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杜醇的黑色休旅车,王有乐掩不住满脸兴奋,急急邀功道:“怎么样?怎么样?我演得很像吧?”
“像。”他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发动引擎。“超像。”
“杜医师……”她孤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在笑吗?”
“我会那么不知感恩吗?”他目光可疑的迅速转而直视前方,“你刚刚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们说好的,你要请我吃麻辣锅吃到饱。”说到这里,她眼睛都亮了。“我要去太和殿,不然鼎王也行。”
“你上辈子是非洲难民吗?”他熟练地把车子开出停车格,驶出饭店的地下停车场。
“民以食为天,何况你答应过我的。”王有乐咕哝,边说边从帆布斜背袋里模出一包蚕豆酥,“要不然我干嘛牺牲难得的周末假期,跟你去演戏骗人啊!”
“那不叫演戏骗人,而是在最合理的状态下进行最委婉的拒绝。”杜醇瞪了正要撕开蚕豆酥包装袋的她一眼,“说过几百次了,不准在我车上吃东西。”
“杜医师,你的车子太干净了,里里外外纤尘不染,这样太不人性化了,人家会怀疑你有洁癖、强迫症。”她对他的杀气无视,自顾自撕开了封口,抓了一把蚕豆酥就塞进嘴里,嚼着那熟悉的香酥好味道。“想想可乐果嘛。”
“敢掉一粒屑屑在我车上,信不信我把你丢下车?”他眼角微微抽搐。
“你不要让我一边吃一边跟你讲话,饼干屑屑就不容易嚼出来呀!”
“那还是我的错吗?”这死胖妹……
王有乐睨了他一眼,完全不难猜出他此刻肯定是在月复诽自己,不过没当面骂出来,杜医师已经算对她很客气了。话说回来,可能也是知道骂了也是白骂,她根本不痛不痒。
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哎哟,她不小心骂到自己了。
车内气氛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凝结了几分钟,应该是杜醇气到懒得再浪费口水对付她吧。
“杜医师,可以问你一个很私人的问题吗?”她边嚼着第二把蚕豆酥边问。
“不可以。”杜醇看也不看她,目光专注在路况上。
“你是同性恋吗?”她抓起第三把蚕豆酥。
“王、有、乐——”他猛然转头过来。
她瑟缩了下,一颗蚕豆酥不小心自指缝间滚到脚踏垫上。
“喂!”他浓眉一蹙,还来不及出声提醒,就听到不祥的喀啦声。
“啊,对不起……”她小心翼翼地挪开了因紧张而闯祸的右脚,赶紧在他抓狂前弯下腰把碎掉的蚕豆酥捡起来。
万万没想到这么一弯腰,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整包蚕豆酥瞬间一翻,全撒了出来!
“嘶——”王有乐倒抽了一口凉气。
完了完了……惨了惨了……死了死了……
“王有乐。”杜醇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很平静,却远远比咆哮怒吼还更要令她心惊胆战。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苦着张圆脸,双手认罪地紧紧捏着耳朵,一迭连声地道歉讨饶,“杜医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会负责,我一定负全责!”
“负责是吧?”他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扳扳两手指节,“嗯?”
“等一下等一下——”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可是来不及了,他的手已经捏住了她白细细粉女敕女敕的双颊,像对付闯祸小宝宝般地捏拧着。
“辣、辣手摧花啊啊啊……”她惨叫。
“什么花?我是在做打抛猪!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在我车上吃东西!”
“救郎啊……想想可乐果啊……”
*****
“一天到晚骂我胖,结果把我脸捏肿成这样,你也是帮凶……”
因为脸痛,所以不方便张口吃热辣辣滚烫烫的食物,王有乐只得被迫接受他的提议,改去福华饭店吃欧式自助餐。
为了报复也为了泄愤,王有乐在白瓷盘上把食物迭高高,有烤牛肉片、地中海凉拌海鲜、肉酱意大利面、薯泥、烤鸡翅、披萨……
杜醇坐在她对面,光看就想打饱嗝了。
“自作孽不可活,不要牵拖别人。”他瞪着她,“你要把这一大坨食物塞进哪里?”
“你管我。”她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入口,满脸的气愤刹那间化成了幸福的傻笑。“哇……好好吃喔!”
“人胖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翻了翻白眼,拿起水杯啜饮了一口。
“随便你怎么说。”她满足地吞下意大利面,迫不及待叉了一颗大干贝咬下。“妈呀,原来真的干贝这么好吃……”
杜醇无奈地支着翱头,强抑下叹气的冲动。“没救了。”
“杜医师,你要是觉得跟我一起坐很丢脸的话,我不介意你坐远一点,不会伤到我的自尊心的。”她满嘴食物咿唔不清地道。
“你有自尊心吗?在哪里?早被你当成药炖猪心吃掉了吧?”他连翻白眼都懒了,拿过餐巾,专心地替她擦起下巴沾到的酱汁。
他英俊好看的脸庞离得她好近、好近,近得可以闻到那温热的气息,还有那清爽诱人的刮胡水味道,她的心没来由地跳快一拍,屏住呼吸,连喘也不敢喘一口气。
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杜医师的脸,那双眼皮的深邃眼眸,挺直的鼻粱,性感的嘴唇……
杜医师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对她……
见他专注地盯着自己,却是浓眉紧蹙,一脸无奈,活像是被迫应付一个很麻烦棘手的小孩,还嫌恶地将脏掉的餐巾对折,摆在桌角,王有乐刚刚那一刹的心律不整突然回复了正常。
丙然洁癖就是洁癖,强迫症就是强迫症。
她放心多了。
“杜医师。”因为不想再被当成吃得满脸都是的小婴儿,王有乐接下来进食的动作有稍稍控制一点,没那么狼吞虎咽。“我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呢?”他微桃眉反问。
“我又不是在接受你的问诊,还搞反问那一套……”她不禁嘀咕,“只是吃饭时间聊聊天嘛,那么严肃做什么?”
