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七世情戒 第五章

门牌九号这幢房子是辜玟和几位友人居住的家,加上辜玟,五个人分据于这座五层楼的住宅。

奔玟的冷傲常在无形中成为友人们闯下麻烦之后的挡箭牌,又因为她住在一楼,顺理成章成了大家的门神。

不过,现在为了离开贝威可能的监视,她决定趁夜离开台湾,而她的目的,是找寻尼古拉二世皇后婚戒的下落;相信这个理由能让她待在国外一段时间不用回来。

夜晚很符合她的气质,辜玟一直这般认定。她也认为黑夜里的月亮是她的守护神,它一定会带给她好运气,让她顺利离开台湾。

手边仅有一只旅行用的皮箱,临出门前,她瞻仰着月光,静静地踏出第一步。

路灯拖长了她的影子,在这个寂静的社区里,她的身影显得特别突兀;可是,才走了几步路,她敏感的察觉到周遭的不对劲。

她总觉得自己像被跟踪了!可是……她又不想让自己沦为被害妄想症的病患,所以尽避怀疑,她还是继续的往前走,一直来到公车站牌处。

有座小屋檐的候车处令她有一种安全戚,她正准备往内站,突然出现的一群人把她吓得目瞪口呆。

这些人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全身穿黑色衣服,在她面前形成一道人墙;一时间她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围绕着她?不过,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逼得她背脊发凉。

“你们……是谁?”

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却愈来愈靠近她。

她僵直身子,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影像,她随即冷冷地问:“你们想做什么?是贝威派你们来的?”

“夫人,很抱歉!”回答的人以一种极轻、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回答她。

他手中的白手帕飘来刺鼻药水味,再次令她绷紧了神经。

她一退,防备的低咒:“你们真的敢对我这么做?”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很抱歉。”语毕,他已然来到她跟前,不待她做出反抗的动作,动作迅速的将白手帕捂在她嘴上。

迷药的效力惊人,只稍闻到刺鼻的味道,她就已经受不了了!所以,她很快便失去抵抗力,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这群黑衣人直接将辜玟送到堤文西的住处。

路奕穿著休闲服充当睡衣,被倒在客厅沙发上的人儿吓了一跳,凝视着这群人消失后,他的脑袋终于恢复了运作。

不用问怎么回事?他很清楚这绝对是贝威的杰作。

第一次俯视辜玟沉睡的脸庞,他微皱的眉宇因莫名的熟悉感而放松。

尽避他再怎么厌恶她,他都无法摆月兑那份油然而生的奇怪感觉,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牵引着他必须保护她似的……

客厅里只剩下他和她,深夜的大厅仅留了盏灯在沙发旁,透着光,她的肌肤显得分外晶莹,晕黄的光芒映出她脸庞的淡淡红晕,她的孤傲在此刻消失殆尽,充斥在她身旁的氛围,是温暖而恬静。

这样的她,他没有见过!

她独特的气质彷若让四周的嘈杂全都安静了下来;他被这个情景吸引,久久移不开目光。

虽然他实在无法相信贝威居然会用这样的手段将她强行掳来,但,也许这也是贝威左思右量,唯一的方法!

现在她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锁得好紧,他下意识想抚平她眉间的皱折,拂开她额前的发丝,却意外发现她额前一片湿濡,体温略微冰冷。

“辜玟?”他生涩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心思有些慌乱。

她梦呓着,有如做了场醒不了的恶梦,见她全身直打哆嗦,让他顿时慌了手脚。

“辜玟!妳醒醒!”

他摇晃着她的身躯,她忽然大呼一声,似拔离了梦境一般,眼神中满是畏惧。

“辜玟……妳没事吧?”

他正视着她,她则惊愕的睁着空洞的眼眸,傻傻的望着他。

梦里,路奕又化身为大将军展子谦,而她,她更清楚的确定她是被他拋弃的妻子古钰儿!

可震撼她的是,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古钰儿的死亡!

死亡是每个人必定会经历的关卡,辜玟一向认定那是迟早必须面对的问题,只不过古钰儿之死,她却切身感受到自己的死亡。

迸钰儿被拋弃在尖石山的飞雪山崖之中,她无路可去,只有苦苦哀求她的丈夫能回头看看她,她不放弃任何希望,相信只要丈夫知晓真相,一定会回头来接她回去。

虽然她受命窃取驻军图,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仿造一张类似的图纸有何难?

