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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好滋味 第8章

接连数日,东施施在内膳房里遇见骆扬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频频脸红。被老卢御厨好奇问了,她只得推说是内膳房里灶口热,红通通脸颊是给蒸红了的。骆扬向来是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之人,因此自那一日起,便开始紧锣密鼓地训练她试做起东家一十八套大菜。

内膳房灶口甚多,因此他为她分配了一个最角落的地方,并且时时严格督促她。

他对外则是向御厨和厨役们宣布,他与东姑娘要连手将公主龙凤婚宴上的菜色去芜存菁、推陈出新,因此需要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试验……以此说词,消除众人的疑惑。

“总御厨长,万一我又切错东西、煮错食物、下错酱醋……那该怎么办?”东施施尽避抱持着战战兢兢的努力学习心态,可是当她拿起菜刀,手执汤勺的时候,仍不免惊悸担心。“也许不至于毒死人,可是一不小心害得吃的人上吐下泻怎么办?”

以她带塞的程度,又有悲惨至极的前科,实在是很难不紧张啊!

“妳不用担心。”他挑眉一笑,“由我来试菜,如果菜肴里有一丁点不对劲,相信我,我会毫不留情,马上‘呸’出来给妳看的。”

“真的吗?”她听了这样的保证,既安下心来,却又有些尴尬,一时间心情还挺复杂的。“那就辛苦你了。”

“没问题。”他微笑的朝她颔首,“妳可以开始了。”

她手心发冷,心跳加速,头皮发麻,“……是。”

十年了,这十年来她从没有从头到尾包办煮过一道成菜,上次那道一品转运锅,是她知道御厨们煮的料理肯定百分之百没有问题,这才放心全搅和成一锅的。

但是现在……

东施施手执菜刀,在切起供前汤熬煮所需的莲藕时,不禁微微发抖,连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能继续把那藕节片完。骆扬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备料的动作,不忘提醒她藕片厚薄须一致,鲜蛤蜊得在汤料熬煮得入味绵透,在最后阶段方能全数倾入沸腾汤水之中。“只要壳一开,汤得立即起锅离火,”他叮嘱,“如此蛤肉方能保持饱满鲜甜,也不至于抢了天麻和莲藕的味。”

“总御厨长,你真厉害!”她望着他满眼崇拜,“我们祖传食谱上头也没写得这般详细,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常识。”他似笑非笑的回道。

“噢。”她挠挠脸颊,小脸一阵讪讪然。

“这道‘佳偶天成’完成了吗?”他宠爱地模了模她的头,鼓励地问道。

“完成了。”她拿着汤勺将大锅里清香四溢的“佳偶天成”舀入一只青花大瓷碗里,手不禁有些微发颤。

“很好。”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抄起一柄调羹,舀起了一匙清醇汤汁。

“等一下!”东施施紧张得脸色发白,吞了口口水,“你……要不要先叫好御医啊?”

“至于吗?”他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那个……有备无患总是好一点的。”她笑得好不心虚。

“一口汤还毒不死我。”他在紧张兮兮的她来不及阻止前,一口喝下。

“怎么样?怎么样?”她的呼吸差点停了,小手紧紧攀抓住他的手臂。“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头晕想吐的感觉吗?肚子绞痛翻腾的时候千万要说啊!”

“嗯……”他瞇起眼深思。

“喉咙痛吗?头昏脑胀吗?四肢无力吗?有流鼻血的冲动吗?”

