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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香奈儿 第二章

晚上十点,马家灯火通明,跟客厅打通的厨房正热闹。

“上次不是教过你们要怎么配料了,怎么动作还这么慢?”五个炉具火烧得正旺,马骏克忙着指导六位学员。

这些学员全是中年二度就业人士,有夫妇、有道上兄弟,看起来都是收入不高、经济困顿的人士。此刻他们兴致高昂,遵从马老师的指示,手忙脚乱的烹煮麻辣臭豆腐。这些大男人大概太紧张了,从六点耗到现在九点多还没煮好。

“马老师,等一下啦,很难欸!”游勇驰嚷嚷,他是诈欺假释犯,过去靠诈欺度日,现在洗心革面,准备开小吃店营生。

“马老输,偶练了很久捏,你一催偶,偶就紧张就为忘东忘西咧~~”钟杉晓边嚼槟榔边说。

“陈大旺,煮东西的时候你他妈的抽什么烟?!”马骏克踹六人组组长陈大旺。

“X!”大旺一紧张,飙粗话。“不抽烟我不能思考啦,老输你包涵啦!”

这些道上经历过风雨的兄弟们,对马老师倒是很尊敬。在他们眼中马老师是神啊!

马老师发迹于龙蛇杂处的万华夜市,先以卖肉圆跟大肠面线起家,没想到生意越做越大,名声越来越响,每天五万块现金入袋,做久了没意思,他又跑去跟隔壁巷的阿伯学做烧腊饭、筒仔米糕、臭豆腐。改良后,将原来的摊位传给学徒去做,自己又跑到三重去卖臭豆腐。没想到,马骏臭豆腐被电视台报导,明星也争相跑来吃。生意越做越大,连百货公司美食街经理都递企划案来,抢着招揽马骏克到他们商场开分店。

马骏克的存款越来越多,但他不满于现状,又陆续学了各种台湾小吃发扬光大,目前全台已有二十摊的马骏小吃摊。马骏克学历不高,也不懂做生意的商场技巧,一切都靠实力拚出来。赚大钱,买高级住宅,现在生活重心全放在管理小吃摊,跟培训困苦人士转业。他目标高尚,理想伟大,然而这条培育之路,最大阻碍,竟是──

当门外响起答答答的高跟鞋声,马骏克肾上腺素急遽飙升。完了,完了啊~~众人哀嚎,扔铲子,收厨具,老师的克星出现了啊!

“嘘、嘘!”马骏克示意要学员暂停动作,不准说话。

大家了然地摀住嘴巴,也跟着马骏克紧张地听着屋外动静。

不要过来,千万不要……马骏克喑暗祈祷,那鞋声越来越近,停在隔壁。然后,响起转动钥匙的声音。呼,回去了!马骏克拍拍胸口,大松口气。等等,鞋声再次响起,往这边逼近。

“来了~~来了喔!”陈大旺嚷。

“怎么办?”游勇驰哀叫。

门铃尖叫,大家吓得扔杓子瓢子筷子闪到墙角,让老师去应付。

马骏克咒骂一声,硬着头皮开门,跟一屋子乌烟瘴气比起来,门外风景真美丽。佳人穿着黑洋装,肤白若雪,顿时教马骏克三魂丢七魄,炯炯的目光变得深情款款。

“马先生。”蓝丽手上拎着一件白衬衫,神情冷冰冰。

“嗐。”

“这是第几次?”

“嘿……”他傻笑,等着挨骂。

“你小时候,有没有掉进过臭水沟?”

“呃,没有。”

“很好,我也没有。”

“为什么这样问?”

“上礼拜四,我掉进臭水沟。”

“啊?有没有受伤?哪里的臭水沟?要不要紧?”

“你制造的臭水沟。你闻不到吗?这地方充满臭水沟的味道。”这里充斥臭豆腐的气味,恶梦哪!

