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冷箫在依依不舍的投下最后一眼后,起身离开杏儿的房间。当他满月复心事的漫步至中庭的访幽亭时,了无睡意的他就着亭中的石椅坐了下来。
时序已入七月,这夏夜的蝉声仍急,南风送来池中阵阵的荷香,连星子也闪动得如日落海上的波光,但是抓住裴冷箫目光的却是那天际一弯若隐若现的新月。
没有人能够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许他只是品味夜凉如水的夏夜,或许他什么都没想,列或许他根本已成了一尊化石;因为他是那么的安静,静得如果不仔细看他规律起伏的胸膛的话,他全身上下根本没有一丝生气。
冷筑一语不发的慢慢走向他大哥,他早已习惯他大哥这种面无表情的举动;自从被抄家那一夜以后,他大哥的脸就好像戴上了一个面具,再也不流露出任何一丝心绪。虽然他也明白如果他大哥不够坚强的话,是绝对没有办法在短短的十几年建立下这么大的家业,只是偶尔他仍会奢望他大哥是一个有情绪的人,而不是一个全能的神。
不过或许事情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望着他大哥似乎不自觉的握住怀中的琉玉,这一举动透露了他不欲示人的心事,看来那个来自未来的小女人已经在他的心墙上敲了一个不小的洞,只是他还没有发现罢了。
“大哥,还没就寝?”
冷箫抬头看了一眼冷筑没有任何表示,但是眼尖的冷筑仍看到冷箫刻意的用一种不经意的态度将琉玉放回怀中。
“大哥,你似乎对杏儿的事太过偏执了一点?”
“她是你大嫂。”冷箫冷冷地说,他不喜欢冷筑的口气。
“可是她不是麒玉公主的话,自然也不是大嫂了。”冷筑理所当然的说。
“她是麒玉公主。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一句鬼扯的话。”冷箫皱起眉头,狠狠地对冷筑说。
冷箫凶恶的反应反倒让冷筑脸上泛起一个笑容,比起他大哥一贯的面无表情,冷筑觉得这个怒气冲冲的大哥有人性多了;看来果真只要一提起那个江杏儿,就能够让他大哥失去自制。
“其实是真是假,大哥大可在月圆之夜借她琉玉一用便可知晓,不是吗?”冷筑轻摇扇子,不疾不徐的说。
“别说了!”冷箫不耐的打断冷筑的话。
精明如冷筑哪会不知道他大哥的心事呢?他想逼他大哥去直视他自己的心,不过他也知道如果说得太明,他大哥是不会听的,于是他换了话题。
“大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老是在吃完饭后,拉着柴房的阿福伯讲故事给我们听?”
冷筑的话唤醒了冷箫忘记角落尘封已久的一个回忆,那是在他家尚未被灭门之前的事了;他记得阿福伯是一个很会说故事的长工,那时只要一有空,他和冷筑就会跑去找阿福伯说故事。
但,那已是好远以前——或许是上辈子——的记忆了。
“我记得有一次他说了一个仙女的故事。他说天上的仙女都有一件霓裳羽衣,而这一件霓裳羽衣能让她们在人间和天际来去。”
冷筑的话让冷箫想起了片片段段的回忆,那属于儿时的记忆让他的口气也多了一份回忆的迷蒙笑意。“我还记得你当时一直闹着要一件可以飞的羽衣呢!”
“嗯!”冷筑点点头承认了冷箫的话。“结果有一次仙女下凡的时候弄丢了羽衣,所以她就回不去了,只好等在凡间嫁人,而其实她的羽衣就是被她丈夫藏起来的……”
裴冷箫倏地明白冷筑说这件事的原因,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大哥,你明白这个故事在说什么吗?”冷筑不放弃的说。
“那个仙女该小心一点,最亲近的人有可能是最不怀好意的人。”冷箫没好气的故意曲解冷筑的用意。
冷筑不理会他大哥的冷言冷语,“我还记得你问阿伯为什么那个人要藏起仙女的羽衣,而阿福伯只是说你长大就会明白了。”他深深的看了他大哥一眼,然后才接着说:“大哥,你明白了吗?”
