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好像隔着重重纱帘看着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在她面前发生,却是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又像是全然跟她无关。
她真的,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然后,曹绿袖期盼了十六年的盛大风光开苞竞标之夜终于来临了。
今天晚上,她是全京城全春街最美丽也最稀有珍贵的礼品,会有无数风流客前来一掷千金,就为和她春风一度。
她的处子身,价高者得。
这本来是她生命中多么期待、多么光荣的一件大事。
可是当她穿着美如仙子的娇红色锦缎绣袍,发绾飞风,牡丹簪鬓,艳光四射,惊艳全场时,她只看到台下万头钻动的男人们一张张贪婪意婬、野兽般的脸,无论是爱慕的、倾慕的、眷恋的、垂涎的、色欲的,统统都变成了黑白的、空洞的、毫无意义的。
她的心底没有喜悦,没有兴奋,只是冷冰冰的木然和僵硬。
有那么一刹那,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她最想要展露出自己绝艳无双万千风情的那个人,并不在这儿,那么她的美丽还能给谁看?她的迷不迷人又有什么意义?
他还是没有来……他真的没有来……
他是不会来了。
泪雾弥漫了她的眼眶。
“这位就是我们挽翠楼精心培育教出的新任花魁娘子——绿袖姑娘!”
曹媚娘心情复杂万分,对于自己心爱的宝贝女儿能够倾国倾城、艳动八方,是既感动又引以为傲;可是今晚也是她曹媚娘的女儿沦落风尘的开始……
难道她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被喊出最高标金的阿猫阿狗给“吃”了吗?
曹媚娘矛盾又难过地瞥了眼美丽的女儿。
妞儿今晚怎么失魂落魄的?这眼前的一切,不都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吗?
曹绿袖坐在那儿,却犹如魂魄已离身,对于外界的喧哗、丝竹乐声、娘的话语,全恍若未闻。
“咳咳!”眼见台下气氛热烈得再也压制不住了,曹媚娘只得清了清喉咙,勉强收束心神,娇声娇气地喊道:“那么就从五百两银子开始起价!”
“六百两银子!”王大户迫不及待高喊。
“七百五十两银子!”庄员外气势凌人。
“一千两银子!”十九王爷家的小王爷得意洋洋地比了一根手指头。
“哗……”众人倒抽了口凉气。
可是众人嘴巴还来不及合上,下一个喊价的更是惊人。
“三千两银子!”关外来的豪客根本不甩什么小王爷老王爷的,反正有钱的就是大爷。
发了!发了!
“三、三千两……”曹媚娘这下也热血沸腾了,兴奋不已地猛搓着手。“好好好,这位贵宾可真有眼光呀,还有没有人要再加价的?有没有人比三千两还高的价钱?机会难得,仅此一次啊,如此香喷喷娇女敕女敕的绝代美人儿,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啦!”
“三千五百两银子!”
“四千五百两银子!”
“我我我,我出五千两银子!”
见台上的曹绿袖非但容貌清丽绝艳,身段窈窕,尤其眉眼间那一抹飘逸凄美、楚楚动人,更是深深扣人心弦、我见犹怜,大家登时杀红了眼。
破了!破了!已经破了两年前如柳姑娘惊人的钜额开苞费啊!
挽翠楼再度刷新历史新纪录——
“五、五、五……五千两……”曹媚娘都快中风了。
台下那个喊出五千两银子的富商骄傲地一端自己的胖肚子,一副顾盼睥睨、一代炉主舍我其谁的超强气势。
“五千两银子,还有谁要出价?还有谁能比五千两银子更高的价钱?”
疯了,五千两银子足足可以买下五间豪华的大宅院,谁还会出比这个更高的价钱,就为了和花魁过一夜?
见众人纷纷摇头摆手,喷啧懊恼叹息的当儿,曹绿袖终于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那个得意洋洋,就要上台来“领奖”的六十几岁老翁。
曹绿袖,这就是你盼望梦想了十六年的“风光”吗?
被一个足足可以当她爷爷的老色鬼压在身下这个那个……这就是你的“梦想成真”吗?
在这一瞬间,她寒毛直竖,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我出一百万两银子!”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划破当空。
一百万两银子?!
