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张绣
散落针底分阴阳,淡浓求真为谁忙;混混沌沌,此情由天,生死两茫茫。
状元府里的气氛有点僵,又有点古怪不寻常。
陆朗风目光直视着眼前这个身形娇小、头戴珠翠金冠身穿凤袍的美丽女子,眉头越皱越紧。
宝娇公主抱着袋瓜子,坐在那儿好整以待上下打量他足足半个时辰了。
到底是看够了没有?
“公主——”他神情微榅,沉声开口。
“好!就决定是你了!”宝娇公主将瓜子往旁边一扔,拍拍白女敕小手笑道。
陆朗风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瞪向一旁的苏瑶光——在搞什么东西?
“陆状元,宝娇公主经过严肃缜密的参考后,决定钦点你成为她的乘龙快婿。”苏瑶光清了清喉咙,对他投以同情的眼光。
这就叫严肃缜密的思考?她明明是边嗑瓜子边看戏,一时心血来潮决定的!
“婚姻不是儿戏,公主金贵之身,自该匹配更加显赫之人,微臣不过一小小状元,小船难以载重,请公主收回成命。”陆朗风夷然不惧地盯着宝娇公主,冷冷地道。
完了,状元郎也是个倔强性子的,一对上刁蛮的宝娇公主,硬上碰硬可怎生得了?
暗暗为他忧心的苏瑶光在一旁,拼命对他使眼色,却只换来他一记杀气腾腾的白眼。
一旁的侍卫及随从倒抽了口凉气,不约而同齐齐后退了一步。
鲍主凤颜大怒可不得了!
气氛瞬间僵凝如冰,静的仿佛针落可闻。
宝娇公主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没想到人咯咯娇笑了起来。
“呵呵呵……”她忍不住走向前,白白女敕女敕的指尖好不害臊地戳了戳陆朗风的胸膛,“不错嘛,连我父皇都不敢对我大小声,没想到你竟然敢指着我的鼻头骂?有种!我喜欢。”
他刚刚有指着她的鼻头骂吗?
陆朗风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强抑下不悦,沉声道:“微臣对公主并无不敬之心,只是微臣心中早已另有所属,非卿不娶,还请公主见谅,另择贤婿。”
宝娇公主俏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环眼四周,不忘先狠狠瞪了苏瑶光一眼。
“是怎样?叫你们娶我是很委屈吗?本公主不嫁的时候,你们也不娶,本公主要嫁的时候,怎么一个个就突然冒出‘心有所属’的对象来了,真是芭蕉你个枇杷果!你们是雨后春笋投胎的啊?”宝娇公主火冒三丈,劈头就马翻了一船人。
众人想笑,却又战战兢兢地忍住,因为公主已经开始不高兴了,万一在火上浇油大大惹毛了她,届时他们就算一人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掉!
“以公主娇媚无双之姿、金枝玉叶之尊,何愁天下男子不倾慕爱之?”陆朗风口气和缓下来,好言相劝,“相信公主终有一日,必定能遇见那一个真正与你相属之人,在这之前,公主又何必屈就我等平庸之辈?”
哟,状元郎果然名不虚传,殿试不是考假的,而且公主也被这么清理并茂的一番话给打动了,脸上怒气渐消。
众人崇拜地望向单凭三言两语便消弭了公主火气的陆朗风,只有苏瑶光心下暗道不好!
这些日子来接皇命为公主挑选夫婿,苏瑶光已经太熟悉公主我行我素的脾性,倘若状元郎这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那么此番言语,他已成功引起公主的兴趣,驸马一位自可坐得稳当无疑。
可加入情况相反,他当真一心拒绝公主的下嫁,那么这番话可就惹祸上身了!
丙不其然——
宝娇公主满眼发光,猛拍陆朗风的手臂——因为太矮,拍不到肩——兴高采烈道:”嘿嘿,本公主就说嘛,像我这么国色天香、聪明美丽的美女,怎么会没人要呢?你,就是你——你好样的,懂得欣赏本公主,所以本公主决定非你不嫁!”
