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
冬天的阳光,晒在身上还是暖暖的,早晨时的些许寒意,等到太阳正式露脸后,就被驱逐得一干二净。
这儿是台湾中部,一个寻常的小镇,风光明媚,气候和煦,四季都飘散着花香,让人忍不住想深呼吸。
小镇以种植花卉、经营花卉批发生意为主,产业道路的两旁,连绵数十间规模不同的花卉批发商,每天一早从太阳还没露脸,花商们就开始忙进忙出,分送各种新鲜花卉。
道路的尽头,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
欧阳欣欣穿着半旧的运动服,沿着花香飘散的道路慢跑,及肩的发丝,绑成俐落的马尾,随着跑步的节奏,在小脑袋后头左摇右晃,清丽的脸儿,也因为晨间运动而晕红如初绽的玫瑰。
她不是美艳火辣的性感美女,但是那双水灵的大眼儿,就是能吸引旁人的视线,忍不住多瞧她几眼。
太阳渐渐升高,空气更暖了些,细致得像瓷女圭女圭的脸儿,渗出薄薄的汗水,产业道路的尽头出现在眼前,例行的晨间运动也即将结束。
只是,在结束运动前,她拐了个弯,没有就此踏上归途,反倒跑进规模最大的那间花卉批发行里。
入口处有两株栽种多年的九重葛,枝叶茂密,花色艳丽,遮蔽了大半的阳光。花棚下头,则绑着好多风车,五颜六色的风车,正随着晨风转啊转。
十几个人忙进忙出,搬运各种花卉,按照客户的需求,一一分送出去。
这儿把关严格,花卉的品质更有口皆碑,老板虽然年轻,却眼光精准,绝对不会批入次级的花卉,更不会拿次级品来贩售。
几年的经营下来,这问花卉批发行,在台湾可谓赫赫有名,不论哪个时节,生意都好极了,要是逢年过节,客户们更是抢破头的下订单,就怕手脚慢了,会抢不着好花。
“欣欣,早啊!”
有人瞧见她进门,率先喊道,还不忘把手边的万年青搬上车,对她晨间偶尔的造访已经习以为常。
“早。”她礼貌的答道,套着布鞋的脚儿没停,迳自转向角落的办公桌,把这儿当自己家里般随意走动。
众多的盆栽与花卉之间,摆着几张办公桌,年轻的女子坐在桌子后头,正在对照着客户的订单,以及清晨的出货量。
“向柔,你总算回来了。”欣欣的脸儿,在办公桌前冒出来,眼底眉梢都是甜甜的笑。
“嗯,那批郁金香出了些问题,所以我们延迟两个礼拜才回来。”向柔淡淡的说道,连视线也没抬一下,黑框眼镜后的双眼,仍在订单上游走,务必确认每一个数字的正确性。
“荷兰好玩吗?”欣欣靠着办公桌,伸长了手脚,一边做着暖身操。运动服因为她的动作而拉紧,裹在布料下的曲线,更显得格外娇美诱人。
“不知道。”向柔耸肩,用铅笔写了几个数字。“我是陪着大哥去做生意,不是去玩的。”
两个女人虽然同年,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情。
欣欣清丽而甜美,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向柔却严谨而冷静,性格就像她一丝不苟的发丝,容不得一丁点儿的乱。奇怪的是,偏偏这两人感情好得很,从小到大无话不谈。
同住在小镇上多年,欧阳家与向家始终感情深厚,欣欣高中时参加田径队,还曾受过向荣不少照顾。
向荣比她年长五岁,是向家的长子。两个小丫头踏进高中校门时,他早已毕业,因为田径成绩优异,教练特地请他回校,帮忙锻炼学弟妹。
“还好你们回来了,要是再晚一些,肯定就赶不上了。”欣欣做完柔软操,悠闲的靠在桌边,把略显凌乱的马尾解开,用纤女敕的指随意梳理。
“赶不上什么?”