“目前没有。”他沉吟着,仔细研究汤汁的优劣得失。“嗯,盐巴少了点,汤有点淡,不过还行!对了,天麻再少放一片,味道会更柔和些。”

东施施一时模不着头绪,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因为她满心满脑全是心慌与惶惑和担忧,只顾着目不转睛、屏气凝神地盯着他,害怕他随时会“毒发身亡”

“怎么了?”骆扬终于注意到她神情异常,疑惑的问道。

“你现在全身上下真的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她神经兮兮地再三确认。

“我很好,”他鼓励地拍拍她的肩,黑眸照照生光。“妳也很好,我们大家都很好……对了,汤再多下点盐,天麻再少放一片,妳的汤就完美无缺了。”

“我的汤……”她傻乎乎地开口,随即不敢置信地捂住小嘴,小脸迅速亮了起来。“我的汤……我煮的汤……能喝?真的能喝?”

“能喝,而且挺好喝。”他顿了下,不忘补充道:“再加一小撮盐的话。”

“我的天!”她狂喜至极,想笑,想尖叫,更想跳起来环住他的颈子大喊万岁,可是喜悦的热泪却在这一瞬间不争气地弥漫了眼眶。“我……我能煮了……真的不会害死人……我、我……”

“施施,我说过妳可以相信我。”他嘴角含笑,眸光深情而心疼地注视着她,“我可不是随便说说便罢的。”

“师父……谢谢你。”她低下头,喜极而泣,拉起袖子想抹掉眼泪,可没想到却越擦越多。

骆扬看着她欢喜却梨花带雨的小脸蛋,胸口莫名紧紧揪成一团,那股深沉浓烈、焦灼不舍的心痛戚蔓延流窜到四肢百骸。

天杀的!他真痛恨看见她流眼泪。

“喂喂,我赞妳可不是要让妳哭得唏哩哗啦的。”他佯装懊恼不悦,“还有,妳再哭下去,这汤就不是太淡,而是太咸了。”

东施施闻言一怔,随即破涕为笑了。他宠溺地模模她的头,随即笑道:“来,把眼泪擦一擦,再为这汤下一小撮盐巴,端过去给他们试试。”

咦?

“真的……可以吗?”她还是有些担心。

“去吧。”他鼓励地笑笑。

她不禁欢呼了起来,虽然双手颤抖,却迫不及待捧着那一大碗汤,奔向其它御厨,让他们尝尝味道。

骆扬微笑看着那些御厨纷纷舀汤品尝,伸出大拇指点头笑赞。

“嗯哼。”他满意得不得了。“算他们会做人。”

话说回来,他还是习惯看到那张小圆脸笑开怀的模样。

如同现在,她开心得眼儿发亮,小脸红通通,浑身上下像是散发出亮晶晶的光芒,真是像碗晶莹剔透、粉粉女敕女敕的糖霜女乃黄酥酪。

令人,甜入了心坎里。

午后。东施施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地穿廊过径要赶回小知轩,迫不及待想与小红分享她已能煮出“佳偶天成”的天大好消息。

“东姑娘请留步。”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她停下脚步,好奇地回头,“请问这位姊姊有什么事吗?”

“我是香膳房里当差的芳心。”来人脸上笑意清浅,宛似杏花乍落湖面,款款动人的模样连东施施也看怔了。“今日特来向东姑娘请示,皇上试菜那日所用的甜点,可有需要香膳房提供入菜用的香草?”

“原来妳就是香膳房的芳心姑娘啊。”她恍然大悟,颊生嫣然。“妳唤我施施就好了,往后还有要多多劳烦芳心姑娘的地方,届时还得请妳好生包涵才是。”

“东姑娘太客气了。”芳心抿唇一笑,“不愧总御厨长心疼,果然是个知情礼的可人儿。”

东施施闻言,脸蛋顿时飞红了起来。“总御厨长他……他是开玩笑的,我也不过是个乡下小丫头罢了。倒是芳心姑娘这般年轻便执掌了香膳房,真的是很了不起呢。”

“教东姑娘笑话,那不过都是些虚名罢了。”芳心翳蓊秋波一流转,笑道:“对了,如果东姑娘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到我香膳房那儿喝杯茶,顺便挑选些要用的花草呢?”

