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英霞揉着酸痛的颈子走出头等病房,忽看见熟悉的人走来,她脸色骤变,忙转过身,但那个人已经看到她了。
“戴秘书!不用躲,我看到你了!”曹锐锋跑来,带着酒气,用泛红的眼睛瞪她。“我爸怎么了?看到新闻我急死了立刻从PUB赶来……他没事吧?医生怎么说?”他激动地朝戴英霞喊,刺鼻的酒味令她作呕。
一名护士经过,戴英霞赶紧拦下。“我是头等病房的家属,麻烦找警卫过来,快。”
护士愣住,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下一秒,曹锐锋已经拽住戴英霞的手臂,激动地摇晃她。“X!你什么意思?”他连爆粗口,用各种不堪的言语叫嚣。
护士赶紧冲去找警卫,戴英霞被他拽得痛死了。
“你爸很好,他在休息了,他谢绝访客--”又来了,唉。
“我是访客吗?你脑残吗?我他儿子,他马的,你哪根葱?给我闪一边去--老子看你这个贱货超不爽的,我见我老爸还要透过你这婊子?滚开!”他推开戴英霞,冲进头等病房。
戴英霞及时稳住身子才没跌倒。她追进去,一边朝外头喊。“警卫呢!快叫警卫来!”曹锐锋又要闹事了。
丙然,曹锐锋一冲进病房,就朝爸爸咆哮。“你老子爽了吧?叫你每个月给我三十万我亲自照顾,你他妈的宁愿跟外人好就是对我这儿子吝啬得要死,X,甘愿把钱都拿给女人花,让那些贱货爽你--”
“出去!你出去!”曹复按紧急铃。
曹锐锋冲到病床前,将老爸猛地从病床拽起来吼叫:“你想看我死是不是?我叫你存两百万进去你是没听见吗?我是你儿子你见死不救,害我被地下钱庄追,你混蛋你王八蛋你他妈的干么生我!钱拿来--”
看护吓得缩在角落,戴英霞见警卫不到,又看老板被勒得脸冒青筋,只好硬着头皮冲上前拦阻。
“你爸好不容易血压降下来,钱的事我们改天谈好吗?先让他喘口气,你快勒死他了……”戴英霞拉他出去。
曹锐锋放开爸爸,突然掐住戴英霞的手腕。“贱人,我们曹家的事你鸡婆什么?你一天到晚跟在我爸旁边想干么?跟那些女人一样想上我爸的床分他的遗产!”
“你放手--”戴英霞被掐得好疼。
曹锐锋放开戴英霞,又扑向老爸。“你到底给不给钱!”
警卫冲进来,拉曹锐锋出去,曹锐锋大吼大叫地被拖出病房。
看护赶快把门锁上,按着胸口,惊魂未定。
戴英霞检视右腕,一大片红肿。
曹复红着眼,泫然欲泣。“唉……我没脸活下去……你还好吗?英霞,你看我这种人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那个禽兽是我儿子吗?他是吗?”