苏瑶光同情怜惜地望向脸色大变的状元郎。
镑人造业各人担,阿弥陀佛!
状元郎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公主错爱,恕难从命。”陆朗风脸色严峻,语气冰寒,厅上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边是任性的公主,一边是固执的状元……这、这下子可怎生是好?
“呃,可否听苏某一言?”苏瑶光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当和事佬。
陆朗风还未回答,宝娇公主一瞥见他,登时脑中灵光一闪。
“我这回可学乖了,”她对着陆朗风不怀好意地笑着,“本公主管你是不是心有所属,反正我要嫁就是要嫁!”
“公主——”他脸色铁青。
“驸马,”宝娇公主抱臂闲闲一笑,已是改口。“你先听完本公主的话,再考虑要不要拒绝本公主,如何?”
陆朗风眉头深锁地盯着她,神情戒慎地问:“公主想说什么?”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乖乖听话娶我进门做大,叫我父皇得以龙心大悦,也让本公主能风光出嫁。然后你的那个‘心有所属’就负责做小,早晚来给本公主请安奉茶叫姊姊——怎样?”
“微臣立誓不娶二妻。”他冷冷地回了句。
“那就是第二个选择了,你只能娶本公主一个妻子,然后将你的‘心有所属’忘得一干二净,从此以后乖乖和我做夫妻,本公主是不会亏待你的,哇哈哈哈!”宝娇公主嚣张地仰天长笑,霸道得跟个抢亲的山大王没两样。
陆朗风又惊又怒,脸色难看之极。“公主,微臣十年寒窗苦读,千里迢迢进京赶考,图的是能以一己之身,为国家朝廷百姓做一番大事,可不是为了被公主拿来当玩物的!”
她耸耸肩,不以为杵的说:“娶了本公主以后,你也是可以为国家朝廷百姓做事啊。”
“公主你——”
“当然了,本公主也可以再给你一个选择,不过到时候恐怕就会撕破脸,把事情搞得很难看了。”她哼了哼。
陆朗风微眯起双眼瞪着她。
“第三个选择,你一样的娶我,但是我保证你永远再也看不到你的‘心有所属’!”宝娇公主冷道。
“我不准你动她!”他震惊极了,随即勃然大怒。
“要不要试试看,你挡不挡得住我?”宝娇公主双手抱臂,美丽的脸蛋掠过一丝霸气的笑意。
她久没发威,他们还真拿她当病猫了?
苏瑶光忧心地望向脸色苍白若纸的陆朗风……心里暗暗叹息。
可怜状元郎,不若他和摇金的幸运啊!
因情急过度,柳摇金全然忘了花相思身子弱,根本无法像她那样狂步奔跑。
结果她们在距离状元府三条街口时,虚弱得气喘吁吁的花相思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她的手及时撑住身畔的柳树干,却是颤抖着频频摇头,再也不能跑了。
“我……我……咳咳咳……”她困难地深吸一口气,冷汗淋漓,阵阵头晕袭来。”对不起,我、我真的没办法……咳咳咳……跑不动……”
“我真是天字第一号大猪头!”柳摇金懊恼自责极了,赶紧扶着脸色煞白、喘咳不已的她。“相思,你还好吗?你有没有怎么样?现在觉得如何?需不需要看大夫?”
“不、不用了,我有药,咳咳咳……”花相思有些眼冒金星,无力地闭了闭眼,边抖着手自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天王补心丹,想拔开瓶塞,却怎么也是提不上劲。
“我来!”柳摇金真是恨不得痛扁自己一顿,就算在急如星火,也不该拖着她一阵狂奔哪!
她连忙倒出数颗天王补心丹喂给花相思吃了,心疼紧张地看着她,“现在好些了吗?”
药效哪能那么快?
花相思有点想笑,尽避仍头晕的厉害,还是柔声地安慰道:”好多了……咳咳,谢谢。”
可是,到底发生什么是了?为什么摇金姊姊会那么急吼吼的?
“摇金姊姊,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她好不容易缓过了一口气,这才问道:“咳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一定要冷静,不能太激动,”柳摇金无比紧张地盯着她,“知道吗?”
