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元怀墨刻意对她保持疏远却有礼,很明显的他昨夜放下的心防又筑起
了。
唉,她该怎么办?灵月暗忖。
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想到好方法,面对他的冷淡,她一点主意也没有。
她真的想要看到他快乐起来,可是她不敢轻举妄动,谁知道会不会又碰触到他的痛。
想起昨晚那个飘忽的人影,她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雪眉一定是个很美、很好的女人,才能够让元怀墨对她深爱至此。
“唉!”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在叹气。
坐在驾驶座上,正将车开出车库的怀墨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灵月睁着无神的眸子,脑袋瓜靠在车窗玻璃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唉!”
怀墨皱起眉头,再瞪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在搞什么鬼?一坐上车就叹息不断,难道坐他的车有这么痛苦吗?
他忍着不理会她的长吁短叹,可是一路下山,她就叹了大约二三十声的气,最后他
终于受不了了。
“我可以停车让你下去。”
“嗯?”她无精打釆的眸子对上他的眼。
“你看起来像只失眠的兔子。”他这才注意到她的憔悴。
“是吗?”她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他硬下心肠不再搭理她,只是淡淡地问:“你住在哪里?”
她傻傻地说了地址,说完后才想到不对,“干嘛?”
“送你回家,或者你今晚还想赖在我的房子里?”他讽刺道。
灵月总算回过神来,柳眉弯成不满意的弧度,“做人别太自大,你那间房子有什么
好的?顶多漂亮了点、宽敞了点,可是一点家庭的温暖都没有,我吃饱了撑着,干嘛去
那里自找罪受?”
“是吗?你昨晚可没抱怨过。”他冷笑的提醒她。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她不甘示弱地回道,“再说你昨晚有人气多了,不
像今天,冰冰冷冷像块千年寒冰,就和古墓派的小龙女没两样,可是她练的是玉女神功,
你练的却是铁男功!”
怀墨冷冷地瞪她一眼,不悦地说:“我早知道不该收容你这个举止行径疯疯癫癫的
女人,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不知感恩的人是你,是你一直表现得跟刺猬没两样,让人想关心你都没处着手。”
灵月没好气的回道。
“笑话,我何需旁人关心?”他低吼道。
她也吼回去,“所以我说你最适合住在古墓,一个人孤零零的老死算了。”
“就算是如此,又干你什么事?”
“是,是不干我的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疯成这样,被你推拒在门外,却还一心
想要碰触你的心?”她失控地叫道,“我答应了雪眉要救你,可是——”
他的心猛然一震,脚用力踩下煞车,急急抓住她的手,“雪眉?你几时见到她的?”
灵月的手被他握得好痛,可是这痛却远比不上心底的刺痛。
他……唯一爱的是雪眉。
只是这关她什么事呢?灵月甩甩头。
“我昨晚梦见她了,她要我救你,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含意。”说到这里,她吁了
口气,“放开我,就算把我的手捏碎了,她也不会出现。”
“为什么?”怀墨的坚强面具瞬间瓦解,脆弱浮现在布满伤痛的眼底,他缓缓松开
她的手,“她为什么不见我?我想她、念她这么久,为什么她总是不肯入我梦中相见?”
