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真的是有毒!
季叔裕走在通往长安城的小道上,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冷汗直冒,额上青筋暴凸,牙齿更是紧咬得喀喀作响。
最毒妇人心地,他到底得罪了宝儿什么,让她可以狠心痛下毒手?正在赶路中,不得停歇着,于是便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然而这仿若遭人开膛剖月复般的痛苦,倒不若身后那行动如龟速的女子,还要教他发怒。
欲放起眼,发觉那株小小的身影又不见了,他不禁甩下扁担,在一旁稍坐停歇,顺顺气,省得待会儿受不住便又发火。
她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都已经快要晌午了!
一段花不了他两刻钟的路程,却因为多了一个累赘,让他足足多浪费了两个时辰,却还见不着城门。
就知晓她的脚程迟缓.遂故意不让她跟来,岂料她大小姐今儿个不知道是哪一条助出了苗子,居然自愿留在屋内,说是要替他把包子弄热。
不!他不要再吃包子了!
扁是昨儿个那几个包子就够他难受的了,若再吃上一笼,她索性先替他找好风水,待时辰一到,便把他埋下去算了,省得再多费力气将他荼毒到死。
亏他还那么相信她,为了不伤她的心而吞下那么多包子。所以,他当下才会决定带着这个大麻烦一起进城来。
“季大哥、季大哥……”远处传来毕进宝喘吁吁的喊叫声。
季叔裕没理睬她,迳自合上眼养神,希冀将这一肚子的绞痛给安抚下来。
“季大哥……”声音由远而近,她也一小步、一小步地逐渐逼近,但等到她真正出现在他的身侧时,大约又快过了一刻钟。
他再一次把难遇的绞痛给忍下,抬眼看着一脸香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的她。
嗯,相较起来,她方才的速度又稍稍快了一些,可见是尽了全力跑来的。
“季大哥,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她气喘不已,尚未坐下便又见着他站起身,挑起扁担往前走了。
她即使疲备不堪,却也只能无奈地跟在他身后,要不然她若是再走丢了,她到哪里再找第二个好心的季大哥?
“会吗?”为了她,他已经刻意地放缓了速度,难道她觉不出来吗?啊,她感觉不出来是正常的,毕竟她行如龟速,尽避他已经配合她放缓了速度,她自然依旧毫无知觉。
毕进宝小碎步地跟在他身旁,望着他激怒的表情。“季大哥,你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在生宝儿的气?”季叔裕微挑起眉,扯动僵直的唇角。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做了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了吗?”她发觉到了吗?算她还有一点小慧根。
“没有。”她理直气壮地道:“可是我发觉你在生气。”
她没做什么会惹他生气的事,况且昨儿个他才夸她的包子好吃呢,算是讨了他的欢心,他不可能会生气的。
他无奈地道:“那就是你的错觉。”
他怎能奢望她会发现一丝的蛛丝马迹?她不是蓄意的、她是无心的,遂她怎么会明白他到底是在气些什么呢?
包子作砸了,不是她的错,是因为他给的食材不好;她走得慢,更不是她的错,是因为她天生礼教的关系?她是个足不出户的千金大小姐,遂怎能和他这种乡野田夫相提并论?
是他不好,是他不懂得珍惜;是他不对,是他一个人独住边了,管不住似风的双腿;是他犯贱,才会刻意找了这个麻烦来折磨自个儿!
“你愈走愈快,我实在是快跟不上了。”话落,她随即双膝跪地,无力地跌坐在黄土地上。
他生气了,一定是她做了什么惹他不悦的,但她到底做了什么?
是因为她早上贪快,遂没帮他把包子弄热吗?是她不该要他去帮她倒杯茶水,还是说她又不自觉地差使他做了什么?
有吗?她不太记得了。
“你若是要待在这儿,便待着吧,我自个儿先进城去。”
他回头看她一限,心中有些不忍,但却强迫自个儿千万别再这当头心软才是。
“若是我又遇着了坏人……”
她是不怕坏人,但她怕会见不着他。
唉踏出一步,毕进宝轻响的话语又让季叔裕举步维艰,沉闷好半晌,一咬牙便又回身。“你上来。”
罢了,是他自个儿放不下她、是他要自作孽的,他自然得忍性,不能动不动又觉得烦躁。
“上来?”上哪儿?