欣欣不答反问:“向大哥呢?怎么没瞧见他?”
她左顾右盼,眨着眼睛找啊找,搜寻熟悉的身影。
“他在休旅车那边搬蝴蝶兰。”向柔用铅笔指了指左边。
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两人,衣袖卷到手肘,露出结实黝黑的手臂,弯腰将蝴蝶兰一一搬上休旅车,偶尔还出声指示员工。他的语调不卑不亢,言简意赅,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十几个人全都心悦诚服,由得他指挥。
欣欣看着那熟悉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用最清晰的声音喊道:“向大哥,我要订婚了。”
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停了。
四周陷入一阵死寂。
她的宣言,有效的毁了晨间的轻松气氛,这会儿所有的人全都呆若木鸡,双眼发直的看着她,像是她的头上突然长出两根角,始终背对她的向荣,则像是被雷劈着似的,高大的身躯陡然狠狠一震。
饼了半晌,他才缓缓的、缓缓的转身,那张黝黑俊朗的脸庞,因为不明原因,透着几分不自然的苍白,健硕的身躯紧绷着,每吋肌肉都像岩石般僵硬。
“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向荣用最礼貌的口吻问道,深邃无底的黑眸里,闪亮得像是着了火。
唔,她刚刚说得不够清楚吗?
欣欣偏着头,眨了眨水汪汪的眸子。
“我说,我要订婚了。”她重复一次,从口袋里掏出几封大红色镶金边的喜帖,逐一分送给吓呆的员工们。
“订婚?你要订婚了?”向荣下颚的肌肉,轻轻抽搐了一下。
她用力点头,再度确认。
“跟谁?”
“唔,跟--呃--等等,让我想一下--呃--”欣欣努力想了想,有些下确定的开口。“陈信用。”
向柔看着喜帖,弯而细的柳眉挑得老高。
“陈信用?喜帖上头印的可不是这个名字。”
“嗄?”
“上头印的是陈信明。”
“是吗?”欣欣趴在办公桌上,对着印在喜帖上自个儿名字旁的那三个字直皱眉。
“要跟你订婚的人到底叫啥名字?是你记错了,还是喜帖印错了?”
“唔--”她咬着水女敕的唇,无法确定是哪里出了错,只能搜索脑中有限的资料,绞尽脑汁,努力的想啊想。“我记得,媒人说过,他是个老师,在国小里任教--”
向柔倒是立刻反应过来。
“那么,喜帖没印错。这个人是陈家那个宝贝独子,大哥也认识呢!”她转过头,红唇上扬,似笑非笑的看着双眼阴鸷的向荣。
陈家是镇上的望族,家教严明,而独子陈信明为人更是谦恭有礼,左邻右舍都赞誉有加。只是,嘿嘿,姑且不论其他人对陈信明的评价如何,她百分之百确定,大哥这会儿肯定是恨不得把那家伙剁成十八块。
“大哥,按兵不动这么久,这会儿你看中的花就要被人订了,怎么办?”她兴致盎然的问道,拎着喜帖晃了晃。
向柔语带玄机,欣欣当然听不出弦外之音,还以为是自个儿的拜访,打扰了他们的生意,让向荣误了订花的时机。
“啊,向大哥还有生意要处理吗?那我不打扰了,你们去忙吧,我把喜帖搁在这儿了。”她搁下喜帖,三两下把头发绑好,转身就想要打道回府。
只是,走没两步,她的领口就陡然一紧,整个人硬生生的被拉回来--
“啊!”
