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因一宿未睡显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和腰酸背痛的身体,诸小蓝遗是努力打起精神进行刺探行动。
她的背紧紧贴着曲廊的柱子,屏住呼吸,偷偷探出头去,瞄着突然变得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严密守卫。
真要命!到底是何方神圣要来?
不管是谁,这家伙平常做人一定很不成功,否则干嘛担心有刺客要谋害暗杀他?诸小蓝心下暗暗咕哝,揉了揉酸涩不堪的双眼。
唉,好累喔!昨晚应该要睡饱一点的,再不然刚刚檀香在帮她化妆的时候,她也该乘机眯一下、补个眠,而不是只顾着跟她东拉西扯。
但是她哪里知道今天会有客人来,而且城里的守卫还变得这么严密?
这一切全都是那个见鬼的……不不,不是鬼,没有鬼!诸小蓝连忙在心里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总之,都是那个讨厌的贵客害的啦,害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可以偷溜出去而不被发现。
倘若只有她一个人若无其事地走着走着,就这样走出了凤扬城,应该还不算太显眼,成功机率也较大;可要是她背上背着个大包袱,人又往城门的方向移动,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真烦。”她一脸苦恼,又勉强抑下不断上涌的困意。“呵……”
就在此时,一个悠然的声音在转角处响起——
“这儿牡丹开得真好。”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但她的呼吸却没来由暂停了一下。
诸小蓝头昏昏的,却有些着迷地细嚼着那字字优雅迷人的抑扬顿挫。
这儿牡丹开得真好。
嗯,这男子的嗓音真好听。但也有可能是她在渴睡状态下,被那像是催眠般诱人的低沉音律蛊惑了。
“哪里及得上御花园内百花怒放的丽景呢?”
咦?回答的那个声音好熟……不就是朝阳哥哥吗?
诸小蓝昏沉沉的脑袋有片刻清明起来,可是随即飘来的低沉嗓音再度令她分了心。
“爱卿太过谦了。”伴随着诱惑动人声调而来的是尔雅爽朗的笑声,她的背脊莫名其妙地战栗了起来。
她一定是累过头了。否则脑子和身子怎么会瞬间像浆糊一样,软塌塌成一团?呵,好舒服的声音,听起来就让人好困……她总算在头快往下掉之前,及时忍住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迷迷糊糊间,诸小蓝并没有听清楚穆朝阳和那个人在说些什么,只是依稀听见了他在吟诗……悠扬温柔的语调……很好听……很好睡……
然后下一瞬间,她整个人就往前栽倒——
好死不死恰恰好跌进皇帝李灵丰强壮的怀里!
李灵丰不假思索的抱住了趴在自己胸前的柔软小身子,诧异地往下一瞧。“耶?”
“有刺客!护驾护驾!”紧紧跟随在皇帝身后伺候着的梅公公,吓得看到黑影就开嗓。
“没事。”李灵丰一手揽着老实不客气趴在自己胸前呼呼大睡的小女人,另一手则摆了摆,止住暴冲而来的皇家护卫们。“都退下。”
他轻轻地抬起那睡趴在自己胸前的小脸蛋,一见之下,差点憋不住喷笑出来。
真是好一幅关公小脸大刀疤的天下奇景呀!
谁?是谁把一个脸儿圆圆的小泵娘画成这副德行的?
梅公公和其他护卫在看清楚了“刺客”奇惨无比的脸蛋后,瞬间呛笑的呛笑,蹲下去抱月复忍笑的忍笑。
炳哈哈!救命啊!
“奇怪,这小表是谁……”穆朝阳微微错愕,待看仔细了她的面容之后,登时目瞪口呆。“小蓝?!”
“爱卿识得这小泵娘?”李灵丰转头望向他,俊美的脸庞因憋笑憋到有些变形。“噗……”
“皇上恕罪,这名姑娘乃是臣的义妹之一,她并非有心惊扰圣驾的。”穆朝阳恢复镇定后,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长臂一伸就要接过这居然连睡觉都能闯祸的小丫头。
没事干嘛化这种妆出来吓人?
奇怪了,他明明吩咐众人要表现出凤扬城最时尚美丽的优点来啊,小蓝是在搞什么鬼?
