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往这边请。”
小惠子牵着璧喜的玉手走上舢板,非常小心翼翼地带领着。
璧玺表面上不动声色,仍是浅勾着笑,然而心底却是乱纷纷,手心不断地渗出汗水,却又倔强地不愿让任何人得知她的胆怯。
太丢脸了,她身为皇室固伦公主,竟不会泅水,倘若让人得知,皇阿玛的威德何存?不能说,即使都快笑僵了,也不能让人知道。不过是走个舢板罢了,是不?
哼,小小舢板还比不上她宫里最难驾驭的赤雷马,因此她何惧之有?
笑意愈深,心里的惧怕愈大,幸运的是连系岸上与船的舢板就那么一点距离,在她崩溃之前便已抵达。
不过,才上甲板,便见到一抹迥拔的身影倚在船桅,她随即敛笑,意识到另一件重要的事。
“小惠子。”她轻喊着。
“奴才在。”小惠子福了福身,垂眼应道。
“依本宫看,你还是别唤本宫小姐了,改唤本宫少爷。”还好她冰雪聪明,临时想起这件事。
她现下可是着男装,让这奴才唤她小姐不是怪透了!
所以,小惠子自然得唤她一声少爷才是。
“嗄?”小惠子搔了搔头。
“你这没用的奴才,这船上有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啐,宫里的公公都死光了,她才会瞎眼地找到这个办事不牢的蠢公公。
“奴、奴才知道了,少爷。”
随公主高兴,横竖都已经走到这当头了,他又能如何?
“别太靠近那个人。”她轻声嘱咐着。
她不是怕有人会认出她来,毕竟以往她可都是罩着面纱,不过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半路要是出问题的话,可真的是麻烦了。
“奴才遵命。”小惠子认命地应道,牵着她刻意往甲板的另一边而去。
然而,他俩欲悄悄地往一边移去,不打算惊动在甲板上的另一个人时,那个人却正巧转过身来,与璧玺四目对视。
※※※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手如柔荑、齿如瓠犀……
端弋霎时傻了眼,难以置信自个儿的眼前居然出现了个不凡的天仙美人,彷若是自河里走上岸的洛神,他的心不住蹦噪,彷佛在为初遇的顷刻而悸动,令他心神为之撼动。
不过,见她着月牙白的马褂、半臂上镶着金边,身着狐裘、头戴雪帽……这位姑娘为何女扮男装?
八成是正打算出游,遂女扮男装。
“这位公子,不知道妳要往哪儿去?”端弋笑得格外勾魂,一双深遂的幽眸直盯着一脸不耐的璧玺。
运气真是好,他为了要逃避阿玛的追捕,特地到花楼歇了一夜,今儿个才打算搭船下江南,想不到居然好运的遇到美人。不过,她的面貌虽堪称极品,脾性似乎却不若外貌那般吸引人。
方才还笑得灿亮如阳,怎么现在却蹙紧了眉头?
虽说他不是大清第一美男子,但是排个第二倒还不为过,怎么她一见到他,脸色登时大变?
“本宫……呃,本少爷……”璧玺蹙紧眉,却思索不出该怎么回答他。
她从未同外人说过话,倘若姿态摆得太高,不免引人疑窦;可若是姿态太低,岂不是辱没了皇室的颜面?
这可真是个难题。
“少爷,妳不是说路上有个人照应较好,怎么不同他说话?”小惠子凑近璧玺的耳畔轻喃着,却又怕过度踰矩,连忙又退到一旁去。
“啐,本少爷知道,你给本少爷滚远一点!”她咬牙轻斥。
她什么时候悲惨到需要一个奴才提醒她了?
“这位公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瞧她面有难色,端弋旋即识相地转移话题。
泵娘家嘛,单身出游必有隐情,不想让人得知目的地,倒也无可厚非。不过问个名字,应该不成问题,是不?
“本少爷……”她浅吟了半晌,却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道出爱新觉罗,恐怕她会立即被押解回宫,倒不如告知他名字罢了,省得麻烦。“本少爷准许你唤本少爷璧玺。”
小惠子在旁一听,脸都快绿了。
唉呀,公主是怎么了,竟把自个儿的闺名告知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
“原来是璧玺公子。”端弋浅勾着笑,思忖自己是否曾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耳熟。不过,在这北京城里,个个名门淑媛,他大抵上都认识,何时冒出她这个傲气逼人的女子?