娇女敕的惊呼,以闷闷的撞击声收尾,她的背部咚的一声,结实的撞上身后的男性身躯。
“等等!”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欣欣仰起小脑袋,诧异的看着他因为长年曝晒在阳光下而黝黑的脸庞。
“向大哥,你不去订花吗?要是被人捷足先登--”
“我会想办法补救。”向荣一语双关,炯亮的双眼锁住她的脸儿不放。“怎么会决定得这么突然?”整件事情发生得太快,让他措手不及,他非但毫无察觉,更没有机会阻拦--
“因为我妈很着急啊!她说女人可是有‘保鲜’期限的,而我又迟钝得不懂得去找对象,要是不快些去相亲,找个好男人嫁了,肯定就要滞销。”她垂下小脑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方圆百里之内的适婚男女,顺应老天的安排、父母的期望、媒人的三寸不烂之舌,纷纷配对完毕。
当一票表姊、堂姊陆续出嫁时,妈妈就暗示,要她快点找个对象;但是,几年过去,连表妹、堂妹也都嫁得差不多,妈妈已经从暗示转为催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要是她出外工作,还能多少避开一些“炮火”,偏偏她靠绘画糊口,每天窝在家里画儿童插画,想躲都躲不掉,妈妈的碎碎念攻击,终于让她跪地投降,乖乖的被拎去相亲。
说实话,那个陈什么的,从家世、人品到相貌,都挑不出半点瑕疵。当他接二连三的约她,在那间温馨的小咖啡馆见面,妈妈还在祖宗牌位前痛哭流涕,感谢祖先保佑,总算能将这个神经大条、事事迟钝、反应比人慢半拍的女儿“清仓”出门了。
男方即将满二十九岁,习俗上是逢九不宜婚嫁,陈家两老急着要抱孙子,立刻主张速战速决,急着把婚事定下来。
莫非是红鸾星一动,挡也挡不住?从相亲到如今,也不过两个多月,她的终身大事眼看就将有着落了。
欣欣从没有喜欢过谁,更不知道爱情该是什么样的感觉,活到二十六岁,她的情爱经验还是一片空白。
那人始终对她很礼貌、很温柔,体贴得挑不出任何缺点。但是她总觉得,两人之间生疏极了,对彼此的认识可能只比陌生人多上那么一丁点--
爱情,该是这么生疏的感觉吗?她即将跟那个人成为最亲密的伴侣:心里却一点踏实的感觉都没有。
“日子选在哪一天?”向荣问道,下颚的线条绷得好紧。
“明天。”
“明天?!”他吼了出来。
巨大的声量,轰得所有人耳朵发疼。
首当其冲的欣欣脖子一缩,克制着捣住耳朵的冲动。认识向荣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他失控大吼的样子。
看来,那批花被别人订走,真的让他很不高兴呢!
“呃、是、是啊!我--我--我本来想早一点通知你的,但是你们十几天前就去了荷兰,根本联络不到人,而这个月里,就只有明天是好日子--”她小心翼翼的端详,发现他的脸色愈来愈苍白,高大的身躯也摇摇欲坠。“向大哥,你身体不舒眼吗?”她问道,好担心他就要昏倒了。
“没有。”
“不舒服的是他的心。”向柔乘机落并下石。
向荣瞥了妹妹一眼,眼神中不带威胁,却又充满慑人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转眼间就已经重拾冷静,所有激动的情绪,瞬间都被收敛进黑眸的深处,先前的失控吼叫,仿彿不曾发生过。
“我没事。”
“那么,你明天会来喝喜酒吧?”欣欣期待的问道。
两家情谊深厚,她跟向家兄妹的交情又非比寻常,妈妈千叮咛万嘱咐,吩咐她一定要请两人到场。
向荣默默的瞅着她,眸中光芒闪动,缓缓的点了个头。
太好了,任务顺利完成!
