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七岁却自认像个小大人的项康,就这样鄙夷地盯着面前作梦作得不亦乐乎的小女生,一时间忘了害怕也忘了哭,并且开始忍不住苞她争论起来──
“她不是小仙女,她叫小铃铛。她只是一个一直厚脸皮跟着彼得潘、赶也赶不走的小精灵而已,根本不是仙女!”
“她明明就是仙女,你看她会发光!”
“萤火虫也会发光,那萤火虫也是仙女吗?”他嗤之以鼻。
“反正她是仙女就对了……”她嘟囔。
“你很幼稚耶!”他白了她一眼。
但是从那一天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习惯地让那个聒噪幼稚长不大的小女生天天跟在自己后面打转。
就像彼得潘跟他的小铃铛一样……
小铃铛喜欢彼得潘,但彼得潘念念不忘的始终是他心目中最美好的温迪……
陈兰齐坐在书店角落里,手上捧着精装版童话故事书“彼得潘”,指尖轻轻地抚模着这一页,小铃铛为了救彼得潘,抢着吃掉被虎克船长下了毒的蛋糕。
她脸上神情怜惜而黯然。
放在钮扣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霎时被惊醒回现实。
“喂?”生怕吵到旁人,她将手机贴近耳朵,小小声问。
“陈兰齐。”在这世上唯一会连名带姓喊她的,就只有一个人。
“怎样?”她心一跳,差点忘了控制音量。
“你在干嘛?”
“在书店……找资料。”她有些心虚,如果坦白说是来看童话故事书的,肯定又要被他嘲笑幼稚、长不大。
“又去看故事书?”项康沙哑嗓音里有着浓浓的笑意。“陈兰齐,你今年都几岁了?”
“你到底为了什么事打给我?”她勉强吞下抗议,因为不想在安静的书店里,对着手机发飙鬼吼。
“我感冒了,头昏脑胀,四肢无力……”他叹了口气,她这才注意到他鼻音浓重。“而且严重地饿扁了。”
“感冒?”她一惊,急切地问:“你去看医生了吗?”
邻近两名年轻妈妈略带怒意地抬头瞪了她一眼,陈兰齐只得匆匆将童话书塞回书柜,拎起包包火速离开书店。
一出外头阶梯,她再也忍不住大声问:“你看过医生了吗?吃药了没?需不需要打针?”
“我就是医生。”项康疲惫地笑了起来,还有心情打趣,“你忘了?”
她顿了下,没好气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阁下是心脏外科医生,不是耳鼻喉科医生吧?”
“嗯,脑筋清楚,幸好没有被那些月兑离现实的童话故事毒坏了。”
他到底是打来求救还是抬杠的?
“话说回来,”陈兰齐眉头皱了起来,既担心又火大。“你按错电话了,你原本想打给香华吧?假如你病得昏昏沉沉,忘记自己女友的手机号码,我这个老同学是可以好心点帮你代拨……”
“香华出差了。”他懒懒地道。
所以才打给她这个后备的冷板凳球员?
一口气呛在胸口,她花了好几个心跳的时间,才得以把突然涌上的自怜自艾推开。
不对,她是他的好朋友,像这种紧急状况,当然是她这个好朋友派上用场的时候。
“你现在在哪里?”她自暴自弃地问,“我这就赶过去。”
“家里。”电话那端,明显感觉得出项康笑得好灿烂、好得意。
★☆★
陈兰齐从超市买来一大袋生鲜食材,站在项康居住的那栋建筑典雅的大厦前,仰望上方八楼的阳台……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通过门禁森严的警卫柜台,她揿下“八”的按钮,在静待电梯上升的当儿,四周一片岑然寂静里,让她有时间痛骂起自己的没骨气。
但是等到出了电梯,踩过高级雪白石英砖地板,来到那扇熟悉的铜色大门前,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按下电铃。
“咳咳咳。”戴着活性碳口罩的项康打开门。
就算戴着口罩,浓密黑发乱糟糟,一身轻便t恤牛仔裤,他还是帅气得令人心折。
唉,陈兰齐,你对这家伙的迷恋程度也算病入膏肓了。
“我来喂食动物。”她举高手里沉甸甸的袋子。
眼前的老同学一头长发绑成了辫子,绕在脑后盘成髻,露出了白净清秀的心型脸蛋,穿着白色贴身棉t和灰色长裤、白球鞋的她,看起来似个一身书卷味的大学生,完全不像是已经快二十八岁的轻熟女了。
项康笑了起来,再自然不过地伸出手接过袋子,“进来吧。”
陈兰齐走进这间大坪数、明显是专为单身贵族打造的北欧式简约空间。
一间主卧、一间书房、一套干湿分离浴室,其它都打通了变成宽敞的客厅和简单厨房吧台。
她最羡慕他家的地方就是,客厅大到足以在里头骑脚踏车都不会撞到东西。
“不要客气,当自己家。”他把食材放在洁净光滑的吧台上,拖着脚步瘫回米色长沙发上。
她也只敢在嘴里嘟囔,然后认命的在厨房里洗洗切切起来。
“不要对我的厨艺太有信心。”她把米淘洗净了,加了水放进白色康宁锅里,开始熬稀饭,不忘事先警告。“只有简单的稀饭、炒青菜和荷包蛋,你就勉为其难吃一点吧。”
“你还是不考虑去上烹饪班?”项康舒舒服服的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条毯子,闭上眼睛享受着自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是一种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家的温馨感。“香华做得一手法国蓝带级的好菜,我可以请她帮你介绍名师。”
陈兰齐拿着汤勺搅拌稀饭的动作一顿,语气再难掩饰一丝脆弱的愤慨嘲弄,“对于一个才交往了五个月的女友,你对她的了解还真透彻深刻啊。”
“因为我俩一见钟情。”他抽了两张面纸擤擤塞得严重的鼻子。“喂,陈兰齐,我有预感就是『她』了。她就是我的『温迪』。”
陈兰齐脑际轰地一声,心刹那间直直向下失速坠跌,手指一松,汤勺掉进正沸腾冒泡的稀饭里。
她惊醒过来,慌忙伸手就去捞,指尖不小心被热粥烫得刺痛。
“噢!”
