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钦坐在房中,看着有关容氏集团大小姐容蓉与总经理赵风的诸样报告。
他随和好相处,人脉宽广,不必特别花钱雇人调查,只要请托下去,自有亲朋好友为他奔走四方,找出有用的线索。
但这些报告也真是好笑,完全的两极化。容家的老佣人、众亲戚对容蓉这位从小看到长大的小姐大有好感,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一致口碑认定,她就是那高高在上、无人能及的千金大小姐。至于赵风在他们眼中,则是一个出身低微,却爱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小人。
而公司的员工和容家的新下人,则觉得容大小姐刁蛮任性、娇纵无礼,完全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那赵风就不同了,尽避身世凄凉,却极为上进,勤奋用功,将容氏集团打理得井井有条,是难得的商业奇才。
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在不同人眼中,观感却有天壤之别,真是不可思议。
徐文钦再一次对“人性”感到叹为观止。
是是非非本来就没有一定的标准,就看下评论的人是站在哪一个角度;看问题的方向不同,得出的结果自然不一样。
但这些人有一个结论倒是一致的,那就是──容蓉和赵风就像生死仇敌般处不好。
而且容蓉离家这么久,容家那边不但没传出什么消息;相反地,还加紧脚步在筹备“容蓉与赵风”的婚礼。
徐文钦不相信赵风会分辨不出容蓉与岑晨间的差别,但婚礼还是照旧,那只有一个可能了,容蓉的有家归不得根本就是赵风一手策划,摆明了是要以岑晨彻底替换容蓉。
想到这里,徐文钦不由感慨,有钱有势就是好,赵风使点手段,容蓉的经济来源就完全被切断,银行不仅乖乖地减了她的信用卡额度,封了她的帐户,还不敢跟她推销一些有的没有的个人信贷、现金卡什么的。这若换成一般人,银行早就哄得容蓉债台高筑;而容蓉这样天真的人,绝对是只顾眼前,当下有钱花就好,哪里会想到日后还款的辛苦?
容蓉这次想回家,大概是难了。
哎,都怪她父亲太宠孩子,让她都二十五岁了依旧不解世事。
疼爱孩子不是错,但将孩子疼宠到丧失基本生活能力,就大有问题了。
外人也许羡慕容蓉,但在徐文钦眼中,他只觉得她做为一个人,所能感受到人生中种种真实的喜怒哀乐,尽皆被剥夺了,他反倒为她感到可怜。
不过……
“妳在干什么?”徐母突然大叫一声,屋顶几乎快被掀飞了。
自从徐文钦把容蓉带回家……没办法,她身无分文,两人几经商量下,她决定暂时到他家落脚,至少他能负责她衣食无忧。
但徐文钦和容蓉开心,徐母就可怜了,真的很可怜……她正愤怒难平地从垃圾桶里将一堆锅碗瓢盆一一拾回。
“妳为什么将碗盘都丢进垃圾桶里?”徐母质问容蓉。
“不是妳叫我收拾的吗?”容蓉一派的无辜。
吃完晚餐,徐母就吩咐她收拾善后。容蓉从来没做过家事,甚至连衣服都不太会自己穿,毕竟平日都有佣人替她服务,她只要做到定期付薪水就好,其他的事与她何干。
如果她现在还有钱,她还是会付钱请人解决一切,偏偏现在她身无分文,寄住在徐家,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屋主要她做事,她也不好推托,为了将厨房收拾干净,她想尽办法,终于将厨房收拾得一乾二净……当然干净啦!能丢的东西都被她丢光了,不干净才有鬼。
她都这么努力了,徐母还有什么不满的?
徐文钦偷偷打开房门,瞄一眼厨房里两个女人的战争,这算不算“婆媳问题”?应该算吧!虽然他还没娶容蓉,不过活到现在,她是唯一让他深感兴趣的女人,他是娶定她了。
那么这场提前开战的婆媳之争……“呿,白痴才会搅和进这种麻烦问题里。”他对容蓉的天真和自己老妈的善良深具信心,所以关上门,继续研究桌上的资料。
厨房里,徐母被容蓉那张无辜的脸激得血压不知上升了多少?
“要妳收拾善后,是要妳把这些碗盘、锅子洗干净,不是要妳丢掉它们!每吃一餐饭就要丢掉一堆锅碗瓢盆,我们家不是开银行的,哪这么多钱买这些东西?”败家女啊!容蓉居然连还剩大半瓶的酱油都扔了,还有辣椒酱、香油、胡椒粉……天哪,不行了,她要晕了。
容蓉看着那堆成小山一座的碗盘、锅子。“可是我没看到洗碗机啊!要怎么把这些东西洗干净?”
“手,用手洗。我们家没有洗碗机。”
啊?要用手洗喔!她看着自己白细绵软的纤纤玉手,一辈子也没洗过碗,真不知道该怎么洗。可是屋主都开口了,那……只有做喽!谁教她现在穷得连房租都付不起,就当成打工抵债了。
“那有蒸馏水吗?”她开始挽袖子准备洗碗。
这会儿换徐母愣了。“洗个碗要蒸馏水干什么?”
