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苏满儿就在一个诡异的状态下住进了十九皇府里。基本上,她是个做人做事只管一古脑儿往前冲的人,至于为什么事情会进行得那般顺利,甚至连十九皇爷为什么会待她客气温柔得活像是一见钟情,她压根连怀疑都没怀疑过。
“肯定就是我太人见人爱了。”她洋洋得意,“所以连十九皇爷也抵挡不了我纯情小花蕊的魅力!”
所以现在的苏满儿,心底满腔热血沸腾,就是要好好地在友好的基础上,进一步感化那个外表邪恶内心脆弱的十九皇爷。
“爹,为了你,为了姊姊,为了小宝,为了全天下的百姓,我一定做得到!”
在小云倚月楼里,客居生涯正式进入第二天的苏满儿握紧粉拳,小脸满是热情澎湃,慷慨激昂地对着头顶上那一弯明月宣誓感言。幽然夜色里,一个高大的身形隐于竹影间,负着手,冷冷地注视着沐浴在月光下的小女人。
真是太容易了,一点挑战也无。
可他也不会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他会等到她整个人整颗心全投入自己怀抱,再也离不开他之后……
“小丫头,这并非儿戏,而是一场战争。”他冷冷的开口,“若要怪,就怪妳爹未能审度大局择木而栖,还妄想与本皇为敌。”
苏宰相若是送女儿来当西施,就等着身败名裂,输得一塌胡涂、一无所有。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思想僵化的老学究,怎么会想出将女儿送来当间谍这等奸险计策的?
事有蹊跷。
凤磬硕思想谋略之精细程度,足可媲美一只千年狐狸了……苏满儿的出现,绝对没有表面所见的那般单纯。好,就跟她玩玩。他想得入神,直到看见她弯腰趴在一只福圆蛋缸里,似乎极力在掏模什么,穿着绣花鞋的脚因不断俯身而稍离地面,危危险险得像是快一头栽进缸里去。
般什么鬼?
凤磬硕一惊,疾冲了出去,及时出手揽住了她往前栽落的身子。“当心!”
苏满儿反倒被突然其来出现的他吓了一大跳,可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感觉到纤腰一紧,耳畔响起了几乎震破她耳膜的咒骂!
“妳天杀的在干什么!”
她惶惑茫然地望着他,微微瑟缩了下。“干嘛?”
“妳还问我?”他差点被她危险的行为吓白了一头……不,是一根头发。
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自己跌断脖子而死?在他还未能查清楚她的来意,还有背后主使者与阴谋之前。
还有,人人都知他十九皇府派八人大轿接苏府二千金来做客,两日后她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他府里,那么他岂不是授人以柄,让苏老头逮着了机会好哭爹喊娘地大作文章?他不怕朝廷,不怕太子,但越到大事将成之际,他越不想落人口实,以免陡生变异。
“我捡鸟蛋啊。”苏满儿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手掌摊开,里头果然躺着两颗褐色有着点状花纹的鸟蛋。
鸟……
“就为了两颗塞牙缝也嫌不够的蠢鸟蛋,差点跌断妳的脖子,妳脑袋里装的究竟是!”凤磬硕勉强忍住没将“粪”字吼出声,顿了顿才道:“还是草?”
“你不要绕着圈骂我草包,我听得懂的。”她有点不太高兴。
还不高兴?
“妳明明就是无可救药的草包,就为了颗鸟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花了极大力气才压抑下将她抓起来狂摇到骨头全散的冲动。“妳爱吃鸟蛋,我让厨子煮三大锅给妳,让妳吃到撑、吃到饱、吃到吐、吃到死!又有何难?”
“你自己还不是口口声声死呀死的。”苏满儿嘟起小嘴,对于他竟然公开骂她是草包一事,耿耿于怀。“如果真的要选,跌断脖子总比吃鸟蛋吃到暴裂而死还好吧?”
“怎么会?至少后者是妳自己吃撑死的,与人无尤,可若是!”凤磬硕倏地住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跟一个小丫头辩论何种死法比较好?
凤磬项,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猛地松开她的腰,神情阴沉可怕地盯着她。
这丫头一定非常、非常有问题。
否则沉稳内敛如他,怎么可能会轻易被她撩拨起脾气?
