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争为储笑梦做了一碗过桥米线、一笼灌汤包、一盅三鲜羹,和一盆川辣子面。
这其实是两人份的食物,因为她的食量小又贪口,所以他给她做饭,总是尽量挑选镑地风味小吃,多做几样,满足她的喜好,剩下了也不要紧,他会帮她吃完。
但很意外,储笑梦今天吃得异常地多。
转眼间,过桥米线空空如也,灌汤包也只剩半笼,三鲜羹多一些,还有两碗,川辣子面却是没了。
而她还在吃。
“你很饿吗?”他看着她迅速又文雅的吃相,这还是头一回见她近乎抢食地吃东西。
她点头,嘴里塞满食物,没空说话。
“你每次闭关出来都这样?”他不明白,武学一道竟能让人痴迷到自残身体、在所不惜?
她摇头。她是武痴,不是白痴,怎么可能一天到晚把自己弄到累个半死?
“宫中御膳又出问题?”
她再摇头,周正皓对她还不错,不曾苛待她,不过她忙着替齐争制甲,没空吃东西罢了。
“那是怎么一回事?”
她摆摆手,现在没空讲话,等她吃饱再说。
噗哧,一个喷笑声突兀地响起。
储笑梦继续专心吃饭,理都没理。来人没有杀气,不是敌人,所以不必管他。
齐争回过头去,看见一袭白衣,认出那是新近来投的华山剑客岳明封,现任铁卫统领,而副统领则是少林俗家弟子林跃。
“有事?”这个行军灶就在帅帐后头,是他亲手堆砌,跟储笑梦连络感情用的,早下了命令,没有大事,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却不知岳明封因何违令。
“王爷,叛军派来使者,正在城下喊话,说要和王爷商讨罢兵一事,请王爷示下处理之策。”
“让他继续喊,半个时辰后再放他进来。”
“是。”岳明封躬身一礼,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瞟向储笑梦。这位姑娘虽不常行走江湖,但名号颇大,听说她的武功已不逊于她的师兄步惊云。他原先有些怀疑,从军后,听军亡们众赞她纤手碎利箭、翻掌夺人命的事情,才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岳明封还想,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气质当是寒厉冰冷,储笑梦的外表也确实如此。
但方才他在帅帐外听见储笑梦与齐争一番对谈,真是……劲爆,原来她冷的只是容颜,内心却热如火烧。
英王爷爱上这样一位姑娘,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恁般霸道,推着自个儿男人去做饭,又热情如火,床第上必然销魂蚀骨。
齐争轻咳一声,语调又冷又硬。“还有事?”
不好意思,他独占欲很强,非常讨厌别人盯着他的女人看。
“末将告退。”岳明封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吓了一跳,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哼!”齐争对着岳明封的背影冷冷嗤了声,但回到储笑梦身边,又是一派温柔。“够不够?要不要我再做点?”那语调甜得像要滴出蜜来。
储笑梦打了个饱嗝。“够了。”这一顿吃得好过瘾,她满足地吐了口长气。
他立刻着手收拾碗碟。“笑梦,你还没告诉我为何饿成这般模样?”
“太忙了,没空吃东西。”再则,被他的厨艺勾上瘾后,再吃御膳房的东西,就觉得没有滋味、缺乏变化、无聊透顶。
这也难怪,御厨们怎么敢用新奇的东西勾引宫内贵人的胃口?万一他们吃上瘾,而那些北地、南方的特产一时又采买不到,惹得贵人们不开心,他们脑袋不就要飞了。
所以在皇宫任职,不要突出,但求四平八稳,不出错便是好的。
齐争听到她的话,手一滑,差点把碗给砸了。
“你一向沉稳,几时弄得连照顾自己都不会?”丢下碗碟,他拉起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地看。“让我瞧瞧,好像真瘦了一点,脸色也不太好,这——晤!”
好啰嗦!她倾过身子,芳唇印上他开合不停的嘴。
就是这个滋味,带着火的温度、风的逍遥、羽毛般的温柔,让她魂牵梦萦,日夜难忘。
他先是瞪大眼,瞧见那清灵雅秀的娇颜上,似水秋瞳底藏着一丝执着,是对他的眷恋,也是爱他的证明,他的心瞬间柔了,怦怦的心跳中,他拥紧了她,分享着彼此的气息。
他的手指滑过她乌亮的发丝,一遍、一遍、又一遍。
这不同于他她身子时带来的快感,更似放松,让她的四肢百骸都舒服地叹息。
她想学他,也模他的发,但它们高高束起,让她有些不快,指风轻弹,束发的金冠碎裂落地。
他的眼蓦地瞪大了。这……这破坏力也太强了吧?
