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文瑞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他还是头痛、浑身无力、呵欠连连,想睡得要命。但他笑了。
如果每天都是在这样的香气里醒来,那么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慢吞吞地下床,走出卧室,一见眼前的景象,他怔住了。
许欣穿着他那件铺满可爱小绵羊的围裙,正在帮他打扫屋子。
她一边哼歌,一边将地上的泡面杯、吃一半的面包、柔过的卫生纸……总之客式客样乱七八糟又脏又臭的垃圾拾起,扔进垃圾桶里。
他一阵脸红,因为那件围裙是他的。他属羊,所以喜欢搜集任何有羊的东西,但这么“可爱”的喜好怎么能被别人发现?连他历任女友都不知道。
真不知道许欣从哪里翻出这条围裙的,但……可恶!他气不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件围裙穿在她身上,配上那张苹果脸和唇边幸福愉悦的笑,是说不出的温馨动人。
他不晓得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一方面有些难堪,被她发现了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部分,但另一方面,她现在的模样好像一颗小太阳,将这间数日没打理而阴暗脏乱的屋子照得满室生辉,让他感到无限温暖,好想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他的心里百味杂陈。从年轻时开始,他就是无数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有收不完的情书、听不完的告白,从来都是女生追他,他没追过谁,但他对待交往过的女友都很体贴温柔,只是无论怎么做,最后总是分手收场。
他们都说真正交往后,他的内在和外表不一样。雅君曾经埋怨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去同一间店吃饭?偶尔我们也可以去法国餐厅啊!还有你不要等到过节,平常日子也送我一束花,一件饰品,当作惊喜。房子乱一点有什么关系,以我们的收入,可以花钱请人来打扫,你不会以为我请你上楼喝咖啡,是想要你帮我整理家里吧?我没那么无聊。文瑞,要维持感情的热度,是需要激情和经营的,你懂不懂?”
每一任女朋友都跟他说过几乎相同的话,但其实,他不明白。爱情这课题,真的太难了!
可今天,角色对换了——不对,许欣不是他的女朋友,只是朋友,但说是朋友好像也不对,他常常挂念她,想她的时间比想一般朋友多了很多——反正他还没理清自己对她的感觉,但是看她穿着他的围裙打理家务,她微笑着,似乎很快乐的模样。
厨房里传来烹调食物的香气,让整间屋子充满温暖。他不会形容,但是他的心也在此刻让这温暖紧紧裹住了。他很饿,又累又疲倦,却还是痴痴地看着她,沉溺在这愉悦中,不愿开口开破难得的美好气氛。
许欣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客厅整理完毕,一抬头,迎上他温柔的目光,一抹红晕窜上双颊。
“那个……你……你醒了?”她模模头发、拉拉衣服,希望自己不要太狼狈邋遢。
“嗯。”他移开视线,怎么感觉气氛好奇怪?好像四周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我……对了,你饿不饿?我盛碗粥给你。”她手忙脚乱地解下围裙,说:“喝完了粥,你正好吃药。”
“好。”他其实不喜欢粥,但她做的,他会吃。
常文瑞看她解下围裙的样子,突然觉得小绵羊围裙好适合她,可爱的羊、可爱的女孩,可爱了好几倍,让他瞧得心脏一直乱跳。
“你……这围裙是哪里拿的?”
“对不起,我在找调味料的时候,在柜子里看到它,就拿起来穿了。”她认真道歉。“这是你女朋友留下来的吧?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它洗得很干净再还给你。”她语气有点落寞。还这么惦记前女友,那他可能接受自己吗?
“呃……”现在换常又瑞脸红了。他怎么告诉她,围裙是自己的?至于他的历任女友,全都是在某些领域特别厉害,唯独家务除外。“没关系,你喜欢这条围裙就拿回去吧!不必还了。”
“啊?”他第一次送她的礼物是……一件围裙?但她还是很开心,只要是他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她都喜欢。“谢谢。”
常文瑞一说完,立刻后悔了。拿一条旧围裙送人家,似乎失礼了点,但她脸上的欢喜却让他心头一跳。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笑,只要她一露欢颜,好像满天乌云散尽,阳光明亮,大地一片灿烂。
“不客气。”他觉得再看着她的笑容,自己就要热得烧起来了,连忙转移话题。“你不是说有粥吗?”