“好哇好哇!”难得能在宫里遇到这么个性格温婉,对她殷殷笑语如长姊的姑娘,东施施兴奋开心不已。“呃……我是说,如果不太打扰芳心姑娘的话。”

“东姑娘真可爱,说什么打扰呢?长年在这宫里,极少能遇见像东姑娘这般天真爽朗的小妹子,”芳心笑得好不温柔,“能有伴一起说说笑笑的,我心底也极是欢喜呢。”

于是乎,在芳心别有用心的牵引之下,单纯热情的东施施就这样傻乎乎地走进了香膳房——

也一脚踏进了不知是福是祸的陷阱里。

在骆扬的监督与教下,东施施开始大着胆子卖力做起东家祖传一十八套大菜的第二式!“缔结良缘”清爽暖胃的前汤后,第二道即是酸酸甜甜的凉拌菜,以春雨(冬粉)、海蜇皮、小黄瓜、红萝卜、鸡脯肉、甜脆玉梨等,俱切成细丝,以吴盐略腌,用冰水湃过、捞起,再撒几滴镇州醋、许州糖蜜、锦州香油,拌匀即可。

这“缔结良缘”食材虽简单,却是讲求刀工绵细,作工精致,看似花红柳绿缠绵,入口则酸甜丝丝入扣……再一嚼,尽是香中带酸,甜中带脆的美味。

刀工能练,可对于舌头品不出咸甜苦辣滋味的东施施来说,这调配酸甜醋酱汁的程序,才是一个令她大大头痛的问题。

“太酸了。”骆扬皱眉。

她左手战战兢兢地再加了几滴许州糖蜜。

“这下又太甜了。”

她右手赶紧再滴了些镇州醋。

“……咳咳咳。”他登时被酸得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吧?”她一惊,左手一抖,这下子整盘“缔结良缘”瞬间被糖水淹没了。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好好一盘菜全毁,抢救不及。

“对不起,对不起。”她都快哭了,“我、我再重新做一盘,这次我会小心调好酱汁,不会再犯错了。”

骆扬叹了一口气,抬手搭住她的肩,“这样还是不行的。”

“师父!我是说,总御厨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她一张脸窘促得涨红了,惭愧难当,却还是拚命想要挽回他的信心。

“笨蛋!”他盯着她,不禁有些好气又好笑。“我怎么可能这样就放弃妳了?虽说一天吃一道烂菜是我的极限,妳这道菜做得虽差,但妳的苦心和努力,我也尝得出……”

“那我可以再重做一次吗?”她稍稍松了口气,却仍然带着一丝诚挚盼望的央求。

“不,若是照这法子做下去,妳再做一百次也一样难吃。”他毫不客气地道。

哇,这话真是、真是!东施施倒抽了口凉气,有些自尊受伤地捧着心口儿,眨巴着眼儿可怜兮兮地啾着他。

骆扬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抱歉,公事公办,难吃就是难吃。”

“那怎么办嘛?”她嘟起小嘴,不由得懊恼了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总不能不做这道凉拌菜,也总不能在遇到所有应该调酱汁的菜式时就跳过、略过吧?”

“别心急,”他成竹在胸地笑着,“我帮妳想到了个好方子。”

“是什么?”她双眼倏地亮了起来。

“记菜的分量和酱汁的比例,还有,这道酱汁可在前一日先煮滚过,静置一日,那么醋的酸味与糖的甜味便能巧妙融合在一块儿,尝起来会更温润顺口,而且也可以避免酱汁与菜肴相拌时,甜酸度不均匀的问题了。”

她脸上满满都是崇拜之色,欢喜地望着他,“师父……呃,我是说总御厨长,你真的好厉害哦!”

