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佩怡回到宿舍后,智珍赶回公寓迅速换了一套白色洋装,五分钟后仍由助理开车,直接赶赴君悦酒店。
杨日杰显然提早到达,很早就站在酒店门口等候。
“杨总?您怎么站在门口?”智珍一下车就见到站在侧门口的杨日杰。
“我刚到。”杨日杰不愧是情场老手,他笑着陪伴美人走进酒店,对于等了半个钟头的事,只字不提。
智珍笑颜灿烂,她当然明白,杨日杰绝不可能是“刚到”。
杨日杰显然刻意营造气氛,现场还有小提琴演奏,晚餐进行的十分愉快。
“我听说,智珍小姐这一趟到台湾,主要为了捷运新干线竞标案?”餐后,一杯美酒在握,杨日杰巧妙地将将话题转移。
虽然美酒佳人,他实在很不愿意破坏气氛,但事关帝华下半年度投资重点,他不得不提。
“杨总的消息真灵通。没错,这一趟到台湾,我的确是为了捷运BOT工程案而来。”她笑得妩媚,语调轻盈点水。
她知道杨日杰憋了一个晚上,迟早要提到这个问题。
“这么说,联合营造工程的确有意参与竞标捷运BOT案?如果真是这样,想必贵公司的合作伙伴,首选必定是红狮金控集团?”
“杨总真是料事如神。”智珍笑答:“没错,我们董事长与红狮金控利总不但有私人交情,长期以来在事业上也合作愉快,联合营造确实考虑与红狮金控联手,标下捷运BOT案。”
“这么说来,如果帝华对BOT案也有兴趣,恐怕会十分吃力,标到案子的可能性也非常低了。”杨日杰干笑。
但他这话是试探。杨日杰是聪明人,知道谭智珍愿意与自己吃饭,表示红狮与联合营造之间表面和谐的关系,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变量……
红狮金控在此次竞标案中,是帝华唯一劲敌。如能拉拢联合营造这间三年内迅速窜起、具有外商背景的公司,对帝华来说无疑增加一位盟友、同时减少一名敌人。
“帝华银行也有兴趣?”智珍故作不知。
“不瞒谭小姐--”
“杨总,别这么见外,您叫我智珍就可以了。”她水媚的眸子巧笑嫣然。
杨日杰吞了一口口水。“智珍小姐……我的意思是,”谭智珍的笑容,居然让他结巴起来。“帝华对于BOT案不只有兴趣,而是十分有兴趣!如果联合营造的合作对象能考虑帝华,那将是我们的荣幸--”
智珍笑出声。她银铃般的笑声,以及如花笑靥让杨日杰一时间呆住,连话都说不下去。
“杨总真是太客气了,谁不知道帝华是台湾第二大工业银行,如果联合营造能与帝华合作,应该说是联合营造的荣幸。”
“这么说,智珍小姐认为联合营造与帝华有合作可能?”杨日杰眸光放亮。
“当然。”她的笑容甜美。
杨日杰兴奋莫名。
就算谭智珍运用两手技俩,他今晚也绝对不虚此行!
原本帝华内部评估,帝华与联合营造合作的可能几乎为零,但现在两造合作露出曙光,这是超乎他期待的妤消息。
“那么我们应该进一步深谈--”
“杨总,今晚我们只是吃饭聊天,公事就等白天再说。只要您说出一个时间,我在办公室内随时候教。”
“当然、当然,是我不对。那么在这里我就先敬谭--敬智珍小姐一杯!我先干为敬!”杨日杰仰头一饮而尽。
“干杯。”智珍轻笑,优雅地饮尽杯中的酒汁,举杯笑酬,不遑多让。
杨日杰看傻了眼。
再怎么说,谭智珍也是一位千金大小姐,却丝毫没有骄奢之气,而且年纪轻轻便颇富手段,这可是头一回,他见识到一名年轻貌美、家世傲人的女子,如此深谙致胜之道。
谭智珍的笑容虽然让他晕了头,但杨日杰仍有足够的理性肯定,谭智珍必定十分明白,年轻美貌就是她最好的利器与本钱。
饭后杨日杰十分有风度地,开车将智珍送回寓所。
杨日杰车子才开走,智珍刚打算关上公寓大门,姜文却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他就是这阵子,妳对我这么冷漠的原因?!”姜文的口气激动,语带质问。
上班时间智珍根本不接他的内线电话,等到下班后她已不见踪影,姜文只好到她的公寓等人,没想到这一等,就在公寓门外等了一个晚上。
“你喝酒?”智珍在姜文身上闻到一丝酒味。
罢才等不到人,无奈下,他的确在便利商店买了几瓶啤酒,藉酒浇愁。“我问妳是因为刚才那个男人吗?!妳回答我呀!”