她却像只餍足的猫咪,陶醉地眯着眼,手指刷过他的发,身子忍不住一颤。
她手上还是戴着手套,虽然薄如蝉翼,但总不是亲手触模,滋味也差了点。
她好想把手套月兑掉,可她现在双手伤痕累累,月兑了手套,好丑的。
她本嗜武成痴,就算是铁沙掌那等三流武技,她都研究过,那时并不觉得身上留疤有什么了不起。
但如今,她却只想让他瞧见完美的自己,不教半分缺陷落入他的眼。
发现她的恍神,他大掌轻拍一下那结实丰满的臀。“笑梦,亲吻的时候怎么可以不专心呢?”为了惩罚她,他轻咬了下她的耳垂。
“啊!”她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捂耳。
他却又在她的鼻尖轻咬一口。
“啊!”她再用另一只手捂住鼻子。“你怎么咬人?”好委屈的样子,秋眸起雾,似有绵柔细雨要飘落下来般。
“谁让你在跟我亲吻的时候还分心?老实说,刚才想谁来着?”
“才没有。”
“不说?”他的头偏向她另一边的耳朵。
她赶紧放开捂鼻子的手,把两只耳朵都捂了。
“上当了。”他在她的鼻子上轻吻一下。
“呀!”她以为他又要咬了,吓得惊叫。
“哈哈哈——”还以为她变开放了,自此而后,他再难睹这娇羞艳情,想不到她纯真依旧,强悍的永远只是外表,一颗芳心却是柔软如昔。
知道被戏耍了,她微恼,纤手指着他。“你你你——”
“知情识趣,温柔体贴。”
“不要脸。”
“这叫有自信。”
“哼!”她双脚交错,娇躯顿时化成一抹残影。
他都来不及看清楚她的动作,耳朵便感到一疼。
“哇!你——”
“知情识趣,温柔体贴。”这叫一报还一报。
“我用的力气这么小,你却如此大力。”
“难道不必算利息吗?”
他愣了下,点点头。“你说的对,是要算利息,所以——”他一跃,扑上她的身子。
“哇!”以她的武功,本不该被人扑倒的,但对着他,她起不了防备,一个不察,娇躯便落入了他的掌控。“你你你……你干什么……这里……”虽然和他耳鬓厮磨很刺激,也很开心,但这座军营里可是住了八万多军士,若哪个人不小心晃到这儿,别说面子了,他们的里子都一起丢光了。
“你想我干什么?”捉住她指着他鼻子的手。“只要你说得出口,我舍命陪佳人。”
“陪你个头,快起来!”
“可你说要算利息的。”他是无赖。
她气个半死。“不算了!”
“这样你岂非太亏了?”
“齐争——”她真正是恼了。
“在。”他的脸皮也没厚到敢在朗朗乾坤下,与她行那云雨之事,不过逗逗她而已。“小于恭候娘娘旨意。”
总有一天会被他气死。她翻个白眼,哼道:“起来!”用力推他。
“遵旨。”拉她一同起身的时候,不忘在那纤纤玉手上偷偷一吻。但吻落下的瞬间,他就呆住了。
“笑梦……”这手模起来、看上去是跟一般的没两样,但吻在唇间,感觉就不对了,缺少一种寻常肌肤会有的纹路和柔软。
他执起她的手,反反覆覆察看。“没理由啊!模起来很正常,亲上去却——”
“你干什么?放手。”她用力把手抽回来。为什么要戴手套掩饰?就是不想他看见她身体上有一点不美好。
在他面前,她要永远保持着十全十美的形象。当然,她心里也隐隐觉得这念头很蠢,是人就要吃喝拉撒睡,她不可能装一辈子仙女的。
可有什么办法?她就是爱极了他凝视她时,那种柔情似水、爱比天高的眼神。
她不是个温柔的女人,也不会撒娇,她笨拙又粗鲁,好几次一掌把他打飞出去。
如今她多后悔,早知有一天,情丝缠身,揪人心疼,便该对他好一点、体贴一点,不至于现在见了他,几分羞、几分喜,还有一丝愧疚藏心头。
储笑梦也没想到,她不抽手,齐争还不见得会发现她戴手套的秘密,她一用力,他又抓得紧,一只半透明、轻若无物的蝉翼手套便被拉下来了。
下一瞬,他看见一只布满伤痕的手掌,有烫伤、冻伤和割伤,彼此交错,几乎是体无完肤。
他讶异地望着她。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不是陈年旧伤,有些伤口还没有愈合,仍渗着血丝,肯定是这几天弄的。
她不是在闭关吗?练武会把自己练得伤痕累累——慢着!