大勇若怯,大智若愚……
他微瞇起眼,目光直直地研究着皎洁俏丽、状似鲁莽天真的她。
“把妳手上的鸟蛋给我。”半晌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可能性。
“为什么?”她赶紧将手中的鸟蛋往身后藏,深怕他是要砸碎它。
她状似心虚的举动更加坐实了他的怀疑,他脸色一沉,“给、我。”
“你干嘛要?”见他这么坚持,她更加肯定他确实想要对鸟蛋不利,往后退了三步,一脸护蛋情切。
“为什么不?”他反问。
“呃……”她一时被问倒了。
“不要让我说第三次。”他眼神森冷,透着幽幽不祥的杀气。“蛋!傍!我!”
苏满儿不由自主发了下抖,见他表情很认真的样子,只好垂头丧气地将鸟蛋递出去。“拜托你不要弄坏它,我真的很想知道里头可以孵出什么样的鸟儿来。”
凤磬硕冷哼一声,半点都不信她说的,接过两枚鸟蛋后翻来覆去仔细检查起来,看看是不是如同他所想的那样,是苏老头给她的密封纸条蜡丸,或是包装成伪蛋模样的毒药。
但是无论他怎么看,怎么抚模碰触研究,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它就是两颗单纯的鸟蛋。
“可以还给我了吧?”苏满儿捏了把冷汗,还真怕他那双大手一个不小心就把鸟蛋捏碎了。纵然有千百个怀疑与不甘,他还是只得把鸟蛋还给她,却依旧不爽地紧皱浓眉。
“无缘无故捡鸟蛋做什么?我十九皇府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还得让妳险些为了两颗鸟蛋摔死自己?”
不要再死呀死呀地碎碎念了。
苏满儿斜睨他一眼,偷偷在肚里小小肮诽了一下。
“我没说要吃它呀。况且你们十九皇府里大江南北的大菜小食应有尽有,我都可以在这府里轮着吃上一辈子都吃不完了,干嘛连颗鸟蛋也不放过?”
但话说回来,这真是她身负道德劝说之重任以来,所遇过最好最满意的附加福利了。
扁是吃,就捞了不少本。
她兀自得意洋洋地想着。
“不吃它,难不成妳还想养着玩?,”他嗤了一声。
“不要嗤呀嗤的,不好看,跟你帅帅的脸蛋一点都不搭。”她满脸真诚地规劝,还自怀里掏出一面小青镜递到他跟前,“看!”他太阳穴浮起青筋,突突跳动,“多、谢、指、教。”
“不用客气,自己人嘛。”她收回小青镜,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胸膛。哟,还真是坚硬啊!呵呵呵。
谁跟妳自己人?
凤磬硕强捺下不悦,皮笑肉不笑地道:“谢谢妳将我当作自己人,妳的这片心意,本皇『永远』不会忘记的。”
“那还用说,忘记人家恩德的人是永远不会成功的。”她笑嘻嘻的附和,“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妳留那两颗蛋真的要养?”为了不想让她在这无聊的议题上多做发挥,他故意转移话题。
“是呀。”她兴高采烈的说:“我想知道牠们孵出来是什么鸟,你不觉得好奇吗?”
“一点也不。”他冷冷道。
苏满儿一点也没有被他毫无兴致的话泼中冷水,依旧兴致勃勃地道:“等到孵出来以后,我一只送你好不好?”
“妳尽避自己留着。”他想嗤之以鼻,莫名又想起她说的“跟你帅帅的脸蛋一点都不搭”,所以又忍了下来,只是略微挑高浓眉。
“不要这样啦,我都已经想好名字了,如果牠们孵出来是黄鸥儿,那就一只叫小黄,一只叫小鸥。”她已经开始认真考虑命名问题了。“假如是八哥儿,就一只叫阿八,一只叫阿哥。当然啦,也有可能牠们是凶猛的老鹰,那就!”
“鹰卵没这么小。”他再泼了她一盆冷水。
“随便啦,反正我就想养牠们就对了。”她抬起头,对着他嫣然一笑。“你觉得怎么样?”
“何必问我?妳不都决定了?”他只是挑高一眉,面无表情。“要养,就养。”
怎么了?她怎么突然用那么奇怪的表情看他?
