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山庄。
“莫云飞!我要你给我个交代,这是怎么回事?”司徒香禔插着腰,满是忿懑地对莫云飞嚷嚷着。
恁谁莫名其妙地被点了穴道“请”到不愿意去的地方都会发火的。
“亏你是堂堂飞云山庄的一庄之主,行事居然如此卑鄙!”
“妳先别急着生气,我不过想请妳来玩。”莫云飞的声音像壶温热醇酒。
香禔清醒如昔,不领情地再对他开炮:“『请』?好冠冕堂皇的话,既然你这么说,现在我人已在这里,也算来过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她那极端负气的话没有激怒莫云飞,他还是用他一贯好好先生似的笑容蛊惑她:“妳前后好几个月没到山庄来,我娘想妳想得紧,我一时心焦才出此下策,看在我们多年朋友的分上就原谅我吧!”
他打的是哀兵政策牌。
偏偏吃软不吃硬是香禔个性中最弱的一环,明知莫云飞居心不良拿莫老太夫人当挡箭牌,高涨的怒焰还是被他动之以情的理由浇息了大半。“算你说得有理,等我见过太夫人再找你算帐!”
莫老太夫人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真要扪心自问,她的确有许多日子不曾来向她老人家请安问好了,理一屈,说什么气便壮不了,莫云飞的手段虽然欠缺光明,但真要追究起来……唉!算了……
反正见见老太夫人,盘桓些时间也耽误不了什么。
自我安慰后,香禔心中还是不免忐忑,算算时间卫寇也该回来了,他回来如果找不到她……
一想到这里,她一刻也坐不住,真的是归心似箭了。
“来,我送妳到太夫人住的内院去吧!”莫云飞殷勤说道。
“不必,你去忙你的,内院的路我熟得很,不会迷路的!”她说的是事实,飞云山庄对她来说就像另外一个家一样。
莫云飞诡谲地露出浅笑。“这时间太夫人大概在佛堂颂经礼佛,那我就不送妳过去了。”
她挥挥手,示意知道,不再多说便朝内院迅速移动。窈窕的身影晃地消失在莫云飞眼帘时,他双手轻轻击掌,一个看似管家的中年男人便快步出现了。
他向前作揖。“庄主有何吩咐?”
“照计划进行,要快!”
“是!”他谨领吩咐,没半句赘言地退了出去。
莫云飞双手交翦在背,嘴角的笑意更形扩大,终至一发不可收拾……
雪梅在枝梢已见三分颜色,好一片壮阔的默林。
飞云山庄“梅园”的梅树之多居关外之冠,默林也是香禔来这里最爱逗留的地方。
穿过偌大的花园,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飞云山庄的内院通常是静谧异常的,这和人口简单有着密切的关系。莫家香火一向不旺,几代均是单传,一直到莫云飞这代才多出个妹妹来。虽然如此,以莫姑娘宁静淡泊的个性和莫老太夫人深居简出的生活态度,内院里安静得就算落根松针也有人听见,反观今天,来来往往的侍女仆佣却多得像水似的,最奇怪的是每个人只要见着她全是一脸古怪又暧昧的笑容。
她的脚步愈往里移,愈发心虚。
“香禔姊姊,妳来了!”
莫云笙远远见到香缇,喜气洋洋地迎了过来。
香禔见她身着一袭粉红的月华裙,所谓“风动色如月华”翩翩凌波微步而来,气质秀外慧中,纤尘不染。
“云笙妹妹!”
她和莫云笙感情还算亲近,莫云笙深居简出,香禔是她对外唯一的消息来源。
莫云笙掩嘴而笑。“恭喜姊姊,贺喜姊姊!”
香禔一头雾水。“这喜从何来,贺从何来?”
