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秀贤的手机刚刚开通,就接到电话。
“昨天下午你到哪里?”
“什么意思?”
“你的手机关机,我一直找不到你。”
下午,她跟金震东见面,见面之前她把手机关掉。
“我在写作,写作的时候,我不接电话。”她对他说谎。
陆拓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把手机打开,除了我的电话,其他人的电话你可以不必接。”
她笑了笑,眼色却有点冷。“这样对我的朋友不公平,而且,我为什么要对你特别?”
“因为我对你也很特别。”他说:“你是唯一,不必透过我的助理,打电话就可以联络到我的女人。”
“包括你的未婚妻在内吗?她也找不到你吗?”
“我说过,我们之间,不要提到她。”
秀贤吸一口气。“如果真的想找我,可以在msn上叫我。”
“太麻烦了!直接打电话更快。”他否决,然后又说:“今天晚上出来,我们见面。”
“结婚之前,适合见面吗?”她问。
“上一次见面你说过,你要的是一个访问。现在,不必访问了?”
“专题访问,年底才会截稿,我可以慢慢来。”她说。
“我要跟你见面。”他直截了当地说。
秀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他说:“好,但是周六下午才能见面。三点之后,我会在家。”她说。
“你好像真的不怕。”他突然说。
她愣了一下。“我应该怕什么?”然后冷静地反问他。
“奇怪的是,我反而有一点害怕。”他答非所问。
秀贤沉默。
“面对一个自己太想得到的女人,我怕没有机会让你明白,什么是我的原则。”他说。
“那么你可以先说明,在电话中平静地告诉我。”她理性地回答。当然不会因为“太想得到”这四个字,就对他的话认真。
他笑了笑。“如果想要一个女人,我就一定要得到她。到那个时候,我不会再管她有什么目的、想法或者愿不愿意,这样,你明白了?”
“这是‘原则’吗?”她反问他。
“这是我的‘原则’。”他这么告诉她。
“那么,我们还是在外面见面吧。”她说。
“你害怕?”
“不是,我是担心你的‘原则’很像冲动,最后你会后悔。”她说。
陆拓低笑一声。“常秀,或者,秀贤?”突然喊她的本名。
秀贤面无表情。
虽然她不觉得意外,因为她知道陆拓必定会调查她,但是突然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她的胸口还是莫名地紧缩起来。
“你常说我会后悔,这是威胁?还是警告?”他淡淡问她,声调听不出他的情绪。
“你认为呢?”
“我认为,两者都是。”
两人突然沉默,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我决定,要告诉你关于那枚戒指的故事。”她突然这么对他说。
手机另一头,没有陆拓的声音。
她继续说:“关于那枚戒指,其实有一个很曲折的故事。”
“我说过,对于那枚戒指,我已经没有兴趣。”他开口。
“那么,就当做听一个小笔事好了。至少,能让我们见面的时候,多一些话题可聊。”她这么说。
陆拓不再回答。
“不要忘了,周六下午三点见。”她提醒他,然后挂了电话。
陆拓没有立刻放下话筒。
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阴沉得可怕。
十秒之后,他放下话筒,按下另一个通话键。
“陆先生。”电话传出助理的声音。
“调查清楚,○四年张秀贤回台湾的理由,包括见过哪些人、做过哪些事。”
“是。”
“还有,查出她的生父母姓名,以及详细的背景资料。”
“是。”
他关掉通话键。
遇到一个自己太想得到的女人,他只会更小心──
他的人生没有犯过错,唯一一次错误,已经让他付出过代价,失去他想要的女人。
***
陆秀茵挣扎了两天,终于找到机会,在夜里睡觉之前,将陆拓即将结婚的事情,告诉金世协。
原本她以为,丈夫的反应仍然会像过去一样冷淡,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想到,丈夫的态度竟然跟过去完全不一样,竟然还开口反问她问题。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在卧房内,金世协放下手中的报纸,面色严肃地问妻子。
他还没打算入睡,正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报纸,才听到妻子突然跟他提起这件事。
“两天前,阿拓打电话到家里来,他亲口告诉我的。”陆秀茵如实回答。
金世协的脸色有些异样。“下个月就要结婚,难道是突然决定的?”
