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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楼窃玉 第四章

匡云北的功夫真是不错,她都没把握在为人运功逼毒后仍能活蹦乱跳,像似活龙一尾,然而他却做到了。

真想跟他打打看,在她伤势痊愈,精神气力全数恢复到最完美的状况时。不知她与他之间,何人的武艺高一些。

“你知道吗?你那种眼神对男人的自尊而言是一种莫大的伤害。”为她运功逼完毒,匡云北打了半趟拳、略松筋骨后,停下来,满脸无奈地看著她。

在他打拳的时候,花阴茴一直专注地凝视著他。

本来,被女人专心注意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偏偏她一脸的兴奋,闪闪发亮的眼底尽是挑战的光彩,没有其他。

真是让他伤心啊!亏他这么努力在她面前力求表现,她却只想挑战他的强,丝毫不欣赏他的尽心尽力。

“我的眼神?”她不解地低下头。“有什么问题吗?”

他摇头,长喟口气。“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和你打的。”

“你……”他怎会知道?

“你的眼神告诉我的。”不待她说完,他直接给答案。

她会意地颔首。

“那你愿意与我切磋一番吗?不比刀剑也行,我们可以较量一下拳脚、轻功。”她以为他拒绝与她交手是怕刀剑无眼,万一伤著了彼此,不大好。

却不知,他心中根本另有答案。“不必了,不管比什么,只要是跟你较量,都没意思。”

“为什么?你看不起我的功夫?”口气立刻冲了起来。

他好想哭。“没有一个男人会蠢到跟自己中意的女人对打。打伤了你,我心疼,打败了,我自尊心过不去,怎么样都是输,你说,这种仗有啥儿好打的?”

“有……有有……”她一句话都说不全,怀疑自己耳鸣了,听到可怕的话语。

“我对你很有兴趣。”他说。

她一副大受惊骇的表情。

“你不必表现得像见到鬼吧?”他会很伤心的。

事实是,他的话语比鬼怪更恐怖。

“四皇子,我想你大概搞错了。”她与他,别说八竿子了,再加一倍,十六竿子也不可能凑到一块儿去。

他是堂堂一国皇子,她是偏远孤岛之主,两个人都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原生地;对於他的好意,她只有敬谢不敏。

“我自己的心我还会搞不清楚吗?”不过他了解她的恐慌,也就不再相逼。“算了,这件事暂且不提,先说说你的箭伤。我虽已运功为你逼出箭毒,但你元气耗损甚重,还是应多加休息,切不可过度劳累,以免留下可怕的后遗症。”

他说“算了”耶!可见他的心意并没有那么强烈,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吧!她松口气之余,也有股莫名的惆怅。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过去,曾对她表示好感,后又因现实问题而选择离开的男子,匡云北不是头一个,料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该习惯了。

虽然这一次除了无奈外,她还感到一点点空虚、懊恼、烦躁,还有……理不清楚,这真是挺莫名其妙的。

“也罢。”她咕哝。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说,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我不会乱来的。”扫去满心烦忧,她故作欢颜。情感不是她现在该在乎的,岛务才是。

是喔!他要相信她有如此理性,他就真的该跟她改姓“花”了。

但他不会在此时此刻与她强辩,地点、时间都不对。他们两人的身体目前都不大好,休息最重要。

“那你好好保重,我晚一点再来看你,再见。”

她冷下脸,眉间的皱痕好深好深。

“我不是告诉过你,在本岛,『再见』二字是禁忌。”而且,她敢保证,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警告他了,她搞不清楚他为何不遵守?

“你是说过。但我也记得,我问过你原因,你没回答。”要人家遵守那种诡异的规定,总得有个理由吧?什么都不说,却非要他答应不可,这很奇怪耶!

就知道他没那么好说话,但她也非泛泛之辈。

“入境随俗,这个理由够充分吧?”