听着一个男子对他已逝的爱人一往情深的告白,灵月好想哭,她的心底酸疼了起来。
她怜惜他的深情不渝,却恼怒他的颓然神伤。
“她不想让你再继续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她要你活得快快乐乐的。”她温柔道。
怀墨坚毅的脸上闪过强烈的痛楚,他闭了闭眼,瘖哑道:“失去了她,我永远无法
再快乐起来。”
“各人有各人的缘分,《红楼梦》里说,从此后各人只得各人的眼泪了。”她低垂
眼眸,轻声地说:“再怎么舍不得,也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你在世间辗转揪心,只会
徒然让她在天上心难安罢了。”
“你说得好简单,失去挚爱的不是你,生命被挖空了一个大洞的也不是你,你一点
也不了解。”他痛苦的眼眸望向她,泛着血丝。
“我是不了解,可是我能够感受到雪眉的伤心。她怎么也放不开脚步离去,怎么也
无法得到真正的解月兑,你的伤痛牵挂像枷锁一样把她绑在身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痛
苦,却什么都不能做,你这是在折磨她。”
怀墨猛地一震,危险地瞇起眼睛,“是谁给你特权胡言乱语的?”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感觉得出她的心情,她不想再看到你伤心的样子,她希望你
站起来。每段缘分都有不同的归期,她的归期已到,你在世间却还有你的责任。”
“你没有爱过,没有那个资格与我谈该放开。”他眼眸泛着激动,“未曾身陷其中,
说什么都很轻松,可惜只是空话罢了。”
“我……”
“你没有与她同床共枕过,没有在清晨看着她醒来,没有在夜里分享她的笑容,更
没有领略过她关怀你时的幸褔感觉,你什么都没有尝过,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要我忘了
她?”他阴郁地低吼。
灵月的心一寸寸地揪起,眼眶凝聚起泪雾。“我是没有,我也没有要你忘了她,可
是沉溺在伤心里一辈子,并不是对逝者最好的报答。他们需要有人记起,他们活着的时
候,那些美好的时光,这些美丽的点点滴滴都可以证明他们曾经活过,而且活得是这么
精釆。”
她的话像一支利箭射进了他的心脏。
怀墨深受震撼,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着她的脸庞。
半晌,他缓缓地踩下油门,一旋方向盘往下山的路驶去。
灵月痴痴凝望着他毫无表情的侧面,最后也只能让一声叹息飘过沉寂的气氛。
他把车停在她家门口,灵月握住把手,回眸柔柔一笑道:“谢谢你送我回来,自己
多保重。”
怀墨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可是不知怎地,她离去前那一抹温柔的笑却温
暖了他。
心好象……不再那么空荡荡的了。
他甩了甩头,挥去这种危险的感觉,猛地踩下油门,加速离开。
昨夜是一场混乱,今天起他将恢复正常。
灵月怔怔地站在门口望着车子驶离,半晌不知身在何处。
她跟这个受了伤的男人,再无关系了吗?
一连几天,怀墨都不由自主地想起灵月。
尽避她的举止疯癫,说话莽撞,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思索起她的话。
有一瞬间,他竟有想要把她的话当真的冲动,可是他在下一秒钟痛斥自己的背叛。
他爱雪眉,思念雪眉,想得连心都揪痛了,岂是她三言两语就可以抹去的?
她的来处像个谜,她的行为举止令人充满迷惑,这样的女子说的话,他怎么可能听
入脑中?
怀墨略显烦躁地敲打着键盘,眼眸盯着计算机屏幕上的数据飞快闪过,却没有任何
一个能敲进他的脑子里。
桌上的电话倏响,这才惊醒了他的思绪。
怀墨按下通话键,“喂?”
“总裁,纪先生到了。”秘书沉稳地说。
“请他进来。”他揉揉眉心,低声道。
“是。”
纪超随即走了进来,镜片后是一张带着犹豫的脸庞。
“你想跟我说什么?”怀墨双手交握,抬起头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有话想跟你谈?”
“得了,你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纪超扶扶眼镜,迟疑的神色不减,“呃,我想和你谈一件事,私事。”
怀墨点点头,“坐。”
纪超微带忧心地看着他,“总裁……”
“既然是私事,公事上的称呼就免了。你想跟我谈什么?”
“那个女孩。”
“哪个?”怀墨瞇起眼睛,不解的问。
“我很高兴你走出来了,她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女孩。”
“你在说些什么?”他皱起眉头的问。
纪超微微一楞,“就是那天在餐厅见到的那个女孩,她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不认识她。”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提起她,怀墨不禁有剎那的失神。
“可是我以为……”
“你误会了,难道你以为在经过那件事后,我还会再与别的女人谈感情吗?”