“喔,对,我立刻去盛。”她飞也似地冲进厨房。
他看着窗明几净的客厅,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直以来,他喜欢的是精明干练、独立自主的女强人,他希望自己的人生伴侣是可以与他并肩而行、共同为生活打拼的人,像他母亲那样。
女朋友会不会家处无所谓,所正他会,当年母亲可是以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标准在训练他,他什么都会做。
而且他也喜欢照顾别人,尤其是照顾自己的女朋友,让她们开心,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可是他那些女朋友会不会讨好他呢?他没有太多的记忆,正如她们说的,新好男人会做这些也是正常,还要讨好什么?
但现在……他很明显地感受到许欣在讨好他,她正努力吸引他的注意,换句话说就是——她在追他,用他不曾体验过的方式努力追求着。
可是一个家要两个精通家务的人做什么?比赛谁扫的地干净?谁煮的饭好吃?这样是不是太无聊了点?
他不知道,又很矛盾,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至少不是他从小就认定的另一半类型,然而她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看见她的笑,他会乱了心跳;听见她温柔的声音,他便充满动力,这是什么原因?这是……
“粥来了。”这时,许欣端着香喷喷的鸡蛋粥从厨房里走出来,苹果般的笑脸再度击中他心窝,他心脏狂跳,视线离不开那道娇小的身影。
他喜欢过很多女人,因为她们说喜欢他,他也接受了,所以他努力去喜欢她们、照顾她们。他的每一段感情都是以结婚为前提地认真经营,虽然每一次都失败,而他也每一次都觉得可惜,但只是可惜。
他从来没有过为爱失控的经验,可是现在,他看着许欣,突然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好像爱如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常先生、常先生……”许欣连唤了他几声,他也没反应,让她有些郁闷。原来自己是这么容易被忽略的女人,可是……她握了握拳,既然喜欢他,就不要轻易放弃,直到完全赢得他的心为止。
“常先生。”她轻摇了一下他的手臂。
“啊!”常文瑞吓一跳,回过神来,看见她近在咫尺的脸,全身血液快冲上头顶了。“你怎么……”她靠得太近,让他呼吸困难,头晕目眩,他连退三步才调匀呼吸。“有事吗?”
他忽然拉开距离,让她的心瞬间有些受伤,但她试着压下难受。
她递上粥。“你不是饿了吗?喝点粥吧!”
也许一时间他还不能接受她,但大家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她可以克服困难的。
“谢谢。”他接过粥,走到沙发边坐下,慢慢喝粥。那用肉骨和蔬菜煮的汤主氏,不加一点味精,细火熬出来的粥,带着最天然的鲜味,就好像……他母亲的味道。
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喜欢去午后用餐了,因为那间咖啡馆的食物跟家里的一样,都是那么天然,呈现食物最原始自然的美味。
所以……他心一跳,想着几年来自己固定在午后用餐,难道在那么久之前,他的胃就已经被制约了?而现在,他看着双眼明亮,好像在等他一句赞美的许欣,楚楚可怜又期待的模样像是被丢弃在路边的小狈,让人忍不住想怜惜。
因此他没多想,赞美就从嘴里说出来了。
“很好吃,你做的东西比大饭店的更美味,我都快被你的食物迷倒了……”
她笑得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眼里柔情似水,满溢到要把他淹死了。
他看得有些傻了,呆呆地喝完粥,在她的服侍下,连感冒药也一起吞下后,脑子才渐渐恢复运作。这似乎有点不对,他知道她喜欢自己,但他呢?他一直接受她的好意,会不会让她误会他对她也有意思?
但他对她无心吗?为何看着她开心、看着她笑,他心里也充满喜悦?
所以……他们是两情相悦?他被这个答案吓一跳,不会吧?他喜欢许欣,不是朋友间的喜欢,是男人和女人的感情?
天哪!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她跟他向来欣赏的干练女性完全不同。他看她哼着歌收拾他用餐后的碗盘、水杯,彷佛照顾他,就是她这辈子里伟大的使命。
她是那种爱上一个男人,便一生一切不改变;失去了爱,她的生活也埋葬了的女人吧?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会有如此大的勇气,把自己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而男人娶了这种女人之后,便是一辈子的责任与义务。
可是,每个人不都是单独来到这世上,最应该学的就是独立和自主?有谁能负责另一个人的一生?就算再相爱的两个人,如果遇到生老病死,也是得学会一个人生活,所以他喜欢独立自主的女人,哪怕有一天他不在了,她依然可以照顾自己。
他不怕负责任,若是他娶了一个以他为天的小女人,或许他可以享受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如果他有个万一,到时候,他的妻子怎么办?
