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重回京城,凌端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当年为了拒婚,他不惜与双亲翻脸,趁夜逃家,避入书院,转眼三个春秋,这期间,他未曾踏入家门一步。
原本他以为只要自己态度够强硬,那位软弱、只会以夫为天的李家小姐自然受不了,下堂离去。
谁知她硬是在凌家待了下来,一副生是凌家人、死是凌家鬼的模样。
因此,他更不想回家了。
三年里,爹娘无数次催他回京,他置若罔闻,径在书院里逍遥自在,不想回家接收那个打算赖他一辈子的大包袱。
于是娘亲换着法子骗他返家,什么爹受伤、自己生病、生意出问题、甚至连老管家要娶媳妇这种谎言都编出来了。
拜托,当他傻了吗?福伯终生未婚,从哪里跑出一个儿子来娶亲?骗鬼!
他说不回家就是不回家,除非李巧娘下堂离去,否则凌家里,有他没她,有她,则他终生再不入家门一步。
不过,人生总有意外,这回老爹一个月内七十八封家书催他返家,言明凌母受伤瘫痪,恐有性命之危,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一尽孝道。
他是不太相信,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跌一跤就瘫了?爹爹说法太离奇。
可爹爹一生不打诳语,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破例吧?
因此,他连续给娘亲写了三封信,却没得到半点回应,他这才觉得奇怪。
娘亲疼他,虽恼他逃婚,也想骗他返家,但更忧心他在外衣食是否温饱,娘亲绝不会不回他的信,除非娘亲出事了,无法再回信……
想到这里,他哪里还有心情在书院逍遥,连忙收拾行装,赶回京城。
只是才三年,京城变化真大啊!
凌端有些傻眼看着一名披头散发、满面血迹的妇人,手持菜刀,追着几名壮实家丁呼啸、穿街而过。
“小偷、强盗!把我婆婆的东西还来——”妇人边追边骂,那双眼满布煞气与疯狂,教人一见心惊。
那些家丁蚌个比她高壮,却慑于她的气势,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凌端看得两眼一亮。谁说女子是弱者,一定要像菟丝花般依附男人而生?
女子也是可以自立自强,就像那个手持菜刀、拚命要追回她婆婆什物的小娘子一样。
他欣赏这样有个性的女人,于是弯下腰,随手捡了几颗石子,用弹指神功的手法打向那几名家丁的膝关节,登时,几个男人跌跌撞撞、滚成一团。
那小娘子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便去抢其中一人怀里的木盒。
从凌端这方,看不到木盒里装了什么东西,只见那家丁死死抱着它,说什么也不放手。
小娘子的力气没有家丁大,一时抢不回木盒。
但她也不是好欺负的,恨声说道:“还我!你再不松手,休怪我不客气!”
那木盒肯定很珍贵,所以家丁死也不松手,于是,双方便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争夺起来。
凌端看得津津有味。小娘子好胆识,不过还缺了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光是这样跟个男人对抢,是永远别想抢赢对方的。
“小娘子个性是够辣,可惜不够聪明,不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反而——”他评论到一半,却见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菜刀。
“你再不把东西还我,我真动手了——”
“你敢砍我?我可是——哇!”家丁话到一半,化成一句惊呼,这母虎般的女人居然真的挥刀朝他砍下来了。
家丁吓得手一松,木盒落地。
小娘子收回菜刀,迅速将木盒抢进怀里。
“今天饶你一命,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再敢到凌家撒野,我见一个砍一个,见两个砍一双,听见没有?!”
家丁吓傻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话。
小娘子一刀砍下来,虽没要命,却将几个家丁的发髻全砍散了。
“记住了,这次砍的是你们的头发,下回砍的就是你们的脑袋了!宾!”然后,她在那些家丁脸上各踹了一脚后,便抱着木盒扬长而去。
“呼——”凌端长长吹了声口哨。好个女中豪杰,够胆量、够聪明、也够果决,真是教人目眩神迷。
他好奇问路人。“这位大叔,可知刚才那小娘子哪家人氏?芳名为何?”