展子谦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她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深深的爱着他,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他。他怎么可能不懂?

她手无缚鸡之力,父与夫之间令她左右为难,她唯一能想出来的方法,只有利用自己一点绘画的功夫,描绘一张类似的羊皮卷应付父亲了事;她深深的相信,丈夫是信任她的,他会了解她是不可能出卖他的。

奔玟的意识相当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梦中,同时她也深刻的体认到,这个愚昧的古钰儿,正是她!

她已经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死亡,却仍愚蠢的认为她的丈夫一定会回头接她。

奔玟痛恨古钰儿的可笑,却无法不随着古钰儿而落泪,心绪飘空,脑海里却充斥着展子谦的影子,以及古钰儿和展子谦之间夫唱妇随的恩爱片段。

四周的风雪几乎将古钰儿掩埋,她一动也不敢动,双眸依然凝望着展子谦离去的方向。

她怕他为寻她而找不到方向,她也怕,如果她离开这个地方,他就找不到她了;而她更怕,如果她死了,她就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了。

身体四周全被雪包围着,她觉得好冷,却一直不敢合眼;风雪没有停,黑幕覆盖夜晚,她却已经没有任何知觉……

奔玟感觉到她的心跳几乎快停止,更清楚的感受到古钰儿的眼眸至临终时,依然凝望着远方。

倏地,辜玟醒了!面对着眼前和展子谦有着同样面容的路奕,她恶狠狠的赏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路奕被莫名的巴掌惹火,他愤怒的瞪着她低吼:“妳发什么神经?”

“你是王八蛋!冷血无情的家伙!”辜玟的胸口似有座欲爆发的火山,又似藏了几百年的怒气,必须一次宣泄。

“辜玟!利用这种方式将妳带来的人是爷爷,不是我,妳最好搞清楚。”路奕慎重声明。

奔玟依然以仇怨的目光睨了他好一会儿;她知道是残梦带来的火气,可她就是没来由的想对他发脾气,有如要为古钰儿冤死一事报仇似的。但,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算了!”辜玟拉过自己的行李想离开。

“妳要去哪里?”路奕瞪着她,虽然平白无故受到攻击,但他还是得提醒她,“我已经说了!妳哪里都去不得。”

“所以呢?”辜玟很不甘心,却以最平静的方式表现。“你真要我住在这里让你看我的笑话?你不怕我弄得这个地方鸡犬不宁?”

“如果妳有这个本事的话。”路奕不以为然地补充:“堤文西可是个大家族,亲戚的宅第几乎全在附近,彼此串门子的机会绝对是有的,妳有没有能耐应付还是个问题。”

她当然清楚堤文西是个大家族,而且之间存在着的不是普通的麻烦。

“看样子,你也很讨厌去面对这些问题嘛!”她消遣他,有谁不知道堤文西家族的规定特别多,包括了子孙不得外宿这条家规,即便是路奕也无法违令。

“妳不也必须开始面对?”路奕反正也习惯了。

“我有说我要面对吗?”她反问。

“随便妳!”他撂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往楼上移步;因为他发觉,她的倔强只会让事情永远没有结论。

她望着他的背影,脑中突然冒出了个点子,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也许是太突然,他的脚步踩了个空,差点撞上阶梯。

他终于忍无可忍,咆哮道:“辜玟!妳到底想做什么?”

“不好意思。”她挑着半边的眉头,淡淡的道了个歉,却缺少诚意。

他索性坐在阶梯上,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和她应对?他总是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又气又无可奈何。

“我需要你带我出去。”她直言。

“为什么?”

“你佯装要去公司,我躲在你车内,相信可以骗过你家门前那几个大汉。”她相信这项计画的成功率和可行性绝对是百分之百。

“我不要!”他将她没有诚意的笑容现学现卖。

她对他的笑感到熟悉和刺眼,“你不是最不想看到我,为什么不协助我逃走?你到底用意何在?”

“我已经说得够清楚,就是想看妳出糗。”

“堤文西先生,所谓物极必反,你认为我会乖乖待在这里?你错了!我在公司没有方法进去你办公室将我们的事召告天下,在这里并不代表不行!”