马骏克尴尬苦笑,同时,听见身后徒儿们都在窃笑。唉,可怜他孤军奋战,其他人都在看好戏,没良心。

他叹息道:“就知道妳是来抗议的。”

难不成来敦亲睦邻?蓝丽说:“洗好的衣服,晒过太阳应该是阳光的味道,结果呢?我穿了像泡在臭水沟里!你们大量烹饪臭豆腐,把干净的衣服都熏臭了。”

抠了抠发达的胸肌,马骏克回头看看身后学员,大家耸耸肩膀傻呼呼地笑,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可恶,都这群笨蛋害的,煮个臭豆腐煮到现在。马的,害他被骂,结果他们只会笑。

蓝丽拎高衬衫。“之前跟你建议过了,请你将烹饪教室迁出住宅区,我不想再穿着有臭水沟味的衣服。”

后面学员们你看我我看你,全在偷笑。他们看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马老师,被纤瘦的蓝小姐教训。马老师困窘的表情,活像小学生在听老师训话咧。

马骏克低声解释:“是这样的……因为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上课……”

“那么请你不要烹饪臭豆腐。”

“因为课程是之前跟社会局订好的,所以必须上完这学期,不能更动,所以……”

“OK,那么关于这个问题,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她懒得听解释。

“不然……不然这个衣服……”马骏克很小媳妇地拿下她的衬衫。“这个我帮妳重洗……”

帮她洗衣服?徒弟们爆笑。“老师要帮她洗衣服喔?!”

“衬衫是没关系啦,阿其他的衣服老师也要洗吗?很怪咧~~”

“妈的给我安静!”马骏克吼徒弟们,没水准啊!对着高贵的蓝小姐乱说什么?嗟!

蓝丽抢回衬衫。“不能换课程,可以换上课时间吧?要煮臭豆腐就固定星期一煮,这一天我不晾衣服,这样你同意吗?”

“呃,如果这件事真的让蓝小姐这么困扰──”

“很困扰。”

“那就照妳说的,但是我有时也会煮大肠面线──”

“大肠面线也在这天煮。行吗?”蓝丽冷觑他,敢说不行试试看。

他咧嘴笑,健康的白牙闪着光。“好好好,我想办法安排,妳不要生气。”

解决了,蓝丽转身就走。

“蓝小姐!”马骏克喊住她。

蓝小姐回身,盯着他。

马骏克回头看看学员们,再看看蓝丽,鼓起勇气邀请:“虽然麻辣臭豆腐味道不好闻,但是我的臭豆腐很好吃,妳要不要吃看看?顺便给我们意见?”

蓝丽挑起一眉。“臭豆腐是发酵制品,制作过程会产生腐败物质,容易受细菌污染,根本不能吃。”

马骏克哈哈笑。“哪有那么严重,听谁乱说的?”

乱说?很好,蓝丽凛容,用专业名词告诫他。“豆制品在发酵过程中,会产生甲胺、腐胺、色胺等胺类物质以及硫化氢,它们具有一股特殊的臭味和很强的挥发性,胺类存放时间长了,还可能与亚硝酸盐作用,产生致癌物亚硝胺。马先生,它可以吃吗?”

一片寂静,男人们瞪着蓝丽,一下子被她的专业名词唬住,全听不懂。

马骏克勉强找话反驳:“照妳说的,鸡也有可能打抗生素,牛有可能有狂牛症,鱼肉可能藏有环境污染的毒素,担心根本担心不完,难道妳全部都不吃?”

“对,我不吃肉,顶多喝点牛女乃吃吃鸡蛋,这回答你满意吗?”

啊?是噢。马骏克无话可说。

蓝丽转身离开。

马骏克颓丧地看她走掉,不吃肉,那他还有什么戏唱?麻辣臭豆腐可是他的招牌绝技欸。忽然,蓝丽停步,转身走回来。咦?她反悔了吗?马骏克一脸欣喜。

蓝丽走回来,站定他面前,指指他的脖子。

“怎么了?”马骏克模模脖子,模住金项链。“这个?”

