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真是太感谢大娘了……”呜呜,她饿了整整两天呢。
接过森大娘带来的饭笼,段青立即掀开盖子,看着里头芳香四溢的菜肴,饿得快要软脚的她,随即拿起筷子用膳。
森大娘看她吃得一脸满足,笑得十分欣喜,教她不由得微蹙起眉。
坐在桌旁的她,不禁轻声问着:“青主子,妳压根儿也不怨王爷?”
段青忙里偷闲地觑她一眼,嘴里塞得满满的,也管不了自己的动作是否太过粗俗,“怨什么?”
“怨什么?”森大娘一愣。“王爷已经两天不准人给妳送膳食,更不准妳踏出兰苑一步,他根本就是……啊啊,慢点、慢点,没人同妳抢,妳吃慢一点。”
瞧她岔了气,森大娘忙拍着她的背,还不忘顺手替她斟上一杯茶,再帮她将饭笼里头的饭菜端出来。
段青接过手,忙喝了一大口茶,用力地拍了拍胸口,顺顺气,又大呼一口气,才接着道:“哎呀,无所谓的,其实,我前些日子从厨房里拿了一些菜籽,撒在院子里,我方才去瞧,已经发芽了呢。”
“嗄?”森大娘怔愣地睇着她。
烛火摇曳,阴影与光影在段青的脸上交织着教人难以置信的暖暖笑意。
“森大娘,待会儿我再带妳去瞧瞧。”她笑着,又赶忙扒一口饭。
真是个好性情的姑娘呀!瞧她这神情,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佯装的,好似真的打自内心不在意王爷软禁她。
可这一回不同哪!
以往不是没有探子惹恼过王爷,但顶多是软禁,不至于不让人送膳食过去的,这一回王爷是存心要逼她低头、逼她求饶。
只是这手段,未免太过了一些?
“青主子,妳真不像是一般的探子。”
闻言,段青扒饭的手不由得一停。“就连森大娘也觉得我是探子吗?”没有一个探子像她这么狼狈的吧。
也许甫入兴王府时,她心里确实有这种打算,然而在见过他的脸之后,她便打消念头了。
一切就由老天安排吧,老天总会给她指引出方向的,她只要顺其自然便可。
倘若那狠心的王爷真打算饿死她,她也没辙呀!
毕竟,她哪儿也不能去,一旦她逃了,别说是两个妹子,就连大哥都会惹祸上身的。一想到这里,她怎么有勇气逃?
“我若真当妳是探子,就不会特地趁着夜黑人静替妳送膳食了。”
“那就好……就说了,这饭菜还温热得很呢,肯定是大娘要替我送来之前,特地又温热了一遍。”段青微见消瘦的粉颜是道不尽的感激。“大娘,真的是太感谢妳了,若是教人发现妳送膳食给我,妳会不会被我连累?”
就怕朱见暖没什么度量,一旦有人违逆他,他便毫不留情地除掉。
“不会,王爷吃惯了我的手艺,他舍不得杀我的。”好歹她也在府里待上十几年了,要王爷再换个厨子,他也不见得吃得惯。
“那就好。”不然她可会内疚至死。
“再吃点吧,瞧妳瘦了。”森大娘催促着她赶紧用膳。
“才不呢,不过是两天没用膳,饿不死人的,倒是闷坏我了,天天修树、除草、养花、种菜,要不便洒扫院落,能做的事我都做完了,真是找不到什么事能解闷,还好妳来了,要不我连今晚都睡不着呢。”
段青喜孜孜地用膳,一口接一口,笑得眼都瞇起来了。
森大娘也报以一笑,随即转身望向外头的庭院,凭着屋内微弱的烛火向外头看去,尽避瞧得不是挺清楚的,但也看得出来外头打理得既整齐又干净,树木扶疏,兰香袭人,还有各式各样的百花绽放。
看得出来打理这院落的人相当用心,最难能可贵的是,打理之人还是这院落的主子呢。
这里烛火也不怎么足,就连下人也没瞧个影子……
“大娘,我整理得还不差吧。”瞧森大娘颇赞赏地发出赞叹声,段青不禁笑得更得意。“我可不是随便弄弄,并不是真的为了要排解时间,而是我以往待在段府时,便喜欢弄些花花草草,见到这院落的兰花都快要枯死了,心里不舍极了,索性整理一番,如今就等着它们按岁绽香了。”
“可不是?这里头有各种的兰花:蕙兰、香兰、玉兰、草兰、报岁兰,入春之后,每个月都会有不同的兰花绽放,一直到初夏。大娘我还记得当初这院落百花绽放时粉红骇绿的景致,兰夫人和王爷就在绿荫繁景里品茗,赏花赏景,那时的兰苑,可是后院所有院落中最为出色的。”森大娘的视线飘得很远,彷佛穿越了时光,回到十几年前的过去。
“兰夫人?”