“跟我来,小妹带妳看去!”她也不多做解释,带着和仆佣们一样暧昧的笑容把司徒香禔带到一问富丽堂皇,布置幽雅的房间。
房间里已经有数个侍女在等候着。
香禔心里的问号更大了。
屋子四壁贴满了双喜字,艳红的桌巾、床纱、红毯,各式各样贴了红纸条的礼盒精晶,数量之多,若要认真去算,可得花去不少功夫,由此可知规模之隆重。
“我晓得了!”香禔跳了起来。“是妹妹要出阁了?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好福气能娶到妳?”
莫云笙笑得打跌。“姊姊,妳胡涂了,有喜事的人是妳呀,明天过后--”她神秘兮兮。“我要改口称妳一声『大嫂』了!”
足足好一阵子,香禔才醒悟地蹦起来。“妳……妳是说……”
这个莫云飞!原来他葫芦装的是釜底抽薪之计,而她……她还笨笨地听信他编造的谣言,还信以为真--
“叫莫云飞出来!”她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姊姊,不急这一时吧!明天妳和我大哥有的是时间好说体己话。”她完全扭曲了司徒香禔的话。
香缇虽然在盛怒中,却不忘问清楚:“老太夫人也知道这事?”
莫云笙花枝乱颤地格格而笑。“这是天大的喜事,女乃女乃乐得眉开眼笑呢!”
香禔的心往下一沈,原来,她是那个最后才知道的人!被一家子“设计”了!
“我要见老太夫人一面!”
她提出的要求并下过分,可莫云笙的心里还像被打了结般--新嫁娘不该是喜孜孜地希冀大喜之日吗?怎地,她的香禔姊姊还有心思想先去见老大夫人?
“妳不试试嫁裳?”
香缇连苦笑都挤不出来了,那居心叵测的莫云飞竟然连她的嫁衣都准备好了,现在的她和瓮中之鳌有什么分别?
有,有的,她这只“鳌”是会咬人的,她可不会乖乖地任人摆布,莫名其妙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
你等着瞧吧!莫云飞!最后,看谁才是那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她连苏大姑娘的“至理名言”也用上了,可见决心之坚。)
“我要见老太夫人。”她重申立场。
“是谁大声嚷嚷着要见我呀?”说曹操,曹操到,莫老太夫人的声音沙哑却嘹亮地响起。
“女乃女乃!”
香禔双眼一亮,忙不过地跑了过去,接过侍儿的手,将老太夫人扶坐在太师椅上。
莫老太夫人以九十八岁的高龄,精神还矍然精烁,健步如飞,一头完全翻花的发只给人庄严宁越的感觉,丝毫不见老态。
她笑呵呵地。“香儿呀,女乃女乃给妳布置这样的新房还满意吧!要是有哪里不中意的话尽避说,没关系。”
老太夫人这么说,不是不打自招她也是共谋?香禔怀抱万分之一的希望……顿时化为泡影。
她死命地绞手,难得地露出了女儿态。
老太夫人见多识广,目光何等锐利,香禔反常的别扭及委屈表情,说什么也和“含羞带怯”这种字眼扯不上关系,说她“心事重重”反而妥当贴切些。
“傻孩子,妳有心事?”事出必有因,太夫人问。
“女乃女乃,我不能嫁给云飞。”
“怎么?”老太夫人想破头也没料到她心目中的最佳媳妇会来这招“临了反悔”。“是怕我飞云山庄的名头辱没了妳?还是和云飞那孩子呕气?”
“女乃女乃,我根本不晓得有这场--”她本想月兑口是“闹剧”,但忌讳老太夫人不悦,临时急转弯:“婚礼。”
“是呀,飞儿也吩咐我们暂时别露口风,他说,想给妳一个充满惊喜的婚筵,南北九省的要人、轮船商号、粮行、骡马行可都有人要来的,呵呵呵,咱们飞云山庄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呢!”
她并不想一举打破老太夫人的幻想,可是攸关她一生幸福,趁还有挽回的余地,香禔鼓足了勇气说:“女乃女乃,事实并非如您想象那样,我没有答云飞的求亲,那不算数的。”
她一嚷完,周遭的空气霎时陷入了沉默,老太夫人睁大凌厉严峻的眼睛,龙头杖不轻不重在地板上点了点,才缓缓开口:“婚姻不可儿戏。”
“儿戏的人是云飞不是我,他根本未曾征得我的同意便把我掳来!我还一头雾水呢,什么嫁衣、新房的却全摆在我眼前了,老女乃女乃,您要替我作主啊!”