见她一脸傻愣,他摇了摇头,一把将她拉起,随即便背对着她蹲下,要她趴上他的背。
不过她的动作最好是快一点,可别让他见反悔了。
毕进宝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趴上了他的背,而且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蓦得,她感觉整个身子都飞了起来,两旁的景色飞快地闪过的限前,而背着她的季叔裕仿若是在这小街上飞奔了起来,快得让她几乎有点错愕。
“季大哥,原来你会飞呀。”她惊呼着。
“是啊,我还会跳哩!”他没好气地回着,双腿飞快如射出的箭翊,毫不多作停留。
一眨眼的工夫,他们便已来到了长安城门外。
***
季叔裕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毕进宝在城门附近的市集闲晃着,漫不经心地穿梭在拥挤不堪的人潮里走马看花,心神全放在季叔裕的身上。
他说要把制好的酱菜送到几个铺子里、说要她在这儿等他,可是她等了好久,晃得手脚都发酸发麻了,却始终没见着他的身影。
真是的,新年都过了,城里怎么还这么热闹?
姐姐们本都说城里没什么好玩的,唯有在几个节庆里,才会有许多人到外头闲晃的吗?现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节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尤其是那一群人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居然把路给堵住了,害得在后头的她根本就进退无路,只能站在原地干瞪眼。
她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居然能让那么多人驻足不前?
毕进宝往前一探,眯紧了水眸,只见槽上有一张告示,而围在告示旁的人正对着告示上头的画像指指点点。
她再眯眼瞧仔细些,蓦然发觉那画像居然是她自个儿,而且一旁还注明赏金一千两。
是姐姐们在找她!
天啊,她得赶紧离开这儿才成,要不然若是被人逮住的话,季大哥铁定会找不到她,而且她往后肯定是再也见不着他了。
一思及此,她连忙挣开人潮拼了命地往后跑,就像是要逃避什么毒蛇一般,惊骇得让她整张脸顿时惨白。
蓦然,有一只手擒住了她的肩。
“我不是、我不是!”她一惊,以双手捂着脸,猛摇螓首。
不会吧,不会这么快吧,她不过才靠近了一点,但并没有很接近告示,不应该会有人发现她的,怎么……
“你不是什么啊?你不是宝儿吗?”季叔裕没好气地问。
这丫头又在搞什么来着?不是个什么东西啊?
毕进宝猛然回头,一见是季叔裕,迅速地钻进他的怀里,直拉起他那双粗糙的大手。
“季大哥,我好累,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好啊,现下就是要回去了,遂我才到这儿来找你啊。”他不解地瞧着她那张惨白的脸,“你碰着什么事了?我瞧你吓得脸都白了,看起来好似怕什么来着。”
懊不会又是哪个混蛋想要趁她不备,对她毛手毛脚,或者是又要把她架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没的事,我只是腿酸了,想要快点回去。咱们走吧。”听他的语气,她庆幸他并没有见着告示,所以拖着他就要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走是要走,不过得要等我买些熟食再走。”他这回才不愿再回去吃的那些怪包子了,所以自然得要找个借口,买些热食同去慰劳他那可怜的肚子。
好不容易进城一趟,除了替她备好几件女子的衣装外,自然也得为自个儿的肚子着想。
“季大哥,我不是说还有包子吗?咱们回去吃包子不就得了?”她才不愿意在这儿多停留一步哩。“还是说你嫌弃我的包子?”
他是在嫌弃的吗?
他是讨厌她吗?遂不想吃她所做的包子?
见她神色一黯,他的心不由得一紧,什么熟食全都教他给抛到脑后了。
“没的事,你做的包子好吃极了,我怎么会嫌弃?”他苦笑着,暗叹自个儿怎么会不忍心她的黯然。“走,若是你真的累了,那我就背着你,咱们才可以快一些回去。”
有什么法子呢?眼看着她那双美眸要掉出泪水了,教他如何说他真是痛恨那些包子呢?
