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那个因为怜惜、不舍而匆匆印上去的吻,把原本就摇摇晃晃站在理智与情感拔河的悬崖上的她,当屁一脚,直接踹入地狱的深渊!
“啊啊啊……”宝贝终于控住不住断掉的神经,放声尖叫。
正在客厅里打招呼闲哈啦几句的张父和含笑不约而同紧张地冲进她的房间。
“怎么了?怎么了?是肚子痛吗?”
“怎么了?怎么了?中乐透了吗?”
一老一小,问得天南地北完全不搭轧的两个问题,却同样收到宝贝送出的一大记白眼。
“翟镇又送来一朵花和一颗珍珠了。”她捧着刚刚宅急便送来的银白色高雅缎质盒子,欲哭无泪。
张父松了一大口气,含笑则是咬牙切齿地搥了她的脑袋一下--这个女人!人在福中不知福。
“从上个星期开始,每天送一朵荷兰皇家紫色郁金香和一颗滚圆莹白的天然珍珠给妳,到今天已经是第七朵花、第七颗珍珠了……妳为什么还不嫁给他啦?”含笑羡慕得要死,如果有白马王子天天深情地送她花和珍珠,她半夜翻墙也要投奔过去。
可是偏偏宝贝死脑筋,明明心底就爱惨了人家,还在那里坚持“一箪食,一瓢饮”、“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荒谬矜持。
“妳不懂,我脑袋都快爆炸了。”宝贝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抱着郁金香和珍珠皱眉头。
张父对含笑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帮痴心可怜的阿镇说说话,然后就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含笑身上还穿着粉红色的护士服,她摇了摇头,真希望下班前有顺手拿两颗抗忧郁药丸过来。不过也许宝贝“失调不顺”的闹别扭症状应该服用……“姑嫂丸”吧?
“宝贝,妳真的不喜欢翟镇吗?”含笑收起了笑容,严肃地握住了好友的双手。
她张口欲言,最后还是颓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脑子里常常想到他,可是我又很讨厌自己想到他;我明明不想跟他那种人有什么关系,可是现在好像也已经来不及了,他在我的脑袋里生根发芽,赶都赶不走。”
“那妳就是爱上他了呀!”
“我不要!”宝贝吓了一大跳,脸色煞白。“我才不要,爱情麻烦得要命,还是钱比较实在。”
“他左手捧着爱情,右手捧着钱,就差没有单膝跪下来跟妳求婚了,妳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嫁给他就爱情跟面包都有了,真不知道妳还在想什么?”含笑连连摇头,一副她没救了的同情表情。
“人有不如我有,人家给的随时会收回,只有我自己争取来的才会长久。我要赚钱,我要开店,我要成为台湾有名的精品服饰连锁店的女强人!”她握紧拳头,不断高喊口号加强信心。“我一定可以的。”
“那爱情呢?婚姻呢?小孩呢?难不成妳的服饰店会叫妳妈妈?”含笑懒洋洋地白了她一眼。
宝贝没好气地道:“妳从小到大的志愿就是嫁给有钱院长当少女乃女乃,妳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
“啐!妳当我是生来就无大志的吗?嫁人有什么不好?嫁对人了可以吃得饱穿得暖,还能无忧无虑过日子,不见得苦干实干得像头牛一样才叫作幸福。”含笑慵懒地拍了拍她的肩,“而且千金易得,真爱难求啊。”
“爱情是什么?不见得他对我朝思暮想,我对他念念不忘,就叫情,就可以靠这个长久过一辈子。”宝贝努力让自己清醒,不要被感动冲昏头了。纵然心头深深渴望着那一个男人,但是她的感觉有可能是错的,有可能是一时迷恋罢了。
而且他根本不了解她,根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内心有多黑暗--
她是个自私自利的胆小表,甚至到现在还不敢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打晕他的人。
也许他会笑笑,不当一回事,可是慢慢他就会发现,她的谈吐粗俗,行为粗鲁,她没念过多少书,从没出过国,她唯一有耐性看完的叫漫画。
她是个奸商,以小利谋暴利,甚至连自己亲生的老爸要花什么钱都要被她控制。
他迟早会发现,她根本没有他想的那样美好,根本不值得他用美丽的花、珍贵的珍珠和满满的柔情来呵护。
“宝贝,怎么摆摊子的时候就不见妳这么悲观?”含笑皱起柳眉,忍不住想狠狠地把她摇醒。“没有人可以跟妳保证谁会跟谁一辈子,但是如果妳不去争取不去尝试,就没什么会是一辈子的事。”
含笑的话或多或少敲中了她顽固大脑里的某一点--她心一震,还来不及思索,外头又响起了张父欢天喜地的叫声。
“宝贝--阿镇来了!”