“这个孩子居然做出这等事来?”老太夫人震惊的程度远远超乎香禔想象。
这也难怪!以莫云飞的堂堂相貌和云飞山庄的名号,想娶一房名门闺秀或大家千金并非难事,坏在莫云飞对所有来提亲的淑女千金毫不感兴趣,一心一意放在司徒香禔的身上,而司徒香禔的清丽可人也得到莫家上下的喜爱,老太夫人私下以为有感情的结合是百年难求的姻缘,所以也才放任莫云飞在司徒香禔身上倾注情感,不料今天……怎地所有的事全走了样?
“这些年来,难道妳对飞儿没有半点男女私情?”
她多希望可以做到皆大欢喜、尽善尽美的地步,可事实摆在眼前,伤老太夫人的心势必是免不了的了。
“我敬他如兄。”
“好个『敬他如兄』,唉!说穿了是飞儿一厢情愿喽!”老太夫人的脸色迅速黯淡下去,这会儿连龙头杖也撑不住地搁在桌沿,大失所望的神情再也掩饰不住。
“实不相瞒,我已经有了夫婿。”她又丢下一颗炸弹。
丙不其然,老太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胡涂!胡涂!飞儿真是胡涂透顶!”
这门“抢亲”的闹剧显然是该告一段落了,可事实真能尽如人意吗?
“莫云飞,飞云山庄庄主,关外纵横水、陆两道的大商业家?”
“好说!”他抱拳看着眼前人含笑说道:“卫帮主莅临敞庄,蓬壁生辉,请坐!”
“谢坐!”
在等侯下人奉茶的时间里,莫云飞眼也不眨地打量着卫寇。
对于自己的长相,莫云飞有十分的自信,今日和卫寇初打照面,心底的自信却不由地打了“点”折扣。瞧他那双深邃如潭的智慧之眼和坚毅下属的神采是自己难望其项背的;纵使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衣衫绉黄之程度,很明显是长途跋涉的结果,可是他给人的沈稳气度却毫不逊色。
他是个强悍的对手;外柔内刚,锐不可当。
“风闻卫帮主因公务有中原之行,想来是刚刚返抵家门。”侍童奉过茶退出后,莫云飞先声夺人。
“是的。”
“但不知卫帮主挟带一身风尘叩访敞庄,有何指教?”明人之前不说暗话,他却不得不,卫寇的造访来得迅雷不及掩耳,敷衍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把我的妻子还来。”
卫寇的直言不讳,长驱直入,着实令莫云飞为之一凛。“卫帮主说笑了!”
卫寇张大他深邃的双眼睇视莫云飞。
“她是我的!”
“卫……”
“明人不做暗事,莫庄主想必也是性情中人,何必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有失大将之风。”
厅堂张灯结彩,喜桃糕点堆积如山,七彩风灯将整座厅堂点缀得美轮美奂,摆明了是办喜事的模样。
再拐弯抹角的确有失他的风度,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凡事摊开来讲,谁胜谁输还是未知数。
“我欢迎卫帮主不吝前来喝杯水酒,我和香禔十二万分欢迎。”
卫寇原本文风下动的五官和手掌慢慢有了动作。“我原来打算先礼后兵--”
“卫帮主,我飞云山庄的佣人虽不若你丐帮弟子之多,可现在你人在我的山庄里,请斟酌你的言词。”他也是软硬不吃的人,想从他手中带回司徒香禔?下辈子吧!“你以为我会放任你回丐帮搬救兵吗?”
