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剥下来的兽皮没办法立刻穿上身,骆冰儿便自告奋勇去找一帖草药,说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将兽皮鞣制成功。
她也办到了,但莫离一穿上兽皮便全身发痒,不多时,整个人肿了一圈。
“骆姑娘——”他尽力克制不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但痒入骨子里的感觉却足以将人逼疯。“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她又搞错药了。
“我——你——总之你千万别抓,我再去采药!”说着,她就要往山林深处跑。
“啊!”突然,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身体疼到抽搐。
“莫离!”她又跑回来,伸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你忍忍,这个不是太严重的毒,我很快就可以帮你找到解药的,忍住啊!”快快快,她飞身掠向了山林。
他咬牙喘息着,这种又痒又痛的感觉简直比凌迟还难受。
“真是学不乖,被我徒弟毒了这么多次,你还敢用她采的药?”忽地,懒洋洋的嘲讽自天而降。
莫离睁眼,一阵清风拂来,紧接着一个超凡月兑俗的老人出现在他面前。
邪月老人睨他一眼,功运右脚,踢向莫离。他是想帮莫离解穴,待会儿好替他逼毒,但莫离一把捉住他的脚。
“你没有被冰儿点住穴道?”应是合玉丸改造了他的身体,那么……邪月老人一瞪眼。“你是故意引老夫出来?”
“抱歉。”莫离中毒是真,但他突然倍增的功力却使他多了项栘形换穴的奇能,如今除非他失了注意、一时不察,否则一般人想点他穴道,难。“前辈口唤『冰儿』,可是骆姑娘的师尊?”从自己身上发生的奇迹联想到骆冰儿对她师父的赞誉,他便有些怀疑那个一直暗中相助他们的高人是骆冰儿的师父,不过苦于没有证据。
这一次意外中毒,骆冰儿丢下他去采药,他便想藉此引出邪月老人,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
“既然知道,还不放手?”邪月老人没好气的。
莫离松手,作揖道:“莫离参见前辈。”
邪月老人回他一个很大的白眼。
“你痛不痛?难不难受?”
他纳闷,但依然颔首。“很痛。”
“那不喊救命,搞那么多规矩干么?”
“礼不可废。”
邪月老人只有两个字送他。“白痴。”但还是给了他一枚解毒丹,又助他行功化开药力,解了痒痛之苦。
肿胀的身体恢复原状,莫离松了口大气。
“多谢前辈,晚辈——”
“停!”邪月老人截断他的话。“老夫最不耐烦那些繁文俗礼,少跟我前背贴后背。我出来不是上了你的当,实在是受不了你这个笨蛋。老夫让冰儿去找童男、藉其元阳之气化解体内的玄阴之毒,她不懂事,你也笨,什么叫童姓男子必然擅医?你有没有脑子啊?”
呃……他是被误导的吧?莫离好冤。
“你体内的毒总逼不乾净,就没想过问题不在伤口上,而是敷药出了差错?”
“药是骆姑娘——”
“冰儿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你好意思跟她比?”
莫离懂了,这邪月老人是个护犊的主儿,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绝对不能牵连到他的宝贝徒弟身上。
“我就不懂,天底下男人这么多,冰儿偏挑中你这一个。”很明显,邪月老人在吃醋。“给你弹的琴比水还柔,不准我喝的酒,全进你肚子里了,你你你——”他多凄惨,十几年含辛茹苦养大的漂亮徒弟就这么被人拐走了,呜,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可怜的人吗?
“晚辈会告诉骆姑娘,莫再阻挡前辈取酒。”
邪月老人死命地瞪他。“哼,老夫是区区一点猴儿酒就能收买的吗?”但那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告诉你,我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在学医方面……那个……差了一点点,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最好少接触她弄的药。”
骆冰儿是个挺神奇的三脚猫大夫,不管怎么弄错药,她永远都不会中毒,倒楣的始终是别人。邪月老人想起殷殷前鉴,还会微微打颤。
“晚辈受教。”莫离拱手。
邪月老人叹口长气。生平最受不了这种一板一眼的人,怎么徒弟会挑上这样一个无趣夫君?
“算啦!老夫现在交代你三件事。第一,别再去找姓童的男子了。第二,你的伤能好这么快,是因为老夫喂了你一颗合玉丸,但那药效还没发挥完全,你和冰儿要捉紧机会双修,等合玉丸彻底改变你们的体质,这世上怕就没任何药能伤你们了。第三,你带冰儿下山,要教会她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称职娘子,将来成为一名合格娘亲。”
莫离大惊。“合玉丸?传说中的不死仙丹?”
