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二十六年。
这两年,朝廷一直处在非常动荡不安的情况下。
先是三皇子的寝宫藏了宫廷最忌讳的厌胜物,被清查出来以后三皇子非但不承认,还失心疯的破口大骂,令皇帝气得摘了他的名号,发配边疆,让他好好的冷静去。
而体弱多病的二皇子也在又湿又冷的冬天过去了。
可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在宫里忙着发丧的同时,年纪已经老大的太子怕继位无望,担心自己到老都还只是个空有虚名的储君,居然联合四、五皇子逼宫!
此举彻底惹怒了心情低落的皇帝,一举废了太子,四、五皇子则贬为庶民,驱出京城。
家事不宁静,怎知国事也烦扰人心。
远在蛮荒之地的占城、爪哇、苏门答腊、泥八刺、满刺加南、勃利哈烈、沙哈鲁、撒马儿这些小柄,此时居然联合拒绝再向王朝入贡,意欲掀起战争。
满朝文武一派主和一派主战,主和派商讨着要派谁去当和事佬,主战派则争论要选谁去打仗,而令满朝哗然的是,在这乱哄哄的当头,七皇子李旭竟挺身出来自动请缨,愿意率军去打这场战争。
派皇子去打仗,这可是十分少有的事。
“微臣也去。”晁无瑾往前一站,满头银色长发竟再无一根黑发。但这不算什么,最令人畏惧的还是他的双瞳仁。
也不知从哪天起,无瑾大人的瞳仁居然如蜘蛛丝般的散裂了,身上的妖气也越发浓郁,满朝大臣没人敢直视他那双眼。要是不小心碰上了,也是连忙闭上自己的眼,要不就慌忙走开。
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无瑾大人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的他虽然谈不上亲切,但却也不像现在这样,只要多看上一眼就令人直打哆嗦。
往事如此美好,一去不回头了。
“你不必——”早朝后,李旭在殿外拦住晁无瑾。
“我已经决定的事,你来说也没用。”
“抱璞,都过去两年多了,我们都放手吧。放掉那些过去,不要再执迷不悟,鸦儿是不会回来了。”那双承载太多悲伤的眼,说明他是一个没有快乐的人,李旭没法眼睁睁看好友毁掉自己,可是也救不了他。
晁无瑾冷冷地道:“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我不跟你争这个。”
别人都当他疯狂了,他却十分清楚,要是真能疯就好了。时间都过去了那么久,但是可怕的想念还活着。
看着眼前执迷不悟的男人,李旭知道自己是白劝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他也懂,事情过去了,大家虽然看似若无其事,其实内心都破了一个大洞。
原来两年的时间还不够久,不足以疗伤。
点了兵、紧锣密鼓的训练,立了军令状后,李旭率领扎实的十万大军,挥军往边疆而去。
两年过去了,每个人看似都在往前走,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又的确有什么不一样了。
为了填补那个空洞,汝鸦身边的男人都变了。
以前的李旭就算打死他也不会揽下战争这种苦差事。国家养那些武官将军不是养来供奉的,战争发生要是无人可用,这个国家也有问题了。
大军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半个月后,就驻扎在黑水河边。
渡河不难,但是战场步步皆险,为了防范敌军偷袭,十万军队还是决定先在河畔驻扎一晚,待清晨渡河。
星河稀,天色阴翳,细细的小雨从天而降,河畔的巨石上,晁无瑾负手而立,雨水打湿了他的睫,他却无动于衷。
“大人,这膳食……您多少用一点吧?”火头夫端着原封不动的晚膳找到晁无瑾,一脸无可奈何。
“撤下吧。”
“您这样不行的,行军至今您什么东西没吃,小的怕您身子撑不下去啊。”
“我不饿,不许再罗唆。”他很少感觉到饥饿,就算吃进东西也常吐出来,与其这样,不如不吃。
火头夫叹了口气,只能无奈地退下去。
大军抵达前线,发现战事比事先预估的还要乱,除了这些不成气候的小柄,背后的指使者,竟是国力几乎要与王朝相当的靳国。
靳国火药事业发达,有个野心勃勃的皇帝,对于并吞其他国家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也是个恶名昭彰的国家。
镑据山头的两军静静地对峙着。
晁无瑾很少跨出帐篷,他负责运筹帷幄,行军布局,在尚未完成前,他不让我方军队打草惊蛇,而是让敌方放松戒备。但是一旦开打,他便把敌方困在阵法中,不得越雷池一步。
至于破阵杀敌的事,就由李旭去执行;王将和军师两人默契好得令人嫉妒,神机妙算加上军官将士的誓死信任,也让王朝大军每战皆捷。
可每战皆捷并不代表没有伤亡,有时为了稳定军心,晁无瑾还是会奋不顾身地站在最前锋。
战事结束了,他和李旭虽然活着,却好像已经死了很多次,也因为这一役,他们俩的威望传递全国各地,甚至远播海外。
班师回朝那天,前一天大军已经在城外驻扎,这是为了要重整军容的必须程序,而游街过后,景盛帝将亲自出中门迎接。
朝廷里的那些老臣每个都心里有数,皇位是七皇子接走了。
晁无瑾对那些官僚排场厌恶至极,没打算应付皇帝和其他大臣,解了盔甲,轻车简从的从小路回到自宅。
反正皇上有李旭会应付,而且那些官场应酬对他来说以后只会多不会少,多多练习对他有益无害。
轿子忽地停住了,小厮掀开帘子的一角。
“禀大人,是一位宫里的大人物,说非要见上大人一面不可。”
小厮有些不知如何措辞,显然对方的身份非常矜贵。
轿子里的晁无瑾沉默着。
“那位大人物要请大人移驾到东边角门,小的不敢做主答应,还请大人定夺。”
“鬼鬼祟祟的,不见!”
