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兰衣吓坏了,完全忘了推开尉令尧,就这么任他搂著她。
尉令尧嗅著鼻端不断飘来的馨香,鹰隼般的利眼,暗自打量尚未自惊吓中回魂的孙兰衣。
他发现自己错了!
那个为她绘制画像的画匠画得并不好,那幅画像,连她的五成美都未曾画出。
孙兰衣本人,远比他所见的画像美多了!
那画匠,没有描绘出她柔软光滑的肌肤,也没画出她身上阵阵袭人的香气。和真实的人儿相比,先前他所见的那幅画像中的女子,只是个石雕的美人而已。
眯眼望著伏在他的胸口上,樱唇微启、正努力平缓气息的孙兰衣,向来冷硬的瞳眸,不自觉转柔了。
早在半个月之前,他已派人开始日夜监视孙家,今日听到探子回报,说孙兰衣偕同闺中密友前来买布,他才刻意赶到布庄来,目的就是想亲眼看看这孙兰衣的样貌。
她没有令他失望,她果真美得让人屏息!
如此生动灵秀的容貌、如此香馥柔软的身躯,在在牵动他的感官与思绪。
一撮发丝落在她的颊畔,他忘情地伸出手,想替她拂去,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著少女聒噪的呼喊声,由远而近传过来。
“兰衣?兰衣?怎么了?你不要紧吧?”
黄衣少女跨过小卑门,朝她直奔而来,焦急的眼珠子,在她身上转动打量著。
“晓蓉,我下要紧的,我——呀!”孙兰衣这才发现,自己竟还不知羞地靠在陌生男子胸前,连忙抽回自己的身子,满脸通红地躲到黄衣少女背后去。
“抱歉!罢才事况紧急,以致冒犯了小姐,在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小姐多多包含。”尉令尧迅速恢复镇定,双手抱拳赔礼,双眸已平静无波。
“敢问这位公子是……”绿衣少女毕竟年岁稍长,察觉到尉令尧有著非凡的气势,沉著出声问道。
他是何时进到布庄来的?她们竟然无人发觉!
布庄的中年掌柜,急忙赶过来解释道:“三位小姐,这位正是尉记布庄的少当家——尉令尧少爷。”
“啊!你就是尉令尧?”黄衣少女面露喜色,蹦蹦跳跳地跑到尉令尧面前,毫下羞赧地上下打量他。“不错嘛!你确实长得如传言那般好看,也下枉费全苏州城的姑娘为你茶不思、饭不想地害相思。”
“晓蓉!”孙兰衣与绿衣少女同时惊呼。
尤其是绿衣少女,简直快昏倒了。有这种下懂矜持、礼数的亲戚,是她毕生之耻!
“本来就是嘛!我说错什么了吗?”名唤晓蓉的少女一脸茫然,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店家,失礼了!我们改日再登门买布。”绿衣少女严厉地拉著黄衣少女,另一手顺道牵起孙兰衣,就这么扭头走出布庄。
孙兰衣不由自主被好友拉著走,在跨出布庄大门之际,她忍不住悄悄回头,往布庄里偷瞧了一眼。
她没料到尉令尧会跟随她们走出来,这一回头,两人的视线正好直接相触。
她又羞又窘地低下头,火速转回头,跟著好友钻进自家轿中,离开尉记布庄。
尉令尧眯眼目送她的轿子远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少爷……”布庄的掌柜见他伫立许久没有动静,便迟疑地轻唤道。
尉令尧几乎是立即转头,迅速下达命令。“偏厅那匹由银蚕丝织成的月皎纱,替我好好收藏起来,别再搁在店里头展示了。知道吗?”
“是,属下知道了。”
“还有——手记得洗乾净点,别弄脏了那匹布。”
他不知道为何要派人收起那匹布,下意识的,他就不愿再有人去碰触它。
“属下会留意的。”布庄的掌柜连忙点头称是。
“唔。”
尉令尧用力拂开长袍的下摆,迈开大步,昂首走出布庄。
他的双眼燃烧著势在必得的决心。
孙兰衣——将会是他的!