“放屁,天底下根本没有什么不死仙丹,否则李世民还坐在龙椅上呢!”
一个人活得太久未必是件好事,曾经的亲友、后来的知交,一个接一个故去,看皇朝更替、风云变换,最终只留自己一人,所以邪月老人后来再也不下山了,因为累了、倦了,也厌了。
莫离能够了解一个孤独老人的心。“待晚辈处理完手边琐事,便带骆姑娘回山,长侍前辈左右。”
这是一个很守礼、很固执,但是也很体贴的男人。邪月老人双眼带着深意直视他。
尽避衣衫狼狈,他依然昂首挺胸。
平心而论,骆冰儿选中了一个很好的夫君,只是……
邪月老人摇头叹笑。“义之所趋,虽九死而无悔吗?你这相貌啊,一看就是个操劳短命鬼,幸亏遇到我徒弟,没心没肺的,你做不到的事她可以帮你、你杀不了的人,她替你下手,有她在你身边,你有福了,好好待她,知道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照顾自己的妻子、爱护她、珍视她,乃天经地义,他本就打算如此。“只问前辈,第三个要求是什么意思?我瞧骆姑娘很正常,没什么需要特别教导啊!”
“你瞎了吗?”才刚起的一点好感又全消失了,邪月老人吼道:“别说涂脂抹粉了,冰儿连女儿家的衣服都不会穿,你你你——我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这跟当年他丢下一堆医书逼徒弟自己看,学习处理葵水问题一样尴尬。
莫离也是俊颜栖霞。“前辈,这种事怎么教?”
“我管你,总之你得把整套女儿闺中事、人伦大道全教会冰儿,才准回山,知道吗?”说着,邪月老人扔了块令牌给他。
“这是——秦王令?”传说秦王李世民未登基前,与旗下文臣武将相处甚密,曾制令牌二十四,赠予诸人,言明共享富贵。所以贞观年间,太宗建凌烟阁,设二十四功臣时,天下便有谣言,这二十四功臣便是得二十四枚秦王令的人。
秦王令不只可让人平步青云,甚至是枚免死金牌,犯下任何过错都可以被赦免。但事实是,二十四功臣中的候君集事涉谋反,照杀,世人对于秦王令的热哀这才渐渐止息。
至今,人们已经不相信天下有秦王令的存在。可老人却给了他一枚,这是怎么一回事?
“狗屁秦王令!这叫欠条,李世民那小子总共欠了我二十四个人情,这是拿来跟他讨债用的!虽然他已经死了,不过你拿着这东西上衙门,只要不是想做皇帝,你提出的任何要求,上自大唐君王、下至奴隶都得替你办成。现在我把它给你,你要吃要喝、哪怕想封王拜相也不成问题,一句话,别让我徒弟受苦。”
谣言果然不可信,莫离被“秦王令”的真相打击得有点发懵,但还是拱手行礼。
“多谢前辈,晚辈定不负所托。”
“少罗嗦,这包袱里的衣服也给你。瞧你,弄成什么鬼样子,能见人吗?”
“失礼。”莫离接过衣服,赶紧穿上。
邪月老人一边骂,礼物却是一件一件掏。这小子,人虽古板,倒不迂腐,颇懂老人家护短的心情,不拆人台,让他很开心。
莫离收了灵药一堆、秘笈数本、宝剑一柄、金丝甲一件、夜明珠两颗,转瞬间,身价直比公卿。
“好啦,算算时刻,冰儿也快回来了,我先走一步——”
“请等一下,前辈。”
“干什么?”
“敢问前辈,近日太白山区发生数起血案,前辈可知是何人所为?”
“你觉得呢?”他每天照看徒弟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再去注意其他?
“是晚辈唐突了,前辈慢走。”这种答案也在莫离的猜测中。
邪月老人一个闪身,人影已杳,那殷殷叮嘱的关怀却还在山林里回旋未退——
“记住,好好待我徒弟——”
莫离百感交集。曾经,曹邢远也这样对待他,无微不至的宠疼、不分是非的呵护,而今……骆冰儿还有师父,可他的师父呢?
不自觉地,他握住了碎成两半的玉佩。“师父,不管是谁,只要他敢伤了你,徒儿绝不放过他。”
暗自立完誓,他对着老人离去的方向深深一叩首。“前辈放心,纵使莫离身首异处,也不让骆姑娘掉一根头发。”
幸亏邪月老人没看到他,否则又要骂他是繁文耨节一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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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其他杂事干扰,这回莫离和骆冰儿下山的路走得非常顺遂。
只是,她疑问很多。“你说师父来了,他怎么不等我?”