迫不得已,他会以留住香禔同样的手段“留”下这位丐帮帮主。
“小觑对手,通常是失败的先兆。”卫寇毫无惧色,嘴角居然还泛起冷冷的笑意。
“不管你有三寸不烂之舌,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香禔是我的,我绝不会再放她回丐帮去,你还是死心吧!”他不惜一切撕破脸。
“飞儿……你当真做出这种事来?”毫无征兆地,老太夫人的声音骤然响起。
老太夫人巍巍颤颤地由司徒香禔和莫云笙搀扶着出来,她在帘外已经将卫寇和自己孙儿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了。
“女乃女乃!”收起决裂的脸色,莫云飞嗫嚅地叫了声。
司徒香禔看见在座的卫寇,许多天来的相思煎熬终于崩溃,顾不得满室的人,飞也似地奔向他的怀抱。
卫寇难以遏止心中的热情,一把拥住他失而复得的爱人……一股无法形容的暖意涌上心头,他看着她,在她晶莹带泪的眸中看见了彼此似海翻腾的热潮,没有呼天抢地的重逢喜悦,没有欲生欲死的泪眼相对,他们只掉进彼此眼底的柔情宇宙,深深沈醉其中。
老太夫人看着这对紧紧相拥,只见对方而浑然忘却周遭的恋人,长叹之后,她说了句发人深省的话:“君子有成人之美,飞儿,放手吧!”
“女乃女乃!”莫云飞不敢置信。
“一个人心碎总好过三个人痛苦,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
“女乃女乃,横刀夺妻的人是他不是我,早在五年前香禔便是我的了。”他极力寻求支持。
“孩子,你太笃定了--”她怜惜地看了眼自己的孙子,虽然于心不忍,却又不能不站在公平的立场说话。“香禔和卫帮主相识在你之前,而且,他们之间早有婚约。”
他不只迟了五年,这辈子他注定只能是司徒香禔生命中的过客了。
很不幸的,这项认知令他倍受打击。“不!她是我的,我的!”
五年的爱一旦破灭,教人情何以堪?莫云飞失去了理智。
“住口!你看不出他们的感情有多深吗?一切摆在眼前啊!堂堂飞云山庄的庄主,你该有的气度、冷静都到哪里去了!”老大夫人把龙头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痛斥莫云飞。
这一仗输的莫名又冤枉,任他风度再好,莫云飞在双重失败的打击下说什么也展现不出水准以上的翩翩风度来,他满是悲痛哀伤地望了一眼卫寇和司徒香禔,不发一语,踉仓奔入后院。脚步之沉重,震慑人心,久久未曾停歇……
“乌云盖雪”踯躅在山道上,四野虫声啷啷,万籁俱寂。马背上共乘着一对人儿,最后面跟着的是闲散的玉聪马,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路旁的青草。
凉风拂来,几许刺骨,一直窝在卫寇怀里的司徒香禔忍不住唠叨、数落、编派起他的不是:“你呀,赤手空拳的就闯进飞云山庄,一点也不顾自身安全,太危险了。”
卫寇趁机在她昂起的小脸上偷得一吻。“我是福星,从来就有逢凶化吉的本能,况且,我的夫人落在别人手上,我怎可坐视不管?”
“这么说,打从我被莫云飞带回家你就看见了?”
“没错!”
“而你,居然在大半个时辰后才向莫云飞索人?”香禔姑娘的声音愈来愈高。
“我本来是打算翌日再到飞云山庄讨人,但看见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先下手为强』,我只好临时改变主意喽!”他坦白招供,故意撩拨他小夫人的怒气。
“卫--寇--”她拉长声音喊。
“都怪妳不听话到处乱跑,害我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用下颚摩擦着她光洁的黑发,不胜哀怨。
“卫寇!”她搂紧他的腰。
他的声音随风飘进她的耳朵。“我还在服孝,可是我想娶妳,妳愿意吗?暂时我不能给妳太过华丽的迎娶排场,妳愿意吗?”
她把头埋得更低。“谁要嫁给你呀?”
“当然是妳喽!”
“哼!你贵为丐帮帮主,什么都不缺……”
“缺、缺、缺,独独缺一个丐帮夫人!”
“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