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排休,赶紧把备好的东西一古脑带了过来,一样没落。
必飞天看似不经意的瞅着今天穿便服的白雪白,她的穿著很简单,白色镂空的皮热裤,手钩针织半透明罩衫,脚踩棕色布鞋,无袖的袖子露出一大截藕臂,左手挂着一圈细银链饰,不需要修饰,无可挑剔的雪白笔直长腿便让人不免多看两眼。
她的水眸清亮水灿,笑靥如花,手里不知道抱着什么,看似颇有份量。
其实,虽然锯木料的声音很吵,他却很早就听见她车子的引擎声,由远而近,他敏锐如雷达的耳朵很少漏听过什么,尤其是他想听见的。
放下手边工作,月兑掉手套,又拍手去掉手上可能残积的屑粉,他这才过来接过她手上好几袋的纸袋。
“谢谢。”白雪白没想到他这么绅士。
基本上要能当女警,身高起码要有一五五,尤其现在是讲究男女平等的时代,即使是女警也没有特权,一样要值夜勤、工作长达十二小时以上,更别说是接受过严格体能训练的她,这点东西对她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虽然凡事自己来没什么不好,但是见他那么绅士的接过她手上的负重,感觉又不一样。
好像每次都能发掘这男人新的优点,一点一点,累积起来,她对他的好感简直就像游戏中快速提升的战斗指数,一直飙向破表。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至于我好不好,这几天也就是整理房子,检查后发现有很多地方要修整,不过基本结构都没问题。”天晴后的滨海公路上随时是一大片蓝色大海,让人看了非常舒服,雨停后的第一个早晨,他在廊里坐了很久,决定要在这里长住,既然要长住,房子就不能太随便。
“薄女乃女乃这房子可是用桧木和楠木下去盖的,以后就算祖孙三代住在这里也不会有问题。”她到处打量。
他投给她疑问的眼神。
“薄女乃女乃说的啦,我只是转述给你听。在讲这些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她的眼神有多骄傲,她说现在的房子大家都想自己住,很少想到要留给后人,所以作工、材料、风水都不讲究,她可不,她总是叨念,这房子是要留给她最喜欢的人的。”
“最喜欢的人?”关飞天有些不敢置信,他对姨婆的印象实在模糊,真要说两人有什么交集,就只有在那种很大型、家族不管老少都要到的场合中,远远的见上一面,或者是打过招呼而已。
平白无故得到这房子,他有点心虚。
“你用不着惊讶,天下没有那么多道理可以讲的,房子既然是你的,你就好好爱护它,住得长长久久,我想薄女乃女乃的意思也就是这样。”
他点点头,把她带来的纸袋拿进屋里,随后又走出来。
因为外面都还没有桌椅,白雪白大方的坐在檐廊的阶梯上,关飞天迟疑了下,挑了距离她半个胳臂的位置坐下。
白雪白发现不只有大门,回廊上本来腐朽的栏杆还有地板也已经修补好了,他还在外门跟内门之间弄了道纱门,透过绿色的纱门看进去,屋里的螺旋梯已经上过新漆,焕然一新,看起来漂亮得不得了。
那么漂亮的东西不看个仔细实在对不起自己,她像片刻也停不下来的过动儿,爬起来推开纱门,冲进去又冲出来,用手指点来点去。
“这些、这些和那些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做的?”没有帮手能做到这种程度,教人很不敢相信。
“这没什么。”他很谦虚。
“这还叫没什么,这是有什么好不好,想不到你会的事情真多,这几天你不会二十四小时没睡觉,都在弄这些吧?”就算二十四小时不睡,能做好这么多事情也算得上是超人了。
“还好,我需要的睡眠并不多,至于这些东西,我去过不少地方,一个地方学一点,一个地方学一点,虽然不能说精专,但普通的小堡程还难不倒我就是了。”
没有炫耀,只是很淡的口吻,让他在意的是她洋溢着意外的脸蛋,双眼闪闪发亮,比远方闪烁阳光的海洋还要吸引人。
轮番赞叹以后终于肯乖乖落坐的小人儿托着腮看着他,眼眨也不眨,忽然冒出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跟着你的女人应该会很幸福吧?”
