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她乖乖钝钝的举止忽然让他想起了自己七岁那年养过的一只小黄狗。
它叫阿福,圆滚滚傻里傻气的模样和眼前的呆呆女孩竟有些神似。
他还记得他只要叫一声:“阿福来!”它就会迈着小短腿兴奋地往前冲,边跑边滑倒摔成了滚地葫芦,可是不管摔了几次,它还是奋力的奔到他脚边打转。
雷行云眼底掠过了一丝怀念,胸口微微发紧。阿福在来年的春天,误食了院子里有毒的植物死掉了,虽然已经隔了二十几年的岁月,他仍旧记得它痛苦地抽搐着四肢,却还是充满依恋地咿呜着,仰望着他。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生离死别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
饼后,他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宠物,因为他不想再感受那搬被全心依恋信赖,可是最后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挚爱逝去的心痛。
所以他让自己学会不在乎任何人,否认自己拥有脆弱可悲的一面。
这一招非常好用,即使面对父母离异他也不在乎,依然长成一个顶天立地冷硬则强的男人,他接下年迈父亲肩上的企业重担,在短短五年内将“盛世”发展成全球知名集,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总过“盛世环球五星级连锁度假村”的盛名,都向往有朝一日能够住进他旗下的任何一间度假天堂。
不知有多少富商名流和巨星争相抢订房名额,每个人都想证明自己比别人更大牌,更有资格成为“盛世”的VIP。
在事业上他非常非常的成功,但是一年前父亲的去世却让他的用硬盔甲出现了裂缝,他几乎撑不下去,有一度他甚至觉得在这世上至亲都已不在身边,就算赚得了全世界的钞票也没有任何意义。
如天堂般的度假村更成了他生命中的一大反讽。
直到他的好友,当年黑道的龙头大哥陆豪杰扛着一大布袋书来到他面前,豪爽地开口。
“阿雷,我们来合开一间租书店吧?文化可以陶冶性情,文字可以治疗伤口,你还记得阿福死的时候是谁借你一本『龙龙与忠狗』,让你从悲伤中获得站起来的力量吗?”陆豪杰一脸舍我其谁的气概。“就让我们把文化这股神奇的力量敌播到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当然,就从台北市开始!”雷行云冷瞪着好友,和他僵持了三分钟后,忽然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见鬼,当年就是你那本『龙龙与忠狗』害我差点哭瞎了眼睛……”死了爱犬已经够悲惨,豪杰还硬塞了那本赚人热泪的“龙龙与忠狗”给他,让他才看到一半就失控的痛哭流涕,眼睛足足肿了三天。
“眼泪可以洗涤悲伤啊。怎么样?要不要入股跟我合开租书店?其实我自己随随便便拔一根腿毛就可以轻轻松松开这家店了,可是好东西怎么能不跟好朋友分享呢?尤其你这个浑身铜臭味的企业家比我这个黑道大哥更需要书香的熏陶──”
“少废话。”他叹了一口气。“入股就入股。”于是一个月前,他拥有了“风起云涌租书店”三分之一的股份,虽然他死都不承绝是出自书香的熏陶,文字的疗伤关系,但是看着一整排“龙龙与忠狗”、“北海小英雄”、“无敌铁金刚”等珍贵的初版漫画,他的心情就莫名开阔了起来。
“雷董事长……”戴春梨小心翼翼,怯怯地发问:“呃……请问我要站几分钟?”
雷行云的思绪陡然清醒过来,真要命,想到哪里去了?
她果然是个麻烦,一来就搞得他跟个模着照片感怀旧事的老头一样。
“你可以回去了。”他清了清喉咙。
“回去?可是我好不容易见到你,我──”一声雷响般的月复呜自她肚子里冒了出来,戴春梨顿时面红耳赤,羞愧到了极点。
他这才想到她还没有吃饭,皱着眉问:“你会煮饭吧?”
“会。”她声若细蚊。
“厨房在那边。”他修长的手指比了个方向。
“啊?”
“啊什么?”他冷冷地道:“难不成还要我煮给你吃吗?”
“没有、没有。”她心惊肉跳,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那就好。”他冷淡地点点头,忽然觉得也有点饿。“煮两份。”
“谢谢言董事长的关心,可是我食量不大,只要煮一份就好了。”她受宠若惊道。
没想到这位大企业家表情虽然很可怕,其实心地还满善良的。
“我说了给你吃两份吗?”他根本懒得掩饰不耐之色。
戴春梨怔了下,双颊讪讪然地燥热了起来。
什么嘛,他也想吃就说一声,何必要这样拐弯抹角地骂人呢?
奸商就是奸商,阿爸说得对,台北坏人真的比较多。
虽然以高丽菜等级来评比的话,英俊挺拔的雷行云绝对是属于特优A级那一种的,但是恶霸就是恶霸,就算外表再好看,也还是个超级讨人厌的恶霸。
她嘴里不敢说,肚子里倒狠狠地把他批评了一顿。
“等等。”雷行云突然出声。
戴春梨陡然一惊,颈后发麻。
他该不会有心电感应,听到了她偷偷在骂他吧?
