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一个神色萎靡的女子眼睛红红地道:“我觉得好痛苦。”
一位温和儒雅的男子坐在她斜对面,双手交握放在大腿的拍纸簿上,钛金属细框眼镜后是一双专注的眼睛,散发出温暖的气息。
“慢慢来,看得出你非常的困扰,让我们一起努力,找出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你从痛苦里走出来。”他温言地说。
“医生……你真好。”女子安心了不少,却不免困惑试探地问:“真的……我说什么都不会有别人知道吗?”
“是的,这点你绝对可以放心。在我们中心里的每一位咨询师都严格地保守着咨询者所有的访谈内容,绝不会有资料泄漏给第三者知道的情况。”
“这样我就放心了。”她松了口气,紧张的心情跟着放松。
他微笑着,镜片后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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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坐在咖啡馆内,手上的笔握了好久好久,桌上的本子却半个字迹都没有。
她喝着黑咖啡,已经忘了这是今天的第几杯。
昨天晚上妈妈打电话给她,跟她约定今天晚上到叔叔家吃饭。
玉梨心底很挣扎,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要去看他们,可是她的心却没有办法接受这个想法。
她总觉得那不是她的家,那是叔叔和妈妈所建立的新的家庭,她这个旧家庭的孩子显得格格不入。
叔叔对她很好,她不该有这种想法,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不晓得为什么,或许她觉得不应该对不起过世的爸爸吧。
现在几点了?四点?五点?
她今天一整个下午都在这里打混,连续加班两个礼拜,她有权利跷个班喘息一下吧。
两个礼拜是很久的时间,可是还没久到让她忘了杜维。
他已经两个礼拜没有出现了。
说也奇怪,这个男人之前连续骚扰她一个礼拜,天天邀她一起去吃晚餐,那一个礼拜,她整整尝了七个不同国家的食物,从墨西哥莱到日本菜,从前菜吃到点心
不过她很快乐,似乎也不再那么讨厌警察。
一想到那个男人,她情不自禁漾起了微笑。
行动电话铃声打断她的沉思,她拿起电话揿下按钮:“喂?”
“玉梨,你下班了吗?”
她心一紧:“妈,我……”
“不要跟我说你还在跟人谈生意,妈只要求你过来吃一顿饭,你叔叔还叮咛佣人要记得到菜市场买你最爱吃的蘑菇和大虾,他甚至叫人去福华饭店买最新出炉的起司蛋糕,说要给你尝尝。”
“妈,你帮我谢谢叔叔,我今天会过去的。”她心底的愧疚感更深了,无论是对爸爸或是对叔叔。
她有点痛苦,不希望继续让妈妈和叔叔失望,却也害怕因此背叛爸爸。
她一直有种想法,万一她欢喜地接受了叔叔,那么就是选择背弃遗忘爸爸。她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但是她真的好害怕。
“玉梨?玉梨?”
“啊?妈,放心吧,我等一下就出发,路上可能会塞一下车,大概七点以前会到吧。”她安抚道。
“千万要记得啊!”
“好的。妈,待会见。”
她按掉电话,招来侍者添了热咖啡,可是才喝了一口,她又焦躁地放下,拿过皮包起身结账。
就在她跨出咖啡馆门口时,一辆车子轰地一声撞上不远处的电线杆,冲撞力道之大使整个车身都翻转了过来,看得她目瞪口呆。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伫足探看,两辆警车很快地追来,吱地一声猛地煞住车,车里的警察持枪冲出车外。
翻转的车子里爬出一个头上鲜血淋漓的胖壮男人,他手上拿着枪瞄准警察,飞快地左睨右瞥——
街上行人顿时尖叫着走避,玉梨也想逃,可是她却僵在当场,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她距离那个男人最近,下一瞬间被他狠狠地掐住手臂往后一扯。
“不要动,不要过来,要不然我就杀了她!”凶狠高胖的男人箍住她的粉颈,冰冷坚硬的手枪抵着她的太阳穴。
玉梨整个人僵住了,她不完全是被吓住,而是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和窒息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掌攫住了她的喉咙,封在记忆深处的恐惧也像恶魔的披风般卷盖住了她,她没办法呼吸……
曾经也有一个声音高叫着不准动、不要过来!嘈杂尖锐刺耳的警笛声,人们的高喊声、惊叫声、哭泣声在她耳畔回荡着。
她的脸色变得灰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眼神慌乱不已。
喉咙越来越紧,她快要呼吸不了,也快要吐出来了
“江玉龙,你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多伤人命!”一个年轻警察紧张地叫道。
“不要过来,让我安全离开,要不然我立刻毙了她。”江玉龙将她箍得更紧。
玉梨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过去和现在沉沉地压迫着她的神经,她张口想要呼吸,试图想要冷静,可是她的身子摇摇欲坠,能够勉强维持着不昏过去已经是万幸。
怎么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会有?
