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鹏以为只是打打字而已,没想到郑文雯一上工就发疯了,特别当剧情越推越顺遂时,她也不管太阳下山,晚餐时间到,他还没用餐连上厕所都没有,竟然这样没良心地使用他使用到深夜十一点钟才结束。
而且,结束还不是她决定的,是她自己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小,忽然没有动静,也不吭声了。他感到纳闷,回头望,发现她已经挂在沙发累到睡着了,当然又开始她招牌的呼噜呼噜打呼声,像小猪。
郑文雯垂在沙发边缘的手还抓着酒瓶,受伤的绑着绷带的那只手则是别扭地挤迫在腰侧,然后很不淑女的一条腿在沙发上,一条腿垂在沙发下,实在很像酗酒的女酒鬼。
不过到哪儿找来这么可爱的酒鬼?脸儿红咚咚的,唇瓣在灯下亮着柔润的光泽,一头乌黑蓬松的卷发像云朵,诱惑男人将脸埋进去感受着性感的搔痒,因为放松睡着的缘故,她身上的宽领T恤垂下,顺势地果出半个小巧圆润的白皙肩头,在那张玫瑰色沙发里,她蜷睡的身影,让人很想拥抱疼惜。
季英鹏望着这个女人,胸腔满溢着感动,为着因她而起的种种情绪。他以为他内在只剩下恨,还有对爱的愤怒与不屑,以及对女人的敌意。可是……这算什么?他竟然还会温柔感动,他竟然还会欣赏女人?还会对女人感兴趣?他原以为他的情伤应该要痛上好几年,没想到人的韧性这么强?这会儿,他竟然对另一个女人产生怜惜……
季英鹏心思复杂,他很感激此刻屋内没有别人在,这让他可以这样放肆地窥看她的睡容。
他将档案存妥,静静待在她的地盘,月亮高悬在屋外黑天空里,夜深,听得见偶尔掠过的汽车声响,还有阳台花盆里蟋蟀的唧叫。
CD里的钢琴曲,早就播放完毕。
另一首歌开始唱起,那是她酣睡的打呼之声,很可爱地回旋在屋里。他懒洋洋地托着脸庞,倚在书桌,长腿懒散地交叠着,听着她的打呼声,看着她累困的恬静睡颜,他感觉到平静舒服,伤痛在这一刻都已远离……那些痛怎么缩小到好像可以无所谓了?
那个因为前妻跟朋友的背叛,狠狠失眠,痛不欲生的自己呢?
那个每当看见自己的小女儿,就心疼痛楚的自己呢?
那个对妻子跟朋友充满恨意的自己呢?
那些在这屋里变得很渺小,云淡风清。
看着这情路也不比他幸运多少的女人,想到她受过那些痛楚,依然认真工作,又睡得这样香甜,他发现自己的痛羞于启齿。如果郑文雯遭受过那些事还能一再地重新爱人,为人生奋斗,待人热情,精神奕奕地活着,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没理由办不到。
季英鹏忽然讨厌起忧郁苦恼的自己。
是啊,他要把伤害他的人忘得一干二净,逐出他的生命,他不要再郁着面孔,只想孤僻着伤心忿恨,没有妻子,他跟女儿还是可以活得很好。婚姻失败了,但他还有个可爱的女儿。他干么要觉得女儿失去母亲很可怜呢?他可以给女儿比她妈妈在时还要更多的幸福。那样轻易放弃她的母亲,不值得留恋,没有也罢。
季英鹏感觉到内在死寂的一部分,又重新流动起来。
他走向沙发,打开放在一旁的灰色毛毯,小心翼翼覆盖住郑文雯,他蹲下,微笑凝视她紧闭的眼,卷翘的睫毛,他伸出食指轻轻触碰那可爱的睫毛,她皱了皱鼻子,抿了抿嘴唇,又继续打呼。
要不是,要不是他们根本不熟,要不是,要不是尊重她的信任,他真想……吻她……拥抱她。想到拥抱她的念头,他身体灼热,心思紊乱,再待下去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蠢事,他只好赶快收拾东西离开。
在离开前,他把所有的杯子都洗干净了,把香氛机里的水加满了,把她的保暖毯子盖妥了,把门窗都检查过了,留下一张纸条,只写了两个字。
不过呢,他想,她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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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雯在半夜里醒来,她发现毯子盖在身上,还发现每次她上工就被她弄乱的客厅都收拾干净了,季英鹏带来的电脑还搁在桌上,旁边有一张便条纸,上头是两个工整的字。
很大气,很粗犷的两个字。
看来是用他自己的钢笔写的。
他写字很用力,像是用刻的刻进纸张。
谢谢。
他写着。
她将纸张拿起来,微笑着,看了一阵子。