原不想解释,但姜文的模样让她心痛……
不知不觉地,她放软了口气。“杨总是帝华少董,今晚我陪他吃饭,只是正常的商务往来--”
“商务往来?我们跟帝华根本没什么交集,妳有必要陪他吃饭吗?!”智珍的温柔,显然无法让姜文的语调稍微冷静。
姜文的不讲理,让智珍难以再释放善意。“姜文,请你理智一点,记住你到台湾是协助我,不是干涉我。”
“我为什么不能干涉妳?”他甚至反常地动手,抓住智珍的手臂。“我是妳的未婚夫,妳随随便便跟陌生男人出去吃饭,我不该干涉吗?!”
“你放手!”她摆月兑他,不能再平静以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引到台湾后你完全变了,你变得跟我以往认识的你,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我为什么改变要问妳!”姜文彷佛被激怒,他吼得很大声完全不管夜色已深。“妳先问妳自己,为什么执意到台湾,再问我为什么会变了一个人!”
也许因为姜文大吼大叫,这失控的行为,让智珍完全沉默下来……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半晌后,她打破沉默,一字一句冷冷地反问。
似乎被智珍这态度警醒,姜文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话--
“我没有什么意思,”他终于冷静下来,神色有异。“我只是希望妳不要忘了我的存在,特别是妳到台湾之后,我感觉到……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妳好象离我越来越远……我很害怕,我怕妳离开我,这是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的声调变得温柔虚弱。
智珍凝望他,她脸上冷漠的神情,渐渐被他脆弱的神色冲淡……
“你太傻了。”她喃喃道。“我怎么可能忘了你的存在?我怎么可能离开你?你是我的未婚夫,这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事实。”
听见她的承诺,姜文紧张的神色没有和缓,相反的他居然流出眼泪--
他忽然一把抱住智珍,激动地问她:“智珍,妳爱我吗?”他问。问得无助、问得软弱。
“傻瓜……”她怔住,然后笑出声。“傻瓜,你是我未来的丈夫,我怎么会不爱你呢?我怎么可能会不爱你……”
她白皙的脸颊忽然淌下两道泪水……
她也流下眼泪,那眼泪不受控制地泛滥成灾,融揉在她苍白的笑容中。
即使得到她的答复,姜文仍然紧紧地抱住她,彷佛他一放手,智珍就会从他手中逃逸。
“很晚了,回去睡吧!”她无法松开姜文的双手,于是温柔地笑着。“听话,听我的话,回去休息了,好吗?”
哀模姜文的乱发,她诱哄的口吻如安抚一名任性的孩子。
他抓住智珍的手,紧紧握在掌中。“答应我,尽快结束台湾的工作,回到新加坡!”
智珍深深地凝望他。“好,我答应你。”她温柔地承诺。
姜文阴郁的脸色瞬间明朗,终于他慢慢松手……
“回家后好好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吗?”她柔声笑语。
姜文露出笑容,用力点头,英俊的脸孔上已不复阴霾。
路边的停车道上,一部黑色奔驰内坐着一名司机,与两名西装笔挺的男人。公寓前恋人争执又复合的一幕,马国程全看在眼底。
黑暗中,他沉默地转头望向利曜南,看到后者脸上的神情,异常冷肃。
原本智珍以为,她拒绝红狮金控的邀约,转赴帝华夜宴,至多会引起利曜南的注意。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进一步主动释出善意,将红狮金控内部关于BOT竞标案之预算评估草书,直接送到联合营造工程公司。
“利先生,我不了解您的意思。”于情于理,她必须回复一通电话。
“『我的意思』很清楚,我们可以合作,那份送到妳办公桌上的预算草书,就是红狮金控的诚意。”
“利先生的『诚意』太大了,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相信联合营造内部已经做过评估,这份草书应该是多余的,谭小姐心中对于BOT案的基本预算评估,绝对不会陌生。况且,”利曜南咧开嘴。“即使再『受宠若惊』,相信以谭小姐的智能与历练,想必很快就会回复冷静。”
智珍瞇起眼。“利先生似乎突然改变主意了?”
