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爱我九天半 第一章

其实,戴小谢很讨厌自己的个性。

人千万不可以太懦弱,太懦弱就会身不由己地生出许多事来,而不敢拒绝别人的下场通常就是麻烦滚滚来。

说“不”,简直会要了她的小命。

但是不懂得说“不”,结果还是会要了她的老命。

小谢真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但是又没胆子怪别人。

所有的错都是自己的错……只要这样想,就一点都没错。

她今年二十六岁了,不大不小,同学们若不是早早就结婚了,就是打定主意终生不结婚,唯有她,在年年参加同学会时总觉得像个“卡人”——卡在两者中间不上不下的人。

尴尬得要命,但是也没办法。

她每天被工作操到累得像条狗一样,可是再多的公事也掩盖不了生活枯燥无味的事实,勉强可称作优渥的薪水也无法堵住同学们七嘴八舌的攀问——

“妳有没有男朋友?”

“妳什么时候要结婚?”

“妳是不是打算做黄金单身女郎一辈子啊?”

“唉,自由真好,我劝妳还是不要嫁人好了,免得自找麻烦。”

“不不不,小谢,还是学我学我,找条『小狼狗』乐一乐,图个快乐就好……”

“吼,拜托,小谢哪可能像妳这个大花痴那样风骚啊?不要教坏小孩子了。”

“什么教坏小孩!难不成要她像妳一样,每天相夫教子过那种无聊到快喊救命的生活啊?”

“小谢,妳说,妳到底要不要结婚?”

“要不起码也找个男朋友开开荤、尝尝鲜……”

通常遇到女同学们开始“花轰”,男同学们和她们的男伴都躲到另一边去喝啤酒看球赛闲聊天。

谁敢掉进这闹烘烘的盘丝洞里?

可怜小谢每每被问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半天回不了一句话。

不过那堆女人也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她们只是想找个倾吐与挖苦或研究的对象罢了。

每回参加完同学会,她就像打了一场大战,拖着远比加班还累的身子回家,打开门后砰地一声倒地不起,一直要到第二天才能回过魂来。

“我发誓,我下次再也不要参加同学会了!”她咬牙切齿,年年这么说。

但就算发了毒誓,还是年年都不敢不参加,因为那票女人不会放过她的。

就像今年的同学会又快到了,七月四日,恐怖的七月四日……她害怕到异想天开,暗自希冀能像电影“ID4星际终结者”中那样,外星人会在七月四日前大举降临占领地球,这样她就不用被迫参加同学会了。

“呵呵呵……”她对着密密麻麻的帐本傻笑出声。

“副主任,妳怎么了?”同事甄想美被她的笑声惊动。

“呃……啊,没、没事。”她脸一红,急忙低下头,赶紧在计算机键盘上敲个几下,和计算机资料对帐。

她是一间中型会计事务所的小小氨主任,“勤奋沉默,善良可靠”是上司对她三年来的考语。

除此之外,乏善可陈。

她每天都穿著同样灰扑扑的套装,米色的低跟鞋,长发绑成辫子整整齐齐东在脑后,脸上那副三百度的近视眼镜三年来不变。

早上从家里带一份蔬菜鲔鱼三明治,中午到对面馆子吃一碗大卤面配一盘凉拌小黄瓜,下班则抱着一堆卷宗挤公车摇摇晃晃地回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再这样下去,她相信终有一天会在自己发上、肩上找到蛛蛛网。

“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她不禁哀叹,悲从中来。

今年的同学会再被问“到底要不要结婚?”、“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她一定会尖叫出声口吐白沫僵死当场。

我要结婚!我要交男朋友!我不是不婚族!她想要对每个人大吼大叫。

但悲哀的是,她就是交不到男朋友,而且看样子距离结婚还是遥遥无期。

“想美,妳有没有男朋友?”小谢在意识到前,话已经冲口而出。

“啊?”烫着可爱小鬈发,长得娇小甜美的想美呆了下,眨着眼看着这个一向文静好相处的副主任。

小谢脸迅速红了,讪讪道:“不不不,当我没问。”

“男朋友啊?”想美已经回过神来,笑咪咪地道:“没有男朋友,但追求者算不算?”

她张大嘴巴,羡慕极了,“妳有追求者啊?”

想美笑声若银铃,“呵呵,女人多多少少都有追求者,我的也不多啦,只有七、八个吧,不算什么。”

七、八个?!

小谢嗖地吸了一口凉气,“七七七……八八八……”

“这算少的了,我姊更了不起,他们公司里起码有一、两百个爱慕者轮流送花、巧克力,或请吃饭的。”想美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被小谢的表情逗笑了。“副主任,怎么这样吃惊啊?这是很平常的啊,我相信妳也有很多追求者吧?”