“戴这么粗的金项链,很丑。”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纠正,每次看见那条恐怖俗气的金项链,她就浑身不舒服。不美啊~~

“什么?!”陈大旺飙出来吼,台腔好重地嚷:“X!批评老子送的项链,查某人懂什么,那是偶打给他的,感谢老输教偶们的礼物,妳这种女人喔,偶最讨厌了,自以为了不起噢,妳──”

“给我闭嘴。”马骏克制止陈大旺,将他拉回屋里,速速关门。

丢脸噢,呜~~可怜的马骏克,心中女神好像越离越远了。

“好了,放到餐桌上,我要评分了。”混乱过后,马骏克验收成品。

大家忙去将煮好的麻辣臭豆腐,一锅锅捧出来给老师看。

这时,门铃又响了,又是她吗?马骏克冲去开门。

“我们回来喽!”吴凤兰挽着社工邹美和进来,她们刚去拜访独居老人。

美和笑盈盈,长得像林志玲,人随和,跟大家的关系好极了,一进来就冲去看大家烹饪的成果。

“哇,今天教麻辣臭豆腐啊,我吃吃看~~”刚举筷,前后左右杀出人马将她团团围住。

“先吃我的!”

“为什么,我的最好吃,美和来~~”

“我的啦,我的已经弄好了,美和要不要辣?”

大家抢成一团,邹美和享受着众星拱月的滋味,笑嘻嘻安抚他们。“好,每个都吃,每个都吃喔。”

“太明显了吧,没人要请我吃吗?”吴凤兰抗议。

“马妈妈怎么这么说,我们的给妳吃。”

“对啊,马妈妈吃看看我的……”

马骏克逮住空档,留妈妈跟学员们抬杠,他溜去院子抽烟。

马蓝两家庭院,只隔着一道矮墙。马骏克点燃香烟,才刚悠哉地深吸一口──

咳咳!

呃,杀风景的响起咳嗽声,马骏克顿住吸烟的势子,往右边矮墙看去──吓!冰山美人正不悦地瞅着他。

“嘿。”他傻笑,弹熄香烟。看她收下晒衣绳上披挂的衣服,将它们以浅色跟深色分放两个水盆。接着她拿了浅色那盆放在洗衣台,扭开水龙头,从旁边堆着各种专业洗剂的瓶瓶罐罐中,选出要用的洗衣精,添进水盆,准备手洗衣服。

马骏克走到墙前关心。“那些不是都洗干净的吗?怎么又洗一遍?”他话才说完,立刻被赏了大白眼。

“因为都臭掉了。”难不成要挂到衣柜里,继续臭其他衣服?

“呃,是噢,对不起啦,不然我帮妳?”

“不需要。”

“我帮妳晾?”

“不必。”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请妳吃饭?”讲得好,讲得好啊,马骏克真想给自己颁奖,瞧,接得多顺,逮住机会约蓝小姐了。

“……”蓝丽懒得回应,清洗衣物,不理他。

哇,洗衣工具真多,马骏克看她穿上日本妇女常穿的连身围裙,再拿一块白色的膏状物,抹在领口,拿洗衣精倒衣上,又添加漂白剂,戴上手套,这才很优雅地清洗起来。简单地洗衣服,就耗去十分钟做准备。马骏克大开眼界,看得兴味盎然。

蓝丽扔了皂子,转头瞪他。“看够没?”那么大一只,从刚刚就杵到现在,是吃饱太闲吗?

“不要生气,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这么多洗衣服的道具。洗衣服不就是丢到洗衣机,倒洗衣粉,按下开关就好了吗?”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笨家伙!蓝丽瞄他一眼,懒得解释。

拜托,衣服是她的宝贝欸,套装要送专业洗衣店清洗,休闲穿的洋装是从“后红”那儿买来的手工衣,每件都是设计师心血,独一无二,媲美艺术品,怎么可以用洗衣机搅来搅去乱糟蹋?正是这么用心宝贝衣物,它们每一件才永远明亮如新。像他每天衣服随便穿,哪会懂?蠢问题,不回答。

马骏克还傻傻站着,想再跟蓝丽聊聊,身后,邹美和拿着啤酒跑出来。

“马骏克,大旺说你又被那个女人骂了,她是不是──”啊,美和闭嘴。尴尬,脸爆红,那女人也在外面。她将啤酒递给马骏克。“要进去了吗?大旺他们还在等你试吃打分数。”

马骏克随美和进屋,跨入落地窗前,还回头看了蓝丽一眼。

是那依恋的一眼,目光充满感情,让爱慕马骏克的邹美和,意识到他心有所属。她暗暗惊讶着,怀疑直觉错误,这怎么可能?蓝丽是社区公敌,高傲冷漠,常找马骏克麻烦,和伯母不对盘,连马骏克的学生都讨厌她,马骏克怎么可能喜欢这么讨厌他的女人?!