“雪眉已经过世了,而你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别劝我,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我的感受。”说到这里,怀墨突然自我解嘲地笑了
笑,“怪得很,最近我好象经常说这句话。”
“还有别人和你提过……她的事?”
“算了,那已经不重要了,你还有其它的事吗?”他温和地问。
纪超是他的好朋友,他很感激他的关櫰。
纪超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掩盖在笑容底下,“没事了,我想劝的你也
都知道,总之,没事就好。”
“没事。”怀墨为了让他安心,甚至还挤出一个笑容。
他点点头,缓缓起身往外走。
待门关上后,怀墨推开所有杂思,专心一意地处理公事。
灵月在中国式的小楼外探头探脑,虽然知道不该在这逗留徘徊,但她就是忍不住。
昨晚她又梦见了雪眉,梦里她忧心忡忡地重复着曾说过的那些话,惹得灵月心里惴
惴不安,一整天精神都无法集中。
最后她只好来看看他是否没事,是不是依旧头好壮壮吃饱饱,是不是还是那副扑克
牌脸?
她拚命地告诉自己,这是为了雪眉才做的,并不是因为她其实有一点点……一点点
想看见他。
远远的,她瞥见那辆有些眼熟的车子驶近,连忙躲了起来。
黄昏时分,怀墨驾车回到这栋中国式建筑的家,他为它取名为‘多情楼’。
因为雪眉最喜欢李清照的一阙词——多情自是多沾惹,难拼舍,人静皎月初斜,浸
梨花。
她说她最爱其中既淡雅又深情的韵味。
雪眉是他生平所见过最善良温婉的女子,她完美得不像是这人世间该有的,柔情似
水,才华洋溢,真挚美好。
她不会大吼大叫,不会失态,更不会和人拉着嗓门吵架,丑态毕露,和她在一起的
日子,是他这辈子最幸褔的时刻。
将纤弱娇怯的她捧在手心上呵护,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快乐与骄傲。
失去了她,他的世界顿时崩溃瓦解,再也没有重心与力量。
因此他只能每日沉溺在工作中,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竭无力思想。
怀墨将车稳稳地停进车库内,脸庞泛着淡淡忧伤。直到他走到大门前,管家将门打
开的那一剎那,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脸一沉,来不及理会管家的问安,就大步往墙角走去,一把拎出了那个鬼鬼祟祟
的人。
“唉唉唉,轻点儿。”灵月龇牙咧嘴地呼痛。
怀墨皱着眉低头看她。又是一个和雪眉完全截然不同的举止,雪眉从来不会做出这
么没有气质的表情。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冷声问道。
“放开我的领子,这件要九百块,弄破了你要赔我。”她边挣扎边说。
他毫无预警地手一松,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也无,害得灵月重心不稳,身子往前倾
去。
“你要谋财害命啊?”她及时扶住墙壁,怒目瞪视他。
“恶人先告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来闯空门的。”他双臂环胸,目光打量着她。
她扁了扁嘴,“你怎么可以假装不认识我?好歹我对你也有一饭之恩,你都是这样
对待你的恩人吗?”
“我收留了你一夜,记得吗?咱们扯平。”他似笑非笑的回道。
“做人不可太无情。”
“我还不算无情,否则早就把你丢到半山腰的警哨站了。”
“那我还要多谢你了。”她没好气地说。
“不客气。”怀墨唇边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事找你。”
“你我有什么事好谈的?”
“我可是一片好意,请不要恶意抹煞好吗?我是来跟你谈正经事的。”
他盯着她,好一会儿才说:“进来。”
灵月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你真的要让我进去?”