小谢汗颜得不得了,“呃……”

想美忽然记起一事,她进公司一年了,还没见过副主任有过半个男人找,或是桌上有半枝花还是半颗巧克力。

她不禁尴尬了起来,“那个……副主任,我不是故意的,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啦。”小谢暗自苦笑,平静地道:“我的确没有追求者,一个也没有。”

不只这三年,她二十六年来的追求者寥寥可数,五根手指还用不完。

“副主任,其实妳长得也不错呀,都是那些男人太没眼光了。”

“谢谢妳。”小谢感激涕零,总算遇到比她同学厚道上几万倍的好人儿了。

“不客气。”想美咧嘴一笑,突然打开抽屉,拿出一小盒银色的瑞士莲薄片巧克力递给她,“副主任,这个请妳吃。”

她一愣,受宠若惊地道:“谢谢……可是我不能收,这是别人送给妳的。”

“没关系,反正那个人我也不太喜欢,不过他送的巧克力还不错吃,妳放心啦,他天天送,我抽屉里还有好几盒咧!”想美笑嘻嘻的说。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巧克力,虽然是女人送的。

巧克力耶!巧克力耶!

扁是一盒巧克力就让她高兴了一整天,直到加班到八点才下班,她提着沉甸甸的公文包坐公车晃回家门口,心窝里还塞满了暖洋洋的甜滋味。

小谢掏出钥匙开门,揿亮了一室温馨的灯光,月兑掉束缚了双脚一整天的鞋子后,第一件事就是抓过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宁静的小客厅里登时充斥着热闹的人声。

没办法,独居就是这样,没有来点电视机的声音,几乎会令人寂寞到发疯。

小谢把酸痛疲惫的身子拋进沙发内,迫不及待剥掉了瑞士莲巧克力的透明包装,取饼一片丢进嘴里。

哇!香滑浓郁,人间美味。

“为什么没有人送过我巧克力?”她舌忝掉唇瓣沾到的巧克力渣,感慨万千。

她真长得那么不起眼吗?

小谢正想翻找出一面“照妖镜”好好照照自己,电话却大鸣大响起来。

“喂?找哪位?”她顺口问道。

电话那头爆出一阵大笑。

“戴小谢,我打到妳家当然是找妳,还会找哪位?”来人毫不客气地指出她的语病。“妳是不是又加班加到脑袋变一坨浆糊了?”

讲话这么毒,当然是她昔日老同学之一。

小谢叹了一口气,却没胆量抗议。

“君媚,是妳啊。”

“当然是我,妳想不想我呀?”沈君媚人如其名,连说话的声音都恁地娇媚。

“想。”她老实说:“君媚,虽然妳嘴巴毒了点,脾气也大了点,做人又任性了点,但是妳一向待我好,总是不遗余力保护我,能有妳这样面冷心善、口是心非的好朋友,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小谢,我了解妳是在褒奖我啦,但是我怎么听起来怪心虚的?”君媚挺纳闷的问道。

坦白说,她有时候也觉得对小谢讲话太直接了点,但是像小谢这种朴实可爱到几乎是蠢头蠢脑的人,已经是世上少有了,君媚总觉得没有亏她两句太对不起自己了。

但是身为小谢最好的朋友,她又绝不允许别人欺负小谢……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结啊?

“君媚,妳现在在哪里?纽约吗?还是温哥华?”

“我在巴黎开会。”君媚是一家国际知名计算机大厂总经理的秘书,几乎月月跟着老板当空中飞人。

小谢闻言,登时感动到差点喷泪,“妳居然打这么贵的国际电话给我……呜呜呜……君媚……”

君媚在电话那头翻白眼,“好了啦,我专程打国际电话回来,不是为了要把妳弄哭的,是有件事想麻烦妳。”

“没问题,是什么事?”小谢连忙吸鼻子抹眼泪,不假思索的问道。

“明天想请妳去中正机场接机,接一位身分很特殊的人。”

小谢一愣,“我哦?”

“不然我现在是在跟谁讲话?我当然是叫妳去。”君媚在电话那端揉着频频抽跳的鬓边。

“可是我又不是你们公司的人,我也不认识那个人,为什么是我去?”她想破了头也搞不懂。

“他是我们总经理的密友,这次是低调回台湾,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更不能惊动公司里的任何人,我们总经理才叫我私底下安排。我想了想,最信得过的人就只有妳了,当然是叫妳去接机啰!”

君媚讲得神神秘秘,小谢是听得模模糊糊。

“啊?”她呆呆的应丁声。

“戴小谢!”君媚已经很想砸电话了,“妳倒是回答好还是不好呀?妳究竟有没有听懂我刚刚在讲什么?”