“小心点!”项康迅速赶到她身侧,一把抓住她的手,匆匆拉到水龙头下冲了起来,气急败坏的低吼:“我是想吃你煮的清粥小菜,不是要吃拿你去煮的『瘦肉粥』……很痛吗?可恶,都红了……你忘记自己是靠手吃饭,手对一个画家来说有多重要吗?”
他的呼吸吹拂在她颈畔热热的,他强壮的体魄紧挨着她背后,大手急切却又温柔地抓着她的手指冲水,大吼大叫里满满是怜惜不舍,彷佛魔法的亮片撒落在她全身上下,一时间,她只觉得无法呼吸、晕头转向,世界好像变成了一个雪花球,里头只有她和他,以及漫天飞舞的闪亮雪花……
“喂,陈兰齐?”他看着怀里一脸梦幻、傻乎乎地望着自己的她,难掩急迫的担心,“你怎么了?还是很痛吗?要不要去医院──”
“医院”两字霎时惊醒了陈兰齐满脑子粉红色泡泡的失魂恍惚状态。
“别搞笑了,烫到两根手指头就要送医院,难怪健保亏损严重。”她久违的理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逃开他阳刚迷人的男性体魄。
人类的本质是动物,果然不可小觑rou体的吸引力啊!
“可是你的手──”他皱眉。
“还好啦!”她扯了一张餐巾纸擦干手指,继续去对付那锅粥。“我的手指头没那么脆弱的。”
“你知道烫伤处理不当的话,引起皮肤感染的机率是──”
“你怎么确定这次就是她了?”在陈兰齐来得及意识到之前,话已经冲口问出了。
项康一怔。
她立刻后悔了。“不用认真回答,我只是随便问问。”
“你怕我对香华不是真心的?”
她专心地搅动着锅里的热粥,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没什么怕不怕的,只是纯粹想知道,你交往过的对象都是不到五个月就分手了,简直像个魔咒,怎么这次能确定香华就是那个『ms。right』?”
“感觉。”他想了想,给了她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
她哑口无言。
“怎么了?”他终于察觉到她脸色有些苍白。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对了,我买了一瓶新鲜的柠檬汁,等一下加姜汁煮给你喝。”
“听起来好怪,”他扮了个鬼脸。“我可以拒绝吗?”
“这是我们家的家传秘方,很有效的。”她努力挤出微笑。
他考虑了一下。“好吧。”
“谢谢你的勉为其难。”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还有,你可以回去继续躺了。”
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她不需要他再替她岌岌可危的安全网百上加斤。
何况他已经找到他的温迪了。
陈兰齐心一抽疼,指节紧紧握着汤勺,死命压抑下胸口那股威胁着要崩裂蔓延开来的痛楚。
“……项康是你的老同学、好朋友,你本来就应该为他的幸福高兴啊!”她轻声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他没有听清楚。
她一惊,立时抬头对他刻意笑得灿烂。“我在月复诽你──啊,被发现了吗?”
“对我好一点,我可是病人。”他一脸哀怨。
“这位病人,你还没打算回去躺好吗?”她有些没好气的问。
“知道了。”
项大少爷总算乖乖躺回沙发扮病人,让她得以顺利煮好稀饭、煎颗荷包蛋、开酱瓜,再把这一切用托盘捧到他面前。
“大少爷,请用餐。”
“喂我。”项康一脸恶作剧地瞅着她。
她挑高一道秀眉,威胁道:“想死吗?”
他忍不住大笑。
陈兰齐没好气地瞪着他,可是心再度不争气地融化成一摊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