“是!”她心虚地转过头,恭敬肃立。
“我不吃辣。”他冷傲道。
一如至尊的皇帝行令太监传旨给御膳房宫女,戴春梨刹那间有种错觉,自己应该要曲膝做福敬答一声:
“奴婢遵旨。”
“你可以下去了。”他挥了挥手。
“喳──”她随即惊恐地捂住嘴巴。
妈呀!他一定会以为她是故意消遣他,搞不好他一怒之下直接叫她滚,连让她说明来意的机会都不给。
她差点哭出来。戴春梨,看你干的好事!
但是出乎意外的,雷行云没有当场破口大骂,只是盯着她几秒钟,肩头好像有一丝奇怪的抖动。
糟了,他一定是气到发抖,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戴春梨彷佛可以感觉到一阵冷风咻地袭来,地上还有两颗球果滚了过去。
“你……”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
她心脏跳得好快好快,口干舌燥。
“耍什么白痴啊?还不快去煮饭?”他大喝一声。
“是!”她跳了起来,急忙往厨房方向冲去。
哪知一时冲得太快,加上客跑灯光昏暗,她砰地一声撞上了门柱,他睁大双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弯胶点头并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直到她进了厨房,雷行云才总算呛笑出声,又很快忍住。
那个白痴留她在家里好像也不错,起码今天他就感觉到了两次忍俊不住的失笑。
嗯,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好像是豪杰宜布他正式成为文化人那一天。
“那个……”戴春梨突然自厨房门口探出头来。
“什么?”他连忙绷起脸,凶巴巴的瞪着她。
她瑟缩了下才开口,“我、我没有看到瓦斯桶,不、不知道怎么开火……”雷行云一怔,又好气又好笑,“笨蛋、连个瓦斯都不知道怎么开,你确定你会煮东西吗?”
“会啊,可是我找不到瓦斯桶,就没办法开开开关,没有开开关就没有火,没有火就……”她畏怯又无辜地讷讷道。
“够了。”他火都上来了。皴着眉不耐烦地走进厨房。“我自己来开。”不示范一下,她还不知道谁才是这屋里真正的主人!
十分钟后。雷行云高大的身子塞在流理台下方,满头大汗仍旧执拗地找寻着瓦斯开关。
他不死心。
一个瓦斯开关有多小?怎庆可能会找不到?
“好了。我找到一个开关,试一下,你转瓦斯炉。”他吁了一口气,俊脸布满汗水,增添了几分浓厚的男人味。
戴春梨险些看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小脸一红。“喔,是。”她伸手旋转着瓦斯炉上的钮,只听啪地一声,瓦斯炉依旧静悄悄无火亦无焰。
“该死!”他低咒一声,懊个道:“又错了!”老杜到底把瓦斯开关藏到哪里去了?他在这个小毕呆面前简直是颇面尽扫落地,幸亏她识相,没有露出讪笑或同情的表情。
“那个……你慢慢来没关系,我先准备东西好了。”怕扫到台风尾,她赶紧溜到大冰箱前,看看有什么菜可以煮。
一打开冰箱门她就看傻眼了,哗!里头应有尽有,有大又红的苹果,有玉米、起司,加拿大野生熏蛙鱼,还有……她好奇地拿出了一罐黑黑的东西,看了一下罐子上的标签。哇!是俄罗斯顶级鱼子酱耶!
用这个煮海鲜泡面不知道好不好吃?不过她猜雷行云不会高兴这么顶级昂贵的东西被她当普通鱼蛋煮。
戴春梨偷偷往后头瞄了一眼,那个男人还锲而不舍地继续搜寻瓦斯开关。
他真的是个坚持到底的人。
她心头莫名卜通了一下,愣愣地盯着他看半天。
和她想象中浑身铜臭味,用钱砸死人的奸商不一样,他实在太性格,太英挺,太……“咦?少爷!”老杜站在厨房口惊讶地看着他们俩。“你们在做什么?”雷行云瞬间僵住了。要命怎么偏偏就在他这么狼狈的时候被老杜给撞见了?
他的表情很生硬、很难看、很尴尬,幸好戴春梨反应得快,小声地说:“对不起,雷董事长是想帮我找瓦斯开关,因为我一直找不到瓦斯桶,然后他就说他来,然后我就说我先开冰箱找食材,然后──”
“对,都是因为要帮这个连瓦斯开关都不知道在哪里的笨蛋的忙。”雷行云重重点头,急于撇清。
老杜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接着眸光移向戴春梨。
“两位,”老杜身为英国皇家管家学院出身的少数华裔人士,说话自有一股令人不容忽视的气势。“不如先到客厅沙发上坐好,二十分钟后我会准备好两位的消夜送过去。”
“呃……”她迟疑地看了雷行云一眼。
这样不好吧?让一个老爷爷煮东西给她吃,她会遭天谴的!
雷行云惊告地睨了她一眼。“走吧,老杜不会喜欢有人侮辱他身为管家的能力。”
“噢,可是我真的没有想侮辱他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让一个老人家煮东西给我吃,是一件很不道德─”
“闭嘴,走了。”他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抓出厨房。
“啊啊啊……”她的脖子啊!
老杜看着他们俩,忍不住摇头。
唉。这两个人该不会傻到连天然气是由瓦斯公司铺设管线直接供应这回事,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