小谢一惊,急忙点头如捣蒜,“我懂我懂我懂……接机,要接机。”

“很好。”君媚很是满意。“记得明天下午五点半准时抵达中正机场,他人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他是搭泛美航空,别忘了。”

“噢,可是我不认识对方啊。”

“他叫洛斯·李。”

“外国人!”小谢倒抽一口气。

“错,是华裔美国人,他会讲一点点中文……呃,应该吧。”君媚也不怎么肯定。

小谢气急败坏的嚷道:“不行!不行!我的英文不好,我怕我会搞砸……妳还是找别人吧。”

“戴、小、谢!临时妳要我去托付谁啊?”君媚咬牙切齿的质问。

她瑟缩了子,“可是……”

“妳放心,就到机场接机,然后把他安全送进饭店里就大功告成了,其它的妳什么都不用做,就当作是帮我这个大忙,好不好?我年底能不能加薪就靠这次了。”

君媚撒起嗲来无人能抵挡,就连同性也不例外,害她心里一阵怦怦跳。

“那……好吧。”

“感谢上帝!我就知道妳是我最好的朋友。”君媚欢呼道。

小谢苦笑。

她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字典里没有“不”这个字。

但是管他的,君媚看起来这么开心,那也就值得了。

“对了,那位玫瑰小姐长得一定很美,应该不会太难相处吧?”她战战兢兢地求证。

“谁?”

“玫瑰·李小姐啊!”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爆出阵阵狂笑声,小谢连忙把话筒移到半臂之遥的距离。

呜,她的耳朵……

“小谢,妳真的很搞笑耶!原来我们是在鸡同鸭讲,洛斯·李是个男的啦,真是被妳打败了。”

哦,原来此洛斯非彼Rose——玫瑰,这个笑话真是闹大了。

小谢讪讪然的开口,“是啊,可是妳不是说他是妳总经理的『密友』吗?我还以为……”

咦?难不成君媚那位帅帅总经理是个……Gay?!

唉呀呀,真是太暴殄天物了。小谢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内心感慨得不得了。

满街都是找不到如意郎君的芳心寂寞女,偏偏帅哥不是结婚就是同性恋,真教人情何以堪?

“他跟我们总经理关系匪浅,而且据说身价非凡呢!”君媚浑然不知她们两个思想与对话的分歧已经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小谢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位洛斯先生还是个高级玩伴男郎啊!

“一定很贵,不过人家应该花得起就是了。”她喃喃自语。

君媚以为她指的是饭店,“那当然了,他值得最好也最贵的。”

小谢不禁有些犹豫了。

她这辈子还没遇到过男同性恋耶,而且又是身价非凡的高级舞男,明天她肯定会眼睛跟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好。

“君媚,洛斯先生为什么没有跟你们总经理一起?”

“不方便吧。”

“说得也是。”她大点其头,能够了解。

毕竟这个社会对于同性恋还是带着有色的异样眼光,很难坦荡荡地接受。

“记住,明天接他到凯萨饭店,我已经订好房间了,是总统套房,还有记得下午四点前要再跟他们确认一次,饭店方面只保留到四点,因为最近亚太经济会议的关系,很多大头都会来,饭店不好订哩。”

“总统套房?哇!”她张口结舌。

“哇什么?我们努力赚钱,或是努力抓金龟子,早晚有一天我们也住得起。”君媚豪气万千的说。

“我还是早点睡比较有眠。”小谢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呵欠。

“戴小谢,妳真的很像老人嗳!”君媚又奸气又好笑。

“我未老先衰好不好?”她已经认了,突然又想起一事,“君媚,我求求妳这次跟我一起参加同学会好不好?拜托拜托。”

“不要!”君媚想也不想的拒绝,“我没有那种闲工夫跟那票无聊的女人和脑满肠肥的男人穷哈啦,浪费生命。”

小谢小小声的说:“可是主办人刘琪说,要我这次一定要拉妳去……再说妳也好几年都没有参加了。”

“妳也真奇怪,明明就不喜欢参加,却老是勉强自己参加,怎么?平常被我亏得不够,还有这么大兴致去同学会找骂挨呀?”君媚真是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可是如果我也不去,他们会很生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君媚不出她所料,开始大吼大叫。

“妳是笨蛋吗?管别人气不气,妳不会顾自己爽就好?”

“呃……”小谢抹抹额上汗水,陪笑道:“妳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容易有皱纹。”

“我不管妳了啦,每次都自己傻傻送上门去被七嘴八舌拷问,这就够了,别想把我也拉下去。”

“可是她们这次要我一定要带男朋友去……”她嘴唇开始颤抖,好想哭喔。

“不去不就得了?”君媚真受不了她的个性,“好了啦,国际电话很贵,不跟妳浪费时间讲那些没有营养的话,记得明天要去接机。”

“好。”

“嗯,好,我会记得买条香奈儿丝巾犒赏妳的,拜。”

“我比较喜欢美心巧克力。”小谢怯怯地还未说完,电话那头已经收线了。

心情沉重地挂回电话,她又塞了一片巧克力入口,却觉得味同嚼腊。

怎么莫名其妙又扛了一件麻烦在肩上?看来她得赶紧研究研究星座书了,看本月……不不,是本年度的巨蟹座女孩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摆月兑掉“畏畏缩缩、有苦难言”的烂好人习惯?

不过,要改变,恐怕得等下辈子投胎还比较快。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