尽避那小娘子梳了妇人髻,显示已婚身分,但他按捺不住欣赏之意,一心与她结交。
可惜连问数名围观者,谁也说不出她的真实身分。
奇怪,这么有个性的小娘子,怎会默默无闻呢?他心里纳闷。
他哪里晓得,围观者是隐约看出了小娘子的身分,却不敢相信她是凌家那个温柔软弱、从来只会“是,公公”、“是,婆婆”的小媳妇。
毕竟,一个凶得跟只母老虎似的,一个却娇柔有若月下美人,实在教人无法将其联想在一起。
凌端得不到答案,不免有些怅然。这样烈性的女子,即便已为人妇,不是他能觊觎的,却仍想结识一番,引为知已。
当然,她家若有脾性相似、且未出嫁的姊妹,那就更好了。
说到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终究是我无福啊……”他心下暗叹,怎么好女子皆已嫁人,而父亲给他订下的亲事却……他想到那个不论跟她说什么,都只会点头应和,甚至没勇气抬头多瞧他几眼的李巧娘,不免怨叹月老弄人。
看罢热闹,他本想返家,却见那几个倒卧路边的家丁彼此搀扶着,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模着尚在发麻抖颤的双腿道:“怎么办?让老爷知道咱们把事情办砸了,还不剥了咱们这身皮?”
“那臭娘儿们太可恶,明明是他们凌家欠了钱,气焰还如此嚣张!”另一个家丁愤然道。现在想想,已方几个大男人,却被个小女子持菜刀狠追几条街,什么面子都丢光了。
但也不能怪他们,谁晓得平日温温顺顺的李巧娘会突然大发雎威,为了只木盒,差点把他们当包子馅剁了。
他们也是一时昏了头,忘记他们不仅人多,还个个孔武有力,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那李巧娘打个半死,哪里还惧怕她小小一把菜刀?
他们越想越怒,不禁恶向胆边生。那个抢了凌母木盒、引得李巧娘状若疯虎的家丁恨声说道:“不如我们再去凌家打抢一回如何?!”
“好,这回定要凌家那些人好看。”为了不回去挨骂,几个家丁纷纷点头。
言罢,他们又坐回地面,各自揉了下双腿、活络血脉后,便气势汹汹站起来,准备再上凌家抢掠一番。
凌端本没将几个无赖汉看在眼里,但他心里挂意着那个烈火般的小娘子,不免分些注意力到汉子们身上。
当他听见他们又要去打抢一番时,只觉怒火冲上胸口,倒没将他们口中的凌家与自己家联想到一块儿,只是想到那火焰般璀璨的小娘子便想保护她,不容人任意轻侮。
看来刚才给他们的教训太轻了。他暗中跟上那几个家丁,寻一个无人处,先把几人揍上一顿,然后连点他们周身十八处穴道。
这些家丁哪里见过如此骇人的功夫,只吓得三魂飞去七魄,不住求饶。
凌端嫌他们吵,干脆连他们的哑穴一起封住,就把他们丢在暗巷,理也不理,兀自离去了。
反正他也没打算杀人,不过让他们动弹不得,过几个时辰,穴道自解,他们便可离去。
至于这段时间里他们会发生什么事……那与他何干?光凭他们想要为难那小娘子,他没断他们手脚,已算手下留情。
凌端却不知道自己一番无心的作为,却为家里减了不少灾祸。
凌家那些债主以为有高人暗中护持着凌家,再不敢私下为祸,只是透过各种关系向凌家施压,逼凌家还钱。
也许那一大笔银子赔出去会让凌家伤筋动骨,但少了那些无聊小动作,却使得凌家人的性命安全不少。
凌端安步当车走回家里,心里不住琢磨,该怎么敝才能打听到那小娘子的来历?
也许在旁人眼中,一名女子如此凶悍,持菜刀追数名家丁几条街实在有失礼数。
但他生平最爱读《烈女传》,也最钦佩那些敢作敢为的好女儿,因此在他眼里,唯有如此刚烈作为,方能显出她的真情至性。
“这样的女中丈夫……唉……”多希望结识在她未嫁之前,那么他必量珠为聘,亲上她家门,求娶佳人为妻。
只可惜他晚了一步,而父亲自作主张为他迎回家的妻子……算了。
他没想到,倘使李巧娘真是个软趴趴的泥人,即便受尽委屈,又怎敢提出和离?
假设她还有一点骨气,被他如此冷落,又岂能心服?肯定跟他卯上,得不到一个好答案,必不与他干休。
因此他总想用“逃避”这一招来摆月兑李巧娘,无异于缘木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