“这还是基本常识。”他忍不住捉弄她。

“知啦知啦,”她小脸红了起来,轻悴道:“就知道骆总御厨长厨艺盖世,只要拿出一丁点‘基本常识’就足以令我等甘拜下风、五体投地、自惭形秽、自叹弗如……”

“嗯,虽然厨艺不佳,但马屁功夫一流。”他摩掌着下巴,频频点头。“还算有可取之处。”

“师!案!”厚,干嘛这样笑人家啦?骆扬哈哈大笑,伸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现在知道练好厨艺,就可以像为师这么臭屁了吧?”

“拜托,师父你的臭屁应该是打从娘胎里带来的吧?”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地道。

“那可不?”他得意洋洋。

她想给他一记白眼好杀杀他的自大和威风,可是他骄傲得意的笑容却像极了一头吃饱餍足的狮子,姿态看似懒洋洋,实则占尽上风。

东施施嘴角往上弯,心窝涨满了热热的、暖暖的甜蜜滋味。

像他这么优秀骄傲的男人,居然会喜欢上她这么不起眼又傻乎乎的小丫头?

……真的像在做梦一样呀!

在喜孜孜、甜蜜蜜得有些晕陶陶之际,东施施内心深处却也隐隐不安地忐忑着,错手毒害了娘亲的她,真的有资格拥有这么美好的幸福吗?

自从七岁起便吃不出食物滋味后,除了一日三顿正餐外,东施施手边常会有各式各样的零嘴,她下意识不断在尝、在试、在吃,其实也是在暗暗盼望着,终有一天,她能够再尝出食物的酸甜苦辣咸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或许,也就代表在天上的娘亲已经原谅了她错煮人参粥而造下的深重罪孽。

她知道这只是自我欺骗和自我安慰。

可她心底也很明白,娘亲怎么会怨、会恨自己的孩子呢?

尤其那的确是一个意外,虽然后果却是如此残酷、悲惨且致命。

但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在情感上,她却无法摆月兑狠狠自我鞭笞的良心谴责。

和娘失去珍贵的性命相比,她只不过是失去了味觉,这样的惩罚,一点都算不了什么……

因为误煮人参粥害死了娘,所以她再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做出令人感觉到幸福的料理。是骆扬,骂醒了她,也点醒了她,让她就算身处自责与畏惧之中,也要学会勇敢面对自己的错误,勇于承担自己的责任。能够遇见他,令她这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人生开始有了新的意义与价值。

只是,她最近心中却总隐隐有个疑惑!

“师父,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夜里,第三道“鸳鸯同心”莲蓉包在竹编蒸笼里炊蒸之际,守在灶口边的东施施望着身畔伫立的骆扬,突然月兑口问出。

骆扬闻言一怔,俊脸可疑地微红了起来,哼声道:“妳现在该担心的是这‘鸳鸯同心’莲蓉包倘若蒸得不成功,还得再重新揉捏发面一回吧?”

“师父,干嘛害羞不敢坦白说呀?”她睁大滚圆眼儿,是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他是看中自己哪一点嘛!

“我骆某人平生从不识‘害羞’二字怎生写,我会害羞?”他嗤之以鼻。

“不然你的脸为什么突然红成猴儿似的?”她不服气地道。

“咳!”他清了清喉咙,浓眉皱了起来。“哪来那么多闲工夫问这奇奇怪怪、有的没的?”

“这才不是奇奇怪怪、有的没的,我是很认真!”

“对了,妳方才把莲蓉包捏得太大了些,应当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分量,取其精致可爱之意;且第三道是让人在吃完酸酸甜甜凉菜后,甜润一润嘴,分量只宜巧不宜多!”

“师父!”

“别师父了,等会儿再重新捏一笼新的,这次面团滚圆一些,做小一点,听见没有?”

见他一直避而不谈,拚命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东施施,原本亮晶晶的眼儿,不禁有些黯淡了。

这问题真的很难吗?为什么他总不正面回答?

难道他也不知道他喜欢上她什么吗?

可是话说回来,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动心的?

师父是当真害羞?还是……他已经后悔惹上她这个既不懂事又烦人的小丫头了?