她想也不想地跳了起来,神色慌张地拉开窄小的衣柜……
“妳要干什么?”含笑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把她拉出来。“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但是逃避可以『逃避』问题。”她拚命想挤进塞满冬夏季服饰的衣柜。“躲得一时是一时,他那么君子,想必不会失礼地随便打开人家的柜子--”
不像她,含笑和香好的柜子里有什么东西统统都教她模透了。
研究研究现在时下女孩的服饰喜好嘛……要命,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空想些有的没的?
“人是会改变的。”一个温柔熟悉的声音出现在房间,带着一丝忍俊不住。“我有明师指导,进步神速。”
宝贝半个身子尴尬地卡在衣柜门里,红着脸硬着头皮讪讪转过头来。
“哈哈,你刚刚……听到了多少?”她心脏卜通卜通狂跳。
翟镇但笑不语,只是走近她,伸手把她扶拉出衣柜,然后温文尔雅地跟含笑打了声招呼。“含笑,妳好。”
“翟先生,你好。”含笑笑咪咪的,眼睛暧昧地对宝贝眨了眨,脚下往门口移动。“你们俩好好沟通沟通,吃晚饭再叫你们。我爸待会会带几样拿手小菜过来,晚上谁都不准跑,要来拚高梁。”
“拚……不要吧?”宝贝额际浮现三条黑线。
“没有人问妳的意见!”含笑对她吐了吐舌,砰地关上门。
“收到珍珠了吗?”翟镇低头凝视着她,又笑得害她心儿乱跳。
“呃,嗯。”她不敢看他,眼儿乱瞟。“可是你为什么送我珍珠,还一天送一颗?”
他张口欲言,最后还是抿唇神秘一笑。
“干嘛笑得这么奇怪?”她懊恼地瞪了他一眼。
“趁还不到晚餐时间,陪我到处走走好吗?”他对她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
走在黄昏乡间的小路上,满天晚霞晕染得大片天空橘红绚丽,和尚未完全褪去的淡蓝色天幕,美得像一首诗,
就连空气中淡淡的青草味道,也别有一番动人韵致。
宝贝带他走到了田侨里民们赖以为生的广阔田地,站在田埂上,她一样一样跟他解说农作物。
“那头种的都是稻子,这里种的是俗称美浓瓜的香瓜,不过今年雨水太多,收成不是很好。”她耸了耸肩,小脸闪动着豁达的光芒。“不过我们都习惯了,种田就是这样,用心卖力去做,成与不成大半也要看老天爷的意思,要恩赐多少就恩赐多少。”
风调雨顺就丰收,过旱过涝就欠收,自古皆然。
所以她不喜欢种田,宁可去做精打细算的摆摊生意,她喜欢每天都有收入,每一笔小钱慢慢揽成大数目。
虽然如此,她还是很喜欢这片土地。
翟镇静静地听着,大手牵着她的小手,心满意足地漫步在晚霞满天间。
“我发现村子里的人们很快乐,但普遍生活过得很清苦。”半晌后,他说出观察所得。
“嗯,精神丰富物质缺乏,其实有时候也挺烦恼的。像隔壁阿弟仔很会读书,但碍于家境清寒,供不起他读大学,所以他今年高中毕业就必须去做工,帮助贴补家计。”她心生感触地道。
他挑高一眉,“他们家可以拿田地去向银行贷款,栽培投资这个孩子继续念书,也许以后他会有极大成就。”
“这里的田不值钱,而且大家都很怕跟银行打交道,尤其这是祖先留下来的田地,若很有价值,干脆卖一卖改善生活还比较好,可惜这里的田土质不太好,附近虽然有条大马路,但是谁会买这穷乡僻壤的地?”她无奈地道。
田侨里住的并不是真正的“田侨仔”,而是一群苦哈哈的老农夫。
可惜她没能力,不然把这大片田地买下来盖生产高级服饰的厂房,那也不错呀!算是造福邻里呢。
翟镇专注地环顾了四周的地理环境,英俊的脸庞陷入了沉思。
人家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丽,宝贝却是被他此刻认真而透出智慧的思索神情惹得脉搏狂悸,心头怦怦跳。
“对了,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不用上班吗?可以天天晃来晃去?”她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我看起来真的有点游手好闲的意味。”他失笑道。
“难道你真的是有钱人家的二世祖,每天闲闲就是游山玩水?”她神色古怪地侧睨着他。
真要是那样……很没出息耶!