“她是王爷的女乃娘,王爷的生母走得早,是兰夫人一手将他带大的,当初圣上封爵赏府时,他便将她自宫中带了出来,几乎当她是生母看待,黏她可黏得紧呢。”想起那时候,她便想笑。
“哦?那她现在人呢?”她依旧忙得着扒饭。
原来兴王有这么一个把柄,只要有一个人情包袱、一个牵挂之人,他日都将成为他受人操控的把柄。
可她,怎么未曾听人提起过兰夫人?
“兰夫人几年前便去世了。”森大娘叹道。“她这一走,王爷的性情跟着大变,府里头没有半个人劝得住他,消沉了好一段时日,才缓缓地恢复了精神。”
“哦--”段青拉长了尾音。
原来如此,他心里是没了牵挂,尽避真的造反了,也不怕会拖累任何人;换言之,他是无惧的,所以他做起事来更能独断无情。
不过,她在后院遛达了好一段时日,发觉后院侍妾众多,他若真的要造反,似乎也说不太过去;不过他若是故意以逸度日,让人以为他沉迷,藉此降低东宫太子的戒心,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是,对于他造反一事,直到现下,依旧没有真凭实据,只是东宫太子的揣测罢了。
东宫太子为何会如此笃定他一定会造反?是东宫太子天性多疑,还是生为孪生哥哥的他感应到什么了?
依她看,她不认为兴王会是一个笨得举剑向大内的蠢王爷,毕竟造反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若是不成功便成仁,兴王这样做值得吗?
大内戒备森严,他若是要举兵攻进大内,得要联合兵部里应外合,还得要有数位大臣或王爷与他同谋,但是这么做,岂不是太过劳师动众?况且,愿意与他配合的人,应该也是少数吧。
“妳在想什么?”森大娘盯着她好一会儿。
段青回过神,轻勾嘴角,摇了摇头。“没想什么,只是在想王爷以往是怎生的性情?”虽说他和东宫太子是孪生子,但两人在幼时便被分开,往后的际遇更是大不相同,也难怪王爷会心理不平衡了,是不?
“怎么说呢?王爷毕竟是王爷,年轻时,气焰自然是高张了一些,但是对待下人还不差,如今嘛……”森大娘话到一半,不由得地打住。
段青不觉得有异,眨了眨眼,笑道:“他还未立刻将我赐死,也算是宅心仁厚了。”
“是吗?原来本王也算是宅心仁厚?”
王爷如鬼魅般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段青不禁打个寒颤,直觉得嘴里饭难吃得像是在嚼蜡一般,怎么样也吞不下。
这人是猫吗?为何走起路来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完全没发觉到呢。
“王爷。”森大娘忙站起身,退到一旁。
“妳好大的胆子,本王明明交代不准任何人送膳食给她,妳居然敢违逆本王?”朱见暖恼火地瞪着向来不管闲事的森大娘。
她管的只有厨房,向来不管后院主子如何钩心斗角,更不曾和哪个主子亲近过,向来只做分内之事,如今她竟然教段青给收买了,竟然违逆他替段青送膳食来了。
这丫头到底是有什么本领收买人心?
