清楚了,再来,楼砂刚纔的那番话,等于婉转地道明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他们是情人……温柔想着,有些出神地微笑了。除了娘和李嬷嬷,她从来没允许过谁像他那样,接近她最真实的一面。而对他的感情,又和对娘、对李嬷嬷的大不相同,只有和他在一起,才会有这种……晕晕的感觉……情人……多么崭新的经历!她能感觉自己像个好奇的小孩,正在开始她的探险。她要学要去体验和接受的,还是那么多﹗……随缘吧﹗只要用心,也许有那么一天,她终究会学会和他共渡一生。***
“这栋房子可真不错,难怪你不肯住王府了。”
楼砂的宅子其实还挺大,而且颇为清雅舒适。花园里有一张石桌和几个凳子,温柔身上披了披风,又毫无顾忌地依偎在楼砂身边取暖,悠闲地听他弹琴。这时刚吃完饭,天已经全黑,也转凉了。
他手下弹着轻松缓慢的调子,微微一笑﹕“是啊,两年前看到时忍不住买下了,花掉了几乎全部的积蓄。如果不是这房子的地点偏僻,只怕那时的我还买不起呢。”
“地点偏僻不是正好给你拿来练脚程吗﹖”她环顾四周,赞叹道,“真是块好地方,几乎有世外桃源的味道了。”
楼砂摇了摇头,似乎有点自我解嘲的味道:“刚好让我这一介莽夫修身养性,不是吗﹖”
“如果你是莽夫那我算什么﹖泼妇﹖”温柔挑了挑眉,突然笑了起来,“唔,这样一来杭州城至少有七成人是啖毛饮血之辈了,包括那些公子哥们,那多可怕。”
楼砂也笑了,坦承道︰“要我说的话,常在康成王府走动的那群公子们,倒有几个比西门街上杀鱼的更需要修身养性。不过在他们看来,我这武夫出生的才是粗人,难登大雅之堂吧﹖”
“嗯,一群自以为是的的家伙。”
提到纨裤子弟,不免又想起程志良和顾世学这两个败类。本来温柔对白白便宜那两个混帐一直耿耿于怀,直到今天得知程志良将迎娶封凝香,心里才好过了点。刚纔吃晚饭时,楼砂又告诉她自己蒙面抢劫顾世学一事,让她笑了半天。这一招实在颇为高明!顾世学虽抓不到证据是谁主使,但是必然会猜是小王爷挟恨报复。这样一来,他更会认定兰灵在小王爷心里的地位,今后也决然不敢再去找李嬷嬷的麻烦。
程、顾二人一个被迫娶泼辣娼妇,一个破财还挨了顿揍。虽然这么做有点仗势压人,但是也算这两个家伙罪有应得,报应不爽了。
温柔听着楼砂悠扬的琴声,突然之间想起若非贵族子弟,普通的练家子很少文武双修。一时有点好奇,转头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学琴的﹖”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楞了一下,但随即手指又行云流水似地拂过根根琴弦,答道﹕“嗯,一转眼,已经差不多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时才十七岁,喜欢……应该说是迷恋上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很精通乐律,为了她,我苦学琴箫。”
“是吗﹖”温柔的心口有些紧,轻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她自然是嫁人了,嫁给门当户对的富商之子。”楼砂淡然地回答,似笑非笑,“那时疯狂的迷恋感觉早就没有了,倒是多了这么一个爱好,保持到现在。”
他回视温柔:“会介意吗﹖”
“……是有点吃醋。”温柔想了一下,坦承,随后有几分俏皮地皱了皱鼻子︰“但是我不会没品到为这种事闹别扭。”
一生只动一次情固然唯美,世上又有几个人做得到﹖要说起来,这种陈年烂帐她也有过两笔,如何清算﹖温柔微微闭了下眼睛,想起了刚出道没多久时,夜夜细心打扮,只为能得“他”一句夸赞;然后看着“他”夜夜笙歌、左拥又抱,心渐渐痛得麻木、冷了、也硬了。
那时,她学会了对男人冷眼以对,再也不轻易动情……直到遇上楼砂。
实在是他不知为何太投契,让她不知不觉撤了心防。从近乎是对立的心态,变成朋友,变成知交,又成了情人。算来相识不过一个多月,可是一天天、一步步,慢慢变得在乎他,也依赖他。
看着他的侧脸,她不由得感到有些迷惑,但是更多的,却是自己也不明了的情愫。想要靠着他,一直这样,也许长长久久下去,就这么……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问道﹕“为什么是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有人心有戚戚蔫,听懂了。楼砂停下琴声,转头认真地看她:“我也很想问同样的话。”他抬手帖着温柔的脸颊,近乎耳语地低喃:“为什么是你呢,温柔﹖”
四目相交,那瞬间的震撼超出了两人的预料。在温柔了解到发生什么事之前,楼砂的脸已经离她如此之近……然后,让她自己也感到意外地,她闭上眼睛主动凑了上去,吻住他的唇。
他尝起来……味道很不错……温柔模糊地想着,双手不知不觉地攀上他的肩膀,环着他的头颈,手指也插入他的发中。一声低吟从她喉头逸出,楼砂的反应是将她更拉向自己,加深了这一吻……他们几乎就要迷失在彼此之中了——只是几乎。最后楼砂还是克制住自己,在事情失去控制前结束了这个吻。好一会儿两人都是微微喘息,紧帖着彼此舍不得分开。
温柔想起了他们未完的对话,帖在他胸前柔媚地一笑﹕“是我,你不开心吗﹖”
“深感荣幸。”楼砂抱着她,动情地回答。***红香院的花魁整整失踪了四天,结果在第五天的早晨,也就是封凝香风光出阁后的第二天,带了个男人回来大模大样地找老鸨要求赎身。
李嬷嬷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但是在听到她的宝贝花魁说的一番话后,也有半天回不过神来。
温柔很坦白地告诉她,男方已经提出要娶她了,但是她要对方“包养”个两年,才决定是不是下嫁。
这……这是什么奇怪的条件?李嬷嬷活了半百,什么事都听说过,就是没听过这种不伦不类的条件。也不知那看上去开通的男子是不是太过开通了,居然也一口答应下来……算了!温家女人都是怪胎,当年温可人要求停业一年生个女儿来玩玩时,她就领教过了。是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实在是至理名言!
最后,李嬷嬷没有收温柔任何的赎金,因为怎么说也是看着长大的,早就把她当成半个女儿看待。天底下哪有娘收女儿赎身钱的道理﹖李嬷嬷恢复了那潇洒的本性,发表临别赠言﹕哪天玩腻了,欢迎随时回来,红香院的花魁宝座永远为她温柔留着。
当然,会这么大咧咧地说也是因为听了温柔的“被包养”豪言,直觉楼砂是个百无禁忌,几乎没脾气的人。温柔也无意纠正她的错误,只是甜甜笑着虚应了两声,然后将她那面上无表情,其实已经快要砍人的未来夫君拖离李嬷嬷的视线。
至于说红香院的三个台柱美女,一个离开,一个出嫁,最后剩下的一个又被帖上“康成少王爷专属”的标签,红香院的生意会不会一落千丈呢﹖其实倒也未必。
那日翰林编修程志良痴心为红颜,不惜耗金五千三百两为名妓封凝香赎身,义无反顾地娶过门奉为正室,如今成了杭州城大街小巷人人津津乐道的美谈。红香院的名声,可正旺着呢﹗更何况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花魁不难物色,尤其是在杭州这专产美女的地方。接替温柔的奇女子,迟早会有。就不知道,那时会引出怎样的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