“这个改变,与谭小姐的目的契合,相信妳应该感到高兴。”
“我不能说十分了解您,但我确实研究过您。可是自从来到台湾之后,我发现即使再万全的准备,也不足以应付您睿智明敏的心思,我必须坦承,您实在不容易捉模。”
利曜南冷锐的眼神掠过笑痕。“谭小姐似乎话中有话?”
“是吗?”她笑答:“也许是您释出的善意太大,令我太过于意外,所以话不得体了。”她迷蒙的眼神内敛深藏,找不到一丝笑意。
“我释出的善意,并非没有条件。”坐在他偌大的办公室内,利曜南等这通电话已久。
智珍终于等到他的目的。“任何条件,利先生请说。”她敛起笑容,语调却一径轻缓。
“条件只有一个。”他稍微停顿。
她沉默等待。
“关于这件案子,我指定必须由妳本人负责,除非决标后取得优先议约权,在这之前妳必须留在台湾,亲自督导完成本案。”他提出要求。
“这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只是促成,自然会有专业人士接手。”
“妳就是最专业的人士。”利曜南果断得不容拒绝。“在我眼中,妳是最佳斡旋人材,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
电话这端,智珍保留存疑。
“利先生,数天不见,我认为您似乎比先前理性多了。”她的神色,并不如语调那般轻松。
利曜南却笑出声。他低沉的笑声,有一股危险的磁性。“谭小姐的口才却是没变,一样灵敏锋利。”
倘若不是对他的“善意”质疑,智珍会因为这句话笑出声--
“如果我不能答应利先生这个要求,是否代表,我们之间的合作将破灭?”
“谭小姐是聪明人,』他的声音与表情一样冷静。“在商言商,相信谭小姐不会因为私人因素,放弃彼此的合作机会。”
“您说的对,我的确有私人因素--”
利曜南神情冷肃,屏息地等待她的答案。
“老实说,利先生您的要求,让我非常为难。”
她已经答应姜文,尽快结束台湾这边的工作,回到新加坡。
“谭小姐不妨慎重考虑我的提议,我会等待妳的好消息。”
话说完,他毫不犹豫挂掉了电话。
智珍拿着话筒,脑中顿时掠过千头万绪。
她相信,如果拒绝利曜南的提议,这桩合作案绝对会破裂。
然而,如果答应了,她势必又会滞留在台湾一段时间,届时她又该如何跟姜文解释……
嘟嘟--
智珍的手机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智珍?”谭家嗣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话筒彼端传过来。“我现在在飞机上,预计四个小时后飞到台湾。”
“爸?”她以为自己听错。“你现在在飞机上?”
“对,四个小时后飞到台湾。”谭家嗣重复一遍,然后匆匆道:“飞机快要起飞了,我必须关掉电话,不多说了!”
话筒中传来断线的嘟嘟声……
智珍脑中一片空白。
案亲计画飞到台湾,虽然早已安排在行程表中,但他原本打过电话表示行程将要延期,现在却又突然宣布将立刻飞到台湾,仍然令她始料未及。
接连两个意外的变化,都让她措手不及,但现在实在没有时间让她思考--
“Sandy,”她迅速拨了一通内线给秘书。“备好车子,准备到中正机场迎接董事长。”
“董事长?!”Sandy显然被这个突来的消息吓住了。
“对,麻烦妳尽快通知董事长的私人司机,告诉他董事长到台湾来了。”她仔细吩咐一遍,然后放下话筒。
币掉电话,智珍试着理清头绪……
如此匆忙,看似月兑序,这完全不像父亲的作风。但她隐约可以猜到,父亲再次排除原已否定的行程,突然再次恢复预定行程的原因……
取饼公文包,智珍从皮包内拿出一张泛黄照片。
照片上是一名笑容温柔的年轻女性。她保守的发式与服装,在那个年代,仍然算是十分朴素的。
智珍瞪着照片发呆,直到秘书敲门走进办公室,她才回过神,匆匆收起这张收藏多年的照片。
智珍打电话给利曜南同时,他其实已经坐在车子内,他的私人座车正开进中正国际机场第二航厦。
“利先生,这是总顾问公司刚送到的预算评估报告。”利曜南身边的马国程,将一份厚重文件交到老板手上。“后续土地开发报告,会在近日送到。”
这份报告关系捷运BOT案的利益分配与股权结构,仅仅事前规画红狮金控与捷运团队已投入六亿台币,包括三亿保证金与外商顾问研究费。
换言之,“联合营造工程”想中途插花,首先必须说服以红狮为首的捷运竞标团队。
马国程分析。“利先生交给谭小姐的那份预算评估草书,利益分配部分几乎已经没有空间,联合营造工程评估后加入的可能恐怕不高--”
“内部评估只是草书,况且联合营造如果要加入团队,他们必须先花费数亿资金投入人事布局。”利曜南分析。
马国程不懂。“利先生,倘若真是这样,谭小姐根本不可能考虑合作。”他实在不明白,如果送到谭智珍面前的报告,对联合营造工程如此不利,利曜南为何要这么做。
利曜南咧开嘴。“Vicent,你的话说反了。”
“利先生,您的意思是?”