“是够,那好吧!我不说再见,我们……晚上见。”

“差别在哪里?”不管是“再见”、“晚上见”、还是“待会儿见”,她全都讨厌。

“『再见”两个字,『晚上见』三个字,中间差了整整一个字。”他眨眨眼,大笑地走了。

她坐在床上,吹胡子瞪眼睛地目送他的身影离去。

在走出房间、关上大门的瞬间,他还回过头给了她一记俏皮的眨眼。

她愣了半晌,再也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这家伙……呵呵呵……”从没见过像匡云北这般特出的人,以后大概也遇不到了,她想。

不可讳言,这次多亏有他,飞凤岛才能逃过一劫,但她对他的戒心并未消失:越亲密的朋友,背叛起人来越可怕,她永远都忘不了十多年前那场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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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走错房间了,居然听见姊姊在笑。”一阵嘎吱声后,花阴茴闺房的门二度被开启,走进一道窈窕身影,是花阴舞。

“阴舞。”花阴茴下床,请妹妹坐下。

“咦,你能下床啦?”她记得匡云北说过,在花阴茴毒未全清前不让她下床的,难道……

“刚才四皇子为我运功祛尽毒素了。”花阴茴解释。

“原来如此。”看来这匡云北对姊姊挺费心的嘛!花阴舞唇畔含笑。

“别胡思乱想。”妹妹的诡笑让花阴茴头皮发麻。

“我有吗?”

“你为什么对四皇子提起我订亲的事?你的用意为何,我岂会不知。”

花阴舞默默地提起几上茶壶,倒了杯水,缓缓轻啜。

待她喝完,花阴茴又为她倒了一杯。“阴舞,四皇子的身分非比寻常,不是我们高攀得起的。”

但匡云北是近三、五年中,唯一让花阴茴另眼相看的男人。

一个女人要独自撑起一片家业是很辛苦的,事实上,别说女人了,男人也是一样,孤独最易摧折人心。

因此,花阴舞一直很希望姊姊能够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人,携手共度难关。

“阴舞……”花阴茴还想劝妹妹放弃为她寻伴的念头。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适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打扰了,不好意思。”房门三度开启,匡云北手里端著一碗热腾腾的药汁走进来。“你的药。”他把药碗放在花阴茴面前。

她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别人也许很难相信,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女战神很怕喝药,但她确实是。

而他也很轻易地看穿了她的心思。

“倒数第二帖了,你就勉为其难喝了它吧!”他笑。

她真的觉得他是个非常可怕的人。对人心了若指掌,她一举手、一投足都瞒不过他。

这样的人让人欣赏、也令人畏惧;今朝,他们是朋友,他对自己也许可以千依百顺;但他日,若不幸意见相左成了敌人呢?

饼去的经验教会她,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所以她不想跟匡云北赌这一局,一点也不想。

面无表情地,她端起药碗,一口喝尽苦涩的药汁。

“真乖。”他突然这么说。

她觉得才入喉的药忽地反呛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望著他。

“奖赏你的听话,这颗果子给你甜甜嘴。”他送了她一颗芳香四溢的艳红果子。

她目瞪口呆。

他收了药碗,朝她挥挥手。“你们慢聊吧,我先走了,晚上见。”

她没反应过来,看著果子,看著他……

良久——

花阴舞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打破满室的沉窒。

“他在哄你呢,姊!”真难得,花阴茴也有被哄得一愣一愣的时候。

花阴茴只觉好气又好笑。“那个家伙,真不知他几时才是正经!”

“而这样的他却让你笑了。”多久了?打父母亡故之后,她们姊妹俩就不知欢乐为何物,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还记得怎么笑。

听到她的话,花阴茴却沉下脸。长久以来,她日子过得辛苦,却不感到痛,因为习惯了。

如今,有人给她快乐,她很感激;但也不禁深怕喜悦过后,她已忘了要如何去适应那种疲累。

与其有了梦想,再去尝到梦想破灭的至痛,她宁愿从不知梦想是什么。

“别说了阴舞。”她不愿再提。

“最后一句了。”花阴舞起身,走到门边,淡淡地说了声。“他说了禁语,而你没有反应。”这是自从父母亡故后,花阴茴首度对犯了禁忌的人不予处分,其意义之深远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啊!