他的胸口好像被一块巨石重击了一下。他想起自己身上的乌金甲,她说这是她做的。
所以她闭关不是在练武,是为他制甲,弄得这样……
“笑梦……”话语未出声先哽,他轻柔地举起那只满布创伤的手,心口说不出地痛。
“你干什么?”见他的唇一寸寸往她手上移,她吓一大跳。“有毒的!”
制造乌金甲,有一种材料叫炙蚕丝,包含火毒。她功力高强,自然抗得了毒素的侵袭,可他受了毒,虽然死不了,但躺个几天床恐怕躲不掉。
“你知道有毒,为什么还去碰?”
“以我的功力,这点小毒两天就逼出来了。可你不行,你的内力还差一截。”
她用力抽回手,又把手套戴上。“总之,这两天你别随便碰我的手,中了这种火毒很麻烦的。”
“但弄成这样很疼吧?”她永远都是这样,外表冷冰冰,心却爱得如此深,教他如何不怜她?
她歪着头,想了又想。“还好。”制甲的时候,她一心想着他的安危,制完才发现两手都是伤,却是没感到疼痛。
“可我很疼。”
“啊?”她瞠目结舌,抓起他的手掌,反覆查看。“你手上有伤口,所以碰到我的血时,连带着火毒也传过去了?”
“不是手疼,是这里疼。”他拉起她的手,搁在自己的胸膛上。“笑梦,那些伤虽然是划在你手上,却刻入了我心底。你能感受到它在滴血吗?”
她怔怔地抬头,迎向一汪情海,她穷尽目力也不见尽头,海里乘载的都是他对她的爱,已经累积得这么多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跳得好快,眼眶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
情不自禁地,她螓首靠近他胸膛,感到他的体温,无限的满足在她体内流窜。
齐争张开双臂拥住她。“笑梦,别再让我心痛了,好吗?”
“嗯。”很懊恼,她不会说话,表现不出激动的模样,但她爱他,因此她会使出浑身解数保护他的身、心不受任何伤害。
“笑梦啊……”他的呼唤像蜜那么甜。“我的爱。”
她的身体僵住了。她喜欢他这样子叫她,但是……她该怎么回应他?我的争?她深深地打了个哆嗦。
如果有一天,她成为一代武学宗师,能自己写出一本秘笈,她一定开宗明义地在第一篇写道:世上最难,莫过于恋爱。相比起来,习武易如反掌。
储笑梦,好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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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齐争与储笑梦在行军灶边卿卿我我时,那位代表李友合、周鹏过来谈判的可怜使者因为叫喊太久,也没人理他,灰头土脸地跑回去找李、周二人哭诉。
周鹏知道大事未成,只想砍人,幸亏李友合理智还在,即时免去一场内哄。
使者离去后,李友合无奈看着周鹏。“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多用脑子,不是老动拳头?”
周鹏扒抓着满头白发。离他和李友合、步惊云组织义勇军恢复齐国正统已二十余年,曾经的骁勇悍将,如今也成垂垂老翁,多年的征战在他身上留下不少暗伤,如今,他真的很厌烦这种无意义的内斗了。
“你要我动脑筋?好,现在这种情况我只想到一个解决之道,咱们进宫找小皇帝,把话说清楚。咱们两个老的,年纪也一把了,既不想篡位,也无意引发朝局内乱,小皇帝如果还顾念我们过往的功劳,就让我们告老,大家善始善终。”
“你认为皇上会答应这个要求?”