花相思困惑地望着她,“我要激动什么?”
“就是——”柳摇金欲言又止,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唉。”
花相思被她的话和神情惹得一阵惶惶不安,迟疑又怯怯地问:“是……和朗风哥哥有关的事吗?”
“……是。”
“他怎么了?他发生什么事?要不要紧?他、他有没有危险?”她心下大急,猛然抓住柳摇金的手,激动不已地追问,“咳咳咳……他生病了吗?咳咳……咳咳咳……”
“你别慌别慌。陆状元没有病也没有事,他很好。”柳摇金见她咳得一张脸涨成血红,几乎快喘不过气,急忙安抚道:“来,吸气,吐气……不是叫你不要激动了吗?”
经过这一番折腾,花相思浑身虚弱无力,只得软软跌坐在地上,撑着身子频频咳着。“咳咳咳……”
柳摇金这下真是后悔死了。
都怪她和摇扁哥啦,怎么在事前没有先身家调查个清楚,就糊里糊涂说服了宝娇公主回心转意,再度从金科三甲里挑选驸马?
现在可好,如果公主没挑中状元便罢,要真选中了陆状元,那她这辈子还有何颜面见相思妹妹?
她柳摇金素来引以为傲的是侠女风格不都全成了个屁?
“呃,这样吧,我先去状元府,看看陆状元‘忙’完了没有,我让他来接你,好不好?”柳摇金终于意识到此时鲁莽不得,万一弄得一个不好,是会死人的。
“谢谢姊姊。”花相思勉强挤出一丝苍白虚弱的笑容。“朗风哥哥真的没事吗?”
“你呀你,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只管担心着别人?”柳摇金心疼地轻责道。
“他不是别人,他是我的朗风哥哥。”她痴心地回答。
柳摇金闻言鼻头一酸,眼眶不禁湿热了起来。
春风微凉,轻轻拂过累倒在杨柳树下昏昏然的花相思。
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低声叹息,恍恍惚惚感觉到有人一把将自己拦腰抱起,她一惊,立刻想睁开双眼费力挣扎——
“是我,相思。”陆朗风轻柔地低唤。
“朗风哥哥……”她绷紧的神经倏地一松,随即放心地偎在他怀里,任由疲惫的身心坠入那温暖的黑暗里。
陆朗风眼眶微微灼热,悲伤的目光落在卷缩在自己怀里的小女人。
“相思,我绝对不会放弃你的。”他真挚深刻地低语,“只要能守着你,保护你,就算我必须将自己抵押给一个不爱的女人,以换得你的一世平安……我都愿意。”
看着怀里这张小巧雪白如白苹花的脸蛋,在这一瞬间,陆朗风终于领悟到一件事——
他想守着她、护着她,一辈子都不放开她的手,不是出于托付,也不是为了承诺,而是因为……他喜欢她。
陆朗风就是喜欢花相思。
喜欢的情难自己,喜欢的一塌糊涂,喜欢的愿意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尊严。
花相思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在他的怀里。
她脸上不禁浮起两朵粉女敕的酡红,却是毫不满足地继续窝在他温暖的臂弯里,真希望流光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她身子微微一挪,想要更加钻进他怀里……
“你醒了?”凝眸望着窗外发怔的陆朗风回过神来,满怀关切地盯着她,“现在觉得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她仰头对他羞怯一笑,“朗风哥哥,谢谢你来带我。”
他勉强微笑,“傻瓜。”
“咦?摇金姊姊呢?”她这才发现幽静的卧房里只有他们俩。
“她回去了。”他眼神有一丝冰冷,“和她的媒人未婚夫回去的。”
“摇金姊姊的未婚夫……”花相思有些恍然,随即莞尔。“听说也是媒人世家的少爷,那他们夫妻俩还真是夫唱妇随呀,真是叫人羡慕。”
“我不喜欢媒人。”尤其是将宝娇公主这个祸头子带进他府中,彻底将他的人生捣得天翻地覆的那种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