欣欣呼了一口气,水女敕的红唇又漾出一个甜美至极的笑。“那么,我先回去了,咱们明天见。”她轻松的说道,拿出口袋里剩余的喜帖,确认上头的收件者,接着就小跑步的出了门,继续去分送喜帖。
幽暗无底的黑眸,始终锁着她纤瘦修长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路的尽头,高大的身躯仍旧一动也不动,就像座小山似的,静静杵在那儿。而那张倒楣的喜帖,则是在他收紧的宽厚大掌间,被捏得绉巴巴的。
“大哥,你就是把喜帖捏烂了,也阻止不了欣欣明天就要订婚的事实吧!”向柔用手撑着下颚,淡淡的提醒。
向荣转过身来,眯眼看着妹妹,脸上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
“她明天不会订婚的。”他莫测高深的宣布,举步走向休旅车,面无表情的发动引擎,转眼就绝尘而去。
一个刚刚送货回来的员工,瞧见还没搬完的蝴蝶兰,又瞧见那疾驶而去的休旅车,吓得下巴都差点掉了。
“哇,老板要去哪里?客户可是急着要这批蝴蝶兰,再不送去可就要迟了!”向荣做生意,向来讲究信用第一,从不曾搁下客户不管。
“这批花就由你送去吧!搬运时记得小心些,可别伤到花了。”向柔的手搁在下颚,莞尔的轻笑几声,铅笔在指尖转啊转。“至于我大哥,他可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处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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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当天,欣欣一大早就被人从暖暖的被窝中挖出来。
她渴睡的半闭着眼,任由那票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凑成的娘子军摆布,慎重其事的被带去化妆、换礼服。
等到瞌睡虫们逐渐撤兵,她稍微清醒时,整个人已经被妆点得格外艳丽,像尊芭比女圭女圭似的,坐在梳妆台前,身上沉重的金饰,压得她全身酸痛、动弹不得。
华丽的小礼服,包裹出她修长的身段,化妆师刻意梳高的发型,让她看来成熟,因为渴睡而蒙眬的眸子,反倒让她看来多了几分妩媚。
陈家是当地望族,独子订婚当然是件大事,来道贺的人多到挤不进欧阳家的大门,几十间的花卉批发行,联手送来几千朵的香槟玫瑰,设计成心形的花圈,摆满了欧阳家各处。
欣欣坐在闺房里,众多娘子军们挤在她身旁吱吱喳喳,一票亲戚、邻居、亲戚的亲戚、邻居的邻居,许多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川流不息的来道贺,一整个早上,光是坐在那里点头道谢,就让她累得脖子都快断了。
“向荣,你也来啦?”李月高兴的嚷着,她穿着红丝旗袍,一身喜气,从早上就笑得看不见眼儿。
听见老妈中气十足的呼喊,去而复返的瞌睡虫立刻开溜,欣欣瞬间清醒,撑着发酸的颈子抬头,恰巧看见向荣走进来,那健硕的身躯一踏进房内,让四周顿时变得拥挤。
娘子军一瞧见向荣出现,也争无恐后的上前,抢着跟他说话。
虽说陈家是望族,但是向家的家底可也颇为显赫,尤其是这个长子,更是远近驰名的经商好手,身价惊人。
向家前两代种植兰花,在兰价飙涨时赚取不少利润,到了向荣手上,又大刀阔斧的改变方针,转为经营大宗的切花生意。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是对的,兰花市场转趋低迷后,许多人落得血本无归的凄惨下场,而向家的生意却发展得极为顺利,根本不受影响。
他不是好逸恶劳的富家公子,而是事必躬亲的创业者,长年的劳动工作,把他一身的肌肤晒得黝黑,举手投足间蕴涵的强大力量,让他即使是沉默不语,也会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
李月脸上堆着笑,走到向荣身旁。
“我这几天还在担心,要是你们晚些回国,会赶不及喝欣欣的喜酒呢!”她握住向荣的手,用力的又摇又晃,一脸的激动,只差没有喜极而泣。“你这几年来,把欣欣当自个儿妹子般照顾,简直跟她的哥哥没两样,她结婚你当然得到场。”
“妈,今天只是订婚。”
“唉啊,一样啦一样啦!”李月满不在乎的挥手,乐得合不拢嘴。
天下父母心,当然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一想到欣欣要嫁入陈家,她就高兴得想趴在祖宗牌位前,感谢祖先庇佑。
啊,谢天谢地,她这个迟钝的女儿终于要嫁出去了,而且对象还挺不错的呢!