“兰衣,快过来试试嫁衣。”
孙夫人领著裁缝师傅,推开女儿的房门,后头跟著两个丫鬟,小心地捧著绣满凤凰、花鸟的精致嫁服。
“娘。”正在窗前赏花的孙兰衣,听到母亲的呼唤声,立即起身走向母亲。
“乖女儿,你过来瞧瞧,娘找人替你裁制的嫁衣有多漂亮!”
孙夫人要丫鬟们抖开那件摺叠好的嫁裳,让孙兰衣看个清楚。
“毕师傅的手艺,是咱们苏州城内最好的,娘特地要她放下其他事情,只替你一人裁嫁衣。瞧,这上头绣的鸳鸯凤凰有多好看!娘找毕师傅,果然没有选错。”
“哪的话,是孙夫人您过奖了。”毕师傅虽然喜不自胜,但还是谦虚地回答。
“兰衣,快穿穿看台不合身,若是不合身,赶紧请毕师傅回去修改。红绢、绿绫,你们伺候小姐,记得小心点,别弄坏了嫁衣。”孙夫人指示两名丫鬟,服侍孙兰衣穿上嫁衣。
两个丫鬟摊开绣满五彩图案的艳红嫁裳,小心地套进孙兰衣张开的双臂,然后扣上盘扣。
“让娘看看——很合身哪!”孙夫人走到女儿面前,微微仰高头打量女儿的模样,骄傲地说:“真漂亮!你原就生得好,穿上毕师傅精心缝制的嫁衣,更是相得益彰。娘敢说,全苏州城没人比得上我的女儿!”
“娘——”孙兰衣晕红了脸,害羞地低嚷道:“您别这么吹捧女儿,毕师傅见过的新娘不计其数,姿色在女儿之上的又岂在少数?您别叫人家笑话了!”
毕师傅听了,急忙摆动双手道:“没这回事!孙小姐天姿绝色、世间少有,孙夫人说得没错,我确实未曾见过,像孙小姐这般容貌出众、气质出尘的新娘子。”
“你瞧!娘说的没错吧?”孙夫人对於自己女儿的容貌,可是充满自信。
“娘!”孙兰衣觉得难为情,娇羞地一跺脚,便拂开珠帘躲进内室去。
她轻栘莲步来到镜台前,拉拢裙摆缓缓坐下。
望著铜镜中的自己,身著大红嫁服,双颊如火般绋红,比平日更加艳丽几分,她这才有了即将出嫁的真实感受。
自从婚事说定之后,她一直没有太去思考这件事。
虽说成亲是一生的大事,但她仅在童年时见过平云飞一面,幼时模糊的记忆早已远去,跟一个毫无印象的人成亲,自然也不会有太多期待与幻想。
如今穿上这身大红嫁裳,她才开始对这桩姻缘产生几许遐想。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人品好吗?
与平家这桩婚事,是爹亲口允诺的,爹爹向来疼爱她,平云飞定有过人之处,爹爹才舍得将她许配给他,这是无庸置疑的。
至於相貌……那平云飞,究竟是何等相貌呢?
他是否有双锐利如刀的眼、坚毅挺直的鼻、还有一双薄而紧抿的唇?
她的脑中,竟出现今日在尉记布庄遇见的男人——尉令尧!
她连忙用力甩颔,将他的影像驱逐。
她怎会想起他呢?她要嫁的男人是平云飞,不是他呀!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忐忑不安起来,身上艳红的喜服,好像也在转瞬间,突然褪了色。
热闹的锣鼓声,喧腾入云霄,长长的迎亲队伍,由东门排到西门,道路两旁挤满围观的百姓,许多商家索性连生意都下做了,特地歇业赶来看热闹。
苏州城两大富豪——平府与孙府结亲,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呀,少赚些银子不打紧,要是错过了这场盛会,那可是会遗憾终生的!
尉令尧双手环胸,挤身在热闹的人群中,冶眼目送身穿大红蟒袍、骑著白马的平云飞通过面前,带领队伍前往孙家迎亲。
平云飞,希望你满意自己的新娘!
他冷冶一笑,转身离开拥挤的人潮。
来到更形冶清的另一条街上,他的护卫翟冲,站在一辆朴拙下起眼的马车旁,正恭候著他。
“少爷。”翟冲一见到他,立即抱拳行礼。
“人呢?”尉令尧淡然问。
“启禀少爷,已在马车上。”
“很好。驾车!”
