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处处,蝶舞阵阵。
上林苑占地辽阔、庭台楼阁、假山流水无数,此番信武帝设下家宴,择一处翠绿竹林内的美丽行台,远聆竹叶随风飒飒、近听宫廷乐师丝竹悠悠,如入仙境,好不快活。
今日首座依次当然是信武帝居中,皇后列左、静王爷为右,而在皇后身旁是无论如何皆不相让的春妃,以及其他妃子。
斌嫔和美人们则是坐在他桌,只能又羡慕又妒恨地对着主桌上幸运的妃子们干瞪眼。
乔婉只是个小小斌嫔,虽因昨夜受冤,皇帝出自愧疚,命人将她安排在首桌,然而她却谦辞不肯,还说昨夜自身也有莽撞之处,这才令帝后和静王蒙此纷扰不安,所以坚持侍立于皇帝身后,自愿执壶侍酒。
“鄙妾给皇上满上。”她一身素白衣裙皎洁如月,纤腰系着翠带如柳,在众色争相斗妍、花花绿绿的美女之中,分外令人眼前一亮。“皇后娘娘、静王、春妃娘娘、秀妃娘娘、玉妃娘娘……请用酒。”
“婉贵嫔今天打扮得太素了,不过,倒是怯怜怜俏生生,令朕也我见犹怜哪!”信武帝色欲薰心,忍不住模了乔婉玉手一把。“不如今夜朕就──”
“皇上!”穿着艳红滚黑边的华丽贵气袍子,妆点得娇艳无匹的杜子春娇滴滴的开口,“您忘了今晚已经答应春儿,说要看春儿跳那支新练的昆仑飞天舞吗?”
“这……”想起了春妃曾预告过的,此舞半纱半果、极尽妖娇妩媚之态,保证能教他大开色戒。信武帝吞了口口水,不禁迟疑了起来。“那好吧,今晚朕还是到你的牡丹殿去,婉贵嫔那儿就改日再说吧。”
“谢万岁。”杜子春得意地对乔婉抛去了一记胜利的眼色,也不忘顺便睨了皇后一眼。
一个乏味的老女人跟个无趣的蠢丫头,还想同她杜子春较量?哼!等下辈子吧!
皇后神色莫测高深,自顾自把玩着手中那盏金杯,啜了一口。
乔婉乖巧体贴地上前再为皇后斟满酒,然后静静退侍在后。
朱尔静手执象牙箸,轻轻巧巧地夹起一颗雪白如玉的鹌鹑蛋,慢慢放入口中吃了。
皇后终于抬头瞥了一脸得意洋洋的杜子春一眼,难掩心烦地再饮了一口酒,却没料想到喝得太急,呛住了。
“咳咳咳,”她掩袖轻咳了两声,喉头却越发麻痒难当,越咳越剧烈,“咳咳咳……”
“皇后怎么了?”本来还隔座与杜子春眉来眼去的信武帝及时注意到了。“身子不快吗?”
“谢皇上关心,臣妾只是老毛病了,咳咳……”皇后脸上掠过一丝浅浅的怀念。“皇上还记得吗?臣妾当年还是太子妃的时候,曾受了雪室酷寒之苦……”
“朕怎会不记得?”信武帝眼神一柔,手掌轻搭上皇后冰凉的小手。“那时敬王在先帝面前挑拨离间,说朕有逼先帝退位、大逆不道之举,是皇后自愿入雪室,受酷寒之刑,为朕赌咒,向先帝一力证明朕绝无二心……还记得皇后当时几乎冻死,此举大为撼动先帝,这才对朕释去疑心。皇后,你对朕的情深意重,朕又怎会忘记呢?”
“皇上是臣妾的天,臣妾的人和性命,自然统统归皇上所有。”皇后深情款款地望着信武帝,随即咳得更加厉害。“咳咳咳……”
信武帝心疼地亲自搀扶起她,“来人,还不快扶皇后娘娘上凤辇?还有速传太医院,叫他们定要好生为皇后调治护养,要是再让皇后有一声咳嗽,朕就砍了你们全部!”