裴冷箫面对裴冷筑的这一席话只能默默无言,他不自觉的伸手又模了模怀中的琉玉,脑中还是冷筑的那一个问题——
你明白了吗?
他怎么会不明白?他只是不想面对自己的心罢了。
08
鲍鸡啼、小鸟叫,太阳出来了。
杏儿的眼皮有如粘上快干胶一样张也张不开,她的脑袋像是节庆时狂欢的鼓一般疯狂的敲打着。
“天哪!怎么不干脆让我死了算了。”杏儿可怜兮兮的呜咽,她抱着头低低的哼着,这会儿宿醉的痛苦教她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而最过分的是,即使她的头已经饱受酒精的摧残,可是她的心仍没有忘记昨天丢脸的举动,甚至连她死缠着裴冷箫的那一幕都记得一清二楚。
是哪一个白痴说喝醉了就会把一切都忘记了?!这分明是推托之辞嘛!否则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忘掉,只除了多了一个让她生不如死的头痛?
哦!天哪!地啊!她还是一头撞死了干净一点。
一想到她是怎样死皮赖脸的缠着那个裴冷箫吹箫给她听,她就直想把自己掐死算了,难道她昨天丢脸的事做得还不够多吗”这下那裴冷箫有更多的理由可以讨厌她了。想到这里,杏儿的心没来由的低落了下来。
不过有一点最让她想不通的事,像他那么冷酷的人竟然会顺着她的要求,吹箫给她听;这实在是说不过去,而杏儿还记得他的箫声有多么的悦耳,就像他在安抚她时一样温柔……
温柔?!
她竟然会把“温柔”这两个字用在那天字第一号没人性的人身上,她一定是疯了!再不然就是酒精浸蚀了她的神智——她酒精中毒。
嗯!一定是这样没有错,难道人家说“喝酒过量,有害健康”,她现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冷笙叔叔,为什么杏儿阿姨的眼睛一直动,可是就是不醒过来?”小奇的声音突然在杏儿的耳边响起。
“她饮酒过量,现在正在宿醉,所以小奇你一定要引以为诫,千万不能喝醉喝得像杏儿阿姨一样,知道吗?”
这裴冷笙实在有够欠扁的,他不但不同情她的处境,竟然还以她现在的惨状做机会教育的错误示范。
“裴冷笙,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杏儿气呼呼的大吼,倏地张开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旋即又抱着头可怜的哀叫。
“小奇,现在你知道饮酒过量的可怕了吗?”冷笙不怕死的对小奇再做训诫。
“什么饮酒过量!我才不过喝了一小口而已。”杏儿不服气的抗议,那个酒一定有问题,她酒量再怎么不好,也没有道理只喝一口就醉的吧!
“当然,你也不想想你喝的是百年的‘天山雪梅露’,那么一小口就等于是一大坛上好的美酒,你没醉死算是幸运的了。”冷笙对她做了一个鬼脸,但是抱着头的杏儿没有力气理他。“不过你搞不好会醉死干脆一点,那酒平常大哥连碰都不让人碰一下的。”
“他很生气吗?”杏儿有些心虚的问,一想到裴冷箫正在生她的气,她心中不知怎么的就不舒服。
这小妮子把她先前千方百计想让裴冷箫生气的事全忘了!
她皱着眉头想,天哪!她怎知道那瓶小小不起眼的酒来历这么大?还好裴冷箫昨天及时阻止她喝那一大杯,否则一口就让她成了这个样子,一杯喝下去她不酒精中毒才怪。而她还不识好人心的说他是个喝凉水的小气鬼……
“冷笙,你就别烦杏儿了,你看不出来她现在不舒服?”冷筝端了一杯热腾腾冒着烟、不知道是什么的怪东西,走进杏儿的房间。“杏儿,你喝了这醒酒药以后就会觉得好多了。”她将药小心的递给杏儿。
看来这儿大概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杏儿喝醉了,她怎么没有发现原来那个裴冷箫是一个大嘴巴?!