“王爷,妳要怪就怪我吧,别怪大娘,是我硬要她替我送一份膳食来的。”嘴里这口饭,段青是怎么也吞不下,索性吐在一旁的饭笼里,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潋滟的水眸直直地对上他。
“哦?妳有什么本事能逼她替妳送膳食来?”朱见暖微恼地咆哮。
最教他光火的是,王府上下皆知道她是东宫太子派来的探子,然而竟没有半个人防备她,甚至还与她亲近。
这是怎么着?他这个王爷失去威信了吗?
“我可是练家子,想要抢她一顿膳食也不算太难。”怕他不相信,段青特地秀了两手,拎起桌上的青瓷杯,纤掌一握,杯裂即碎,且慢慢地在她的掌心碎成粉末,她轻轻一扬,飞屑落地。
朱见暖微瞇起高深难测的魅眸,不解她为何要在自己面前泄了底。
东宫太子赐她当侍妾,不就是要她以色事主,待哪天他被迷得晕头转向了,再对他下手?
如今他拒她于千里之外,她还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对她有何好处?
“就是这样,王爷,你懂了吗?”他不信?那她要不要再换点不一样的东西?好比石桌还是原木椅什么?
“妳现下是在挑衅本王?”她是想告诉他,她的身手比先前几个探子好上太多,要取他的项上人头一点也不困难?
“当然不是。”段青不禁发噱。
像吗?她不过是在力保森大娘,何来的挑衅?
“要不,妳当着本王的面,捏碎了杯子又是为哪桩?不就是想要让本王瞧瞧妳有多大的本事?”话落,他单手收在背后,另一只手软若蛇信,直袭向她的喉间。
段青左闪右避,连退了数步之后,想要反击,然而眼角余光瞥见森大娘,怕伤及了她,拾起的手又连忙缩回;就在犹豫的瞬间,他的大掌毫不留情地箝住她的喉头。
“啊……”段青难受地瞇紧水眸。
“王爷!”森大娘见状,忙替段青求情。“王爷,青主子没有二心的,您别错怪她了。”
“连妳也教她给收买了?”居然还替她求情?
“不,老奴并没有被青主子给收买,只是想告诉王爷,若是王爷真杀了青主子,王爷会后悔的。”
“哼,本王会后悔?”他会后悔什么?
“王爷,难道您没发觉,青主子和兰夫人像极了?”森大娘紧扣着他的手臂,双眼直盯着脸色泛黑的段青。
闻言,朱见暖的大手蓦地一松。
段青随即滑落在地,轻咳了数声之后,随即将先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吐得连泪水都沾湿了香腮,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站不起身,浑身寒意直起。
王爷竟真的打算置她于死地,他的力道沿着指尖而来,犀利而无情,透着一股冷冷的寒气,直袭向她的心窝。
她还是头一回感觉自己真的要与世辞别了。
朱见暖冷冷地敛下长睫,将所有的心思藏在眸底,邪魅地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她哪里像了?”
她就连兰姨一根脚毛都比不上,究竟是哪里像了?
“王爷,难道您没发觉这院落不同了?就如同兰夫人在世般地繁茂,甚至处处飘着兰花香?”放眼兴王府后院,没有一个主子会去做这种事的,若是其他人被安排在这个几乎快要荒废的院落,岂会待得住?
“随便差这几个下人不就得了?”他的心思运转飞快,却老是阻挡不住将段青与兰姨的身形与心性联想在一块的冲动。
可不是吗?在森大娘尚未提起之前,她已经教他再三防备。
防的不只是她身为探子的身分,更有部分是她身上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般淡然自在又随遇而安的性子,他只有在兰姨的身上见过;而身为东宫太子探子的她,教他惊艳,却又不愿忆起内心深处的记忆。
只因她和兰姨,相似得教他骇惧。
就怕自己会在不知不觉中着了她的道。
他有他的计画,绝不能在这当头出任何差错。
“王爷,您忘了,您并没有派下人给青主子。”森大娘在旁边小声地提醒,期盼王爷能够镇静一些,别因为一时恼怒而铸成大错。
“那又如何?”朱见暖恼火地瞪向她。“妳到底是怎么着?处处维护她,私自送膳食给她,现下又同本王顶起嘴来,妳连心也教她给收买了吗?妳忘了她是东宫太子派来的探子,极有可能随时随地要本王的命吗?”