“义妹?”李灵丰低头端详了怀中人儿一会儿,不知怎地,有点不想将这个伏在他怀里睡得好不满足的搞笑小家伙还回去。
撇开她颊上涂了两坨红通通的胭脂,以及那条长长斜飞的黑色大刀疤不提,其实仔细端详她的模样,不难看出她娇女敕可人的一面。
瞧她乌黑浓密的长长睫毛像两柄可爱的扇子,栖息在两圈似四川熊猫的眼圈下方,女敕女敕的小圆脸肌肤吹弹可破,身形也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的……她整个人就像只小巧玲珑的香扇坠子。
他心一动,不禁微笑了越来,修长手指顺着那圆圆黑眼圈轻轻描绘着;还怜爱逗趣地轻抚过那条“刀疤”。
真可爱!看着皇帝俊脸上流露出一丝趣味盎然的笑意,穆朝阳心下警钟大作。
糟!
他是太熟悉这个说英明够英明、说邪恶也够邪恶的皇帝的脾性了。
皇帝因为能力超强,所以做什么都游刀有余:朝政难不倒他,皇室争斗难不倒他,民生经济国情咨要种种也难不倒他。
所以他很容易感到无聊,然后无聊就会生事,生事就会恶搞某人.
不过这些还不可怕,最可怕的足被他看上的玩物——此玩物非彼玩物,当今皇帝并没有玩弄姑娘身子、践踏女子芳心的怪异癖好,但是只要被他认作是个有趣的小玩意儿,他就非得玩到尽兴不可。
穆朝阳想起上次大漠古国进贡来的雪鹦鹉,皇上爱不释手,训练它一边侧身反转三圈落地边吟唐诗三百首。
结果操劳过度的雪鹦鹉自然被玩挂掉了。
虽说皇上也因此难过到三天三夜不吃不睡,还惹得朝中大乱,百官纷纷上书跪求皇上保重龙体,节哀顺便。
还有上上次,一名叫小凤仙的后宫才女,善歌舞,随手能操琴抚筝弹琵琶,深得皇上宠爱,后来皇上甚至还亲自为小凤仙起了一座“轻歌曼舞楼”。
没想到过了不久,也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小凤仙并没有如众人以为的那样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皇上的妃子,反而黯然求去,远嫁番邦。
伴君如伴虎,穆朝阳虽然敬重这个英明之君,但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义妹跟权倾天下的天子扯上任何关系。
尤其是他这些义妹,一个比一个天真,却也一个比一个单“蠢”,能应付得了后宫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吗?能拴得住俊朗尔雅高贵,富有四海权势滔天的天子之心吗?能担起母仪天下沉重的责任吗?
穆朝阳越想越远了,可越远就越是戒慎恐惧不已。“皇上,请把臣的义妹还来。”他毫不客气地大手一摊。
“爱卿干嘛这么紧张?”李灵丰扬起一眉,有些不是滋味。“朕也没说不还哪……还有,你那是什么眼光?莫不成朕会吃了这小泵娘不成?朕像是那种人吗?嗯?”
也对,像小蓝这种平凡又单纯的小泵娘,应该不是这个最爱把事情夸张又复杂化的皇上会看得上眼的,尤其现在又弄成这副鬼样子。穆朝阳思及此,暗暗松了一口气。
罢刚,一定是看错了。
“皇上,请您别冤枉好人。”他耸了耸肩,四两拨千斤道:“臣哪有什么想头?又怎么敢把皇上误认成那种见色忘义、强抢民女、是非不分之人呢?”
“唉!朕真伤心哪。”李灵丰叹了一口气,哀怨地道:“这年头根本没人把皇帝当一回事了。”
“朝阳怎敢?”再怎么不想当一回事,皇上毕竟是皇上,皇上还是很大的,不过……“皇上,请把臣的义妹还来好吗?”