李月握紧向荣的手,双眼却没闲着,东瞄西瞄的,在他后头找了一会儿。
“咦,就你一个人?怎么没瞧见你妹妹呢?”
“她直接去喜宴会场,没有过来。”向荣淡淡的说道,深不可测的目光隔着大半个房间,落到欣欣身上,徐徐的审视,没错过任何细节。
“怎么这么见外?好朋友订婚,她怎么也不来瞧瞧?”杵在一旁的二婶率先开口,不断猛摇头。
“她跟欣欣同年吧?”三姑也开口。
“是啊!”四姨点头。
娘子军们有了话题,讨论开始变得热络,气氛热闹得有如菜市场。
“她有对象吗?”
“唔,奸像没有。”
“她生得漂亮,脑袋又聪明,为啥会没有对象?”
“该不是眼光太高了吧?”
“啊,我想起来了,村里的媒人先前替她介绍过几次。”三姑神秘兮兮的说道,刻意压低声量。
几年前,媒人也曾把脑筋动到向柔身上,她起先是推说没兴趣,最后敌不过媒人的死缠烂打,才点头同意去相亲。
只是,也不知为啥,向柔每回相亲,都弄到有人送医急救,对方不是逃之夭夭,就是痛哭流涕的告诉媒人,自个儿配不上向柔。
娘子军们讨论各种可能性,频频交换意见,个个都皱着眉头,替那小女人的未来感到忧心。在她们眼里,女人不结婚可是件天大的事情啊!
“向荣,那你呢?”李月突然问道。
娘子军的注意力,立刻掉转到向荣身上。
“是啊是啊,这几年可也不见你有好消息,是事业忙过头,忘了该要成家吗?来,实话告诉我,你想不想娶妻生子,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保证能替你找到个好对象。”四姨拍着胸口保证,心里一面在打着主意,说不定能把这个好男人介绍给自个儿的亲戚。
众人频频点头,节奏起伏如球场上啦啦队的波浪舞。
向家的长子想要娶妻?!这个消息要是一放出去,来登记候选的年轻女孩,只怕会从村口一路排到村尾去。
向荣微微-笑。
“不用了。”
“啊?”三姑瞪大眼睛。“难不成,你也跟向柔一样,打算独身一辈子?”她惊慌的说道,拿着手帕快速的挥舞,把独身主义当成最可怕的病菌。
薄唇上的笑意加深。
“不,我有对象了。”他简单的说道。
娘子军们发出讶异的呼声。
始终坐在梳妆台前的欣欣,心口蓦地一紧,还浮现某种酸酸涩涩的情绪,让她闷得好难受。
他有对象了?
敝了,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白女敕的小手,无意识的揪紧裙子,欣欣脑子里胡思乱想,突然渴切的想知道,他中意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想得太出神,她没发现柔软的布料竟然被揪得绉了,那双大眼儿黏在向荣身上,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原来,你已经有意中人了?”天啊,这是她的声音吗?为啥语气竟会这么僵硬?
向荣看着她,嘴角噙着笑,缓缓点头。
这次,心口的紧缩强烈得接近疼痛。
欣欣发出小小声的申吟,小手模着胸口,又困惑的模模脸,弯如新月的眉拧了起来。
糟糕啊!她是不是该去做婚前健康检查?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对劲,先前的酸涩情绪,这会儿变得更严重,聚在她胸口翻江倒海,简直像要把她淹没,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啪!
伴在小脸上的手,被李月一把打掉,欣欣茫然的抬头,一脸无辜的看着母亲大人。
“别模脸,两个小时的妆呢!小心都模掉了!”
“噢--”
李月挑剔的看着女儿,从头到脚检查了一回,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怪了,时辰都快到了,男方的人怎么还没到?”