凤磬硕心下没来由的闪过一抹不祥的预感。苏满儿眨眨眼,再眨了眨眼,下一瞬猛然欢呼一声,感动地扑跳到他身上,像只小狈熊似地巴着他不放。他一惊,本能的就想把她震开,“妳!”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她快乐地嚷着,拚命对着他猛道谢。“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真正养过一只宠物,我爹和姊姊每回都不许我捡小猫小狈小鸟带回家,可是你竟然答应我了,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他高大的体魄自僵硬不动,渐渐在她一迭连声软软的、欢乐的笑嚷中,莫名地放松了下来。
“这么容易就满足?”他的微笑像叹息,轻得恍若未闻。“真是蠢透了。”
月光如梦似幻,若不细看,几欲教人恍惚错认,成了对相拥的有情人。
皇宫内殿,明着场面热络,实则剑拔弩张中。
进京“做客”的大漠狼王伊格猛句句进逼温雅太子,周围气氛已绷得像满弦之弓。“太子不欲本王求见皇上,恐怕不只是这么单纯吧?”伊格猛的笑意逐渐消失,严峻的目光紧紧盯视着凤尔善,语气嘲讽的问:“皇上……真的只是偶染病恙吗?”
还是,皇上早已崩逝?
他凌厉的目光盯得人无法喘息,太子身旁的太监和护卫顿觉一股沉重如泰山压顶的力量当头袭来,他们呼吸一窒,惊惧不已。
凤尔善还来不及说话,一个深沉含笑的嗓音越众而来!
“我皇兄龙体无虞,指不定过几日就能起身接见臣子……”十九皇爷凤磬硕慢步而入,斜飞的剑眉微微往上挑,唇畔笑意隐约。“狼王过虑了。”
他来得真及时,恰恰好看上一出好戏。
凤磬硕笑得好不愉快。
“参见十九皇爷。”
接见贵宾的琉璃宫今日是吹了什么风,居然将这三大巨头全拢集于此处了。在场的皇家护卫和太监、宫女纷纷敬畏地下跪请安,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狠角色上场了。
伊格猛盯着气质华贵出众的凤磬硕,脸上似笑非笑。“十九皇爷,本王今日终得以亲睹皇爷贵颜,实是深感幸之。还未向皇爷答谢贵府管家代为送至狼王府的厚礼,本王不过边陲之地小小族王,皇爷又何须如此客气呢?”
“狼王盛名威震大漠,本王素来久仰至极,敬上薄礼不过是聊表心意,狼王就莫须挂怀了。”凤磬硕英挺无双的俊颜笑里藏刀。“只是狼王心急面见皇兄,虽说大大有心,怕只怕孝心至纯的太子对此盛情却是无福消受……尔善皇侄,你说是吗?”
原以为十九皇爷今日是替太子出面挡下,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却是一记冷箭射向太子。
伊格猛虎眸不着痕迹微微一闪,有三分幸灾乐祸看热闹。
太子若不是貌若温文内心精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到这一刻依旧笑容可掬,像是丝毫未觉风云变色。“来人,看茶,进酒。”凤尔善笑笑的开口,“十九皇叔,侄儿记得您最喜爱喝晚秋摘取的凤州枫露茶,恰好昨儿个上进了一批,还请皇叔品评品评。另外,我也闻说狼王善饮烈酒,尤其是漠北私酿狼血烧,方凤饱畅淋漓,可惜宫内无此佳酿,不过已备下七蒸七酿烈火烧刀子,醇香劲足,应可略合狼王脾胃才是。”
伊格猛和凤磬硕目光一亮,心下微微凛然。
没想到太子暗底里也做足了工夫,竟连他们俩私下的嗜好也了如指掌。
伊格猛咧嘴一笑,嗜血的熊熊斗志被点燃了。
凤磬硕则是唇畔魔魅之美的笑意更深更沉。
丙然是他的好皇侄,果然不负皇兄的亲手教,但是一切仍旧是垂死的挣扎,徒劳无功。
凤磬硕拿起了枫露茶,凑近薄唇,和着笑,一仰而尽。
苏满儿果然从那天起,就呵护备至地养起了那两颗鸟蛋。她将两颗鸟蛋小心翼翼放进凤磬硕差人送来的一只柔软暖和貂毛窝里,还在上头铺了层透气的干草,并移入整间小楼里最温暖的地方——也就是她的枕头旁,打算睡前最后一眼看的是它们,醒来的第一眼啾的也是它们。
她就这样很认真很开心很努力地孵了好几天。
直到有一天,她在园子里收集落叶干草要给它们换“被子”的时候,突然被天外飞来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砸中了额头,剎那间一阵剧痛袭来。
“何人暗算?”她警觉地四下张望,痛皱了张小脸,还顾不得捂住痛处就感觉
有道热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流到嘴边尝到了咸咸的血腥味。“血”
流血了?她流血了?她该不会要死掉了?