“陈大旺你加太多盐了!”

“钟杉晓你再吃槟榔嘛,嗄,味道都试不准了,太辣了你知道吗?”马骏克试吃后,纠正学生们的错误。

结束后,学生们或坐在沙发,或坐地板,他们看电视,聊天嗑瓜子,客厅闹烘烘的,吴凤兰爱热闹,殷勤地招呼他们,聊得很开心。美和跟马骏克讨论学员的学习状况,回去后要做成评量报告。

“太好了,你把他们教得很好,这个月都没有人缺课,我觉得你好厉害喔。”美和崇拜地望着马骏克。“再坏的CASE,到你这里后都被教得乖乖的。”

“妳有没有闻到臭水沟的味道?”马骏克忽然问。

“哪里?”

“我身上有没有臭水沟味?”他在意着蓝丽的话。

“没有啊。”美和哈哈笑。“干么这样问?怎么会有臭水沟味?”

陈大旺听见了,嚷嚷:“因为隔壁的蓝小姐刚刚说我们这里都是臭水沟味啦!”

陈大旺将刚刚蓝小姐对臭豆腐的评论转述给邹美和听,大家笑嘻嘻地学蓝小姐傲慢的说话样。

吴凤兰听了好气。“是啦是啦她最香啦,真受不了,怎么有那么跩的女人。”

原来如此,美和牵牵嘴角,心里一阵酸。马骏克干么在乎她的感受?

“竟然敢嫌我儿子臭?莫名其妙,臭豆腐本来就这个味道,什么臭水沟味?可恶。”吴凤兰越想越气。“我每次看到她跩兮兮的样子,就很想掐死她。”想她堂堂一个社区主委,早上带队练体操,这么赞的事,都被蓝丽抗议过。

陈大旺火大地说:“那么高贵的小姐瞧不起我们这种粗人啦,她眼睛长头上啦,我们做什么她都看不爽啦~~”

眼看大家围剿他爱慕的蓝小姐,马骏克脸色一沈。“别说得那么夸张好吗?她只是不喜欢臭豆腐的味道,你们把东西收好,个人的厨具归好啊,没事就回家,不要赖在这里。”每次都把他家当交谊厅。

“才十一点欸,干么急着赶我们走?”游勇驰抗议。

“就是啊,刚上完课,休息一下嘛,哈几根烟咩。”钟杉晓还不想回去。

他们都喜欢赖在这里,有吃有喝,无拘无束,一团和气。

“没事不回家混什么混,半个小时内通通给我回去!”马骏克下逐客令。

美和帮他们求情:“别这样嘛,我也想多坐一会,你看,我的臭豆腐才吃了一半。”

“我现在去洗澡……”马骏克看表。“到十一点半,如果看到谁还在这里,就罚他以后上完课负责洗炉具。”

众人申吟,美和脸一沈,勉强笑了笑。“好像迫不及待赶我们走。”

“别管他,妳爱坐多久就多久。”吴凤兰赶快打圆场,她好喜欢邹美和,巴不得她能跟儿子凑一对。

马骏克对她笑了笑。“我今天很累了,下次再招待妳。”

终于,全都走光光了。

马骏克将上课用过的食材分类冰好。这时,十二点多了,妈妈也睡了,客厅恢复安静,这里平日总挤满了人,不是坐满母亲的朋友,就是塞满上课的徒儿。从早到晚,充斥讲话声、烹饪声、电视声,人都走了,声音都消失了,马骏克才有种真正休息的感觉。

他吁口气,在睡前习惯一个人静静地抽根烟。

他走出客厅,站在庭院,掏出烟盒,且慢,赶快又将烟盒放回口袋,瞧着隔壁,天啊,蓝小姐怎么还在洗、衣、服?