曹媚娘差点口吐白沫昏厥过去。
全场包是被这个破天荒的天价给惊住了,原本挤满人群的挽翠楼大厅,突然变得悄无声息,连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曹绿袖却是豁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浑身酒气,衣衫皱巴巴、胡碴乱糟糟、颓废憔悴却英俊如故的——
沈随风。
“我的天……”她伸手紧紧捂住嘴,狂喜的泪水却已失控地夺眶而出。
“一、一百万两银子?!没、没说错?”曹媚娘下巴已经掉下来了,结结巴巴地求证。
“一百万两银子。”沈随风一双黑眸布满血丝,纵然一身浓厚酒气,脚步摇晃不稳,声音却是坚定如钢。
从刚刚到现在,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曹绿袖那美得令人心碎的娇靥,他再也不能自抑地看痴了。
大醉了一个月,自我麻痹了一个月,他还是没办法催眠自己、说服自己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
“你这酒鬼,明明醉得路都走不稳了,你该不会是来乱的吧?你身上有一百万两银子吗?”眼看小美人儿这块女敕肉就要到口,却又被他半路杀出给抢了去,教那开价五千两的富商这口气哪吞得下?
沈随风只冷冷的瞟他一眼,当场就让那名富商吓退了好几步。
“曹嬷嬷,这是一百万两银票,请点收。”他缓缓走上台,虽然酒气臭得吓人,可儒雅的气质依旧令全场的花娘们都要流口水了。
“哈哈!一、一百万两……”曹媚娘简直乐坏了,她猛揉着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张因为被紧攒在掌心而皱巴巴的银票,缓缓展开一看,双眼登时亮了起来。“真是老福庆票号开出的,铜铸铁浇、扎扎实实的一百万两银票?!”
发了!这次真的发了!往后想躺着吃坐着拉都不愁了!
曹绿袖却是自他出现以来,眼前晕眩,脚下虚浮,好似踩在云端。是她的幻觉吧?是她因为思念他过度,这才幻想出这一幕来的吧?
可是她还来不及拧自己的脸,却先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沈随风整个人居然就在她眼前倒了下去。
“大人——”她心痛地狂喊,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他。
大人?
全场众人全都看傻眼了。
“他是礼部尚书沈大人?!”小王爷震惊万分地大叫了一声,直到现在才认出他来。
什么?堂堂礼部尚书也来跟人家抢标花魁?
众人登时交头接耳、兴奋鼓噪、议论纷纷。
“知音,真是我的知音啊!”小王爷却是在那儿自我陶醉不已。
谤本就没人管台上救人的救人,哭喊的哭喊,乱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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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随风醒来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突突剧痛得像是有一队铁匠在里头敲敲打打得不亦乐乎。
那自脑际重击般的痛楚直直蔓延至胸口,深深撕扯纠结绞拧着。
他应该快要死了……他应该已经死了不……
这一个月来,他又有哪天好算活过?
他就要失去她了……或许,他已经失去她了……
想到这儿,他就再也不能呼吸——
“你终于醒了。”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在他头项响起。
他大大一震,足足僵了两个心跳的辰光,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似乎快裂成两半的脑袋,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叠影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
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熟悉嗓音……是错觉吗?他竟听见了她的声音?
曹绿袖美丽的小脸正对着他笑。
“袖儿?”他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低喃。
他喝醉酒了吗?还是在做梦?不然她怎么会出现在他眼前?
这一个月来,只有在醉了或睡了做梦的时候,他才敢承认自己真的无可救药地想念着她……可是,他现在不是醒着的吗?
“可不正是我?”曹绿袖吸吸鼻子,揉揉眼睛,忍不住想哭又想笑。“你吓死我了,突然就这样倒下去,我还以为我还没开苞就直接要当寡妇了呢!”
他呆呆地、痴痴地望着她,虽然脑子里像浆糊般迷糊,搞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只要她在他眼前,她在笑……就足够了。
“如果这是梦,那么我这辈子都不要再醒来……”他喃喃低语,憔悴的脸庞浮起颤抖的微笑。
他痛楚而卑微祈求的话,让曹绿袖的眼泪再也抑不住的奔腾流下。
一向意气风发的礼部尚书,一向神采飞扬的沈随风,怎么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是为了她吗?是因为她吗?
想起他团绉了的衣衫,冒出胡碴的坚毅下巴,深深皱刻的眉心,她的心一痛。
“傻瓜……你这个傻瓜……”她忍不住伏在他胸口,紧紧抱着他,泪水湿透了他胸前衣衫。
他机伶伶一颤,虽然还不十分清醒,却心疼地紧紧环住她,怜惜而不舍地轻抚过她哭得妆残了的小花脸。
“别哭,”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心,被她的眼泪烙烫得阵阵紧缩,心疼地道:“袖儿,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
“就是你这大傻瓜,大笨蛋!”她哭得更惨,抽抽噎噎地道:“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这么憔悴?难道你以为将来再也不用见到我,就可以把自己搞成这样吗?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会心痛的呀?”
他心如刀割,紧拥着她,热泪默默滚落,声音低哑得几不可闻。“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你,我以为……这一切只是个横亘在我生命里的一个绊脚石、一个天大的错误,我只要忘了你,只要……把这个错误搬开、消除……我就能恢复原来的人生……可是我就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