“咳。”他被口水呛到,很快清了清喉咙。“我有职业。”
“是吗?做什么的?”她满脸兴奋与好奇。
“妳猜我可能是做什么的?”他打趣地问。
“如果你的气质不是这么好的话,我光看你长得这么漂亮,一定会猜你是国际红牌牛郎。”宝贝据实以告。
“牛……”他这下子不是呛到,是噎住。“我?牛郎?”
她实在太看得起他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方面的……才华。
“可是我相信你应该是企业家的子弟,只是你又这么闲,所以还怀疑过你是不是写小说的。”她抓抓头,咧嘴讪然一笑。
“啊,渐入佳境,多谢抬举。”
“到底是什么呀?”她发现自己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身家背景。
“我是个教授,大学教授,在英国伦敦大学教古典艺术。”他尔雅微笑。“现在是暑期假期,我看起来很闲,因为我在度假。”
“你?你是大学教授?”她傻眼了。“怎么可能?等等,你的气质绝佳,的确是很像教授,但是……教授怎么买得起百万名表,百万名钻,百万名车?”
在国外教书待遇这么好呀?
不知怎地,在知道他真正的职业是教授而不是某某巨子,某某大亨时,她心底着实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他不是豪门子弟,那么她可以放宽心地接受他啰?
可是……她是那天打晕他的凶手,又欺瞒了他这么久,对此她还是迟迟未能释怀。
“我……有点家产。”他清了清喉咙,“妳会因此嫌弃我吗?”
“拜托,你比我完美一百倍,都不嫌弃我了,我怎么可能嫌弃你?”等一下,她又找到一个他俩不适合的证据了。
他是堂堂伦敦大学的教授,她只是个专科毕业的小女生,一口英语破破烂烂,上美术课的时候都在睡觉,只有行销课精神抖擞。
山鸡配凤凰,很搭吗?
翟镇着迷地望着她小脸神色变幻之快,一忽儿欣喜,一忽儿沮丧,一下子兴高采烈,一下子又如斗败公鸡似的,简直比上好宋瓷七彩斗珍瓶还缤纷好看。
“妳有热情有毅力,在匮乏清苦的生活中依旧过得热闹精采,还胸怀大志,和妳相比,我简直像一杯白开水般无趣。”他苦笑。
宝贝奇罕地望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自卑?!可是也被他讲得都翘了起来,下巴不自觉地得意往上抬。
“哎哟,我哪有那么好啦!”她鼻孔都会喷出气来了,忽然觉得要边洋洋得意边谦虚是件很难的事。
被他这么一称赞,她整个人都轻飘飘了起来。
“妳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珍贵。”他深深地望着她。
在这令人屏息神奇的一瞬间,宝贝真的愿意相信自己的确是无比珍贵的一个女子。
她是那么地平凡,然而在他的眼里却最为不凡!