花阴茴目送妹妹离开,默默地想著这个乍然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人。

他不是第一个对她表现出兴趣的人,但为什么,她没办法如过去般等闲视之?

她的心在改变。

也许是寂寞太久了。岛主的光环并不如想像中光灿,其背后的责任是很沉重的;而她一个人背负了十余年,身、心都累了,难怪会反常。

也许该想个办法尽早送走匡云北,省得她起了懈怠之心。

只是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要瓦解他的固执,肯定是门困难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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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银月如霞,飞凤岛中央的静水湖边,有一条颀长的身影正在沐浴。

乌亮的黑发披在匡云北古铜色的果背上,夜风吹起,带起一串晶亮的水珠,和著几许惑人的邪魅,构成一幕惹人遐思的奇景。

有幸欣赏到的人一定会终生难忘,但前提是,他得突破香香的防卫。

香香是个身长六尺余的大汉,人高马大、身材壮硕,怎么看都像个力拔山河的霸王,只除了他有一副爱哭的脾气。

匡云北虽然跟他主仆十余年,很是了解他的个性,但有时,还真是受不了身边跟著一个成天哭哭啼啼的大男人。

“拜托,香香,你已经哭了整整一个时辰了,还不累吗?”

“可是人家委屈嘛!”因为从小被太监宫女带大,香香的言行举止很女性化。

“不过被念了几句,委屈一下下也就够了,有必要哭到一个时辰这么久吗?”

“什么不过被念了几句?我是被十几个人围起来,人口一句地轰炸了近半个时辰,才哭一个时辰算什么?”而原因只是因为他不小心说了一句“再见”。

是啦!“再见”二字仍是飞凤岛的禁语,他误犯禁忌是有错,但他又不是岛上的人,不习惯他们的规炬也很正常啊!尤其还是那种莫名其妙的忌讳。

匡云北只觉得头好痛,后悔死当初怎会将香香交予一班子太监、宫女照顾。

他应该谨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至理名言的。

“主子,”香香继续抽噎。“我们还要在这里留多久?”这个地方他住得很发疯,好想赶快走啊!

“这里的局势还不稳定,那些海盗随时可能再回来,还有东边虎视眈眈的鹰岛,也是个祸患。”匡云北沉吟片刻。“看过上回惨烈的战况后,你忍心在这种时候抛下这些人走吗?”

是不忍啦!但……“我们的采金大业怎么办?”

这一点匡云北也很伤脑筋。

“我们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的。”香香提醒他。“西荻国还有人在等我们回去。”

“这我也知道。”但他著实放心不下花阴茴。

“主子……”看著匡云北阴晴不定的脸色,香香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该不会真看上那位花岛主了吧?”

他忽尔笑得发邪。“如果我说是呢?”

他这种笑法真教人背脊发凉。香香暗自吞口唾沫。“不管主子的答案如何,我一概赞同。”他向来爱护小命,所以很识时务。

匡云北轻哼了一声。“那假使我日后有意长居此地呢?”

香香脸色顿黑。

匡云北起身,来到他身边,一指敲向他额头。“放机灵点,在这里我们是客,作客自然要有作客的规矩。”

这道理香香也懂,可是……“他们的规矩很奇怪,与一般世俗规范刚好相反。我习惯了离开一定要说声『再见』,所以……”他不是故意要犯,只是常常会忘记。

“笨蛋!”匡云北边让他侍候著穿衣服、边啐道:“既然守不住,那就把这些无聊的规矩变成我们的规炬不就好了。”

“啥儿?”香香二度呆滞。

匡云北又敲了他额头一记。“不能说『再见』本来就有违常理,当然要把它改掉。”

“呵呵呵……”他儍笑。“主子,这种事用说的容易,要做到……很难吧?”