不过说也怪,她也有尝到啊,怎么她压根儿不觉得难吃?而且她的身子似乎也没出现什么异状。
罢了,算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横坚一切都是他自个儿咎由自取来着,怨谁呢?怨自个儿禁不住她的美人泪吧!
不过就是些包子,只要把那剩余的两笼吞完,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他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又何必把她的好意糟蹋呢?
毕进宝趴上他的背,感觉他像是一阵风似地飞奔了起来,直到出了城门进了小径,似乎都没有半个人发现她的踪影,她的心才缓缓地安稳了。
她不想离开他,尽避是姐姐们从中阻扰,她也不想离开他。
***
美人泪!哼,这一次就算是她泪流成河,他也不会再心软了。
他不要再吃包子了,绝对再也不吃包子了!
他以为就只有那么两笼而已,所以才忍着吃下,可是她却以为真的很喜欢吃包子,所以拼命做出一堆堆包子,就像是要入冬存粮一般。
他已经连续吃了将近十来天的包子了,今儿个要是他再吃包子的话,他就不叫季叔裕!
季叔裕无奈地见着那小小的身影,缓缓而迟钝地提着一笼包子踏进房内,不由分说地举掌拍了下桌子。
谁都不能再要他吞下任何一个包子。
“季大哥,你生气了吗?”毕进宝错愕地提着一笼包子呆愣在门口半响,才又缓慢地踏着小步进来。“是不是因为我蒸包子花费太多时间,让你等不及了?”
季叔裕目露凶光地瞪着她,不敢相信她竟是这般认为的。
谁会等不及啊?他光是闻到味道都快要吐了,倘若不是怕伤了她的心,他早该在她的面前大吐特吐一番,让她知道他有多么厌恶她的包子!
“对不起,季大哥,下次我会记得早些弄。”
她有些难过地将包子暂时搁到床板上头,像个犯了错的娃儿晃到他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似乎浅蕴着薄薄的雾气。
季叔裕突然觉得自个儿的心中又有某个部分开始怜惜她了,而他仍是咬紧牙关,蓄意漠视一切。
“你没有做错事,干嘛要跟我认错?”他隐忍住心中那股令他两难的感觉。
她好歹是个千金大小姐,为何总要在他跟前扮成小可怜状呢?她该要活泼一点、再骄纵一点,再不然至少也要任性一点、傲慢一点,不是吗?偏偏她不是那般教人厌恶的姑娘。
“可是你在生气。”
遂很努力地把做事的动作再加快一点,可是总得要给她一点时间适应吧。
“我生自个儿的气也不成吗?”他没好气地喃喃自语。
她没事老把自个儿扮得这般卑微作啥?她是个千金大小姐,而他只是个乡野莽夫耶,她是不是把身分给搞错了?
不成,不能再心软了,非得要让她知道他讨厌吃她的包子不可。
不对,只要是她做的东西,他连味道都不想再闻到。
把唯一的房间让给她,他待她已算是仁至义尽,所以她最好是别再逼他,最好是能把他的柴房还给他,别妄想连他的柴房都要霸占,然后再弄些古怪难以下咽的包子强逼他尝了。
“季大哥,那你要不要先吃点包子垫垫肚子,说不准你的火气就不会那么大了。”既然他是在生自个儿的气,那她也就不用向他认错了。
季叔裕拧起眉,睐着她踏出小小的碎步往床板移动。
他微眯起魅眸,抢先一步来到床板边,一掌将床板裂成两半,自然搁在上头的包子也随之掉落在地上,沾了一圈沙尘。
毕进宝瞪大水眸,呆愣了半响之后,才不解地抬眼看着他,眸底淌出一层雾水。
“季大哥。”她扁起女敕唇,一脸悲伤样。
“我……”他说不出口,只要她一摆出这副模样,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