他越想越不安,这样生死不离的爱,彷佛是有个塑料袋套在头上,开始或许不觉得怎么样,但时日一久,会渐渐呼吸困难吧?所以,许欣不适合他,也许他们互有好感,但个性的差异一定会演变成相爱容易相处难的结果,与其到时候再来悲伤难过,不如趁着感情未深,让长痛变短痛。
自认想通一切之后,常文瑞站起来,喊了声:“许小姐……”
“什么事?”许欣回过头,笑靥如花,他有种快要被她眼里的觉悟淹没的错觉,可是,被一个人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的心又不禁怦怦乱跳。
“我……”他本来想跟她说清楚,他们并不合适,但那些话突然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见他顿住,以为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也不催他,只说:“医生说,你的感冒会拖这么久,一方面是这次的病毒太强,一方面是你都没有好好吃饭,营养失衡。如果想尽快痊愈,你要按时吃药吃饭。我刚才帮你整理客厅的时候,发现好多泡面和面包袋,你该不会都拿那些当饭吃吧?这样不行,这几天我每天送三餐给你,直到你痊愈为止,好不好?”
想到她的好厨艺,他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点头说:“好。”
“那我把餐点送来后,就放在警卫室,你再跟警卫伯伯拿——”
“干嘛放在警卫室?你可以直接送上来啊!”他不自觉地说。
“可你好像不喜欢有人打扰,我若不是守在警卫室,恐怕也见不到你,所以我还是放在警卫室妥当些。”她并不怕等待,但午后要重新营业了,她总不能抛下工作吧?
他听着,却觉得心一紧,问:“你在警卫室守了几天?”
“没几天啦。”她说得轻描淡写。“而且警卫对我很好,时间很容易打发。”
但她才出院,应该也是个病人,却为了他在这里苦等……突然,一阵热血冲上来,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回房拿了支备份钥匙递给她。
“以后你来了,就直接进来吧,不用在外头傻等。”
她怔忡地接过钥匙,眼眶逐渐热了、红了。她只觉这段时间的付出终于得到一点回报,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支钥匙更珍贵的礼物?“谢谢……”她握着钥匙的手一直在颤抖。
后来,他又问了这几天她在警卫室的情况,她一点不漏地告诉他。
于是,他有些记起那天警卫来敲他大门的事,警卫八成是被她感动,才在她离开之后,想通知他也顺便帮帮她,无奈他身体不适、行动缓慢,结果等他过去开门时,人家已经误会他冷漠无情,黯然离去了。
许欣又跟他提起去公司问他地址的事,两人不知不觉便聊了起来,明明不是很熟悉的人,许多看法却异常地相似。
两人越聊越开心,后来,她留在他家做了晚餐、喝了咖啡,直到晚上九点才离开。
等她走了之后,他便回房准备洗澡、睡觉,因为整晚心情好,他一路吹着口哨,放纵自己沉浸在这阵子少有的愉快情绪里。
直到他开始洗脸,温水泼在脸上,他才隐约觉得好像有些东西不太对劲……是什么呢?他怔怔看着镜子,隔了好久,忽然发出一记惊呼——
“啊,我在干什么?!我不是要她死心吗?可是……”天哪!他的行为根本是在鼓励她!可以想得到,她回去之后一定很开心,以为两人的感情更进一步……问题是,她真的不是他的菜啊!
而且,他还把备用钥匙给她了。“喔……我平时有这么胡涂吗?”对于任何事,他都能保持心思清晰冷静,唯独关于许欣的事,他总是犯傻,看不清、猜不透……他,真的很糟糕!
常文瑞一直想,他要跟许欣说清楚,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要的是能够独立自主,可以一起为人生奋斗的“女人”,而不是以他为中心、把他当成整个世界的“女孩”。
可是第二天早上,她趁咖啡馆营业前,拎着大包小包来找他时,看着那个单纯明亮的笑容,他又把一切都忘记了。
他看着她进屋里,为他忙碌,在厨房里料理一下,一份香喷喷的早餐就送到他面前,还有一杯刚好入口的温开水,和药包一只。
常文瑞何时体验过这样的温柔体贴,有些心醉神迷。
“你先吃饭,吃完了,别忘记吃药,我先简单收拾一下屋子。”她说着,便着手做起家务。
“喔!”可能是早餐太美味,也可能是她的笑容太迷人,反正他一个不小心,把昨天的决定忘得一干二净。
他边吃早餐,边看报纸……这报纸还是她带来的,她做事真的很周到。
她拖地拖到他身边时,他下意识地把脚抬起来,视线完全没有离开报纸。他正专注地看着财经新闻——年后台股可以直冲万点,一堆散户拼命进场,他却考虑是不是该出场了,他的理财原则一向是买黑不买红,也不追高,获利够了就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