“为什么不?狄国还在关外虎视耽耽,现在我们自己打起来,正好称了对方的心意。还不如大家和解,枪杆子一致对外。”
李友合冷笑。“二弟啊!莫非你还看不出来,皇上就是要挑起内战,将你、我二人的势力一网打尽。我们这回起兵却是中计了。”
“什么意思?”虽然已经做到大将军,周鹏还是当年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纯靠一身蛮力在战场上冲锋的二楞子,要他看透那些鬼祟门道,却是太为难他了。
“一年多前,皇上还是勤政爱民,为何一夕间性情大变?”
“你不是说小皇帝被妖女蛊惑了?”
“对。我猜妖女是这样煽动皇上的,你、我二人已经裂土封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立功绩,该如何奖赏?”
“老子什么都有了,也不希罕那些赏赐。”
“但皇上不一定会这么想。历来功高震主、惹来君王猜忌总是有的。”
“朝廷内外都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小皇帝就敢卸磨杀驴?他就不怕老子一死,狄国那群混蛋就攻破盘龙关,直下京城?”
“皇上如果没想着要鸟尽杯藏,那个莫名其妙的英王爷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还有那封讨逆书?周鹏啊,帝王心机如海深,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皇上无声无息地养着数万军队,他慢慢地等,等我们出岔子的时候,狠狠一刀下来——”
李友合作梦也想不到,他纵横官场二十余年,翻手云、覆手雨,却在临老之际,败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皇帝手中。
“而今,你、我已成叛贼,皇上才是正统,随时可以登高一呼,举兵擒王。”
“兵都在老子手上,他去哪里举兵?”
“你忘了,储笑梦是步惊云的师妹,她手下还有一个武林盟。”
“那些家伙也叫兵?一盘散沙罢了!”
“但他们胜在个人武功高强。倘若他们三天两头过来袭营,你怎么应付?”
“老大,别告诉我你手下没人。你那批死亡也不是养好看的,每一个放到江湖上,最少有二流水准吧?让他们贴身保护我的军官,我自有办法打得那个英王爷连他娘都认不出来。”
“如此说来,你也同意全力一战了?”
周鹏突然沉默了。
“二弟,你我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一仗上了。”李友合再劝。
周鹏闭上眼睛,想了很久。“老大,你有没想过,咱们就算打赢了,又怎样?我们跟小皇帝是彻底撕破脸了,日后如何君臣相安?”
李友合狞声恨道:“简单。破城后,先杀英王、再诛妖女,为皇上立后,待得太子诞下,由你我二人细心教导,辅其登基,还怕将来不能君臣和睦?”
“你想架空皇上?”周鹏一脸惊骇。“这样我们与叛贼何异?”
“皇上不仁,难道要放任皇上为祸天下?”
周鹏总觉得李友合说的不太对,但他又想不出个结果,烦恼地抱头。“你让我再想想。”
“那你就去想,但我要提醒你,这内乱多拖一天,百姓就多受一日的苦。你、我都是平民出身,应该知道普通百姓在这种情况下的生活有多艰难。”
是为了解救苍生这大义,因此要牺牲小皇帝,这应该没错吧?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周鹏虽没正式上过学,这句话还是听过的。
只要不杀害小皇帝,他和李友合就不算叛逆。
周鹏考虑又考虑,终于用力点头。“好,我们就全力打这一场仗。那该死的妖女,竟敢挑拨我们君臣关系,待攻破皇城,老子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李友合松了一口气,终于说服周鹏这个顽固份子了。
之前周鹏一直以皇上是大义所在,不能随便冒犯为由,每天只派几千军上过去喊话,顺道杀上一场。
周鹏糊涂,看不出英王是在藉他练兵,李友合却是胆颤心惊,眼看英王的军队血气渐显,周鹏的兵却越杀士气越低,再过数月,怕周鹏就要一败涂地了。
届时,他和周鹏必定满门抄斩。
他不允许自己半生的努力毁于一旦,只能鼓动周鹏,趁英王根基未稳,利用人海优势,将他一举击倒。
不过……他看着正忙于调兵遣将的周鹏,一丝怒火冲上心头。莽夫就是莽夫,完全不懂得审时度势,自己居然将全国军队都交到他手中,实在太危险了。
待这一仗打完,他也要将军权收回来,不能再依靠周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