“可能是吧!”陆秀茵回答:“上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根本没听他提起这件事情。”
金世协低头沉思,之后不再说话。
陆秀茵也没敢再多话。
丈夫在她心目中一直都很崇高,况且他一直都是一个很严肃的人。过去陆秀茵虽然是他的情妇,两人之间的关系却也像正常夫妻一样,应对态度甚至聊天说话从来都不随便,陆秀茵一直都很谨守本分。
第二天一早,一家五口一起吃早饭的时候,金世协突然当众宣布,他将出席陆拓的婚礼。
“你打电话跟他说一声,叫他寄一张喜帖到家里。”金世协交代妻子。
他当然注意到前妻生下的一对儿女,日欣和敏欣的神情异样,但是他思考了一个晚上,已经决定这么做。
“噢……好的。”陆秀茵回话的时候,手心已经紧张到冒汗。
她不敢抬头看日欣还有敏欣的表情,目光更不敢移向婆婆的方向……
纵然如此,勉强装做若无其事,伸手挟菜的时候,眼光还是不能避免的,接触到其他人的眼神……
“我吃饱了,女乃女乃、爸、还有小妈,你们慢慢吃。”敏欣首先发难。
就算陆秀茵早已经嫁进金家,这么多年来敏欣还是只肯喊陆秀茵小妈。
日欣就不一样了,他一向很沉稳,因此既不行动也不说话,只是脸色很冷。
至于金老太大,她老人家已经放下饭碗,却不离开饭桌也不说话。陆秀茵看到婆婆的脸色像寒霜一样,让人全身发冷,但尽避如此,婆婆却一直不开口。
陆秀茵知道,目前家庭与事业丈夫已经掌权多年,只要是金世协决定的事情,婆婆就算再不高兴,也不会开口干涉。
陆秀茵低头沉默地吃饭。
她从来都不希望,自己成为这个家庭里被注目的中心,这么多年来她也一直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除了今天例外。
***
李铁城中午打电话给秀贤,请她下午到出版社一趟。“我已经拿到您想要的资料,顺便要跟您报告目前我们调查工作的进度,请常作家到出版社一赵。”李铁城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虽然很意外,李铁城竟然会主动打电话给自己,秀贤还是跟他约好,下午两点到出版社一趟。
两点钟不到,秀贤已经到出版社大楼楼下,刚要走进大楼突然有一个人走过来拦住她的路。
“有时间吗?我有话要跟你说。”沈竹芳冷眼瞪著秀贤,来者不善。
秀贤看了她一会儿。“你专程在这里等我吗?”她脸上保持著冷静的笑容,并没有因为突然被拦路而显得惊讶。
“可以这么说。”沈竹芳不耐烦地告诉对手:“到隔壁咖啡厅去,我请你喝一杯咖啡。”未等秀贤回答,她就自行转身,往咖啡厅走去。
停顿了一下,秀贤也转往咖啡厅。
沈竹芳只要了一杯水,显示她对于这场会面,态度上轻蔑。
“今天我主动找你,你应该很清楚我要跟你说什么。”沈竹芳脸上没有笑容,语气冷漠,一开始就给对手下马威。
秀贤看了她一会儿。“我很好奇,难道你没事就这样站在出版社大楼门口,只为了等我吗?”她没有回答,却笑著这么反问。
沈竹芳嗤笑一声,眼神依旧很冷漠。“我怎么可能为了等你这个人,就这样站在出版社门口等呢?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自然会有人跟我通报,你什么时候出现。”
秀贤笑了笑,低声说:“我明白了,所以李铁城才会这么好心,要主动跟我报告进度。”
“你说什么?”沈竹芳皱眉头。
“没什么,”秀贤收起笑容,往后靠在椅背上,灼亮的眼睛直视她。“你有话还是直接说好了,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很忙,没有时间喝茶聊天言不及义。”她使用沈竹芳的语法加以回敬。
“你──”
“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秀贤看了一眼手表,仿佛看不见沈竹芳的忿怒。“五分钟之后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空陪你喝咖啡了。”她冷静又冷淡地这么对沈竹芳说。
沈竹芳瞪了她五秒钟。“你果然很厉害。”五秒后,她咬牙切齿地这么说。
秀贤没有说话,她直视沈竹芳,对于没有意义的对话,保持沉默。
“你,”沈竹芳往下说:“不要以为利用一些小手段,就可以破坏我跟阿拓之间的感情。”她进入正题。
秀贤没有反应。
“过去和现在我相信阿拓,而且未来也会一直相信他,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破坏我对他的信任!所以,我劝你不要再费心耍一些没用的伎俩,因为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样做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我看得很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根本就不会上当!”沈竹芳冷笑一声,优雅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当然,如果你太闲没有正事可干,不怕白费功夫、徒劳无功的话,那么你就继续那么做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一点都不会在乎!我跟阿拓之间的关系你是下会了解的,我们是永远都不可能分开的,他绝对不会离开我,除非是我自己愿意主动放弃。所以你做任何事情,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
秀贤面无表情。
沈竹芳仿佛不怕周遭的人听见两人对话,她的声量渐渐放大,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表现得这么冷静,但事实上你听到我这么说,其实心里感到很惊讶,是吗?”她冷笑,继续往下说:“事实上你根本就没有搞清楚,我跟阿拓是什么样的关系!如果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你大概就不会这么笨,妄想跟我抢男人了!”