她看着这样工整用力的字迹,就想到他那张英俊但过分谨慎严肃的脸,还有常常蹙着的眉头,还有当她扭伤时,他用冰块帮她冰敷。还有在医院里时,他细心地跟医师讨论她的状况。季英鹏这男人真是很贴心,让人很有安全感。
郑文雯叹息,将纸张按在胸口,想到他提起离婚时眼里的痛楚,让她心疼,他的情伤还未平复吧?这应该是他感情上最脆弱的时候,所以他才会想躲到她这儿当打字员。
到底他的前一段感情发生什么事了?她好奇,但不敢多问,怕问了他更沉溺于痛苦中,人要学会遗忘,否则有时真的会走不下去。而人啊,偏偏又总是在夜深人静,孤单一人的时候,才会放纵伤痛的回忆来啃噬自己,被那些黑暗记忆啃得体无完肤。她撑过来了,而他似乎正在经历。她了解,让他参与她的编剧工作,也知道他是在逃避他的世界,他一定很想暂时跳到完全陌生的领域,就像当初她离婚时,老是在外面厮混,不敢回家。
他是感激她的收留,所以才写了“谢谢”两个字。
郑文雯坐在沙发沉思,点燃一根烟,没打算抽,只是喜欢它燃烧着,陪她熬夜,挥发掉她的寂寞,她感慨,季英鹏是个很好的男人,为什么会离婚呢?人们为什么相爱时,都好得要命,可是一旦朝夕相处结婚了,也真的如愿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了,却又常常变成互相挑剔跟折磨,然后又想要恢复单身的自由?真荒谬。
郑文雯对爱还不死心,可是离开失败的婚姻后,她依然错爱不停,这世上,是否真的有永恒的爱情?是否真的有那种身心契合的伴侣?可以无尽的包容对方缺陷,永远的欣赏着对方不管岁月如何吃掉激情?当新鲜感被磨蚀殆尽后,彼此还能相依相守,是否真有这样浪漫美好的爱情?
如果有。
为什么她找不到?为什么看见的都是糟糕的爱情事件?
今天下午,当季英鹏帮她抹去了唇瓣的女乃油渍,当他们目光交会,她很清楚地感受到彼此在那瞬间的吸引力。
可是,她不敢贪心地去想太多,憧憬太多。
他是个受伤中的男人,而她也刚结束一段感情。他们之间的火花很可能只是错觉,她不会抱持太多的妄想,她也不觉得自己会真的喜欢这个男人。
可是,这又是怎么了?
越是认识他,就越是满脑子想着他。她还发现她很喜欢他的字迹,她还一直想起他手忙脚乱张罗午餐,被她批判得一文不值时他尴尬困窘的模样。
她又为什么在深夜里,燃着香烟,一直想他呢?每次想起季英鹏,又有着莫名的心疼,想到他在这寒冷的夜晚,在情伤的日子里,午夜一个人睡着时,一定很难熬。他还有一个女儿要照顾,心里的压力一定很大。郑文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很放不下这个男人,情不自禁地想关心他?
难道……她瞳孔发亮,脸庞炙热,突然往外面天空看,喝,吓得缩了一下肩膀。
没错,月圆了。
肯定是潮汐的变动,肯定是月亮磁场的召唤,她……她又发情了啦。
接下来的时间,郑文雯完全没有睡意,她抱着枕头,胀红着脸,一直在胡思乱想。比如跟他亲亲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比如跟他拥抱的话……他的身材很有看头,他的手臂看起来很有力量,他的拥抱一定非常狂野热情,他……
很好……她不用睡了,凹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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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浪漫的西餐厅里,一群人正欢喜地大快朵颐。
暗紫琳请她的写手们吃饭,她一身高贵的白色洋装,像公主那样无懈可击的完美发型完美妆容,优雅地翘着尾指,品味花茶。
自从抢走死对头郑文雯的男朋友后,傅紫琳总算出尽鸟气,她兴高采烈地请底下的写手们享用下午茶。
暗紫琳不像郑文雯写剧本写得很悲苦,把自己弄得像女工,筋骨酸痛又职业病一堆,傅紫琳在财力雄厚的继父家里,享受惯了。她对编剧有热爱,同时养了一批写手,她只需要把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法告诉底下的人们,剩下就由他们去发挥。
由于傅紫琳对写手们很慷慨,待遇又好,大家也都习惯被傅紫琳照顾,甘于当起影子编剧。
一群人,享受高级午餐,同时很配合地聆听傅紫琳得意的事迹。
“我真同情郑编剧,就算她的戏拿到了金钟奖,那又怎样?她的男人我随便抛个媚眼,传个煽情的简讯,一下子就被我迷得晕头转向,把她丢在一边,投奔我的怀抱。”
“不是我故意谄媚——”德芬妹妹笑嘻嘻地捧老师。“论姿色,我们老师比郑编剧漂亮多了,哪个男人可以抵抗我们老师的魅力?”