“这件案子掌握在我们手中,合作与否,由我们决定。”
“利先生?”马国程更胡涂了!
“联合营造想半途介入合作,花费两倍、甚至数倍人事运转金就是代价。”
“但是,利先生,您将预算评估送到谭小姐的办公室,不就是为了输出合作诚意?如果一开始要投入数亿人事疏通费用,恐怕联合营造内部评估就过不了关。”
“我刚才已经说过,合作与否,由我们决定。”
马国程实在想不通。
利曜南沉声问:“如果帝华知道,我们送出预算草书,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为了竞争,帝华必须先安抚团队内部成员,然后释出合作计画,将联合营造直接纳入捷运团队。一旦如此,帝华必须自行吸收人事运转费用。”
“结果是什么?”
“帝华为负担人事疏通费,必须压缩预算。但是利先生,这些对红狮金控而言都不是问题。”
“数亿投资,确实不是问题。但问题在于,联合营造半途杀出,这个举动已经成为红狮与帝华团队的竞争筹码,联合营造注定成为一颗关键棋子。”
“利先生?”马国程原以为,联合营造只是一名纯粹伙伴,但在利曜南眼中,联合营造却是一颗关键棋子?
“人事疏通费不是关键,却是导火线。Vicent,如果你是杨日杰,就算不计较这笔特支费用,但日后利益你要如何重新平衡?”
经利曜南一提醒,马国程很快想到。“倘若新势力加入瓜分,必须增加土地开发件数,以平衡利益。”
利曜南露出笑容。“增加土地开发,看似一条财路,但是土地开发效益,却是一张空头支票。”
马国程瞪大眼睛。“利先生引您的意思是--”
“你评估一下帝华用于内部人事疏通的费用数字,这笔预算你平均摊入预估利益,同时在预估利益项目中,减少土地开发成数。”
“是……但利先生,如果按照您刚才所分析,我们与联合营造的合作势必破局,那么谭董事长这边我们要如何安抚?”毕竟利曜南与谭家嗣的关系匪浅,一旦捷运工程案两方合作不成,势必影响两人关系。
而现在他们已经到达中正国际机场。马国程稍早已经得到消息,得知谭家嗣将搭乘今日班机,事实上数分钟内他应该即将出关。
“谭家嗣是生意人,没有利益就没有交情。一旦还有利可图,交情就不可能破灭。谭家嗣仍然是红狮股东,等一下我们按礼数正常替谭董事长接风就行了。”
“是,利先生。”马国程打从心底佩服!
车子停在机场前,马国程正要下车,他的手机忽然响起。
“利先生,谭小姐现在才正要出发前往机场。”听完内容,马国程盖上电话立刻向利曜南报告,但他语带疑惑。
“现在?”
“Amy打电话来,她说谭小姐的秘书十分钟前得到指示,四个小时后谭先生的飞机会抵达。”
Amy是马国程安插在联合营造的自己人。换言之,谭智珍的动向利曜南一清二楚,包括周三晚间她将出席帝华夜宴。
“这倒有趣。”利曜南若有所思。
谭智珍的消息不应该错误,除非谭家嗣亲口释放假消息。
但,这么做又为了什么?
“利先生?”
“看到谭家嗣出关,不必急着招呼。”利曜南眸色深沉。“跟着他,就会知道答案。”
马国程瞇起眼……
情况似乎越来越复杂。他已经无法继续坚持自己原先的判断,因为现在看来他自以为合乎常理的“判断”,最终似乎并不一定--
会是正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