东施施单纯的迷惑,不知不觉间,演变成了更深的忐忑惶惑不安。夜深,在掀起蒸笼上盖,在腾腾白色热气飘散中,小巧雪白的“鸳鸯同心”蓬蓉包终于出炉了。可是东施施咬下那原该满口柔软绵甜芬芳的小莲蓉包时,本就吃不出甜咸的唇齿间,却依稀尝到了一缕缕的苦涩。

“这‘鸳鸯同心’成功了。”骆扬吃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成功了吗?”她脸上难掩一丝落寞,怀疑地问。

“怎么了?”他终于察觉到她的异状,黑眸涌现浓浓关切之情。“妳的脸色怎么怪怪的?是不是在灶口守得太久,热坏了?要不要喝口水?我去帮妳斟!”

她仰起头,接触到他那双坦荡无饰的真心关怀眼神,蓦地心头一热,所有的忐忑和惴惴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对啊,她究竟在耍什么白痴呀?

师父是个顶天立地、言出必行的好男儿,他既然说了喜欢她,那便是真真正正地将她放入了心坎里,这才会做此表示的。

所以她怎么可以因为自个儿的胡思乱想、心神不安,就开始怀疑起师父待她的真心呢?

“师父,我真是个笨蛋。”

“妳是啊。”骆扬先是一怔,随即大笑,亲昵宠爱地捏了捏她傻气粉女敕的小脸,“怎么,妳是现在才知道的吗?”他爽朗的笑声再度令她像服了一记定心丸般,一颗惊惶不安的心,又妥妥贴贴地回到了胸口,暖暖的、热热的……无比安定。

第四道“凤凰于飞”是以肥美野雁抹上特调浓厚酱料,再淋以麦芽水,入烤炉挂烤而成,金黄脆皮、肉女敕鲜甜,入口咸、香、甜、酥、女敕……五味合一,令人闻之垂涎,食之陶醉。

这道菜技术考究,无论是哪一个环节都错失不得,尤其是那一门烤功,东施施足足磨了五日才精通。

虽然她自觉进步缓慢,可骆扬嘴里不说,心底却是惊异极了。

“难怪她小时候有厨艺神童的美名,”他不禁流露出激赏之色,自言自语,“果然有慧根,一点就通。”光是这门烤功,寻常学徒若没习得三年五载,根本无法得窥其中奥妙。可是她不过区区五日,就能烤出颇具水平的雁肉,实在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徒弟这般天资聪颖,他这师父教起来也格外有劲儿,于是骆扬决意倾囊相授,将许多他独自研发出的酱料与料理手法全数教予她。

在师父了得,徒弟勤快之下,东家一十八套料理在短短二十日内,完美地一一呈现出来。

“施施,做得好!”在最后第一十八道“花好月圆”甜汤圆满完成之后,骆扬难掩与有荣焉的骄傲之色,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我就说妳一定行的。”

“我真的……亲手完成了我们东家祖传一十八套大菜?!”她一脸感动和不敢置信,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一定是在做梦吧?她可是东施施耶,那个一向被女乃女乃与爹爹放弃、也被她自己给抛弃了的灶房白痴,居然能够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完整且完美地把东家祖传一十八套闻名遐迩、人人称赞的婚宴大菜全做了出来?而且还能博得师父这个严苛的料理大师说一个“好”字?

看着那一只描玉蓝彩斗花碗里装盛的“花好月圆”——汤色金黄如琥珀、圆子雪白滚圆如明珠,小小别花娇俏迷人地飘荡在其中,虽然她尝不出滋味究竟有多甜美软糯可口,但是从骆扬赞赏的笑眼和内膳房众御厨吃得呕舌不已的表情里,她彷佛也可以感觉到那入口温润滑软甜蜜的滋味,渐渐散发至全身上下四肢百骸。

她真的真的真的……太开心了!