就在双方对峙间,另外一辆跑车疾驶而至,自车里跳出的高大男人原本冷静的眼神在看见玉梨后,锐利愤怒的光芒一闪而没。
懊死!
她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怎么会让她落到歹徒手上成为人质?可恶!
恍惚间,玉梨好像看见了杜维,是错觉吧,她暗忖。
她突然感到颈间有种黏黏腻腻的恶心感,她低头一看,只见一抹触目惊心的血染红了她的白色领巾。
是那个人的血?!
她几乎昏厥过去,可是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力气支撑着她,她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挣扎着不让自己尖叫或是昏倒。
“杜警官!”在场的警员看到他都很高兴,相信他一定有办法救回人质。
“江玉龙,亏你还是道上有名的老大,居然得拿女人当挡箭牌,传出去能听吗?”杜维低沉有力地道,持枪一步一步地靠近两人。
“杜维,现在有人质在我手上,我劝你还是给我条生路走……要不然逼虎伤人,你可别怪我没有给你杜大警官面子了。”江玉龙逞强道。
杜维一贯的笑意消失了,他眯起眼睛,危险地道:“放开她,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
江玉龙不敢接触他的眼神,狼狈急躁地退后了一步:“你……你不要过来,我是说真的。”
“杀了她,你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你以为还能逃到哪里去?你吞了郝老大的货,现在黑白两道的人都在找你,乖乖地落网去吃几年牢饭,或许还能多活个几十年。就算让你逃出了这里,你猜下一个路口会不会有郝老大的人堵你?嗯?”
“你……”江玉龙额上的血和冷汗融成了一片。
玉梨吞着口水,努力控制耳内嗡嗡的声音,她的心脏好不舒服。
杜维……危险……你不要过来……他有枪……
爸爸……危险……不要……
饼去和现在又重叠了,她想摇头甩去脑中的影像,却被箍得不能动弹。
杜维的眸光带着一丝着急地搜寻着她的眼,心痛地发现她眼底的恐惧。
懊死,她一定很害怕,一定被惊吓得不轻。
“江玉龙,要死要活,你自己选一条路。”他的语气冷得足以冻僵人。
“你退后……不要逼我……”江玉龙被他的气势压得无力招架,额上的汗水夹杂着血水滑进他眼底,他疲惫又不舒服,本能地抬起手要擦。
持枪的那一手才稍稍离开玉梨的太阳穴,杜维抓住这短短的一秒空档,闪电地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击中了江玉龙的手腕。
玉梨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浑然不知发生何事,江玉龙则是捂着鲜血直流的手腕哀号。
警察飞快地一拥而上将他押住,杜维的动作却比任何人快了一步,他及时拥住身子软软颓倒的玉梨。
“玉梨!”他心疼地抱着她。
她的脸色惨白得像纸,小嘴欲张想说什么,却在下一秒昏倒在他臂弯里。
“玉梨?老天!”他一把将她抱起,飞快地冲向跑车。
“杜警官?”
“把他押回审二队,我要亲自侦讯他!”他的声音紧绷,隐含雷霆之怒。
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冷颤,从来没有人看过他这样。
“江玉龙,你惨了。”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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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的意识飘浮在半梦半醒之间,找不到任何落脚处。
好冷……好孤独……人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茫然失措间,一张笑意满满的面孔闯进她的意识深层处,她试图想抓住……
“杜维?”她试着叫出声来。
“小梨子,我在这里。”
她安心了,继续沉沉睡去。
梦境不再是清冷无助,她也不再惊骇的喘息,酣睡的面孔如天使般安详。
饼了很久……
“杜维,你在哪里?”
她又被噩梦纠缠,本能地呼唤着。
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握着她的小手,温柔的声音如春风煦阳,“我在这里,别怕,我会守着你的,睡吧。”
“我怕……”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两片炽热的唇瓣轻轻地熨贴在她额上:“别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她轻轻地低吟了一声,移动了体向声音来源处靠近。
他的大手温柔地抚模着她光滑的额头,很快地,她又睡着了。
这一次她睡得很安稳,完全进入无梦的睡眠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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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玉梨慵懒地叹息了一声,心满意足地自睡梦中醒来。
映人眼帘的是一脸焦急的母亲,还有斯文尔雅、双鬓微白的李叔。
她怔怔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迷迷糊糊间,她还以为睡在自家床铺上。
“可怜的孩子,你怎么会遇到这种事?真是吓死妈了。”她母亲嘤嘤哭泣,紧紧抓着她的双手。
玉梨还是不太明白:“妈……你不要哭啦,我又没有怎样。我迟到了是不是?还是我被炒鱿鱼了?”