她的架子倒还挺高的,本少爷、本少爷的喊得真顺口。
而话说回来,她身旁这位婢女倒也挺出色的,长得眉清目秀,一副宜男宜女样。想不到他这一趟下江南还能有此收获。
“既然本少爷已经报上名来了,倘若你不报上名来,岂不是太失礼?”璧玺挑起柳眉,倨傲地睇着他。
这一趟江南之旅,倘若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为伴,倒也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否则凭他这一副风流样,要当她的贴身侍卫,她还要考虑一番哩!男人自古皆一般,靠着一张好皮相,便自比宋玉、潘安,哼!说穿了,不过也只是个人罢了,皮相会改变的,他真以为一张皮相可以用上一辈子吗?
她要的便是一份一世不变的感情,因为皮相终会衰老的。
“啊!在下真是失礼了。”她淡淡的轻斥,却令人感到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不禁令他有点震慑,怀疑她真实的身分。“再下鄂图洛端弋,正打算经由漕运下江南,不知是否有幸与公子同游?”
璧玺闻言不由得瞪大眼,彷佛见鬼似的瞬间刷白了脸;她傻愣愣地转动幽黑的瞳眸盯着身旁同她一般瞠目结舌的小惠子,心慢慢地愈跳愈快、愈来愈急促,她有一股想夺门而出,不,是夺船而出的冲动。
※※※
天啊,这是什么命运?
他不是下落不明吗?照道理说,他既是要逃婚,应该早就逃离京城了,为什么还会在这里,而且还跟她碰头了?
“有问题吗?”端弋勾起温文无害的笑,诡魅而惑人。
“不……”她轻笑着,慢慢地往后退,在端弋没发现的时候,暗地里不断地用手拍着小惠子,示意他快走。“我想……我可能上错船了,我还是先下船好了,不打扰你了。”
她笑的虚假,却又迷人得叫端弋傻了眼;然,她才打算弃船离去时,却见到船夫已上船,而且船已离岸。
喂,船家,她要下船!
“开船了、起帆了,倘若不适应,可以到舱底下休息。”船家老伯是个豪爽的人,连忙招呼着两人到甲板下的舱房。
端弋是走得挺潇洒的,但璧玺可就不是如此了。
她脸色发白,杏色的娇女敕唇瓣是不争气的惨灰,她只觉得很想吐,脑袋一片空白,情况相当狼狈。
是老天在整她吗?
为什么这么巧的事情,她也遇得上?
她亟欲逃离他,远离那桩荒谬的婚事,孰知却在这里,就在京城郊外前往江南的船只上遇见了该死的他!
哼,他倒是长得一副人模人样,难怪可以到处拈花惹草、招蜂引蝶,也莫怪这京城里的大户千金皆为了他争风吃醋。好皮相人人爱之,她也一样,不过她更在乎的是在那张皮相底下的心性。
如他这般放荡不羁的男人要当她额驸,她宁可一辈子老死在宫中。
“往这边来吧!”端弋不知她的心事,伸出手想牵着她走下舱房。
璧玺敛眼睨着他,将双手敛于身后紧紧交握着。
他都是这般同姑娘家殷勤的吗?他是天性风流,还是仗着自个儿的家世和好象貌才得以如此荒唐?
“怎么了?”他挑起眉,笑得勾魂夺魄。
防备心如此重,这倒是个好现象,表示她是一个有矜持的姑娘,值得他追求。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佳人,无双无俦、倾国倾城,倘若能够纳为知己,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不过,照这情势看来,他还有一大段路要走。
“你是鄂图洛端弋?”她挑眉问道。
难道他真是那个教她得从心底蔑视到底的男人吗?
“正是在下,有什么问题吗?”莫非她认识他?应是不太可能,倘若他见过如此娇美的女子,定是过目不忘。
“你应该是要迎娶玉尘公主的骁骑营将军,而且已下初定礼了,为何你人会在这里?”她冷声问道。
他为什么要逃?
这个问题藏在她心底已久。倘若娶到她,他所能拥有的权势名利自是不用多说,可他却逃了;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也打算下江南。
“妳是?”