“啧!”李灵丰还以为闲扯淡一番,他就会忘记这件事了呢。“好吧好吧,接过去……喂,爱卿,你动作可以轻一点吗?这小泵娘浑身软绵绵跟豆腐似的,你别粗手大脚的弄伤了她。”
“臣哪有粗手大脚?”穆朝阳理直气壮地瞥了一眼被他拎挂在手上的诸小蓝。
“你想勒死她呀?”李灵丰蹙起一对浓眉,不悦地指指穆朝阳拎着她衣领的动作,命令道:“用抱的。”
“皇上,臣知道分寸。”穆朝阳着恼地横了他一眼。“还有,臣是有妇之夫,怎么能碰别的女人,就算是自己的义妹也不行。”
李灵丰是很高兴他这么守礼严明,但他偏偏就是见不得穆朝阳拎她跟拎一只狗子似的。
“用抱的。”他脸色一沉。“这是圣旨。”
圣旨?!
穆朝阳不可思议地瞪着皇帝。
不是的吧?就这么点小事也要劳驾皇帝下圣旨?
梅公公见他俩僵持不下,看得满头雾水也提心吊胆,只得硬着头皮插嘴道:“不如……就让奴才抱着这位小蓝姑娘吧。”
“也好,”李灵丰如刀锋交击出光芒的锐利眼神倏然敛起,勉强接受。“就让梅公公抱吧。爱卿,这下子你该放心了吧?”
“好主意,让梅公公抱,不止臣放心,皇上您也就安心了吧?”穆朝阳挑眉,满意地道。
梅公公拖着一把老骨头,抱起了这虽然娇小却也有点沉的睡人儿,松了口气之余也不免心酸。
唉,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城主,他们左一声放心,右一声安心,不都因为他梅大喜已经七老八十,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太监吗?
呜呜呜……不是太监不流泪,只缘未到伤心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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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
“我说……”穆朝阳越看越不对劲,扬声道:“梅公公,你打算把小蓝抱到哪儿去?”
正往停在凤扬城门那金光流灿,上面绣满龙腾云涌的銮舆走去的梅公公顿住脚步,回头道:“喔,对喔,应该把这位小泵娘还给您才是。”
从容悠然漫步的李灵丰突然开口:“爱卿。”
“皇上。”穆朝阳心里警觉起来。
“这小泵娘很可爱,朕很是喜欢,不如就让她随朕进宫玩玩吧。”他笑吟吟的提议。
“皇上,用‘长辈’的口吻也没用。”穆朝阳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臣的义妹小蓝十分不才,对皇室礼仪半点无知,恐怕进宫后会对皇上多所冒犯不敬。所以,还是请皇上打消这个念头吧。”
“爱卿说了这许多,重点是最后那一句吧?”李灵丰似笑非笑。
“皇上圣明。”穆朝阳皮笑肉不笑。
“不行。”他眼底笑意更深了。
穆朝阳的笑容一僵。“皇上……”
“朕‘坚持’要带小蓝姑娘进宫去玩玩。”李灵丰轻松口吻中带着一丝无法违抗的威严。“若小蓝姑娘清醒后,她不愿意待在宫里,朕会亲自将她完好无缺地送回凤扬城。这样,爱卿应该安心了吧?”
一、点、也、不、安、心!
“皇上,请恕……”
“就这样决定了。”他眸光一闪,刹那间天子的霸气展露无遗。
穆朝阳瞪着他半晌,最后还是不死心地道:“皇上……可小蓝怕鬼。”
“女儿家胆小实属常事,”李灵丰脚步微微一顿,俊脸上笑意复现。“可朕是天子,是九五之尊,妖孽鬼怪何以敢近身?所以小蓝姑娘在朕身边,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爱卿,若你还是不死心,就用好一点的借口来说眼朕吧!”
“皇上,小蓝是真的怕鬼、怕黑、怕妖怪,她什么都怕。”穆朝阳急切地道,“而且她只要一害怕就会开始抽筋、痉挛、口吐白沫……”
李灵丰还是笑咪咪的。“还有呢?”
穆朝阳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啥?这样还不怕?
“如果爱卿还想不到别的理由,人,朕就带走了。”李灵丰愉快一笑。
眼看着小蓝就要落入龙潭虎穴……
穆朝阳脑中灵光一闪,大喊一声:“皇上,小蓝有婚约在身,入宫大大不妥!”
李灵丰闻言,眼里的笑意蓦然暗淡了下来,有一丝怔忡的低喃:“她……已有婚约了?”