他闻言,停滞了下。
“我不是居家的男人,女人跟着我不会有幸福的。”干他这行的,不会有谁去奢望家庭。
“我是认真的,我觉得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身边都应该有个可以互相拥抱,一起说笑,或在寒冬时能躲进对方臂弯栖息的人。”其实她还漏了一句……“吻得彼此喘不过气”……怎么说她都是女孩子,对着一个男人直白也要有个程度,天,吻得彼此喘不过气……她她她……就是说不出来啦。
“你有吗……那样的人?”可以互相拥抱,一起说笑,在寒冬时能躲进对方臂弯栖息的人。
“你真爱说笑,我这么粗鲁,没有人会看上我。”她每天忙得像条狗,连约会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很多长辈见了她没有不想替她说媒介绍的,可也不知道是老天爷作对还是她的缘分没到,十次有十一次出状况。
在妇幼队的好友劝她转内勤,办理业务,要不就申调靖庐还是消防队……她承认她就是那种倒霉下放派出所的女警,尤其女警坐办公室也不见得很凉,户口普查时,那堆积如山的文书工作,就会教人恨不得生出八只手!不过有时候巡逻也没什么,去民众家泡个茶,聊聊天,时间一下就过去了。
“那可不一定……”他说。
白雪白一眯眼,眸光看见了关飞天垂放在大腿上的胳膊,没意会到他言词里的含意,错过了他的意有所指。
今天的他穿的是无袖汗衫,打着赤膊,左臂有一条很长的疤痕,疤痕很深,像蜈蚣,扭扭曲曲的,看起来是旧伤,不过看他刚才锯木头,动作利落,应该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这是上次留下来的伤疤?”她几不可见的抽了一口气,心口有点酸,眼睛也酸酸的。
他没否认。
她搓着大拇指,只要碰到令她不安的事情,小小的习惯动作就会出现。“我欠你很大的人情,不,是恩情,我记得你的背也受伤了,现在呢?也留下疤痕吗?”
躲雨的那天他洗了澡以后也果着上半身,可她太害羞,除了用眼角余光数过他真的有六块月复肌之外,什么都没入她的眼。
她是猪头。
“我现在不也活蹦乱跳的。”关飞天露出微笑,要她安心。
可是他的微笑没有得到任何效果,只看见白雪白圆圆的眼眶红了,她抖着唇,一下没忍住,泪掉下来。“当时一定很痛。”
他呆住,怎么说哭就哭,她明明不是那样软弱的女孩。
一年前他们一起在山里遭遇那么多突发事件,她也磕得浑身是伤,可是一滴眼泪也没流,一点软弱的样子都没有,现在流泪,却是为了他。
必飞天脸色沉了下来,任何事情都难不倒他,唯独安慰女孩子这一项他承认自己不行。
“喂。”
揉揉揉……再揉,这下变成红兔子了。
“如果只是为了这条疤,我身上有更多比这更严重的,你……别哭了……”他努力思索措词,想找面纸给她,可是掏来找去,什么也没有。
他看向自己有点脏的汗衫。
“你不会想用这个擦眼泪吧?对了,我刚有闻到什么东西的香味,我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你带吃的来吗?”
白雪白被他逗得破涕为笑,用手背擦着满是泪痕的脸,发现自己好像太激动了,看他一脸为难,她低下头说:“对不起。”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有好几次她注意到对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他很自然的就会避开,然后改变话题。
在他看似不善言词的外表下,内里也许藏着更多不为人知、需要被发掘的体贴呢。
“粽子。”
“什么?”
“过几天是端午,你也知道乡下人很重视过节,来帮忙销一点吧,那些婆婆妈妈、阿姨叔叔、左邻右舍的给了太多,要我接连好几天餐餐拿粽子当饭吃,我的妈啊……”她夸张的拍着额头,眼眶还红着,却顺着他的话尾改变了话题。
她走到哪都有人好意的给她粽子,出勤时、公务中,拿来了,不收还会生气。
镑式各样的,中南北部的粽子都有,红豆花生、菜脯干贝蛋黄,还有碱粽,冰得凉凉的,沾着蜂蜜,吃了透心凉。
必飞天感觉得出来,她的好人缘与得人疼,在这种细节上就表现出来了。
“粽子满天飞,我才吃了两天,腰围就多了两公分,要把放在冷冻库的库存都消化掉,我可能会肿成包子!”