端弋瞇起蛊惑人心的魅眼,心忖:难不成他与玉尘公主的婚事,早已经传遍整个京城,而唯独他自个儿不知情?
可恶的阿玛,无故替他惹出这个事端,逼得他不得不弃职潜逃,如今连初定礼之事也已经人尽皆知了。看样子,他这一趟江南之行势必会为将军府带来一些困扰,不过他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趟旅程他是不会回头了,更何况身边还有美娇娘为伴,他自然更是非继续下去不可。
“我……”经他这么一问,她不禁微恼自个儿怎么会沉不住气地问这个傻问题,连忙搪塞:“这事情在京城里传得满城风雨,而且公主下嫁是皇室一大喜事,本少爷自然会知道。”
这样说总行得通吧?
小惠子站在璧玺身旁吓出一身冷汗,全身颤栗不已。
千万别在这当头露了馅,要不然可真的是玩完了,而且他的命也让公主给玩完了。呜,他可是禁不起玩的。
“原来如此。”端弋轻笑着。“虽说这么做对玉尘公主是失礼了一点,不过要我跟素昧平生的女子结为夫妻,实为难事。”
他阿玛当年亦是替自个儿的婚事做了决定,不让任何人左右他的想法,应是娶了额娘为正室;既然阿玛可以这么做,为何他不成?既然是要对看一世的伴侣,自然得由他亲自挑选才成,要不然没看个三天便腻了,那才真是失礼。
“婚姻大事,由长辈指婚再正常不过。”难道不是吗?
不过,她也不能接受;就是在不能接受的情况下,她才会罩上面纱,希冀可以找到一个不在意她面貌的额驸疼爱她,却被皇阿玛给搞砸。
天底下男人那么多,皇阿玛偏偏替她挑了个吃、喝、嫖、赌样样皆通的庸俗男子,空有武将之名,却败尽武将之严;真不晓得当初到底是谁提拔他当骁骑营的将军的。
“那不过是长辈们一厢情愿的想法。”端弋不以为然地道:“既然要成为夫妻,便得能够守上一世、对视一世,但要跟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在一起一辈子,我光想起来便浑身打颤。”
“那倒也是。”她颇同意他的论调。
真没想到他也会有这种想法,不过这八成是他推卸责任、得以游戏人间的计谋之一。
“妳想想看,夫妻是要在一起一辈子那么长久的时间,倘若看没个三天便腻了,那不是更伤人?”难得有女子愿意认同他的想法,他说起话来也大声了三分。“遂我逃离京城也是为那个丑公主着想,倘若在大婚之夜,我便让她给吓昏了,那不是更伤她,妳说是不!”
玉尘公主长得丑,在京城里已经不是新鲜事,而是众所周知的事,不过好歹她也是个公主,大伙儿总得要敬她三分;只不过他倒不认为自己非得敬她不可,倘若她的性子同蒙古格格一般刁蛮,他哪吃得消!
所以他离开京城,乃上上之策。
“说的也是。”璧玺勾笑的唇微微颤抖着。
她真的长得很丑吗?看来也只有她身旁的小惠子知道真相了。
“况且玉尘公主既为固伦公主,她的性子定是比蒙古格格还要颟顸无礼,要我面对一个又丑又刁钻的公主,我倒不如罢官,要不然就等着被满门抄斩算了。”端弋咧嘴大笑着。
倘若长得丑,还有一颗良善温柔的心,他倒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但若是皮相丑,连脾性都丑的话,那他只好逃了。
“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看法,你有怎知道公主是个颟顸不讲理的人?”璧玺说这句话时,瞇起的水眸直瞪着一旁的小惠子,想自他眼中看出自己是否真如鄂图洛端弋所说的蛮横。
扁是听他这么说,她火气都冒上来了,哪里管得着自个儿正在船上摇啊晃的。
“十之八九都是如此,是不?”看着她益发愠怒的俏脸,他不禁又补充道:“虽说有例外,但实在是少之又少,我做此般揣测并不为过。”
“你说的没错。”
闷声吼了一句,璧玺微恼地推开端弋,径自走下阶梯,直往舱房走去,小惠子则紧跟在后,当着端弋的面将舱房的门关上。
“唉!我哪里说错了?”
端弋搔着头,微挑起眉,仍是一派的淡笑,径自走进另一间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