她也瞧见了,段青是个练家子,只要让她有机可乘,想要他的命并不难。
“段青不会要王爷的命的。”段青抽出手绢,轻拭着嘴边的秽物,乏力地抬眼望着他。
东宫太子可没要她杀他,再者,要真杀他,她也不见得下得了手。
不是每一个探子都得杀人的,被杀的探子多过完成任务的。
“是吗?”朱见暖缓缓回身瞪着面无血色的她,似笑非笑。“要不,妳家主子是要妳来做什么的?来本王的王府作客?还是来当修整院落的下人?还是充当厨房的厨娘?还是本王暖床的侍妾?”
“怎样都好,我也不过是个听令的奴婢,主子要我上哪儿,我便上哪儿;王爷想把我当成什么,就当成什么吧。”段青温顺地坐起身,笑得很认命。
朱见暖微瞇起魅眸,瞪着她脸上突兀的笑靥。
现下都什么时候,她还笑得出来?她到底知不知道,只要他心思一转,她随时可能撒手人寰?
笑?他要她笑不出来!
一个箭步走上前,朱见暖一把将她扛起,接着穿过通廊,踹开门,将她丢向床榻。
“王爷!”森大娘见状忙跟随在后。
“出去!”朱见暖头也不回地咆哮着。
“王爷,青主子方才吐了,秽气得很,您要是……”
朱见暖蓦地转过身,瞪着森大娘。“森吴氏,妳好大的胆子,胆敢再三造次,妳是不想活了吗?”
“老奴……”
“大娘,妳出去,我没事的。”段青艰难地自床榻上坐起身,额头上微泛着细碎的冷汗,水眸却依旧噙着笑。
“可是……”她都两天未进食,哪禁得起王爷的折腾?
“放肆!”朱见暖大喝一声。“还不走?真以为本王会对妳再三宽容!”
森大娘睇了段青一眼,无奈地低叹一声,“老奴退下。”
退出房外,她顺手带上了门,回头走到大厅,睇着一桌末用完的膳食,还有吐了一地的秽物,她无奈地又是一声轻叹。
垂放下门上的珠帘,朱见暖回头瞪着依旧斜倚在床柱上,面白如纸、摇摇欲坠的她。
“还不过来伺候本王更衣?”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一动也不动,就等着她自动起身。
“奴家遵命。”段青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随即咬牙下床榻。
唉,两人都是一个样子,真不愧是兄弟,老爱拿姿态压人,权高位重的出身,可教他们真正过瘾了。
忍着晕眩感,段青站直身子,伸手解开他衣襟的绳结,褪去外袍,搁到一旁的桌几上头,回头,见他依旧站在床榻边,似乎没有要坐下的打算,不禁奇怪。
“王爷?”
“单衣。”
嗄?就连单衣也要月兑,难不成他是打算……
“要不,妳以为本王待在这里做什么?抱着妳同睡共寝?”他不禁冷笑。
段青噤声不语,乖乖地替他拉开绑绳,露出一身完美无余赘的精瘦体魄,一双眼不知道要搁到哪里去。
还以为他不过是想要责罚她罢了,甚至是要她的命,岂料他居然想要一夜温存,是她把他想得太简单了。
模了模依旧隐隐发痛的颈项,将单衣搁到桌几上,回头便见他已经坐在床榻上,平举着脚,上头套的是绣银线的锦靴,唇边勾着戏谑的笑意。
看来,他要的不只是一夜温存,还想稍稍整治她。
也罢,谁教他是王爷!
只好由着他了,要不她又能如何?
月兑下锦靴,他随即躺在床沿,侧身托腮,好整以暇地睇着她,就好像准备要看戏一般。
“月兑。”他冰凉如鬼魅的声调竟噙着些许的笑意。
闻言,段青不禁无奈地闭上眼。
她就知道这些被人宠上天的皇子们,玩的把戏都是如出一辙。
爆中的陋习到了外头依旧未变,甚至可能变本加厉,她在后院观察了几天,发觉后院的侍妾甚少到他的院落侍寝;原本以为他并不好,如今看来也许她是大错特错。
毕竟渔色之性,几乎是宫中特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