“说不定是路上交通壅塞,车队塞在路上,所以才迟到了?”镇上人情味浓厚,一遇上什么婚丧喜庆,就算不住在镇上,也都会设法赶回来出席。
“欣欣的爸,你去门口瞧瞧啊!”李月对着客厅喊道。
坐在电视机前的男人,仍是不动如山,对妻子的呼喊充耳不闻,双眼专心的盯着电视萤幕,甚至舍不得眨眼。
“真是的,女儿要订婚了,老子却还抱着电视不放。”急性子的李月抱怨着,懒得再三催四请,索性自个儿出去瞧瞧。“对了,向荣,你替我看一下她的妆,可别让妆花了。”临出门前,她还回头特别嘱咐。
娘子军们像退潮似的,跟着往外走,房内转眼清场,只剩下两人单独相处。
向荣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半晌后才走过来。
她看着他走路,却完全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他走路的姿势,好看得让人舍不得转开视线。
她一直知道,他的姿势与动作是赏心悦目的,从高中时代,她就常坐在操场旁,看着他奔跑时汗水淋漓的模样。
只是,这会儿他的目光可让她有些不安。
唔,他在看什么?是她的妆有哪儿出了错,还是她的穿着哪里出了问题?
欣欣偷偷检查了一遍,却没发现任何不妥,她满肚子困惑,只能抬头仰望着身旁的男人。
“请问,向大哥,有哪里不对吗?”她小声的问道,那双小手揪紧裙子,有些手足无措。
这几年来,她都是穿着运动服,偶尔绕去向家,跟向荣随意扯上几句话,还是第一次这么“盛装”的跟他说话。
再者,房里没了其他人,气氛突然间变得亲匿许多,他身上的气息、温度,以及目光,都让她觉得别扭--
她困惑的东想西想时,黝黑厚实的大掌伸来,抬起她的下巴。
啊?!
欣欣唇儿微张,想要说话,脑袋瓜里却一片空白。
门外喧腾鼓噪,一堆人在外头为她的订婚忙得不可开交,她却充耳不闻,只能呆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向荣长着厚茧的指,慢慢的、慢慢的刷过她柔女敕的肌肤,带来某种异样的刺激,让她忍不住轻颤。
男性的指掌,从她的下颚,从容的抚到太阳穴,大拇指轻轻抚过颤抖的眼帘,接着再抚回女敕女敕的粉颊--
唔,奇怪了,确定她的妆有没有问题,需要--需要--需要模她吗?
奇异的感觉,夺取了她的神智,她无法克制的轻颤,察觉到眼前的男人靠得好近好近,近到她能感受到,那辐射而出的男性炙热;近到她能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见自个儿一脸迷醉的倒影--
当他注视着她时,先前折磨她的酸涩情绪,顿时一扫而空,转而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温暖油然而生,让她呼吸急促,心儿更是咚咚咚咚的狂跳不止。
那种感觉,就像是她曾在高中时跑步扭伤了脚踝,向荣替她月兑了鞋袜,以宽厚的掌仔细为她按摩时,心头浮现的复杂情绪。
不安、紧张、羞怯,以及某些说不出的感觉,各种滋味同时涌上心头,让她一颗心慌得没有主意。
欣欣从没有喜欢过谁,更不知道爱情该是什么样的感觉,活到二十六岁,她的情爱经验还是一片空白--
所以,当向荣的注视令她心跳加快、他的触模令她晕眩时,她竟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
当那只恣意游走的大手,缓缓撤回时,她竟唇儿半张,神智不清,难以抵抗的自动靠上前去--
“妆没有问题。”向荣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那从容的神态,跟昨天无意泄漏出的暴躁形成强烈对比。
看样子,大概是他看中的花,确定逃不出他的掌心了吧!