不知道啦,戴英霞筋疲力尽完全没有余力再安抚崩溃的老板。“我立刻请保全二十四小时守在门外,你安心休息。老板--我先回家了,你保重。对了,我手机坏了,有事可以先用e-mail和我联系--”戴英霞匆匆交代完就走。
戴英霞累瘫了,回到家,洗完澡,倒床就睡。右腕隐隐传来疼痛,她想着该拿冰块冰敷一下,可是实在是没力气。好累啊!这就是她的生活吗?戴英霞悲哀地想着,怪不得好友笑她外强中干,表面华丽其实很枯萎。
曹复器重她,给她极高的评价还年年加薪,她感激老板的倚重跟信赖。可是像今晚那样的事常发生,给她很大压力。她有自信帮老板应付商务上繁琐的事,却没办法帮他排解家庭纠纷。
曹锐锋像不定时炸弹,忽就从暗处冒出来吓人。糟糕的是听命行事的戴英霞莫名地成为曹锐锋的眼中钉,只因为他老爸年轻时风流史不断,付出多次巨额的分手费,于是戴英霞就成了曹锐锋想象中要跟他抢老爸钱的那种女人。
真好笑,戴英霞苦笑。假如她是那种女人,就不用这么辛苦每天累得像狗了。
正要沉入梦里,一阵哗笑传来,戴英霞睁开眼,瞪着天花板。听妈妈跟男友开门进来,他们大概跑去吃宵夜了,两人讲话很大声,打闹嘻笑。
戴英霞绷紧神经,怕邻居又要上来抗议,这种事发生过好几次了。
母亲哈哈大笑的声音,那样恣意欢愉。晚年的爱情,带给母亲热情活力,戴英霞实在不忍苛责她。
拉高被子,戴英霞把自己埋进被窝深处。
中午,戴英霞顶着炙人的大太阳到“若谷杂志社”,打算讨回手机。
两家杂志社只隔了十几分的路程,她撑了阳伞,还是越走越火大。觉得这个何淮安真是故意,有心还她手机的话请快递送给她也行啊,男人家这么机车,可笑。她火气很大地走进“若谷”,猝然被眼前清凉的景致骇住。
眼前是石砌与木造的禅风小庭院,一汪小池塘,养着肥硕的鲤鱼,它们恣意优游,色相斑斓,衬着流水声,教人看着暑气全消。眼前铺展开来的是成片草地,草地间嵌着石阶通往杂志社入口。门两旁满是翠竹,风吹来绿影摇曳,葱郁美丽。两只彩蝶在花草间翩翩飞舞,连空气都弥漫一股花草刚被水注浇灌过的湿润气味。
戴英霞愣愣看着这景色,她讨厌何淮安,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这地方太让人神往,谁瞧了都会禁不住被吸引,好像里面住着的不是商务人士,也不是繁忙的上班族,而是神仙的居所。
原来如此,戴英霞不得不怀疑当初跳槽过来的郭达明是被这样舒适的环境给吸引了,可惜住在这儿的可不是什么好心的神仙,郭达明不惜跟老板决裂投奔何淮安,结果却是落得被旧主臭骂,又被新东家解雇的悲哀下场。
戴英霞记得郭达明私下约旧同事出来喝酒,那天也是他被何淮安解雇的日子,郭达明深受打击,哭得好惨。他骂何淮安卑鄙,把他彻底利用完了就扔掉。
哼!戴英霞昂起下巴,地方再美有什么用?主人心肠坏只是糟蹋好地方。
走进社里,戴英霞又呆住了。
这哪像一家公司?这简直是峇里岛的度假屋!天花板有铜扇旋转着,室内到处是一盆盆的植物。她站在入口处,没人接待,没看见总机,正确点说,她这个陌生人大咧咧走进来了,没人过来招呼。里边的员工们窝在自己的位子,间隔他们座位的是红木书柜以及各种室内植物。
这些员工有的正在计算机前上网,有的正在看书,有的泡茶,有的在吃点心,还有的甚至趴在座位上睡觉?真够夸张……这是抢走他们客户的敌人公司吗?这样散漫的气氛就是造就销售第一生活时尚杂志的地盘?
“呃……”戴英霞走向离她最近的那处工作区,问正在读闲书的小姐。“我姓戴,我来找你们老板,请帮我通知一下。”
“找老板?喔、你自己进去啊,那边,左转走到底,我们老板在里面……”
“呃……不用先通报?还是跟助理或秘书说一声?”
“不用啦,我们老板没那些规矩,而且助理放年假去了,你自己进去吧……想喝茶还是咖啡?”