剥开粽叶,他两口就吃掉一颗。
必飞天相信就算自己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也不会有人敢拿粽子、月饼这类应节的东西来跟他联络感情,他可是天生一副恶人脸。
“好吃吗?”她表情期待,好像粽子是她亲手包出来的,巴望人家赞美她的孩子生得好。
他点头。
她笑得很开心。
多年久违的竹叶香气、想念跟好滋味都有,就像她。
抱着整袋购物袋的蔬菜鱼肉,白雪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抚平裙子看不见的皱折,确定完美无缺,吸口气,可惜双脚还悬钉在地上,没有行动。
拖泥带水向来不是她的个性。
可是现在进退维谷的人又是谁?
她又不请自来了。
一星期来人家家里三次,这次连菜都买了……掂掂怀里购物袋的重量,她会不会鸡婆、热心过头了?
这样主动上门,是因为自己那没来由的错觉,认为关飞天这男人很和气,认为他不讨厌自己,所以就厚着脸皮,下班后赶去黄昏市场挑挑拣拣,买了一堆食材。
她是来敦亲睦邻的。
在地人照顾外乡人,显现乡下人好客纯朴的本性……这样,对吧?
他是薄女乃女乃的亲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很多乱七八糟的因素加起来,她好像没办法不管他的闲事。
不不不……这不能算闲事,以前薄女乃女乃对她好,现在换她照顾他,一来一去,不算闲事……嘿嘿!
搔搔贴着耳际的短发,白雪白思索着。太一头热,一厢情愿,男人会觉得自动送上门的女人不值钱吧?
她挺挺胸,否定了负面无聊的想法。
才不是呢,她就只是来敦亲睦邻而已,没有任何不轨的企图。
罢刚做好心理建设,纱门便被一只大掌推开。
“怎不进来,在外面发呆想什么?”
是最近她开始听熟了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异国腔调的沙哑,很好认,很独一无二。
必飞天探出半个身躯,一张棱角分明的轮廓露了出来。
她向来落落大方,可今天来了好一下子,却站在门口,小脸上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别扭,难道纱窗哪里有破洞,还是哪里不对劲?
又……或者不想见他?
最后的想法让他眼色忽然一黯,淡淡的喜悦表情敛了下来。
“你知道是我?”她打起精神来。
“你忘记我的耳力很好。”
他不只听力惊人,走路也无声,动作敏捷,速度反应教人惊叹,她觉得他的先天条件之好,比她更适合当警员,天生是这块料,没进警界真有点浪费了。
“我又来了。”
“这里随时都欢迎你来。”不过几天,关飞天已经很习惯她三不五时会出现的身影。看着丝缎般的蓝天衬着她秾纤合度的身材,两颊泛着健康的粉红,唇红齿白的,害他向来不轻易摇动的心不受控制的多怦跳了好几下。
听到他这么说,白雪白松了口气的笑了。
“你想站在门口说话吗?”
他喜欢看她笑,像软糖般,虽然他不吃甜食,可是看着她就会有种甜蜜涌上心头,浑身舒坦。
站在门口聊天他不反对,看她手里抱着的纸袋,他很自动的接手。
这好像变成惯例。
“东西不重,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处在男性多过女性的警局,她很少看过那群大男人对女性有任何谈得上绅士的地方。
不是爱比较,难道真的过咸水的就比较好?这是好问题,以后闲暇时她要好好研究,想一想。
“我来。”他坚持。
那么她也不客气了。
随着他进了屋子,她发现除了一张老木头四方桌、两把椅子,屋子里依然很空。
这也难怪,不论水电、木工都他一个人包办,一幢年久失修的房子要整顿到舒适可以住人,是需要一番功夫了。
必飞天迈着步伐,走过弯折的厅廊,厨房在最后面,他把袋子放在流理台和冰箱中间的长柜上。
白雪白要很勉强才能从他结实的臀部拔开眼光,转而投向正在把生鲜和鱼肉分门别类的放进冷藏和冷冻库的男人。
露出强健肌肉的黑色开襟上衣,晃动的黑绳链子,咖啡色系窄版单宁裤,他偏好低调简单的舒适穿着,只是那紧贴着单宁裤的臀部实在太吸睛。
不是她,真的没办法,他连走路都带着节奏,轻盈得像猫足,比米兰伸展台上的那些麻豆还好看。
怎么会有男人不论做什么都好看呢?刨木头、贴浴室马赛克磁砖的时候是这样,满身大汗的时候也一样,也许真的就像之前电视广告里打的,认真的“男人”最美丽。
不行!她没救了,居然在这里对一个男人乱发花痴、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