“玉梨,你现在是在医院,难道你都记不得了?”李叔关怀地问道。
她疑惑地眨着眼睛,记忆一寸寸涌回脑海:“歹徒?!我遇到坏人……”
“你没事了,是一位杜警官救了你。”
杜警官?!
她果然没看错人,真的是杜维……
“是,我记起来了。”她强自按捺住心底的激荡,语气淡然道:“原来如此。”
杜维的职业是警察,经过今天的事件,她再一次明白这份工作的危险性。老天,她真是深恶痛绝警察这个行业。
绝对绝对不要跟任何警察有关系!
她抗拒着昨夜温暖的回忆,硬起心肠要把所有关于警察的记忆统统推出生命外。
“他呢?”她突然迫切地想逃离他。
“他看见我们来,才放心地回局里,说还要审讯那位歹徒。”李叔想模模她的额头,却因玉梨明显的闪躲而放弃。
他暗自叹息一声,轻声道:“我和你妈妈在家里等你等到九点半,打你的行动电话没有人接,我们便留了言,那位杜警官才和我们联络,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
玉梨静静地听着,微微一笑:“其实我只是受到点惊吓,没什么事的。李叔叔,我想出院了,我要回家休息。”
“对对对,回家休息,让我好好照顾你。”玉梨的母亲怜惜不舍地模着女儿清秀的脸庞,噙着泪道:“我可怜的女儿,几个月不见你,又瘦了这么多。”
“妈,真的没关系,我想回自己家……”
她母亲脸色微变:“你……你不想让妈妈照顾你吗?”
李叔满面希冀:“玉梨,就到家里来住一阵子好吗?你妈和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更何况你现在身体这么虚弱,你这样我们怎么放得下心呢?”
玉梨实在拗不过他们的坚持,又不忍心看见他们失望,只好点点头。
“好。”她暗暗叹口气。
她现在已经无法顾虑那么多了,她的自责、她的歉疚……她好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养身体。
再说她也希望能够借此远离杜维。她还想多活几年,不想被他这个警察给搞到提早升天。
她讨厌警察,非常非常的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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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维尽快办完所有的事情,赶回医院的时候,玉梨已经离开了。
他连忙去找主治医生,质问道:“医生,她还那么虚弱,你怎么可以赶她出院?”
医生忙不迭解释:“杜先生,不是我们赶她的呀,而是病患的身体状况只是虚弱了些,并没有什么大碍,她的父母亲也要求出院,他们坚持要走,我也没有权利硬把人留下呀!”
杜维懊恼地道:“你不知道她的精神状况……她承受很大的压力,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照顾她的身体和精神,你们医院不是有专门的心理治疗师吗?”
“杜先生,这个必须是出自病患本身的要求,我们才能帮她接洽。不过不要紧,你可以跟病患谈谈,如果她需要的话,我随时帮她安排时间。”
“好,谢谢你。”话声方落,杜维像阵风迅速离开。
杜维虽然心急得想立刻就看到她,陪着她,但是夜已深了,他若是去找玉梨只会吵醒他们,所以他只得按捺着性子回家休息。
可是等到他第二天上班,一桩骇人听闻的案子将整个警政大楼轰得乱成一团,上上下下紧急动员了起来。
有位老阿伯跑到分局报案,说在山区采竹笋时发现一具女尸,浑身上下被刻上奇怪的符号,死状极惨。
案子立刻交到杜维的手上,他带着组员们迅速赶到现场。
陈尸现场地处偏僻少有人烟,四处又是树木竹林、乱石草地,尤其在清晨下过一阵雨之后,现场可辨别的蛛丝马迹更加稀少。
“杜警官,你们来了。”分局的小队负责人恭敬地行礼。
杜维戴上薄手套,朝他点点头,郑重地问:“现场有什么发现吗?”
那人摇摇头:“凶手很小心,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以尸体的僵硬状态来看,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今天清晨两点左右,她身上有多处刀伤,显示凶手极为冷静却残忍,用刀也很熟练,初步判断她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我去看看。”杜维蹲,掀开了白布。
片刻后,他心情沉重地放下白布,眼神带着一丝愤怒,但有更多的震动:“在被害者身上留下符号,这是心理变态凶手或是连续杀人凶手最喜欢的伎俩,为的是要表现出他们的风格,还有向警方宣战……老天。”
这千万不要是一桩连续杀人案的开端啊!
他心底有着不祥的预感,事情恐怕不会照他所期望的那样发展。
“杜警官?”
他摇摇头,低沉地道:“没事,继续吧!”
在微雨纷飞的午后,一股厚重的阴霾黑雾缓缓笼罩在众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