当然是怕被她烦。虽然只与邪月老人见过一面,莫离还是看得出来,这对师徒的关系里,骆冰儿是稳占上风的那一个。
而邪月老人,他把徒弟宠上了天,宠到自己都有点怕徒弟了。
但这些话不好跟她明讲,他便道:“也许前辈有其他要紧事待办,所以等不及你了。”
“少来,师父每天除了炼药、习武、欺负一下猴子,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办?他一定是怕我问他布迷魂阵困住我们的事,才匆匆逃跑。”
亏她自从出了天音宫就常常想师父,结果师父一点也不念着她,无情。
这对师徒还真了解彼此。莫离苦笑。“师父也是为我们好,毕竟……我们都弄错了『童男』的意思。”
她羞得双颊酡红。“那也是师父没解释清楚啊!谁知道……总之都是师父的错。”
他脸上的霞云可与她比艳。“这种事……骆姑娘……前辈怕是很为难……怎么说呢……”邪月老人还要他教骆冰儿人伦大道?天哪,他如何说得出口?
“莫离,”她飞去的一瞥含羞带怯。“你可不可以别再喊我骆姑娘了?”微微垂眸,她羽扇般的眼睫似牵了无尽情丝。
他喉咙发渴,声音沙哑。“冰儿。”
“嗯。”申吟娇软如绵。
“冰儿。”情不自禁,他握住她的手。
斜睨他一眼,她眉眼间似是拂上了春风。
“我在。”
“冰儿。”心很暖,过去愁结的思绪在这一刻都变得无关紧要。“等入了镇,卖掉兽皮后,我就替你请几个仆妇教你梳妆打扮和……一些事情。”
他思来想去,这人伦大道、生儿育女诸事,还是请有经验的人来教比较好。
至于那块“秦王令”,不到紧要关头,他不会随便动用的。
尽避浪迹江湖,四海为家,他也在长安、洛阳等地置下部分产业,供他们吃住不成问题。
“好啊,自我来了葵水,师父就爱拉着我唠叨,但每回总是吞吐半天,然后丢一句『等你长大自然明白』。哼!像他那种教法,只怕我长到一百岁也什么都搞不懂。莫离,你说要教我,怎么教?”
“我——”他哑口了。这一瞬间,他无比同情邪月老人,换自己收了个女徒弟,两人在深山里生活十余年,某一日,徒弟长大了,冒出很多女子私密问题要他教,他说得出口吗?
师父这行不好做啊!
“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先去吃饭,休息一下,过后我请人教你。”他不算卫道人士,只是生性害羞。
“吃饭?那我要不要再去打猎?”这以往只在书里看过的城镇有很多人,但她左瞧右瞧,没看到什么可以吃的猎物。“要在镇里张罗吃食,恐怕不容易。”
“不必那么麻烦,客栈中有备好的食物和饮水,我们只要有钱或值钱的物品,都可以跟客栈交换吃暍。”
“钱长什么样子?”如此好事她竟没见过,非常好奇。
“我现在没有,但这些兽皮、虎骨、熊胆、草药……全都是可以换钱的。”看来她要在尘世里生活,还有很多事情得学。
他领她进了客栈,两人要了张桌子坐下。莫离跟掌柜打商量,看可不可以用猎物换食宿。
掌柜看他们连虎肉、熊掌都有,忙不迭地答应了,除了供他们三日食宿外,还额外付了五贯钱。
莫离看掌柜挺诚实,便把所有的猎物都交给他处理,言明所得利益的十分之一送予掌柜当报酬。
掌柜算一算,这一单生意下来,自己起码有十贯的收入,乐呵呵地叫人替莫离、骆冰儿准备客房和膳食,他自己则取了猎物去找合适的商家兜售。
骆冰儿初蹈凡尘,看什么都稀奇,一颗小脑袋左摆右摇,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眼,否则就能看更多了。
莫离含笑看着她满布好奇的娇颜,不同于山林间初见的清冷,此刻的她像个天真的孩子。
“莫离,那是在干什么?好热闹。”
他看到一队锣鼓经过,后头是三顶花轿。
“那是人家在迎亲。”
“原来娶亲是这样的。”她只在书里看过,这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我知道新娘子会坐着花轿到新郎家,但为什么会有三顶花轿?哪一顶坐的是新娘?”