“你也可以选择不要进来。”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径自转身走向大门。
她急忙追在他身后,“等我、等我……”
进入屋里后.一名看来慈蔼脸色红润的老太太讶异地看着她。
“这位小姐是……”
“我是他的朋友!”灵月对着她展开笑靥,“伯母您好。”
怀墨莫测高深地看了她一眼,“她是我的管家冯妈。”
“噢,”她楞了一下,两颊飞过红霞,“噢,对不起,你好。”
冯妈对着她微笑,连连躬身,“小姐里面请,我去倒杯茶,还有,晚饭已经差不多
了。”
灵月笑了笑,“谢谢你,不过我恐怕不会留在这里吃饭。”
冯妈疑惑地看了怀墨一眼,显然有些不解。
“冯妈,麻烦你摆两副餈具,她今晚在这里吃饭。”他淡然道。
“是。”冯妈这才笑吟吟地退下。
灵月小嘴微张,“你要留我在这里吃饭?”
他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拎着公文包往楼上走,灵月不假思索地跟在他后头。
“你要去哪里?”
“洗澡。”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却带着戏谑,“怎么,你想一起来吗?”
灵月低呼一声,小脸蛋倏然涨红,“变态!”
“谢谢。”他依旧一副酷样子。
她站在楼梯上,一时不知该上楼还是下楼的好,最后是冯妈拯救了她。
“小姐,你在做什么?”冯妈沏了杯香气四溢的碧螺春捧在手上,仰望着楼梯,
“茶泡好了,你要不要先在客厅坐坐?”
“呃,谢谢你。”灵月踩着小碎步翩然下楼,歉然道:“不好意思,突然跑来,麻
烦你了。”
“一点都不麻烦,请这边坐。”冯妈看着她的模样,不禁满意地点点头,“嗯,先
生的眼光真好。”
灵月被她看得一脸臊红,“啊?”
冯妈安慰她笑道:“看到先生又恢复了精神真好,这一切都要感谢你,我想一定是
你的功劳吧!”
“他哪会没精神?每回凶我的时候嗓门超大,要不是我的心脏够强壮,只怕早让他
吼出毛病来了。”她乘机告状。
冯妈笑意满满,“我不会看错的,先生真的有些不一样。”
灵月接过沁香的荼,对她的说法有点迷惑,不过她也没有细问,因为透入鼻端的幽
然香气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好香的茶,这叫什么名字?”
“碧螺春,是江南的名产,太太以前很爱喝,所以先生都让人从中国大陆买回来。”
“太太……”灵月心一动,顾不得先喝茶,连忙问道:“冯妈,你指的是元先生的
妻子?”她正试图把一片片的事实拼凑起来。
“是的,太太去世半年了,可是先生到现在都还忘不了她。”冯妈是元家的老佣人,
打小看怀墨长大,见他这半年来的痛苦模样,她心疼不已。
虽然太太是个好女人,可是她也不愿看见先生沉浸在痛苦中一辈子。
“元太太是什么原因去世的?”
“车祸。”冯妈突然警觉的看了她一眼,“先生没对你提过?”
“你也知道他的脾气,问起这件事就像要他命一样。”灵月眼眸微黯,“我想你应
懊和我一样,不希望看见他继续消沉下去,我很努力想找方法帮助他,只是我根本搞不
清楚整个状况。”
冯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楼梯,接着小声道:“小姐,有些事我这个老太婆是不
方便说的,可是我想要求你一件事。”
“你千万别这么说,如果我帮得上忙我一定会帮的。”灵月连忙道。
“小姐,你刚刚讲的都是我心里想讲的话,所以我想求你拉先生一把,让他快乐起
来。”冯妈眼底有着沧桑历练的智能光彩,“我看得出来,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你可
以救他的。”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说她可以救他?雪眉托梦这么说,现在连冯妈也这么说。
她咬了咬下唇,心微微紊乱了,“我不知道。”
冯妈拍拍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坚定的鼓励眼光,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车子的喇叭声。
“啊,我孙子来载我回去了。”冯妈看了窗外一眼,笑咪咪地说.“我孙子每天都
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接我回家。”
“你不住这里,”
“我白天过来帮忙,晚上回孩子家,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的。”冯妈笑着对灵月
道,“小姐,我先回去了,你帮我跟先生说一声。”
“呃,好。”灵月陪她走到门口,对她挥手道再见。
半晌过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要和那个男人单独相处,她的心陡然怦怦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