“是。”穆朝阳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谎。
不管皇上坚持要小蓝进宫是为了什么原因,成了后宫一员。总之,他是不可能让小蓝胡里胡涂
虽然皇上的后宫实在不怎么像个后宫……但是,管他的!
“她有婚约了。”李灵丰怅然喃喃。
这个小脸圆圆的,女敕女敕的,花花的,却甜香得一如小馒头的小女人……已名花有主了?
不知怎地,他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有些不舒服,心里也莫名深深感触了起来。
才是蓓蕾乍吐,女敕绿初生,天真不知愁的芳菲年华,就要明珠蒙尘,坠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滚滚红尘之中了吗?
她未来的夫君可懂她?可会惜她、怜她吗?
那人会否对她要求甚高、期许至深:要她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在他自吹自擂大放阙词之时还要保持礼貌笑容?就算在床第之间受尽粗鲁的对待,也要暗自忍受婉转承欢?
那个该死的臭男人,凭什么辣手摧花?
李灵丰英俊脸庞瞬间变色,没头没脑地火大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这边来,也不知道自己干嘛管那么宽,他俩不过只是一面之缘,他甚至未曾和她交谈过一个字……不对,她可是曾经“睡”在他身上的!
朕是天子,是万民之主,朕最有权力管!
“许给谁了?”他挑眉问,语气生硬。
没料到皇帝会有这一问,穆朝阳一时来不及反应。“呃……”
“朕问,小蓝许给谁了?”他有一丝赌气地逼问。
“干皇上底事?”穆朝阳不爽地反问。
“朕爱民如子,自然有权关心百姓的婚配问题。”李灵丰也火了。
“既然皇上那么闲,何不先从绣月公主的婚配问题关心起?”穆朝阳也不甘示弱。
好呀,扯到这边来了!
“当初是哪个人不顾我皇妹凤体荏弱,还狠心对她始乱终弃的?”李灵丰给他瞪回去。
恰似天蓬元帅被倒打一耙,穆朝阳登时闭上嘴巴,哑口无言。
李灵丰满意地哼道:“朕都不追究你对公主始乱终弃之罪了,你还敢跟朕大小声?”
“皇上,臣有终弃却无始乱,所以严格来说不算。”穆朝阳想想还是不服气。
“朕说算就算!”
“不算!”
“算!”
上了年纪的梅公公双臂已经在颤抖了,几乎抱不住越来越沉的诸小蓝,又看他们两个大男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像一对争抢心爱玩具的小女圭女圭没两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够了!你!抱好你的义妹!”梅公公快跑过来,一把将手上小人儿塞进穆朝阳怀里,再忿忿地戳着李灵丰的胸口。“你!苞我回宫!”
两排皇家护卫和凤扬城的守卫见状,纷纷倒抽了口凉气。
梅公公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而两个被喝斥的男人却是不约而同呆呆地望着这突然疯狂发飙的老人家,一瞬间反应不过来,傻傻地依言而行。
但见高大伟岸的穆朝阳战战兢兢的抱着诸小蓝,一动也不敢动。
而尊贵的李灵丰则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梅公公后头,乖乖坐上銮舆。
直到半盏茶辰光过后,銮舆浩浩荡荡出了凤扬城门,穆朝阳这才恍然醒觉过来。
“咦?我干嘛听梅公公的?对了,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对蓝小姐提起,听到没有?”
城里的守卫们点头如捣蒜,谁也不想得罪脸色铁青发黑的城主啊!
而几乎在同时,在柔软的金黄绣墩上正襟危坐的李灵丰也回过神来。
“大、喜……”他咬牙切齿地拉长了音。
在轿外随行伺候着,方才还自诩为正义化身、神气非凡的梅公公听见主子的叫唤,瞬间瘪缩了下去,结结巴巴的陪笑道:“啊……哈……哈……奴才、奴才……不都是一片忠心为皇上吗?”
李灵丰看起来却是一点也不领情的模样。
“回宫以后,朕一定会‘好好的回报’你的一片忠心。”他缓缓露出狞笑。
“哇!皇上饶命啊!奴才下次不敢了啦!”
“少废话,看朕如何代替月亮惩罚你。”
“啊啊啊……”
在梅公公惨叫以及皇家护卫们憋笑的怪异咕嚷声中,銮舆继续缓缓往皇宫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