“所以说你不用脑子。”穿好衣服,匡云北又赏了他额头一下。“所谓滴水能穿石,讲到他们习惯不就得了。”

有这么简单吗?香香很怀疑,但匡云北却自信满满。

毕竟,他已经让花阴茴对他的“再见”从勃然大怒,变成视若无睹了,相信假以时日,他要了解她的心事,解开她的心结并非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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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叹口气,花阴茴继续把白眼抛过去。

明明告诉过匡云北,在飞凤岛上,“再见”是最忌讳的两个字,偏他就是死性不改,出门前必挥手道声再见,进门时则定伴随著一句:“我回来了。”

不管她跟他警告几次,他永远我行我素的叫人生气。

真是混帐,不知道入境随俗的道理吗?在心里暗骂一声后,她照例对他的“再见”视若无睹。也只能这么做了。

匡云北也不在乎,迳自摆完手,出门去也。

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连续不眠不休照顾她三天,又为她运功逼毒,他似乎有些瘦了,身形不似先前昂然挺拔。

“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最教人担心了。”她低啐一声,忍不住又想,无缘无故,他干么对她这么好?

最近,她常常思索这件事。这真不是个好现象,但她忍不住。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所以说,他不可能是因为锺情於她,而对她百般示好。

虽然他偶尔会在口头上调戏她,但她从未相信过他的话;而他也没有太过坚持想说服她,往往在她的错愕中,他很快就放弃了。

不过就算事实真是那样,她也不会感动,只会大笑三声,为了他奇差无比的眼光,居然会看上她这个一年内被退了三次婚的女人。

她也不是自卑,基本上,她认为自己虽然不美,却颇有味道。

鹰岛少主死后,曾有不少人追求过她,她也应允了三次婚事。

但可惜,他们没一个有本事通过考验的,尽避那个考验简单到不行。

她只要求她的夫君能够接受她将生命重心悉数放在飞凤岛上,并从旁协助她重振这座采金名岛的声威。

然而,这却成了最要命的条件。

那些追求她的男人们都说,他们可以努力练武、读书,助她重建飞凤岛,但是,却万万无法接受自己成为陪衬她这位岛主的配角。

想想也是啦!他们个个年少英伟、满月复理想,正是欲展翅高飞的时候,要他们为了区区一名女子放弃所有的名声荣耀,谁肯呐?换成她也不要。

因此这二十八年来她一直独身,想来,这辈子大概是与婚姻无缘了。她早有觉悟,才会更觉得匡云北的行为奇怪。

他若非对她有好感,那源源不断的关怀又是所为何来?

纯属无聊吗?他不像那种人。

那就是在玩她喽!可是他的表现又一副很有诚心的样子。

再不然就是对她有所图谋,但此时此刻,她不仅一无所有,还背著一身麻烦,又有什么好处是值得他费心追求的?

“啊!”猛然想起他最初的来意——寻找可以帮忙采金的能人。

她虽告诉过他,以飞凤岛目前的景况是帮不了他的,请他死心,另觅援手。

但有没有可能,他压根儿找不到其他帮助,才会不死心地继续纠缠著她,期盼奇迹出现,她会改变心意相助於他?

“果真如此,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了。”因为她爹娘当初死得太意外,所以有关采金一事,她丝毫未得真传。

他想在她身上“挖宝”,作白日梦喔!

不过……她爹生前曾留下数本手札,她没翻过,怕触景伤情,不晓得里头有没有记载采金之法?

“我回来了。”花阴茴正想著,匡云北适时推开房门走进来,手里还端著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最后一帖药喝下去,不仅你体内的余毒能全清,气力应该也能恢复大半。”说这话的时候,他一张脸笑得发亮。

她微眯眼,竟被那光芒刺得有些难过。

“怎么啦?”他察觉她的不对劲,放下碗,走到她身边,大掌探向她额头。“不舒服?”

他眼里的关怀很真,她不禁想,一个人若能伪装到如此地步,也算他厉害了。

为了他这番努力,她可以破例不计较他的谎言,助他一臂之力。

“不如明天去翻翻老爹的手札吧?”她心里转著念头;不想承认,她真是有些怕了他的痴缠,因此迫不及待想遣走他。

匡云北看著她变换不定的脸色,知道她又有新想法了。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他不得不佩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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