“唐律允许男子三妻四妾,我想那新郎是同时迎娶一发妻二平妻,所以每一顶花轿里都是新娘。”
闻言,她秀丽的柳眉皱起。“那唐律中,女子可以有几个夫君?”
他愣了一下。“唐律不阻止女子改嫁,但夫君只能一人。”
她嘟嘴,好半晌,从牙缝里挤了一句:“不公平。”
伤脑筋,这种事要如何解释?他忖度了好久,才道:“冰儿,男女婚嫁这种事,没有公不公平之说,只要彼此心甘情愿,日子过得幸福,何苦在乎那许多?”
她瞥了他一眼。“你也会娶很多妻妾吗?”
“莫离一介浪子,哪家姑娘敢嫁?”他笑着给她倒了杯茶。“冰儿尽避放心,我今生只会有一个娘子,那就是你。”
她眨了眨眼,扬唇,笑如春风。“我会对你很好的。”
他又是一怔,这话一般都是男子对女子说的吧?但出自她口,入了他耳,却如天籁般,绕梁三日,绵绵不绝。
“那我可要多谢冰儿了。”
“不客气。我们既成夫妻,我便得对你负责。”
他瞪大了眼,好一会儿,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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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钱,莫离便雇了一个嬷嬷,和骆冰儿三人一起去逛衣饰店。
临行前,他反覆叮咛老嬷嬷,骆冰儿于女儿家私密事毫无所知,所以那些贴身衣物都要嬷嬷打点。
他准备得很充足,但事到眼前还是出了问题。
骆冰儿根本不让莫离以外的人碰她,老嬷嬷要教她穿肚兜,反被她一指定住了。
莫离苦口婆心劝她。“冰儿,没人教你,这些衣服你会穿吗?”
“不会。”她回得理所当然。
“那为什么不让嬷嬷帮你?”说着,他替嬷嬷解了穴,又在她手里塞了一百钱,安抚她受惊的心神。
总算,那嬷嬷看在钱的分上,哆嗦着又留了下来。
“我不爱她碰我。”骆冰儿说。
“你不喜欢她,那我再帮你找其他嬷嬷帮忙?”
“我谁也不要,除了你。”还有她师父也行。
“冰儿,我是男人,我也不懂这些的。我们请其他嬷嬷或姑娘教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师父说的,好姑娘不能随便让人碰自己的身体。”
“呃……”邪月老人这样教是没错啦,但骆冰儿只肯亲近他,不接受其他人,说实话,他有一点开心,这证明了在她心里,他的地位是完全不同的。
不过她防备如此重,也让他伤透脑筋。难道要他亲身去把女儿私密事学全了,再来教她?
嬷嬷给莫离出了个好主意。“公子,要不借你的身体做个模样,我比动作,这位姑娘看,兴许就会了。”
在骆冰儿固执的目光中,莫离长叹一声,于是换衣间里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三个人,一男二女,同时进入小房间里,年老的妇人拿着肚兜在男子身上比划着,教导年轻姑娘如何穿着贴身衣裤。
嬷嬷本来想把肚兜往莫离身上挂的,但骆冰儿一挥手,她的动作又被定住了。
“不准你碰到他。”骆冰儿的声音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冷。
嬷嬷打个寒颤,幸亏莫离及时替她解穴,又塞了一百钱,这事才算了。
“失礼了。”莫离拱手一揖,再问骆冰儿。“冰儿,你学会了吗?”
“差不多吧!”
莫离松了口长气。“嬷嬷,请照这个尺寸帮她买贴身衣物和外衫各三套。”
“是,公子。”嬷嬷怕了小泵娘,一得令,跑得飞快。
骆冰儿把玩着肚兜。“莫离,你说我一定要穿这个吗?”
莫离擦抹一头一脸的汗。“每一个姑娘都穿的,你不穿似乎……不太好。”
“我以前没穿,日子过得一样好。”
他怔住。思考要穿什么衣服、是否涂脂抹粉、习女红厨艺,对于一名姑娘而言,当真如此重要?
“在客栈里,你也说了,虽然很多人都三妻四妾,但你只会娶我一个。你跟大家都不一样,那么你就是不好的?”
“这——”思绪百转千回,她清如秋水的眸子好似一道光,穿破乌云,转眼间漫天晴朗。“你说的对,跟别人不同不见得不好,这些衣服你喜欢便穿,不喜欢就算了,做你自己,你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她笑颜如春花初放,娇艳得恍如给天地添入了无数精采,一时间,让他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