“嗯?什么?”她茫然的问。妆?什么妆?这会儿她连自个儿姓啥都想不起来了。
“你的妆。记得吗?伯母出门前,要我注意你的妆。”他柔声提醒,低沉的嗓音伴着热烫的气息,窜进她的发里嬉戏。
欣欣粉脸一红,总算回过神来。
“呃--呃--谢谢--”她咬紧红唇,连忙转开头,不敢再看他,
只是,那道热烫的视线没有转开,反倒缓缓下移,滑过那截柔女敕的颈项,落到她蕾丝包裹得格外抢眼的丰盈上,眸光略略转为深浓。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他毫不吝啬的给子赞美,眼里浮现些许火苗,燎烧着热烫的温度。
事实上,是太适合了!这件小礼服完美的勾勃出她的体态,她所呈现的美妙景致,能让任何正常男人血脉偾张。
“谢谢。”她用媲美蚊子叫的声音回答,再度抬起小脸,无法抗拒的注视向荣,一跌进他的视线里就爬不出来,某种不明的情绪,让她的胃揪成一团。
她觉得自己作错了一件事情,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作错了什么。胸口好难受,像是有什么话该要跟他说,但是迟钝的小脑袋,到了这紧要关头,更是乱得有如一团棉花,根本理不出头绪--
呜呜,讨厌啊!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奇怪,还没见到人影呢!”李月人未到声先到,立刻把房内的暧昧气氛驱逐得一干二净。
向荣不着痕迹的站开几步,再度移到角落,凛锐的眸子静默的环视众人。
娘子军们各显神通,努力试图联络男方的人马,有的拿手机猛拨、有的大声呼吼儿子丈夫去路口等着,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刻回报,若有任何延误,回家后就把皮绷紧一点。
正在忙乱的时候,路口响起一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啊,来了来了!”
一瞧见男方人马,守在路口的女方亲人立刻就会燃放鞭炮。
“总算到了。”
“再慢可要误了时辰啊!”
欣欣的胃愈缩愈紧,慌乱的拉住李月的手。“妈、妈--我、我--我不要--我--”她小脸惨白,全身发抖,连话都说下好。
“乖,别紧张。”李月拍拍女儿的脸蛋,急呼呼的就准备冲出去迎接未来亲家。
不!这不是紧张,她不是紧张,她是--
她求救的转头,望着角落的向荣,急得都快哭了。
他一言不发,双手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嘴角甚至带着浅浅的弧度,像是正噙着一丝神秘的笑。
欣欣慢半拍的脑袋,还没能厘清杂乱的思绪,男方的纳聘人马已经以火烧的速度,飞快的冲进屋子。只是这票人个个神色惊慌、脸色发白,脸上看不见笑容,那模样不像是来文定,倒像是来报噩耗的。
大队人马里,有陈信明的父母、有陈信明的亲戚、陈信明的朋友,却唯独缺了陈信明本人。
“咦,信明呢?他那部车还没到吗?”李月问道,蹙起眉头往门外瞧。“那可要叫他快些赶到啊,再拖下去--”
话还没说完,陈家两老就握住她的手,涕泗纵横的低头道歉。“噢,欧阳太太,很抱歉,今天的订婚必须终止。”
一时之间,屋内充满各式的喘息声,娘子军们惊讶的窃窃私语着,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李月的脸色立刻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半晌后才有办法挤出声音来。“为什么要终止?”
陈太太泪如泉涌,满脸自责,只差没跪下去磕头谢罪。“我教子无方,那孩子--那孩子--”
陈先生叹一口气,补充说明。“今天早上我们才发现,信明离家出走了。”
噢,谢天谢地!
一阵释然涌来,欣欣必须咬住舌头,才能克制欢呼的冲动。她松了一口气,全身发软,差点没有滑下椅子。
在场的人不是震惊万分,就是满怀歉意,没有人发现欣欣正在偷偷窃喜,只有一双锐利的黑眸,将她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
“什么?!”李月捣住胸口倒退两步,脸色愈来愈白,眼看已经白得跟身后的壁纸没两样了。
“他去哪里了?”三姑追问。
“他、他、他--”陈太太咬着唇,终于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他私奔了。”
“私奔?!”李月大叫一声,接着双眼一翻,咚的一声倒地不起。
她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