“妳还没洗完?!”都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她还在晾衣服。

谁害的?蓝丽瞪他一眼,冷冰冰地说:“因为刚刚空气里还有臭豆腐的味道,所以我到现在才晾衣服。”

呜,蓝小姐果真是马老师的克星。

简单几句话,就让马骏克今晚失眠,被罪恶感折磨,在床上翻来覆去,感觉罪该万死。他竟让爱慕的女人熬夜洗衣晾衣,明知被唾弃,可是回想蓝丽穿围裙,亲手洗衣的模样,那画面超美的,他梦里都会笑。

可怜的马骏克,享受暗恋的哀愁。对蓝丽做的每一件事,都好奇,都心动,也赞叹不止。明知这女人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还是一股脑地喜欢下去。

如果能控制喜欢的感觉,他才不会自找苦吃挑战高难度的恋情。可是情难自控,明知机会渺茫,还是好喜欢好喜欢蓝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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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下班,蓝丽就被父亲叫出来吃饭。

蓝丽本来胃口很好,但席间听母亲三句话离不开在美国念博士的哥哥,把她当空气,她食不知味,只想快结束饭局回家休息。不管哥哥到哪里,母亲思思念念的都是他,真无力,他一人独占母亲所有关爱,从小到大都这样。

“咏明在就好了,他最爱吃这里的牛肉炖饭。都怪妳爸把他送去纽约念书,现在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多困难啊……”

蓝凯感觉到女儿的失落,笑笑地劝老婆:“咏明不在,还有阿丽陪我们啊,女儿平时那么忙,难得陪我们吃饭,妳别一直唉声叹气的。”

“我想儿子嘛。”郑妍娜使性子,努努嘴。“他还要多久才能拿到博士学位啊?”

蓝凯尴尬地笑了笑,试图转移老婆的注意。“妳看,阿丽今天的洋装多好看,这件也是在『后红』买的吗?”他知道女儿最爱这个怪牌子。

“对啊,爸,下次我带你过去参观,那间服装店布置很特别,一般人找不到的。”

“最近公司忙不忙?有什么新的设计?”

“我们在标饮料公司的案子,统一的,他──”

“老公,叫吴婶寄给咏明的衣服,他收到了没?你有没有打电话问儿子?听说美国那边最近闹水灾,一直下大雨,天气很不稳定啊,那孩子根本不知道怎么买衣服,他的衣服都是我在买的,他……”

结果,话题又绕回哥哥身上,真夸张,彷佛她是隐形人。蓝丽苦笑,父亲也很尴尬,赶快赞美女儿。

“妳一定标得到统一的案子,妳最厉害嘛!”

“尽力喽,我也没有把握。”曾经她不平,气恼又伤心,觉得妈妈太偏心,后来认了。总有些事,努力不来,妈妈的心肝宝贝就是哥哥。不管她表现再好都没用。

郑妍娜问女儿:“妳有没有常打电话关心妳哥?”

“最近通过电话。”

“最近?什么时候?”

“嗯……”蓝丽抹抹嘴,啜一口红酒。“上个月二十八号。”

“上个月?那么久了,真是的,都不关心妳哥。他一个人在纽约,孤单单的,妳要常跟他联络啊。妳是他唯一的妹妹,要多关心他,妳也知道妳哥比较依赖妳……”

“老婆──”蓝凯按住老婆的手。“儿子已经三十岁了,好吗?!”

“好好好,不说不说~~”

“爸,最近店里的生意怎么样?”

“还可以。”

“妳爸爸他最厉害了,听说又做了一笔大案子。”郑妍娜笑得好灿烂。“他每天忙到三更半夜,就今天有空陪我。每天忙着处理订单,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大家都在裁员,妳爸的生意反而越做越大。”

“是吗,爸真的很厉害,听做装潢的朋友说,生意都被大型连锁家饰店抢走了,经济不景气,大家都跑去买大量平价的家具,走精致路线的家饰店,生意越来越难做,很多都倒了。”

“所以我说妳爸爸很厉害嘛。”郑妍娜望着老公,像看着英雄,但这英雄脸上有藏不住的疲态。

蓝丽忽然有些感伤。灯下,爸脸上的皱纹藏不住,她觉得父亲瘦了很多,才多久没见?一个月?爸好像又老了些,双目布着血丝,看样子,生意好也有坏处,连微笑都透着疲惫。

离开餐厅,司机开车过来,接夫人上车。蓝丽跟父亲在骑楼下话别。

蓝凯拍拍女儿肩膀。“妳妈被我宠坏了,讲话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妳别跟她计较,她很疼妳的,只是……”

“没关系啦,哥本来就跟妈比较亲。”

“唉,宠得太过分了,连我都受不了。”

“会吗?爸吃醋啊?”蓝丽笑了。

“不然妳以为我干么把那臭小子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念书?”蓝凯手插口袋,仰望夜空中的星子。“爸心里很清楚,妳哥是个废物,除了念书,啥都不会。”他凝视蓝丽。“妳才是爸爸的骄傲,爸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栽培出像妳这么出色的女儿。”

“不用为了让我高兴,就一直夸我啊,爸当我是小孩子啊?”