“因为自来水里都添加了氯来消毒,加上台湾的水质也不是太好,用这种水清洗瓷器,会对瓷器造成伤害,所以要用蒸馏水。”她很认真地解释。
徐母听到差点发狂。“一个十块钱的碗要什么蒸馏水来洗?”她气得拿起一只碗用力挥,不小心敲到流理台,铿一声,饭碗很快地碎成了三片。
“没关系,我认识古董修理商,保证一个月内还妳一个完完整整的碗。”容蓉真当这碗是她家那些动辄超过百万的古董餐盘。
“十块钱的碗破了就破了,还修什么修?修理费都比这个碗贵几百倍。”徐母实在太生气了,不小心又敲破一只碗。
“不修啊!那这些碎片要怎么办?”
“丢垃圾桶。”
“既然要丢,那刚刚为什么还要把它们捡起来?”多此一举嘛!容蓉颇为不解。
徐母气煞。“妳出去,我自己来。”
再跟容蓉继续相处下去,她非少活几十年不可。这该死的钦仔,什么老婆不好选,挑个被宠成生活白痴的千金小姐,混蛋儿子,存心气他老妈,从明天开始,连续三天都不要准备他的早餐了,让他饿着肚子去上班。
徐母倒不恼容蓉,看也知道容蓉是真的不懂这些生活琐事,但能怪她吗?一来,她出身优渥,所见所闻本就与一般家庭有异,观念、想法不同是理所当然的。二来,小丫头明显是个不解世事的孩子;她就算跟她赌气赌到死,容蓉都不会明白她气些什么,既然如此,不如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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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小康之家,生活上一切需要不虞匮乏……起码在徐家母子眼中,是这样的没错。
但这条准则放到容蓉身上……徐文钦和其母呆呆地看着容蓉。“妳把刚才的要求再说一遍。”
“没有人帮我换衣服、洗澡,我不会。”夜深了,要梳洗睡觉了,容蓉却说她不会自己换衣服、洗澡,这可真把徐家母子二人吓得魂飞天外。
“妳几岁了?”徐文钦呆呆地问。
“二十五啊!”容蓉很自然地回答。
“这么大了还不会自己洗澡──”徐文钦几乎有一种想把容家老头子拖出来鞭尸的冲动,宠小孩也要有个底限吧!
“可我从小就有佣人帮我换衣服、洗澡啊!”据说是因为她五岁的时候差点在浴白里淹死,父亲就再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洗澡了。
徐母用力拍了下徐文钦的肩膀。“儿子,我是你妈,不是佣人。”
“老妈,我是男人。”徐文钦的回答更绝。
“反正是你的老婆,早晚会看到的。”
“老妈,还没举行婚礼,不能叫老婆。”
“难道你要你妈去帮你老婆洗澡?”有没有天理啊?
“老妈,我的意思是,麻烦妳去洗一遍示范给她看。”徐文钦看容蓉也不太笨……废话,她如果真的笨,也无法顺利大学毕业,不过就是被宠坏了而已。
“我已经洗过了。”
“就当天气热,再冲一回凉喽!”徐文钦哀求母亲。“麻烦,头也洗一次给她看。”
徐母又被气出了一身汗,人家娶媳妇,她也娶媳妇,别人的媳妇是贤淑又能干,她家的媳妇却……也很“闲会”啦,闲闲什么都不会。
“走啦!”她招呼容蓉去浴室。“我洗一遍给妳看,妳努力点,一次学会,知不知道?”
容蓉拚命点头,她当然高兴啦!长这么大没多少机会自己洗澡,在家里有佣人服侍,到饭店,有这类麻烦也可以花钱商请手脚俐落的服务生帮忙,只要小费给多一些,服务生是不在乎多赚一笔外快的;即便没有服务生,拜托,现在SPA会馆那么多,只要有钱,还怕找不到人帮忙从头服务到脚吗?
至于洗头就更别提了,家里可是替她请了一个专用美发师,不论洗发、护发、烫发、染发……设计师全包了,哪里有她自己动手的机会?
她其实向往“双手万能”的日子很久了,除了吃饭、睡觉、花钱外,什么事也做不得的日子过久了也是会腻的;天天逛街买东西更是无聊,她老早想找些刺激尝尝了。
“我保证一次学好。”她就差没举手发誓。“我很聪明的,小时候读书都是第一名,驾照也是一次就过,这次当然也行。”
徐母长叹口气,知道容蓉天性应该是聪明、机灵的,只是家中长辈不会教导,让她成了一个事事不通的生活白痴。
教养、教养,生出一个孩子,不只要能养她成人,还要会教才行啊!
“妳跟我来吧!”她牵着容蓉的手进了浴室,一一指导她卸妆、月兑衣服、裤子、贴身衣物……几乎是每一样都要教,她家人到底是怎么宠她的……“内衣不是这样月兑的,把扣子解开,对,挑开它,天啊!妳怎么什么都不会?”