薛小弟赶紧跟上拍马屁的行列。“我听说郑编剧情路坎坷,她的男人要不就是出轨,要不就是抛弃她,虽然她长得不错,喜欢她的人也满多的,可是圈内人都知道,郑文雯留不住男人,说不定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缺陷……”
“对呴。”关小妹兴奋的加入话题。“我猜郑文雯的缺陷就是……就是……咪咪太小吗?”
“哇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微笑成一团。
暗紫琳骄傲的挺胸坐好,对于她丰满的胸围可得意的呢。
“我算有良心的,看郑文雯难过到竟然冲进我的工作室抓奸,我觉得她好可怜,所以她的男人我也不要了还给她,听说那男人还在苦求郑文雯原谅呢,真没用,啧啧啧,郑编剧看男人的眼光真是教人不敢领教,只有下流的男人会看上她。”
“物以类聚嘛。”薛小弟刻薄的补上一句。
暗紫琳笑得作势打他。“你喔,讲话不要这么毒,留点口德。”虽然是真的也不用说出来嘛。
“可是……我很好奇一件事,一定要亲自问老师。我怀疑是老师的安排,如果是,那老师真是太高招了。”德芬妹妹问。
“欸?什么事?”
“你们知道T台退休的台长跑去开文创学院吧?”
暗紫琳冷哼:“这个我当然知道,不是已经把他的爱将郑编剧找去当老师吗?这有什么?谁希罕去当什么编剧老师?吃饱太闲了我看。”傅紫琳大放厥词。“编剧这种事不是用教的就会的,那些课都是骗人的,编剧需要的是天分,还有一颗有创意的脑子,换作我,我才不会答应去教课。”
“可是……”德芬妹妹欲言又止,大家也纳闷的追问她“可是”什么,德芬妹妹吞吞吐吐地说:“看老师这么惊讶……原来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是你指使的,算了当我没说。”
暗紫琳脸色一沉,“干么把话讲一半,说清楚,到底什么事?”
“就是……我认识的朋友在学院里工作,前阵子我去找她时,看到你哥在听郑文雯的课程说明会,更惊骇的是,后来我跟朋友打听,得知你哥竟然报名上她的编剧课——”
“我……我哥?是看错吧?”
“没错,真的是你哥,季英鹏——这名字对吧?我心里一直很纳闷,老师,你哥在设计界已经很有名气了,怎么突然对编剧有兴趣?他想转行吗?他如果对编剧有兴趣,应该跟你学才对啊,他不知道你跟郑编剧不合吗?”
暗紫琳脸色铁青,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当我没说好了……我还以为……老师故意安排哥哥去郑编剧那里卧底的,我间谍片看太多了……”德芬闭上嘴巴。
大家也纷纷低头喝咖啡吃蛋糕,全都不也吭声。傅紫琳脾气一来,那可不是好惹的。
暗紫琳僵着面孔,很窘很呕。
这怎么可能?哥怎么可能跑去上郑文雯的编剧课?哥这样做不是让她变成大家的笑话吗?他到底想干么?
