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三伏时节,入夏的杭州城内是一整片教人眼花撩乱的纷红骇绿,大小湖泊上头皆有各式华丽画舫,在艳阳底下展帆徐行,而大道通衢、闹区巷弄里头更是万头钻动,描绘出繁华之盛世。
然而,今儿个城南的所有街巷都挤满了人,丝竹声震耳欲聋,两旁夹道的人群更是将仅有的缝隙都给填满。
所为何事?
因为兵部尚书南下杭州,准备迎娶青梅竹马的布商之女。
新郎倌是堂堂的兵部尚书,而新嫁娘也不是泛泛之辈,她乃是杭州首富傅林最为疼爱的小女儿,是捧在手心里疼惜的珍宝,况且她的美貌可是堪称杭州第一美人。
她今儿个就要嫁给一同长大、方荣升为兵部尚书的花定魁。
一大清早,站在最前头的娇艳喜娘撒着花瓣,千里飘香,而鼓乐齐鸣、丝竹悦耳,让杭州百姓不得不推窗启门一探究竟。
由于是首富之女要出阁,阵仗自然是比寻常人家来得壮观,可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两家比邻而居,倘若男方只是走到隔壁把新嫁娘给迎娶回去,就显得冷清许多。再者,将新嫁娘迎娶回去几日,他便要带美娇娘起程回北京了,倘若不好生热闹一番,似乎有些可惜。
于是,新郎倌便提议绕城南一周,他在前骑马迎亲,新嫁娘则坐在八人大轿上跟着,忙闹了一个早上,眼看城南的街巷都已撒上一层花瓣,便知道已经绕得差不多了,就快要抵达花府了。
坐在挂了大红马辔、锦花流苏的白马上,新郎倌一身喜服衬出好体魄,只见他头戴喜冠,一张可比潘安的俊颜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教众姑娘为之倾倒。
只见他手持缰绳,俊美的马儿随即乖乖停下脚步,他潇洒地跃下马,走到轿前,微掀起缀满金色流苏的红帘,只以新嫁娘听得见的声量道──
“妳家男人呢?”
坐在里头、绞着衣角的新嫁娘微恼地扁起嘴。“你都没有见着他吗?”
绕了城南一圈都没见到人,他到底上哪儿去了?
“他该不会不来了吧?”他微蹙浓眉,不见恼意,却看得出他的不耐。
“我……”她不禁语塞。
这又不是她说得准的,倘若他真是决意不睬她,她又能怎么着?
“他若真的不来,你可别怪我给你难堪。”花定魁压低嗓门,深邃的大眼直瞪着有些无辜的她。“这事儿,可是咱们打一开始就说好的,待会儿我走了,你可别怨我。”
“我不会怨你的。”冤有头债有主,她分得很明白。
再者,是她自个儿以为他定会前来抢亲的……这婚礼是爹要他筹划的,他就算没跟在队伍里,也该要在门前等着,可透着红帘往外探,却没见着他,而定魁也没见着他……他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他压根儿不在乎她?真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定魁?他真的毫不在意?
“新嫁娘要下轿了。”
媒人在外头喊着,两人对看一眼,他随即替她掩上盖头;她伸出手,由他牵着下轿,便听得他附在耳边道──
“他再不来,我可是要走了。”
“你走吧。”她淡淡说道。
他们打一开始就说好了,要合演一出闹剧,由花定魁扮黑脸,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谁知事与愿违,她等着上门抢亲的人却没来……
然而走没几步,她突地听到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蓦然回首,他见着一个男人坐在马背上,策马奔来,即将突破层层人墙来到她面前,她随即扯下盖头,难掩激动地看着来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真的来了……
“去吧,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靶觉花定魁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还没同他说声谢,便瞧见策马而来的阮弃悠已然逼近,身旁的花定魁还好心地帮她一把,助她上马,她二话不说地紧紧抱住阮弃悠。
靶觉风自耳边呼啸而过,贴在他胸膛上听见的是狂乱的心跳,她不禁扬唇,笑得羞涩又多情。
他终究还是来了,总算为她来了,勇敢地赌上了他的前程,骑着马儿将她强行掳走……
“你不后悔?”她偎在他的怀里,轻声问道,发觉他正策马往城外跑。
饼了半晌,没听见半点声响,她不由得抬眼睇着他,发现他满脸是汗,都骑得这般快了,怎么还满脸是汗?
今儿个有这般热吗?穿著喜服的她都没嫌热呢。
“你怎么了?”她不禁问道。
可等了半晌,他依旧没有响应,尽避已经出城,但马儿飞奔的速度没有减缓半分。
她不禁微蹙柳眉,粉雕玉琢的美颜露出不悦。“弃儿,你到底是怎么着?”
老是不吭声,他现下是怎么着?嫌弃她了?后悔了?那就直截了当地说啊!现下回去还来得及,相信爹会法外开恩,不会过于责难他的。
“不要叫我弃儿!”他微恼地扯起缰绳,瞪着怀中的美人。“你明知道我最不爱人家这样叫我!”
“可我方才一直叫你,你都不理我!”她委屈地吼回去。
“我……”
“你后悔了对不对?”
他不禁垂下头,说不出半句话。
他的心在狂颤,冷汗不止啊……
可不是吗?他方才干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岂能毫无所觉?
他砸了自个儿的大好前程、砸了为数不少的俸禄,就只为了一个女人,而这女人还是他主子的女儿……
倘若不碰她,自个儿往后肯定是飞黄腾达,富贵加身也是指日可待,但他偏偏招惹了她;明知道沾不得,可有些事却不是他做得了主的,由心不由人啊,他偏管不了自个儿的心。
要他如何眼睁睁地看她倚在他人怀中?就算给他大笔家产,他也不愿!嗯,或许给一座金山,他会考虑……
“你真的后悔了?”见他半晌不语,傅摇扁不禁低吼一声。
“没有!”他没好气地回道,狠狠地将她搂进怀里,满足他心底的空虚。“我都把你抢来了,不是吗?”算了!不要金山,就要她了!
“可你方才……”她不由得扁扁嘴,尽避心生不悦,仍乖乖地任他搂进怀里,贴在他暖烘烘的胸膛上。
“要我将大好前程丢在一旁,好歹得给我一点时间哀悼。”天晓得他是如何处心积虑才得到今日的地位,待她一出阁,说不准老爷还会再让出几间商行给他打理,怎知世事难料,他注定要为她失去一切。
他好心疼啊,让他哭一下成不成?
“倘若你觉得心疼,从一开始你就不要喜欢我啊!”她娇嗔道,有几分埋怨,却暗自高兴视财如命的他竟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还不都是因为你喜欢我!”说穿了,根本就是她勾引他的。
“胡说!是你先喜欢我的。”
“我明明记得那时候是你……”
“是你……”
“你自个儿好生回想!”想想到底是谁挑诱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