“我又没做过。”容蓉完全没有因为挨骂而生气,反而是与一身衣物奋斗得兴致勃勃。“不过很有趣呢!”
徐母却一点都不觉得有趣,突然想起当年她为何单生一个儿子就不想再生了。因为孩子太难教了啊!扁是要教会一个小小孩童自己上厕所,就差点让她拔光自己三千烦恼丝。
“有趣就认真点,天哪……先用水打湿头发……妳到底会不会洗头?”
“不会。”不过她学得很认真啊!为什么徐妈妈要生气?容蓉感到不解。“老太……不对,徐大哥说我不能随便叫人老太婆,要称伯母。伯母,妳先洗一遍给我看,我自然就会啦!”
“是啊、是啊!”徐母用力翻个白眼,又洗了一次头发给容蓉做示范。“这样懂了吗?”
“了解。”容蓉照着做。“伯母,洗完头后该干什么?”
“洗澡。”可怜徐母今天已是第二次洗澡,快搓下一层皮了。“妳啊……难道没人教妳,说话要有礼貌吗?”
“我很没礼貌吗?”容蓉自己觉得还好耶!
“我看起来很老?”徐母问她。
“还好,大概五十出头,不过比我老。”
废话嘛!但她的话徐母爱听,因为徐母本人已经六十二了。“既然我看起来不太老,为什么妳开口就叫我老太婆呢?”
“不然要叫什么?”
“伯母啊!太太、夫人……怎么样都比老太婆好听吧!”
“噢!”容蓉懂了。“就是要我甜言蜜语哄人嘛!我会啊,以前家里开宴会的时候,爸爸都会要我夸那些叔叔、伯伯英俊挺拔、威武不凡,虽然他们一个个都是啤酒肚兼秃头,但我还是会哄得他们很开心。爸爸说,这叫社交。可平常生活又不是开宴会,还要做社交吗?”
徐母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样说吧!今天,妳的体重稍微增加了几公斤,妳是喜欢听人说妳丰满?还是爱听人叫妳胖子?”
“我又不胖。”不过容蓉倒了解了,同样是一句话,不同的说法给人不同的感觉。如果她自己都不爱听那些批评的话,为什么要将自己不喜欢的事加诸在别人身上?“我知道了。我不爱别人说我,就不要随便去说人。”
“这就对了,但……为什么妳洗脸不洗耳朵?”
“我没看到妳洗耳朵啊!”
那是因为她今天已洗过一次,第二次洗难免有些草率,尤其这两次洗澡中间不过隔了半小时。徐母微红了脸。“洗脸也要洗耳朵啦!饼来……”她拉过容蓉的手,帮她擦了擦耳后。“洗脚的时候每一个地方都要洗到,指缝间也不要漏掉,唉呀,妳笨手笨脚的……我来……”
“伯母,妳要帮我洗吗?”有一点点遗憾,容蓉原本以为可以完全自己来的,想不到还是不行。
浴室门传来几记敲门声。
“老妈,不能因为别人一时学不会妳就代替她做,这跟坊间那些『孝子孝女』有什么差别?”原来徐文钦一直躲在浴室外听壁脚。
“你在外头干什么?滚啦!”徐母脸更红了,她也不想替容蓉做啊!可她天生急性子,看容蓉这样慢慢磨,难免没耐性。
“我这是在关心妳,老妈。”徐文钦虽然这么说,还是慢慢地踱离了浴室范围。
“该死。”徐母低骂,再回过头,却见容蓉一脸怡然自得样,就像个发现什么新奇玩具的天真孩童。
她是没有心机的,做人处事一派直率,难怪自己儿子会中意她。徐母可是很清楚,儿子外表憨厚,心机却极深,但那是在工作上必须如此,在家里,他是能懒则懒。
饼去徐文钦没有主动追求过任何女孩子,因为他觉得谈感情比跟人谈生意更累百倍,时时要猜测女孩的心思,陪尽小心,实在太辛苦了。
容蓉就不同了,想法、念头样样表现在脸上,会就说会,黑的绝对不会说成白的,完全地单纯天真。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她在生活上完全无能。
唉,所谓有一得必有一失,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容蓉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这里虽然没有按摩浴白舒活筋骨、也无高级香精润泽肌肤,却自由自在,令她通体舒畅。
“好舒服啊!”她喊着。
“洗好就出来吧!”徐母招呼她出浴室。
“好啊!”她开心地奔出浴室……太开心了,连浴巾都没围。
“喂──”徐母吓得赶快抓起一条浴巾追出去。“妳没穿衣服,万一……”
不必万一了,因为容蓉已经撞上了徐文钦,就看他软玉温香在怀,目瞪口呆,鼻间有一点可疑的红色缓缓流下来。
“算了,我什么也没看到。”徐母讪讪回房。
至于外头要起什么风浪……唉,那是年轻人的事了,老人家还是不要太操心的好,睡觉吧、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