“无瑾大人,小的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大侍女,娘娘为了见大人一面,已经在这里等候许久,请大人看在娘娘这片诚心上,就见娘娘一面吧。”
小厮没了声音,说话的竟换成女声。
沉寂片刻,晁无瑾终究是掀开轿帘,踏出轿外。
大侍女一看见他,喜出望外,见过礼后撩起裙子,脚底生风似的回禀主子去了。
一辆布缘油顶的小马车停在角门的隐蔽处,此处是豫园的一道后门。
头戴纱罩的皇后已经等在车辇外,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不留。
“见过皇后娘娘。”晁无瑾冷淡地行礼。
“孩子……”皇后每次看到晁无瑾的白发,心里的那分艰难就会变得更加沉重,这两年他不愿见她,她也不知能拿什么理由去见他,时间就这么蹉陀了过去……
“不要叫得那么亲热,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再见这个亲生母亲,晁无瑾意外自己的心中已无怨无恨。
“你大可放心,除了已死之人,我从未告诉任何人你我的关系,不用担心你的过去会被揭穿,到老,你都可以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安安稳稳。”
“我当年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父亲早去,我一个弱女子根本养不起你……”其实是因为不想吃苦,更想要荣华富贵,所以她才在一生下他后,就将他扔给山上一间道观,买通了检查的嬷嬷后参选秀女,自此进了宫,就这么一路扶摇直上。
“过去的事我不想知道。”那些旧事与他无关,他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不再是幼年那个渴望母爱的孩子了。
皇后欲言又止。
“以后请不要再来了,你这高贵的身份要是跟我扯上关系,不怕让人借题发挥吗,对大家都没好处。”他只想眼不见为净。
“孩子,你难道不能原谅我吗?”皇后眼神渴望的说。
她与景盛帝毫无所出,谁都知道宫中妃子要是没有子嗣依傍,一旦年华老去,失宠于君王,那便是生不如死。
晁无瑾无疑是受宠的,她自然得好好牵住这条线。虽然位居中宫,后妃不得问政,但宫廷要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唇齿相依的后宫也绝对无法幸免,她太明白了。
就算陛下往后退了位,还有与他交好的七皇子,他的恩宠必是长长久久,若他们母子能和好,她就不必忧心自己的晚年。
“已经无所谓原谅不原谅,你只是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而已。”
晁无瑾冷漠的转身就走,声音冰寒彻骨,令皇后如坠冰窖。
“你这不肖的孩子,不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娘亲啊!”
“娘亲?”晁无瑾笑得阴冷,头也不回的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喜欢谁?可曾为我缝补过一件衣裳、喂我吃过一碗粥?”在他需要安慰的时候,给他一抹微笑拥抱?没有,什么都没有。
皇后怔忡了许久,默默流下泪来。
被儿子这样一指责,那埋藏在她内心深处、不敢省思、不敢窥探的歉疚,霎时涌上心头,如同大片浮冰包围住她。
的确,开口闭口说自已是人家母亲的她,就连一口母乳也未曾哺育过他,这样的娘亲算什么娘亲?
半晌后,皇后抹掉眼泪,挺直腰杆,唤回侍从,起驾回宫。
她是皇后,不论如何,人前那完美的面具都必须一直戴下去,这就是她选择的路。
“哎唷,相公,拖拖拉拉的,动作快一点啦。你可知道天上一日,人间三年,地府又是怎么算时间的?要是姐姐的尸身腐烂了,就算拿回她的魂魄也没用了。”
“娘子,我这已经是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了,你以为要从地府里把人要出来很容易吗?再说地府办事也有一定的程序啊。”
被绿珠拖着跑的土地公胡子在飞,长袍也在飞,拐杖更是无用武之地。
总之,他现在的状态就是被性急的小妻子又拖又拉的赶往那什么豫园。
这件事要是不快点了结,他每天被妻子这样吵,寿命大概会缩短好几百年。当然,这句话他很聪明的闷在肚子里。
不过因为实在飞得太快,撞上异物往后倒的力道也就格外惊人,不知碰到什么东西的两人狠狠地摔了出去。
“啊,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连具有神格的我都被挡在外头。”牵起妻子,土地公摩娑着胡子,研究小楼门外贴着的禁咒。
“那表示我们进不去了吗?”绿珠没空管摔痛的,也凑了过来。
“谁说的?不过为了不耽误还魂时辰……汝鸦、汝鸦,速速出来吧。”土地公说着,从宽大的袖口拿出一只葫芦瓶,瓶口对准门内。
毕竟是魂魄,畏强光日照,他好神做到底,可不能让魂魄受到一丁点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