“是!万岁爷。”内侍和随侍宫女们赶紧上前来扶。
“皇上宴请皇家兄弟,咳咳咳……臣妾这皇嫂怎能逃席呢?”皇后摇摇头,“臣妾不要紧……”
“这竹林风大,皇后还是快快回宫歇着,莫再教朕担心了。”
“是呀,皇嫂。”朱尔静眸光温柔含笑,关怀地道:“臣弟何德何能,得蒙皇兄和皇嫂这般相疼眷顾,已经感恩戴德到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若是皇嫂此番为了陪宴,反教凤体受累,那臣弟当真是万死莫赎了。”
“咳咳咳……嫂嫂不打紧的……”
“不行不行。”信武帝很坚持,“你还是快回宫里歇着,好生照顾身体,待朕事情都忙完了后,今晚朕陪你一整夜,好不?”
皇后苍白脸上涌起了一朵酡红,羞涩的低啐,“皇上……咳咳,臣妾、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朕的皇后,朕的结发妻子,朕晚上去陪你自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害羞的呢?”信武帝笑呵呵。
“皇上──”杜子春打翻了醋坛子,再也看不下去,可一见到皇后的表情,只得恨恨咽下这口气。
别以为她杜子春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她才不会上了皇后的恶当呢!
思及此,她露出一抹娇艳甜美的笑容,附和道:“是呀,皇后娘娘千万得保重凤体,不然我们这些后宫姊妹也会心疼死了的。”
皇后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再不甘愿,可喘咳连连,只得依言退席,将局面整个留给杜子春。
杜子春逮着机会,老实不客气地偎坐在信武帝身边,夹了一筷子鸡丝玉兰喂入皇帝口中。“万岁爷试试这道酸酸甜甜的苏州菜,方才臣妾尝了一口,可好吃的呢!”
“好,好。”信武帝见皇后凤辇去得远了,自然乐得享受美人恩。“春儿推荐的必定是好菜。皇贤弟也尝尝,别同朕客气啊!”
“那臣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酒酣耳热之际,突地,自翠绿竹林中飙射出一道刺眼锋芒──
“昏君看剑!”
那道锐利冰冷青芒似凛凛风雷凌厉而来,怀里搂着爱妃的信武帝惊得魂飞魄散,杜子春则尖叫着推开他,众人刹那间猝不及防,纷纷惊逃跌滚四散。
“有刺客!”朱尔静大吼。
一切彷佛凝结,可又迅如闪电,在尚未来得及眨眼间,刺客那柄森寒长剑已深深刺进了扑上来护住信武帝的乔婉!
寒刃瞬间没入肩背,刹那间炸开了鲜艳凄绝血花,迅速染红了她身上雪白素裳,令人看了触目惊心。
“婉贵嫔──”信武帝惊呆了,紧紧抱住为自己挡住刺客一击的乔婉,咸腥黏稠的血沾了他满手,甚至隔着衣衫渗透沾湿了他的金色龙袍。
“来人,护驾!”朱尔静怒喊,一把掀翻了桌案,试图挡住刺客招招狠毒的杀招。
原本应该在四周护卫的御林军不知为何全数不见,而未奉诏不得携械近身的静王府护卫赵衡闻讯急急赶来,赤手空拳和刺客过招反击。
“快保护皇上!”朱尔静心急如焚,护在信武帝面前,不敢稍离半步,甚至是分神回头看清究竟。
他表面上指挥若定,但胸口能清晰感觉到被一剑洞穿的剧痛感,心脏也彷佛在此刻停止了跳动。
他的婉婉……不、不……
“婉贵嫔?婉贵嫔?”信武帝紧紧抱着她,焦灼地急唤,“是你救了朕,你、你要不要紧?要不要紧?来人,快──”
好痛……好冷……
她就要死了吗?
尔静哥哥,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还……还没做你的新娘……成为你的皇后……
冰冷又灼热的剧烈痛楚贯穿了她全身,乔婉只觉得自己渐渐无力,气息微弱,每吸一口气都象是种奢求。
可在她死之前,她得说……
“皇、皇上……”她挣扎着开口,努力挤出笑容,“您没事……那真……真是太好了……”
“婉贵嫔,朕没事!朕没事!”信武帝大受震撼,语无伦次地道:“你、你救了朕……是你救了朕……”
下一刻,乔婉已然坠入无边无际的沉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