她眼前阵阵发黑,忍不住惨叫了起来,“啊啊啊!”
不行呀,她还没有亲眼见到鸟蛋里孵出什么鸟儿,还没有吃遍天下美食,还没有……还没有纠正行差踏错的十九皇爷,甚至还没能让他改邪归正……她不能死!服侍她的美婢桃花闻声而来,在见到她捂着流血的额头,惊惶害怕泪汪汪的模样,非但没有任何慌乱之情,反而得意一笑。
死了了事。
谁教这苏二小姐自以为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厚着脸皮住进十九皇府,还成日霸着皇爷不放。
桃花眼底满是快意,嘴上还故意说:“哎呀!苏小姐,妳怎么流血了?怎么回事?莫不是妳自个儿粗粗鲁鲁的,还把自己给弄伤了吧?我们十九皇府里虽然有的是金创药,可也禁不得妳这样胡乱折腾呀!”
如果不是额角真的好痛,血又流得特多,苏满儿铁定会狠狠赏她一拳。
她害怕得手脚发软,却还是撕下一截裙襬紧紧压住伤口,极力抹掉流进眼里刺痛得要命的鲜血,忿忿地瞪了桃花一眼。
“苏小姐要不要紧哪?啧啧啧!看起来像是划破了额头,将来怕会落下了个丑陋的大疤呢!”桃花还在那儿幸灾乐祸。“真可怜呀,女孩儿家最忌讳破相,将来苏小姐若是嫁不出去了,那可怎生是好?”
“还说?信不信我揍妳?”恐惧又慌怕到极点的苏满儿火冒三丈,恶狠狠地道。
桃花脸上浮起一丝惊悸之色,可想起这儿是十九皇府自家地盘,不禁又恶向胆边生,故意讽刺道:“苏小姐,我瞧妳是搞错了吧?这里可是十九皇府,不是你们小小相府,在这儿摆什么千金大小姐的款儿?”
“妳!”苏满儿捂着血直直流的额头,开始晕眩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宛若万载玄冰、又似地狱修罗的冰冷声音锐利响起——
“妳,立刻滚出十九皇府。”
桃花见是英俊迷人的主子回来了,不禁心下一喜,搔首弄姿就要迎上前。“皇爷英明,奴婢刚刚也正想赶苏小姐回她家去呢……”
“我说的是妳。”凤磬硕寒冷若利刃的目光直直劈来,桃花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趴倒在地,浑身猛颤。
“奴、奴婢该死……”
凤磬硕眸中怒气渐渐弥漫,缓缓走近苏满儿,伸手温柔地将她揽入怀里,回头对桃花冷冷道:“妳是该死。马上去传太医来,然后,永远滚离我视线外,否则本皇定将妳碎尸万段!”
“遵遵遵……”桃花吓得连滚带爬地忙去叫太医。
凤磬硕这才低下头审视着怀里人儿的伤势,在瞥见她不断冒出血来的额角时,心头微微一扯,放低声音安慰道:“没事的,有我在。”
“我不要破相。”被搂在他强壮温暖的胸前,苏满儿因恐惧和痛楚而冰凉发抖的手脚这才有了些许暖意,可是那不断流出的血还是让她声音都变了。“我、我不想破相……”
“我不会让妳破相的。”他心下有些莫名的焦灼烦燥,因为她的伤在额头正中央,没有穴位可点住止血,只得用手紧紧压住她的伤口,扶着她在一旁的团凳上坐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拿小石子丢我。”苏满儿呜咽,忍不住小小声抱怨起来,“什么嘛,要是看我不爽就直接跳出来跟我单挑呀,干嘛在背后暗算人家?”话说回来,他的怀抱好温暖,心跳沉稳得令人好安心……
凤磬硕双臂紧紧环着她,告诉自己,惊悸不安的心跳是因为才第五天,他还不能让她死在十九皇府里。
一个念头陡然闪过脑际!
可偏偏有人想要致她于死地,彷佛想藉此嫁祸予他。
不会是苏府中人,莫非是狼王伊格猛……不,伊格猛生性豪迈直爽,对妇孺下手非他行事作风。
那么,莫非是……
他眼底闪过一丝怒气。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他十九皇府里动手,伤起他的人来了!
狂怒间,凤磬硕未能多加思索自己因何将苏满儿归类于“他的人”,只是更加收紧了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