“呃……不用,我不渴。”
“不是,我是要跟你说……”小姐压低声音,笑咪咪地说:“我们老板泡茶功夫一流,但是咖啡煮得很差,他要是问你想喝茶还是咖啡,你一定要说茶,知道吗?”说完自己忍不住炳哈笑。
旁边上网的女同事凑过来附议。“老板前天泡的曼特宁有够苦的,害我整晚胃疼哪。”
戴英霞点点头。“那我过去了喔。”
连茶水都自己来?何淮安的行为真让戴英霞模不透。那个在曹复口中阴险卑鄙心机重的小人,怎么这么放心让谁都可以大咧咧进办公室?还用这么随便的态度管理底下的人?
不可思议啊,在他们“安颐”,员工要是在上班时间看闲书泡网络聊天喝茶还睡觉的,曹复见了一定破口大骂。而且安颐的办公区都装有监视器,随时监督员工的上班状态,可是……戴英霞往天花板看,没见半架监视器。
戴英霞走到通道尽头,那里有一扇厚重的檀木大门,她敲门,没响应,又重重敲,还是没回应,她推开门,走进去。
她看见何淮安。
他蹲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头,正忙着修剪枝叶。那儿养着一堆花草,波斯顿肾蕨、粗肋草、白鹤芋,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屋檐悬吊各式盆栽,沿着围栏蕨类植物狂野放肆地生长。仿佛一处迷你森林,而他置身绿森林里。
今天的何淮安,不像昨晚宴会上的何淮安。
今天的何淮安没穿西装,只穿白恤,牛仔裤,甚至赤着双足,踩在后院铺着的木地板。她看他修剪枝叶,他左手先小心翼翼拨开繁复的枝叶,再以剪子剪去枯叶,他动作仔细,出手果断,神情专注,姿态沉稳。
他蹲在那里,轻易就抓住戴英霞的目光。有片刻,戴英霞不能动弹,连呼吸都变得很小心,像怕会惊扰到他。她觉得脸庞躁热,口干舌燥,肩膀很紧,心跳也很快,甚至有点喘。怎么回事?连耳根都发烫,她意识到自己有点慌乱。
戴英霞?你怎么了?这……这样眼巴巴盯着男人看?
糟糕了,戴英霞发现何淮安真是好有魅力的男人,她突然感到很有压力,有股冲动想转身跑掉--
何淮安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他转过脸,看见她。沉静的眼色,嘴角微上扬。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戴英霞竭力装出冷漠的表情,瞪着他。
他推开落地窗走进屋内。
戴英霞说:“……我来拿手机。”
“请坐。”他指向沙发。
“不需要坐,我拿了手机就走。”
“想喝什么?咖啡?茶?”他还保持友善的笑容,走向墙柜。
“茶--不是,茶也不用,手机呢?”等一下,戴英霞怔住,瞪着墙那头,墙角有一架白钢琴。
“怎么了?”何淮安顺着她惊愕的目光看去。
“你--你会弹琴?”刚刚忙着注意他,没发现角落放着白钢琴,跟她爸那架几乎一模一样。戴英霞心头一紧,眼眶潮湿,但强忍想哭的冲动。为什么?在这么意外的时刻看见相似的钢琴?
“喔,这个啊,我学过钢琴。”他撇开琴盖,敲几个键,清脆的响音,却重重撼动戴英霞的心房。他说:“只是兴趣,弹好玩的,你会吗?”
戴英霞情不自禁,走到钢琴前,瞅着琴键,心好沉重,喉咙酸楚,心情很激动。
“要不要弹弹看?”何淮安大方的让出位子,邀她弹奏。
他看戴英霞轻轻敲了几个白键、几个黑键,她微笑,表情很哀伤。她眼睛湿润,何淮安注意到她隐约的悲伤情绪。
她说:“我不会弹……我只是……喜欢听钢琴的声音……”那是对父亲的思念,对父亲的好奇,那是不想跟外人透露的内情。
“我知道你爱听钢琴。”他说。昨晚,他目睹戴英霞是如何被琴声吸引。
何淮安坐下,双手放琴键上,接着,流利地演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