秀贤看了她一会儿。“沈小姐,我实在没有想到,你这么单纯。”她这么说,并且笑了。
沈竹芳脸色微变。
“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你们因为某种原因不可能分开。这个原因是什么,我现在的确不清楚。但是,你了解男人吗?你知道,什么叫做精神上的出轨吗?”
沈竹芳瞪著她。
秀贤笑著,告诉她:“你知道,对不对?只是不愿意承认,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你的未婚夫身上而已。”
沈竹芳的呼吸开始显得紊乱,她咬住下唇,瞪著秀贤的眼睛燃烧著两团怒火。
咖啡厅已经有人在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因此沈竹芳感到格外难堪。
“这个所谓不能使你们分开的原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这是什么样的原因?当我知道这个原因之后,我也可以复制同样的原因,让他也有理由来选择我吗?”她面无表情地,接下去对沈竹芳这么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真正站在齐头点平等了。到那个时候,你还有把握他绝对不会离开你吗?我想你一定一点把握都没有,对吗?否则现在你就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你真的像刚才表现出来的那么胸有成竹、毫不在乎的样子,今天你就一定不会主动来见我──”
秀贤的话被打断,因为沈竹芳突然拿起桌上的水杯,把一整杯水全都泼在秀贤的脸上。
她存心要让秀贤难堪。
一半是为了出气,另一半她认为对这个可耻的第三者泼水,理所当然。
被泼了一脸水的秀贤不但没有发脾气,反而非常冷静。
她甚至伸手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没有表情地对沈竹芳这么说:“五分钟到了。”
沈竹芳喘著气,对方异常的冷静,反而让她内心产生极度的压迫感,使她感觉到莫名的恐慌……
“如果说,本来我还觉得你有一点可怜,因此而感到有所顾忌的地方,”秀贤站起来,她看著沈竹芳,冷冷地对她说:“现在也完全都不存在了。”
沈竹芳的脸色苍白,但是她力持冷静,眼神甚至比刚才还犀利。“你敢威胁我?”她对秀贤说:“我随时可以毁了你!”
“毁了我?”秀贤笑了,仿佛这是一句笑话。“你知道我是谁吗?现在背景摊在阳光下的人是你,沈竹芳小姐,没错,我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但是,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沈竹芳握紧双拳,牢牢地瞪著她的敌人,因为忿怒却要勉强镇定而双手微微发抖。
秀贤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她看了沈竹芳最后一眼,然后转身走开。
***
李铁城没有想到,会有人敢当著全办公室的员工的面,把一整杯水泼到他的脸上──
当他抬头看到泼水的人竟然是秀贤时,原本一腔怒火,瞬间压下不敢发作。
“调查的事情,从现在开始不必劳驾你处理了。”秀贤的语调冷静得接近冷酷。“这篇专访需要的资料,我会直接请吴总调入协助。至于你把我到出版社的详细时间告诉沈竹芳,间接让我被沈大小姐泼水羞辱的行为,同样的羞辱,现在我已经回报给你,这部份可以算是你已经还我了。”
话说完,秀贤掉头就离开出版社。
从头到尾,李铁城没有机会说一句话。
就算有机会,他连一声也不敢吭,因为心虚。
“看什么?还不快点工作?!”他只敢斥喝杂志部里,这些爱看热闹的下属。
罢才他看到秀贤头发和身上都还是湿的,他就知道她说的不假,她可能真的被沈竹芳泼了一杯水。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常秀怎么会知道是他告诉沈竹芳,她到出版社的详细时间?