他微笑点头,“好吧,那你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学学我,做人多坦荡啊,根本不怕你问。”她一摊手,“问吧!”
“你还没准备好彻底治疗因压力创伤症候群所引起的吃食错乱症吗?”他眼里精光毕露。
王有乐手中的叉子停顿在半空中。
不管多努力、多想继续原来大快朵颐的动作,就是没有办法,连原本含在嘴里的那一口食物,试了好几次还是吞咽不下去。
他的眼神掠过一丝不忍的心疼,但还是开口:“有乐,是时候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低下头,叉子微微颤抖地拨着盘里的食物。
“我能帮你。我想帮你。”
“杜医师,我没有耽误我的工作,也没有影响到诊所的营运。”她再度叉起食物往嘴里塞,一口又一口,直到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但我不好。”杜醇微感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很是头痛。
“什么?”她茫然眨了眨眼睛,迟钝地望着他。
“四个月来,你最少胖了五公斤,还有,头发也没打理,除了上班时的制服以外,其他时间随便抓到什么就穿,有一次你的袜子还破了一个洞,露出圆圆的脚趾头来……”
“那次我刚睡醒,而且是在我家,再说我怎么知道杜医师你早上六点临时要我帮你打数据传送到美国啊?”她解释道。
“不要找理由。”他蹙起眉心看着她,“你这种完全失控、颓废、全面失衡的生活方式,让我看了觉得很烦。”
王有乐张嘴欲抗议,又被他一记凌厉目光吓止了。
“这样吧,”他黑眸灼灼地盯着她,“我帮你做一个中程的心理咨商疗程,免费治疗你暴饮暴食的吃食错乱习惯,协助你重拾对生活的自制及治理能力,摆月兑一身肥肉,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如何?”
“不如何。”她没精打彩,不感兴趣。
“王有乐,你有点骨气行吗?”
“杜医师,谢谢你啦,可是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啊。”她叉起一片烤牛肉,拎到他面前晃。“你看,我现在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维持形象,讨好别人,我很喜欢我现在的样子,真的。”
“你——”他不禁气结。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我真的不觉得我有哪里不好啊。”她边吃着烤牛肉片,很认真地道:“像以前,我因为自己是易胖体质,成天紧张兮兮,连饭都不敢多吃一口,也不敢吃宵夜,三餐里起码有一餐得学你一样吃兔子餐——”
“鲜蔬水果色拉是很健康的菜肴,什么兔子餐?”杜醇忍不住作出澄清,“它能帮助你肠道进行体内环保——”
“那个是叫色拉吗?连色拉酱美乃滋都不准放……”她嘟嚷。
“你知道美乃滋是用什么做的吗?色拉油跟盐巴和生鸡蛋。”他瞪了她一眼,“你真想把那种东西吞进你已经肥滋滋的肚子里?”
王有乐一时语塞,呐呐道:“反正……反正我要说的重点是,以前我那么控制自己,处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最后还不是被甩了?”
“你被甩是因为你眼光太烂,捡到个死混球还当成宝。”他冷冷地道。
“所以我现在决定彻底洗心革面,多爱自己一点嘛!”她被他字字一针见血,戳到有点想翻脸。
但有鉴于他是她老板,又是今天要付钱请客的大爷,尽避她很想翻脸,还是没有那个胆。
万一杜医师一怒之下,要她自己付账买单怎么办?她今天才带了两百块出门,可不想被“当”在这里当洗碗工抵债。
“把自己吃成这样,就叫爱自己吗?”杜醇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小肥肚。
“哎哟,不要乱捏啦!”她赶紧吸气缩小肮,小圆脸红了起来。“这算职场性骚扰吧?”
“我没有那么好的兴致和胃口。”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迳自抢过她面前那盘堆得小山高的食物。“算了,就当消业障吧,我帮你吃。”
“什么?”她大惊失色,“谁、谁要你帮这种事啊?还给我,你要吃自己去拿啦——”
“我懒得起来。”他叉起一枚肥美的鲜干贝放入嘴里,细细品味。
“嗯,还不错。”
“杜、医、师——”
他自顾自地品尝美食,充耳不闻。
王有乐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咽下懊恼和气愤,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她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手却被他紧紧抓住。
“你要去哪里?”他有力的大掌如钢铁般牢牢箍着她的,抬起俊朗的脸庞,嘴角似笑非笑。
“我去拿菜啊!”满满好几餐台的诱人美食都在呼唤着她呢!
“不准。”
“你说什么?”她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听错了。
“你刚刚起码摄取了三千大卡的热量,早就超过台湾女性正常一天摄取的额度。”他紧握着她不断挣扎的手腕,依然文风不动。“从今天开始,我会严格控管你吃进嘴里的东西……我、是、认、真、的。”
“杜医师——”
“叫天王老子也没用。”他慢条斯理地吃着第二枝干贝,完全不理会此时此刻心正在泣血的王有乐。
“杜医师……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去交个女朋友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