“这是什么味道?”杏儿皱着眉头闻着手中发出怪味的药。
“哇哈!姐,这不是张总管的祖传‘去命’醒酒药?”冷笙做出一脸恐怖的样子。
“你说什么药?”杏儿停住到口的药,满脸害怕的瞪着他。
“冷笙,你不要乱说。”冷筝对冷笙摇摇头。
“我哪有乱说?张总管的祖传醒酒乐之难吃,就跟大哥的脸一样,让人觉得死了还好一点。”
“这样的话我就不要喝这样东西了好不好?我还是看你大哥的脸好了。”瞧他说得这么恐怖,杏儿决定她还是不要喝保险一点。
“这醒酒药是难吃了一点,但是很有效的;冷笙你再乱说话的话,我就将你把大哥的脸比做醒酒药的事告诉大哥。”冷筝不高兴的瞪着冷笙说。
“姐!”冷笙急急地大喊,他这一辈子最怕的人就是他大哥了。
“快喝,趁热比较有效,这是我亲手熬了好久的。”冷筝不理冷笙,劝一脸苦相的杏儿把药喝完。
既然冷筝都这么说了,而且又是她亲手熬的,杏儿再怎样也不好推辞,只好拿起碗来吹了几口气,牙一咬、心一横的将药一口灌了下去。
天!这满嘴胡说八道的胡冷笙终于说了一次老实话,这话果然是难吃得可以,只见杏儿像是给人揪住了般猛地一颤,连手中的碗都差一点拿不住。
但是说也奇怪,就这么一颤之后,杏儿发现她的头竟然一点也不痛了。看来这醒酒药虽然难吃是真的,但是有效倒也不假,不过她这辈子再也不要碰这种东西了。
“谢谢你,我好多了。”杏儿吐出胸口的一口气,向冷筝道谢。
“不客气,只要你好多了就好。”冷筝因为杏儿的道谢微微一笑,她真的很喜欢这个来自未来的杏儿,只可惜她不是她真的大嫂。“咦!冷笙,你怎么可能带小奇擅自进入女子的房间?一点礼貌也不懂!”这时冷筝才突然想起来。
“是小奇说要看他的杏儿阿姨,我才带他过来的。”冷笙两手一摊,一脸事不关已的样子。
“小奇是小孩子,你怎么能跟小孩子一起瞎闹?而且这时候大哥不是正和二哥在川集院商讨大事吗?你年纪也不小了,有空就该多跟大哥、二哥学学怎么做生意才是。”冷筝自知是女子,对做生意的一些事儿她从不涉足,但是冷笙可是男孩子,如果不学学这些东西,教他以后怎么帮大哥照顾这些家业呢?
“帐本刚刚对好了我才走的,这会儿大哥和二哥大概在园中谈论太平公主的事儿呢!”冷笙一脸委屈的说,他虽然贪玩,可是也从没误过正经事!
“谈太平公主什么事呀?”杏儿有些好奇的问。
“还不是上次大哥遭人暗算的那一件事,大哥和二哥一致认为太平公主一定月兑不了关系,只是不晓得她为什么突然针对我们冷竹岛,她明明知道我们冷竹岛不是她可以惹得起的,她会这么做一定是背后有扇动……”冷笙一五一十的把从大哥、二哥对话中听到的讲给杏儿听。
“真可怕。”冷筝皱着眉头说。她这个娇生惯养惯了的大小姐,听得一些勾心斗角的事,心中就卜卜跳个不停。
“没关系,小奇会和义父还有叔叔们保护你们的。”小奇人小表大的拍拍胸口保证,惹得冷筝和杏儿爱宠的搂搂他,然后相视而笑。
突然杏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猛一击掌问冷笙:“现在西元……不,我是说开元几年?”
冷笙被杏儿的问话砸得愣了一下,好一会才疑惑的回答:“开元元年呀!有什么不对吗?”
“我有办法教你大哥相信我不是鬼扯,我真的是从二十世纪来的人了。”杏儿说完这句话,也顾不得冷筝、冷笙和小奇惊异的眼光,急急忙忙向外冲去找那个裴冷箫。这一次他非得相信她不可!
呀呼!这一次她一定要让裴冷箫承认她是江杏儿,而不是麒玉公主。
正在兴奋中的杏儿一点也没有发现,她想的只是要裴冷箫承认她是江杏儿这件事,而一点也没有想到有关要回二十世纪的事。
???