尉令尧掀开马车的帘子,钻进窄小的马车内。翟冲也随后跃上马车,一声吆喝之后,驾著马车奔向城门。
他们的目的地,是尉府位於青龙山的别院。
尉令尧进入马车内,一眼就看到那个伏倒在软垫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他翻过女子的身体,支起她的下巴检视,确定正是孙兰衣本人没有错。
那日见她脂粉末施,已是秀丽绝伦,今日的她抹上了困脂,如花的脸庞更加娇艳动人,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想到她是为了谁刻意打扮,尉令尧的心底,便升起一股浓浓的不悦。
平云飞那家伙,不配拥有这等天姿绝色的妻子!
他的手抚上孙兰衣的脸庞,立即被丝绢般的柔细触感深深撼动,原本欲栘开的手,也下自觉留连在她的芙颊上。
她实在很美……
出城后,马车加速在官道上奔驰,车轮驰骋而过之处,黄尘滚滚,宛如狼烟。
马车一刻也下停留的往前奔驰,大约两个时辰后,马车离开官道,转入一条狭僻的山径,山径的宽度,大约仅容一辆马车通过。
入山之后,道路崎岖难行,即使马车减缓速度,仍然相当颠簸,偶尔辗过几颗凸出的大石块,更引来马车不小的震动。
车上的孙兰衣被下了迷药,因此即使车子再颠簸,她仍旧昏迷不醒。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终於到达尉府位於青龙山的别院。
“唔……”
孙兰衣躺在床上,身上盖著绣花丝被,她不舒服地拧了拧眉,长而翘的羽睫煽动几下后,缓缓睁开双眼。
时辰已近黄昏,屋内光线昏暗,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嗯……红绢,天亮了吗?”
她忘了出阁的事,以为自己还在府中。
“你醒了?”一直守在她床边的尉令尧起身问。
身旁突然出现男子低沉的嗓音,唤起孙兰衣的危机意识,她倏然瞠大眼,震惊地瞪著眼前模糊的高大身影。
她想起来了!
今天是她出阁的日子,一早,几个手脚俐落的丫鬟将她打扮妥当后,她便坐在房中,等待新郎前来迎娶。
没想到——新郎还没到,却出现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闯入她房中,以极快的速度,将两名服侍她的丫鬟打昏,然后——连她也没能幸免的被击昏。至於她昏倒之后又发生什么事,她就完全不晓得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著,当她发现身上艳红的喜服已不翼而飞,仅剩下纯白的中衣时,她立即惊喘地抓紧自己微敞的襟口,迅速拉高丝被遮掩自己的身体。
“你……你是谁?我的嫁衣呢?你对我做了什么?!”
孙兰衣两手紧抓著衣襟,红女敕的双唇咬得死紧,纤细的身子宛如风中的柳絮,下断地轻颤,眼眶也开始泛红。
她……失去贞洁了吗?
“我绝对没有对你做任何逾越礼分的事,请你放心。”尉令尧以他生平最温柔的嗓音安抚道。
“你……”孙兰衣微微蹙眉,觉得他的声音好耳熟,彷佛在哪儿听过。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尉令尧。”他转身点燃烛火,室内霎时绽放光明。
“你是尉记布庄的尉公于引”孙兰衣看清他的容貌,他确实是尉令尧!她直觉想起尉家与平家的仇恨,於是惊讶地喊道:“是你将我掳来的?”
“不是的,你千万别误会,尉家虽与平家有嫌隙,但我还不至於这么做。其实——我是自山贼手中将你救出的!”
尉令尧目前还不打算让她知晓实情,所以先用谎言暂时骗过她。
若能让平云飞未过门的妻子,主动投入他怀里,岂不痛快?他刻意忽略心中想得到孙兰衣的渴望。
“山贼?”孙兰衣眨眨眼,神情更加震惊。“我怎么会落入山贼手中?”