她的心,沉醉了……
从那天起,由翟镇亲自送珍珠和花到她家,没有再提令她紧张或脸红心跳的事,只有坚持偶尔能陪她去做生意。
虽然有他一起去摆摊,业绩都好得惊人,可是他堂堂大学教授,这么有气质,又太好脾气,出去摆摊抛头露面不好之外,宝贝还怕他会被疯狂女客人吃豆腐。
而这个书呆子,被吃豆腐被亏都不知道,还兀自对人家笑得那般温文儒雅,看得她在旁边咬牙切齿心脏抽筋。
所以她规定不能天天跟她去摆摊。
“为什么?”他轻蹙眉心,有一丝疑惑与委屈。
“因为……”她尴尬了两秒,随即冠冕堂皇地道:“你每次都不跑给警察追,老实地站在原地被开单。”
“那是因为我们真的违规摆摊。”他温柔地纠正她的话。
“我当然知道,可是要奉公守法也不用在这个时候。”
“无论有警察在现场与否,身为这社会的一分子,奉公守法是分属当然。”他其实很想每次都替她先付日租,免得她摆摊摆得提心吊胆,又名不正言不顺。
但他知道她的自尊心有多么强。
宝贝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可是她早该清楚他的个性,这人是个彻头彻尾善良有道德的老百姓。
他的正义感和是非黑白观念又比普通人强一千倍,所以--
“早知道我就跟你说那些地点都付租金了。”啊!她嘀咕的太大声了。
“欺骗是不好的行为。”他谆谆教诲。
说到欺骗,她又想起那张名片,那次的意外,内心有些不安。
“有的时候善意的谎言,是为了大局好,不瞒也得瞒。”她不自在地说,脸颊微微发红。
“善意的谎言只是当事人无能力解决问题,不敢勇敢承认自己思虑处世不周详的推托之词。”翟镇神情严肃地说,“如果有心,并非办不到。”
她脑子轰地一声,心头没来由地掠过强烈的震颤与恐惧。
没想到性格完美、人品高贵的他,真的不能接受一时的权宜之计,善意欺瞒。
“但是我知道,妳既勇敢又有担当,性格光明,不会像那些为自己劣行找借口的人一样。”他目光热烈地看着她。
宝贝仰望着他,小脸微微一僵。想要豁出去,忘情地接受他,接受这份美丽爱情的决心又彻底溃败了。
“有的时候,人世间就有那么多不得已,明明想尽力做到最好,却总是功亏一篑。有些话在当时想说,可是错过了时机却永远也无法说出口了。”她避开他的视线,苦涩地道。
“妳是指……”他脸庞闪过一抹疑惑。
“没什么,我只是一时感慨。”她猛摇头,强颜欢笑地拉拉他的衣襬。“我饿了,回家吃饭吧,免得他们找不到我们,跑去请里长广播--”
“可以这么做吗?”他失笑。
“当然……”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随着晚风隐约响彻飘送的回音--
“……里办公处报告,里办公处报告,田侨里门牌三十号的张宝贝,张宝贝--『霍』镇,『霍』镇--张阿伯在找你们,叫你们回去吃晚饭了,若迟到菜凉去他是概不负责……”
“你看吧!”她噗地笑了出来,瞥了他一眼。
“好……好特别。”他惊讶到差点说不出话,随即疑惑的问:“我什么时候改姓霍了?”
“不好意思,乡下人没认得多少字,里长伯肯定是把你的『翟』字误认成『霍』了。”她失声笑出来,心情好了不少。
“还不错,至少笔画没有差太多。”他幽默地自我解嘲。“很给面子了。”
“哈哈哈!事情总有突槌时,没有百分百完美才叫作人生。年轻人,看开点吧!”她语带双关地拍了拍他的胸膛,随即低头赶紧快步走。
翟镇心一动,微微沉吟,还来不及深入思索,就看见她已经拔腿快跑,把他用离了好一段距离,不禁大笑。
“慢着,妳犯规!等等我。”他迈开大步追上去。
“休想……哈哈哈!”宝贝回头扮了个鬼脸,赶紧逃得更快。
他笑着追了上去,优雅迅速的动作一点都不像个只会教书的艺术学教授。
“啊啊啊……不准跑那么快!不公平!”她哇啦哇啦尖叫。
彩霞,晚风,稻田,笑声如银铃飞扬,青春正盛爱情正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