闻言,路奕欲往上走的脚步忽而停住,他转身,半垂着眼睇着她。“妳敢?”

“我当然敢!攸关你的名誉,我很乐意去破坏它。”

“辜玟!”他忍不住又低吼出声。

“如何?”她完全以胜利的姿态,仰望着她的丈夫。

两人就这么奇怪的维持着攻不破的僵局,彷佛时间也因此停止般。

他冷冷地瞪着她,商场上的历练让每个人对他无不唯命是从,只有她!毫不理会他的愤怒和冷酷,一而再的挑战他耐心的极限。

可,他的愤怒在面对她时,却无法完全发出来;心底似乎有某种东西开始微弱的动摇,他慢慢的体认到一个事实,他之所以愤怒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要离开他,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和空虚。

真是太奇怪了!他实在想不透,面对今天的僵局,聪明如他也找不出方法解决。

伫立在楼梯口的她轻轻的跺了跺脚。

“你找不到台阶下吗?那么请照我的话去做吧。”

“不行!”

“又不行?”她可要生气了,“你怎么比我还倔……”

她的话还未说完,楼梯下方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她一大跳;这人几乎和贝威差不多年纪,白发苍苍,体格修长而健朗,鼻梁上挂着的金边眼镜增添了几分严肃的气质。

正当她瞇着眼揣测这人是谁时,老者先发制人的开了口──

“少夫人,这么晚了,精神还这么好?”

莫名的凉意突然从辜玟的背脊窜了上来,老者虽然发出了声音,但唇上整齐的胡须却奇迹似的动也没动,低沉的声音相当威武。

她还未听过有人这么称呼她,所以很快便猜测出他的身分,大概是贝威口中的“监视员”,堤文西家族的大管家。

老管家有如贝威的化身般,带给她一股无形的压迫戚,令辜玟的眉头打了个死结。

“终于出现了?老管家!”她镇定了片刻,才说道:“我还在想,老家伙说的管家怎么可能这么怠慢?我和他都已经吵了这么久,这个家居然没有半个人会出来看热闹?”

“辜玟!”路奕暍道,难道她没发现他先前已经刻意压低音量?“妳想吵醒爸妈吗?”

“爸妈?”她意味深远的咀嚼这两个字。

从结婚到现在,她并没有以姻亲来看待彼此的关系,更别提称谓了。

只见路奕神情凝重的瞪着她,毕竟造成今日这种复杂情况的,他的父母亦是帮凶之一,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人知晓这桩婚姻的真相。

而这件事也成了辜玟一口咬住的把柄,她若想利用这个理由把堤文西家族搞得天翻地覆,绝对是可行的事。

老管家将她的嘲讽当作耳边风,伸出一只手,礼貌而冷淡地表示。

“少夫人,妳的行李就只有这些吗?”

“我没有要留下来。”她郑重声明:“你出现得正好,麻烦你去告诉那个老家伙,我要出国。”

“辜玟,留意妳的称呼。”路奕发出警告,意味着有事即将发生,而那件事并不适合当成娱乐观赏。

“有什么不对吗?看样子,他老早就知道我没有住家里,还有什么事需要再隐瞒下去吗?包括我们之间……”她云淡风轻的准备吐出一切,反正事情迟早会穿帮。

倏地,她的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强劲的力道便拉住她直往楼上奔跑。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在一阵愕然之后,抬眼打量被晕黄灯光所渲染的卧室;典雅而简洁的房间里没有太多的赘饰,就连量身订做的大床上也只摆放着一个枕头。

不过,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是三面书墙上壮观的书量,分门别类的相当清楚,大多是商业方面的书籍,不过,中文书类倒是不多。

“你没有书房吗?”她下意识的问,否则他为何将卧房装潢得像书房?堤文西家不可能连个书房都没有吧?

路奕不想正面回答她,反而针对刚才她所做的蠢事严加批评。

“我再次警告妳,在这个地方,妳只需做好爷爷所吩咐的事,其余的事不需多谈。”

“我又没有说我要做。”她心不在焉的打量书墙上的书。

“妳自己曾经承诺过,妳说得到做得到,难道妳忘了吗?”他突然想到了这回事。

她停顿了下,自动将这件事遗忘。

“我有说吗?”