“这点我也下太清楚。一早我带著护卫离开苏州城,准备到别院狩猎小住,晌午前经过附近的山头,看到一群山贼围著一名女子,正欲——”
他刻意瞄了孙兰衣一眼,才继续道:“侵犯她。我见状立刻上前营救,打跑山贼之后才发现,那名女子竟是你。”他流利地编织谎言,脸色丝毫未变。
“我差点被山贼……侵犯?”孙兰衣光听到这字眼,就吓得俏脸发白。
“你放心,由於我出现得早,他们并未侵犯你,你绝对还是清白之身。只不过……你的嫁裳我遍寻不著,非常抱歉。”他装出抱歉的表情。
“不,没关系的。”孙兰衣知道自己保住了贞操,这才松了一口气。“尉公子见义勇为,不顾危险赶走山贼救了我,兰衣万分感激!
至於嫁裳——怕是被那批恶贼夺去转卖,想必是找不回来了。兰衣还是要诚挚的向公子道谢,多亏公于救了兰衣,否则兰衣——这会儿大概已羞愤自尽了。”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尉令尧谦虚道:“济弱扶倾,本来就是习武之人该做的事,在下只是做好我应做之事,实在不足挂齿。”
他的谦虚,给孙兰衣留下极好的印象。尉令尧与她未来的夫家平府虽是世仇,但他却是如此光明磊落的男子呀!
“无论如何,我还是得谢谢尉公子。另外,我拜堂成亲的时辰恐怕已经过了,能否请尉公子立即送我回去?”孙兰衣柔声询问。
“这点——恐怕不行。”
“对不起……尉公子,你说什么?”
孙兰衣抬起头,不太确定地望著他。
“我说——很抱歉,目前我还无法送你回去。”
“为什么?”孙兰衣满脸震惊。
“孙小姐,这是基於安全的考量,我才会这么说。”尉令尧解释道。
“安全考量?”
“这里是尉家在青龙山的别院,距离苏州城大约行半天路程,地处偏僻、人烟稀少,而且经常有山贼出没。光从他们对待孙小姐的行径来看,就可得知他们的凶恶与猖狂。”
“山贼引”孙兰衣惊呼。
“没错。”尉令尧解释。“若要在下立刻送孙小姐下山,当然是没问题,怕就怕山贼早巳设奸陷阱埋伏,想对你我不利。我好不容易才将你自他们手中救出,若是再让你落入他们手中,那么我万死都难辞其咎,所以请恕在下无法答应孙小姐的请求。”
“难道……我们就这样被困在山中,永远不能下山吗?”她焦急地问。
“孙小姐不必太担忧,我己派人通知官府,要他们即刻遗兵上山,驱逐山贼,等山贼就逮,我们就可以安心返回苏州了。”
“可是……”拜堂时间已过,新娘无故失踪,平、孙两家,怕要找疯了。
尉令尧知道她急著回去,是想赶著回去成亲,心中大感不悦,但他仍用温文的笑容掩饰。
“孙小姐请放心,我想顶多十来日,官府应该就会有所行动,至於府上——我也会派人通知,说孙小姐平安与我在一起,相信令尊与令堂不会太惊慌的。”他刻意避过平府不提,他不愿将孙兰衣与平云飞相提并论。
饼了今日之后,他们将没有任何关系,就连未婚夫妻也不是!
不知为何,他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满足感。
孙兰衣——只会属於他!
“我明白了。”孙兰衣黯然低下头。
“等会儿我让人送衣服来,你穿好就出来用膳。”
尉令尧说完,随即起身离开客房。
“少爷。”
尉令尧走出客房,一名年约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早就在外头候著,一见到他,立即恭敬地上前喊道。
他是目前负责管理青龙山别院的管事,姓苍,大家都喊他苍伯。
“唔。苍伯,先前我飞鸽传书所吩咐的事,都办好了吗?”他一改在客房内温柔的表情,恢复原先淡漠的模样。
“启禀少爷,都办好了。我依照您的吩咐,请了一名丫鬟、六名男丁,一共七人。”
“很好。”尉令尧满意地略一颔首。“监视孙兰衣的小丫头,你都打点吩咐奸了吗?”
“属下已照您的吩咐,交代屏虹留心注意了。”
“当心点,可别让孙兰衣跑了!”
尉令尧冷冷瞄了眼客房,见里头依然没有动静,才昂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