被看穿了,蓝凯怪尴尬地搔搔头。“这给妳。”他摘下西装别着的钢笔。“我最近买了新的,旧的给妳。成立『蓝悦』的那天起,这枝钢笔一直陪着我到现在。”

收下钢笔,蓝丽目送他们离开。看汽车消失在苍茫夜色中,手中钢笔,还残留父亲体温,是错觉吗?今晚,爸爸特别多愁善感,莫非更年期到了?方才望着她的神情,彷佛有很多心事说不出口。

爸一定很寂寞吧?妈不是个好太太,大概是艺术家个性使然,不食人间烟火,只在乎自己的感觉,一派单纯天真,近乎自私。父亲工作上的辛苦,妈妈不能帮他分担,妈只关心她想关心的。

回家后,蓝丽将钢笔,珍重地收进抽屉。沐浴包衣,躺在床,将明日开会的设计稿检视一遍,再拾起床头每月必读的艺术家杂志,看得入迷,凌晨二时,拨好闹钟,这才就寝。

累极,一夜无梦,感觉才瞇了一会,闹钟就响了。

蓝丽挣扎着,伸手按掉闹钟,闹铃却没停,傻了会,失笑,睡糊涂了,原来是电话在响。

“喂?”

电话彼端,一阵凄厉哭声,蓝丽毛骨悚然,皮肤起疙瘩。

“找谁?!”

“妳爸……妳爸死了。”

心脏像被谁重击,血液瞬间冻结。

蓝丽望向床边电子钟,五点四十三分,时间彷佛同在这刻停了,从没听过母亲这么凄厉的哭声,霎时,蓝丽分不清是梦是真?她僵在昏暗中,失去行动能力。

“妳快来,快……妳爸死了!他自杀死了……”

自杀?蓝丽说:“我现在过去。”

半梦半醒间,忽然被父亲死讯袭击,蓝丽错愕震惊,反而异常冷静。她开灯下床,拿皮包,取车钥匙,开门出去。冷风迎面,打个哆嗦,差点撞上正要去慢跑的马骏克。

马骏克笑着打招呼。“这么早?”忽然笑容敛住,神情古怪地看着她。

蓝丽对他视若无睹,疾步走出社区。

“蓝小姐、蓝小姐!”马骏克追来,拦下她。“妳没事吧?”

蓝丽摔开他的手,到路边取车。

“蓝小姐──”他又追过去。

“请让开,我有急事。”马骏克挡住她去路,蓝丽光火。“你──”

“穿上。”马骏克月兑下外套,披到她身上。

“干什么?!”蓝丽火大地扯开外套,蓦地惊愕了,她身上竟然穿着半透明纱质睡衣……

马骏克拢紧蓝丽身上的外套。问她:“要去哪?”他看蓝丽双眸氤氲,眼色迷蒙,神情恍惚。

“医院……”

“我送妳过去。”他抢走钥匙,不等她反应,就开车门推她进去。再绕过车头,坐入车内。发动汽车,马骏克问:“哪家医院?”

清晨五点多,车窗外,天色黑蓝,蓝丽恍惚着,看路树枝枒在晦暗中横亘交错,她内心凄惶,六神无主。爸为什么自杀?脑袋混乱地回想昨夜父亲的举止,她遗漏了什么线索?

马骏克喊她:“蓝小姐?蓝丽?哪家医院?”

她彷佛听不见他的轻唤,她想着昨晚爸爸都说了什么?送钢笔时,她就应该要感觉到不寻常,她为什么没发现?!

一只大掌握住她左肩,蓝丽怔住,回头,看见一张温厚的面容。

“哪家医院?”他用一种哄小孩的温柔口气问。

“市立医院。”马骏克脸上担心的表情,让蓝丽意识到自己的失常,赶紧收拢心神,逞强地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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