“总之,妳已经哪里也去不了了,除了去市场买菜。”

她蹙眉往窗边一坐,冷睇着他。

“你会这么肯定是因为那位老管家的关系吗?他到底也只是受雇于你们,又不能代表什么。”

“错了!”他鲜少为家里的情况多作解释。

不过今晚他实在够累了,索性翻身坐回床褥之中,翻开刚才未读完的章节,静静的解释:“妳也看到了,老管家和爷爷差不多岁数,他其实是爷爷的好友,自年少时从爷爷的保镖晋升为堤文西家族人人敬畏的大总管,他的地位几乎和爷爷平行,所以包括我在内,所有堤文西家族的人都得敬他三分。”

“这么了不起?”真是前所未闻啊!难怪他刚才这么紧张,不过……

“你大可不用大费周章的将我带离现场,你不是想看我出糗?我也很想知道得罪老管家这号大人物会有什么下场。”

是啊!他心中燃起相同的疑惑,自己为何要将她拉离现场?但一时之间找不到答案的他,只能恼羞成怒地回答:“我只是不想吵醒爸妈,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怎么会复杂?”她转而面向外头的月光,发觉幸运似乎没有跟着她,如果老管家真如路奕所言那么可怕,那她想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机率就更低了。

看见窗外的树高让她察觉自己身处大宅的挑高第三层楼,实际高度大概是第五层楼高了吧!

有钱人啊……住的地方都比一般人还来得大些,瞧瞧外头的庭院,虽然夜深人静,依然留了几盏灯照明了庭院,就像一座小型的马场。

再往前采,窗台下方的灯引起她的注意,似乎……是她最感兴趣、年代久远的灯饰……

“妳干什么?”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她差点从窗户跌了下去,她惊呼一声,腰间立刻被紧紧的揽住,随即被带离窗边,近在咫尺的,却换成了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妳想自杀吗?”他粗嗄的斥道,差点连心脏都被吓得跳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自杀?”她指了指灯座,“那灯好象是……黄心水晶吧?SCS黄心水晶只有在几个国家才有发售,ANNA芭蕾舞鞋字样更是许多收藏家的最爱,你们家居然把它们当作灯饰?”

“妳想指控什么?”他不能理解,这人刚才差点从楼上摔下去,居然还有心情同他说教?

“我已经说了,黄心水晶只有在几个国家才有发售,你们该不会是把所有的黄心水晶全买回来,然后利用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地方吧?”她实在难以想象他居然过着这般豪奢的生活,因此愈说愈气。

“妳还真是了解。”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任何可惜之处,因为这些水晶在这座宅邸建好之时,就已经存在,他看待它们和普通的砖块没有两样。

“当然,这些有历史价值的东西可是我的最爱。”

提到最爱,辜玟的双瞳霎时一亮,闪耀出星芒,令他心动不已。

而话匣子一开,她即滔滔不绝的说起艺术品的渊源和价值。

他从未见过她这么多话的一面,也从未见她乐此不疲的指着房内的摆饰评头论足,准确无误的说出它的年代或价钱。

“所以,你房内的东西太现代化,一点收藏的价值都没有。”

她不客气的做出结论,感慨之余,隐隐的发觉腰间异常的温暖窜遍了全身,他始终未松开的手,正结结实实的拥着她。

倏地,她惊慌的推开他,莫名的脸红心跳却无法克制。

“我没有侵犯妳的意思。”他双手一摊,马上澄清误会。

她不甚领情的白了他一眼,好在脑子立刻恢复了运作。

“你如果不肯帮我,我真的逃不出去?”

“没错。”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她咬牙思忖片刻,也罢!她想找机会还怕没有吗?

现在的时间已几近破晓,她订的班机早已飞越了大半个地球,她必须要想别的方法离开这个鬼地方才行。

他想看热闹的心态看来是不会变了,也就是说,她可以合理、且顺理成章的“破坏”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喽?

“好吧!我想,我会想办法做到你们下令赶我走为止。”

“妳这是妥协吗?”听起来不像。

“大概吧!”她漫不经心地回答,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啊!我的房间在哪里?”

闻言,路奕的脸立即垮了下来。

见状,她睁大眼,提心吊胆的指着这间房间。

“该不会……”

他大大的长叹了口气,当作回答。

紧接着,他听到她发出前所未闻的惊呼──

“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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