***
离开出版社后,秀贤在路旁打了一通电话。
“我要订房,是,我的信用卡号是……”
电话挂断后,她又拨了另一通电话。
“喂?陆拓。”这是陆拓的手机。
他的助理手上还有三支电话,他自己的直拨手机向来不关机。
“很忙吗?”她问他。
听见她的声音,他举手跟助理示意,然后走出会议室。“在开会。对了,周六下午我会晚一点到──”
“现在,我想跟你见面。”她突然要求。
陆拓沉默两秒钟。“现在?”然后问。
“对,可以吗?”她的口气很坚定。
他思考了片刻。“我可以cancel掉下一个会。”然后看一眼手表。“你在哪里?”
“就在你的公司楼下。”
“我现在就下去──”
“但是我不想在这里见面。”她又说。
陆拓等著她说下去。
“三十分钟后,我们在晶华酒店1005房见面。”她这么告诉他。
陆拓沉默。
“你听见了吗?”她问他。
三秒后他才回答:“你考虑清楚了?”
他这么反问她。
“应该是,‘你考虑清楚了吗’”她毫不犹豫。
“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
“想做的事情,如果考虑太久就会失去勇气。”她这么说:“三十分钟后见,这段时间我会等你,三十分钟后你没有到,我就会离开。”话说完,她就挂断电话。
陆拓拿著话筒。
十秒钟后,他放下话筒。
***
秀贤才刚到饭店,在大厅就看到已经到达的陆拓。
她走到他面前,问他:“为什么不到房间等我?”
“在这里等你也一样。”他这么说。
“你不怕被拍到?”
他笑了笑。“你为我考虑?”
“如果不为你考虑,我不会用我的名义订房。”她进一步说:“如果不为你考虑,也许你不会到。”
他沉默,没有答案。
秀贤转身之前问他:“你可以跟我一起走,也可以等我走进房间再进来。”话说完,她自行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
但她还来不及走开,陆拓已经抓住她的手。
她回头看他。
“刚才你见过什么人,受过什么委屈?”他突然这么问,口气淡淡的,眼睛直视她。
那一瞬间,秀贤僵在原地,突然不能移动脚步。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这么对她说:“既然要上去,就一起上去。”
秀贤愣住了。
她是真的感到惊讶。
但是她不喜欢自己的惊讶,也不喜欢他的笃定……
因为惊讶代表疑惑,而他的笃定让她显得虚弱。
尽避她不想跟随他的脚步,但是陆拓握住她的大手却很坚定,甚至,他开始带领她往电梯的方向走过去。
而这个方向,是秀贤自己决定的。
她无法不跟从他的脚步一起往前走。
下班时间晶华酒店的Lobby人潮不少,因为陆拓毕竟是名人,秀贤开始意识到旁人的目光正在注目两人,她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当然更不清楚其中有没有记者。
虽然意志支持著她的行动,秀贤的心情却也不免沉重,但既然这是她决定去做的事情,她就不会后悔……
而陆拓,他反而似乎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的脚步略快但很坚定,他拉著她往前走,步伐就跟平常一样充满自信。
然而,在这些人之中,却有一对不一样的眼神……
金世协难得亲自现身酒会,参与签约仪式,在这样的场合,金世协由数名助理簇拥,正准备离开LobbY动身前往宴会厅。
他是成功商人,况且在商场日久,眼光自然比一般人来得犀利。他一眼就看清楚,两人互动神情与一般人不太一样,何况两人正手牵手,朝客房电梯走过去。
金世协脸上的笑容完全不见了。
看著陆拓手牵那名女子共同踏进电梯,金世协世故的眼色,变得更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