暗紫琳冷静下来,又点了新的一壶花草茶请大家,还多点了好几客甜品,然后她笑眯眯地跟大家说——
“我大概知道我哥在想什么,他啊他真的是非常贴心的哥哥,大概是看到我为了上次金钟奖的事很气,所以跑去郑文雯那里,伺机搞破坏,替我这个妹妹出气,我哥真是好可爱,我会叫他别这么做……”
“喔……”
“原来是这样……”
“就是嘛,我也在想不可能的嘛。”
大家敷衍地说着,假装相信了老师破洞百出的解释,他们知道傅紫琳爱面子,全都配合着演戏。
暗紫琳草草了结了午茶时光,先离开,她气愤难平,急着找哥哥问清楚。
季英鹏从妈妈家接回女儿,早上他们父女逛了微风超市,采买一堆食材,一直逛到中午才回来。
他将女儿安置在厨房儿童座椅上,拿了摇铃给她把玩,接着打开嵌在墙壁里的液晶电视,播放昨天跑去诚品买的烹饪DVD,画面里是穿着全套白色厨师制服的英国名厨,传授如何制作好吃的家常三明治,这段昨晚他已经看了N遍,都快要可以背了。
烤箱,面包,佐料……全部准备就绪,季英鹏看着DVD再复习一次。
好,开始练习——
季英鹏按照老师教的步骤制作三明治。
第一次手忙脚乱,面包烤焦了,失败。
第二次,番茄切坏了,培根烤太硬,失败。
第三次,勉强完成,口感普通,不过至少步骤跟顺序都记住了。
第四次,及格,第五次,很熟练,第六次,很美味,第七次,重做到第七次时,季英鹏已经把大厨老师讲的每个细节都做到最完美,不但面包酥脆,配料鲜甜,肉汁丰富,碱度刚好,一整个大完美,优秀到他认为都可以拿去外卖了。
“搞定。”他满头大汗,拍照存证。
而不锈钢餐桌的另一边,堆满了实验失败的三明治。
他切了一小块面包喂女儿。“好吃吗?”
“唔,吃,吃——”女儿流口水了,他笑着帮女儿抹掉唾沫。
这时有人猛按门铃。
季英鹏开门,妹妹闯进来。
“你——”她愣住,闻了闻,“你在做菜?”有面包跟培根的味道。
“在做三明治,要不要吃一片?”季英鹏走回厨房,傅紫琳跟进去。
“你会做菜?真是大新闻。”哥从不下厨的,看来离婚让他有了大转变。“这是在干么?这么多三明治?”
“我在实验,我想学做三明治。”
“搞什么,别告诉我你想跑去卖三明治。”
“只是突然对烹饪有兴趣。”
“很好,非常好。”傅紫琳将皮包扔了,坐下,瞪着哥哥看。“我听说人遭遇太大的打击,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所以哥突然对烹饪有兴趣,这很好。但是突然对编剧有兴趣是怎么回事?”
看季英鹏脸色一凛,看来妹妹知道了,果然这世上没有秘密。
“我的私事,不需要跟你交代。”他转身收拾流理台。
“你真的跑去上郑文雯的编剧课?”
“我在休假,想上点课充实自己。”
“平时从不看连续剧的人忽然对编剧有兴趣,会不会太扯了?”
“我想接触跟以前不一样的生活,和不同领域的人往来。”
“所以找上郑文雯吗?哥不知道我跟郑文雯的关系吗?”傅紫琳跳下椅子,冲过去,一把抓住扮的手臂,扳他转过来面对她。“傅紫琳的哥哥跑去跟郑文雯学,而不是跟妹妹学编剧。”
季英鹏看着傅紫琳,他不像妹妹老是情绪激动,那么在意别人的肯定。“你想太多了,没多少人知道我是你哥。”
“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跑去上编剧课的?还是会有人知道,跑来告诉我。哥,你真的对编剧有兴趣,明天起我教你,郑文雯那边你不要再去了。”
安琪听见争吵,哭起来。
“你吓到安琪了。”季英鹏赶紧把女儿抱进怀里哄。
“答应我,不要再去郑文雯那里。”傅紫琳降低音量,但仍坚持着。
“不行。”
“为什么?”
“这是我的私事,我想跟谁学,不需要你同意。你在乎别人怎么想,那是你的事。”
“哥,你太自私了,你怎么可以完全不顾我的面子?郑文雯是什么东西,她连男朋友的心都留不住,会有什么能力?你不知道吧?她会拿下金钟奖,听说是跟评审有暧昧才——”
“你住口。”季英鹏喝叱,严厉的眼色吓到傅紫琳。“在你批评人家之前,先看看自己有什么赢过人家的,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信用卡刷爆了就找继父处理,闯祸了就要我帮忙,连工作室都要我借你。你编剧是为了好玩有趣,郑文雯却是凭自己的能力努力得到她的成绩。你有一批写手,她却是一个人逐字逐字敲出所有的剧情。你每天工作不到两小时,她一上工就从天亮做到天黑,人家这么努力会赢过你拿到金钟奖是应该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人家?用下流的招数拐走别人的男朋友,还这么得意?你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