再过五日,皇上就要亲自试菜了,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勤奋流汗流泪,终于要面临皇上的验收,也即将获得最丰硕的收割成果!

“芳心姊姊,我跟妳说哟,我昨天已经完成了一十八道的菜式了耶!”

苞在芳心后头,东施施开心得吱吱喳喳,活似一只小八哥儿。

“施施真是了不起,真棒。”芳心指示着宫女们将烘干的芍药和金银花尽收了,这才牵起她的小手,浅笑着走出焙香室。“好妹妹,今儿刚刚好有新进的金州春桂,让我来烹一壶桂子香,以茶代酒,好好地为妳祝贺一番。”

“芳心姊姊最好了。”她眉开眼笑的。虽说她每每都是牛饮,又喝不出茶的滋味来,着实是糟蹋了芳心精心烹煮出的佳茗,可就算喝不出味道,光是看芳心那双雪白如玉葱的纤手,犹如书法家写得一手行云流水好书法般,姿态翩翩曼妙、手势款款动人,就已是一种无上享受。

坐在杏花树下,优闲地品着茶,东施施觉得整个人都心旷神怡了起来。

所有的兴奋、激动、热切和乱七八糟闹哄哄的情绪全在这一瞬间获得了纯净的沉淀。

“这一季的春桂,花蕊金黄,甜馨扑鼻,清香益远,品质极好。”芳心微笑道,将一撮粉女敕小巧的桂花轻轻撒落在沸腾的茶汤里,接着又滚了一会儿,茶壶即离了小火炉,然后她以竹制小斗舀起些许茶汤,斟入东施施面前的茶盏。“来,尝尝。”

东施施小心翼翼地捧起茶盏,吹了吹滚烫的热气,啜饮了一口。“嗯,真香,真好喝。”

“妳喜欢吗?”

“当然喜欢。”东施施睁眼说瞎话已经是惯常老手了,虽然喝不出滋味,她光看这茶汤金黄映艳,也知道这桂花一定不是凡品。

“我就知道妹妹妳一定会喜欢的。”芳心巧笑倩兮,语气柔和地道:“说起这季的春桂,色美味香意甜,不只能泡茶,还能做成甜馅。还记得去年,总御厨长做过一回春桂新粉蒸栗糕,我有幸能偷尝了一小块,那滋味……至今彷若犹回绕在唇齿间。”

哇……东施施听得羡慕到流口水。

下次,她也想央求师父亲手再做一次给她吃吃看喔。

话说回来,给她吃这么好的东西,她也吃不出味道来,简直就是乌龟嚼大麦!糟蹋了。

东施施叹了口气,可脑子蓦然灵光一闪!

她是吃不出春桂的绝妙,可皇上肯定识货呀!

“芳心姊姊,妳可以给我一些春桂吗?”

“妳想带回去泡着喝,当然没问题了。”芳心好脾气地笑道。

“不,不是要带回去泡着喝的,”她满眼兴奋,跃跃欲试地道:“我想,这么好的春桂若是用来煮‘花好月圆’,那一定会比寻常桂花所煮出来的更加好吃百倍!”

“是呀,”芳心眨了眨眼,嘴角柔婉的笑意带着一丝诡异。“用春桂煮,滋味一定特别得不得了。”

“皇上一定会很喜欢的!”东施施开心的点头。

芳心浅浅一笑,轻轻敛眉,掩住了眼底真正的心思。“不过妹妹千万记得,倘若妳要用在‘花好月圆’这道甜汤上,春桂千万得在最后皇上要品尝时,在掀起盖的那一剎那撒下,让它趁着热气激荡出花香味来,这样,才能萃取出春桂那缕最独特诱人的风味……知道吗?”

“知道!”她忙不迭的答应,“临食前方撒下,为的就是要取那一瞬间最纯粹清鲜的花香,对吗?”

“好妹子果然聪明伶俐,一点就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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