冷筑和冷箫两个人站在后花园荷花池中的小曲桥上,一只信鸽拍了几下翅膀后停在冷筑平放的扇子上,冷筑从它的脚下取出一轴信纸之后,将信鸽又放回空中。
“大哥,杭州石泉号子自从我们放出风声之后,现在盛传破产的消息已经传至长安了。”冷筑把刚刚由信鸽传回来的消息说给冷箫听。
“很好,相信再不久那个幕后主使人一定会自动现身。”冷箫点点头。
石泉号子是冷竹岛在杭州的一个商号,其营业量更占杭州的第一位,如果经营不善一定会传回京城;不过这个消息是裴冷箫故意放出的风声,他的就是要引出那位胆敢和他冷竹岛为敌的人,相信那个幕后指使者在知道自己的计划如此顺利之后一定会降低戒心,到时要抓那个人也就容易多了。
“不错,根据传回来的消息,目前石泉号子所释出的客户全部都被一家新开的平泉商号吃掉,而那个商号的主人听说是由京城来的。”冷筑点头同意冷箫的说法。
“我想的果然没错……”裴冷箫还没说完,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裴冷箫,我总算找到你了,这一次我一定要你把你侮辱人的话全都吞回肚子……啊——”杏儿的话以尖叫做结束。
原来杏儿一想到可以让裴冷箫相信她的话的方法之后,便一路由她的房间不停的以百米速度飞奔至后花园;一想到这下可以让裴冷箫乖乖把他以前说的话都吞回去,怎么不让她兴奋不已?
可是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就在杏儿看到裴冷箫的同时,脚下一个踉跄让她整个人向前飞了出去,直直撞上了裴冷箫。
裴冷箫没有想到杏儿会这样直直地撞地过来,而且又是以她百米加速度的力量,虽然及时伸手将她拦个正着,但是杏儿这一跌的力道,将他们两人全撞入了荷花池中。
“你走路就不能小心一点吗?”
裴冷箫搂住杏儿的腰,让她和他面对面,虽然这池水只及他的下巴,但是对娇小的杏儿来说仍是不到底。
“这怎么能怪我?哪一天你也穿一件长得可以拖地板的裙子看看,我就不相信你走得会比我好!设计这种衣服的人一定有病,再不然就是布太多用不完。”杏儿没好气的说,但是她看见裴冷箫的脸色实在很奇怪,不仅不像平常一脸冷漠,而且嘴角大概是气过头了的抽搐着。
惨了,他不会是气疯了,以致脸部神经失调吧!罢刚听裴冷笙说他为了她喝他的什么“有”露“没”露酒已经气得很,这下子又把他撞到水池中,看来她这次是死定了。
“我知道你为了我偷喝你的酒的事很生气,可是既然这酒这么珍贵就应该好好的藏起来才对,哪有人随随便便放着,这怎么能怪我呢?”杏儿刻意忽略她偷偷模模进酒窖这件事,“而且这么危险的东西更应该写上‘危险勿近’,不然也画上个骷髅头以示警告嘛!再说,穿成这样也不是我的意愿,如果你不要叫我穿这鬼东西,我就不会跌倒,那你也就不会被我撞入池中了。”
杏儿一紧张,反而恶人先告状的数落起裴冷箫的不是。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怪我了?”裴冷箫的声音中有一丝奇异。
“当然要怪你,要不是……”他的声音让杏儿停下了话,猛一抬头死瞪着裴冷箫,她一这动作把原本盖在她头上的荷叶滑落得盖住了她的眼睛,那样子说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但是杏儿可没时间去理会这一些,因为她不相信她听到了什么,她一定是听错了。
她不耐的一把挥走了盖在她头上的荷叶,天!她没有听错,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裴冷箫竟然在笑,看来她刚刚以为他气疯了的抽搐大概是在强忍笑的结果。
但是他的笑……怎么说?杏儿吞了吞口水,她原本就承认这个裴冷箫长得好看得过火一点,只不过他的脸看来像是雕出来的一般没有人气,但是他这一笑让杏儿觉得好像是雕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
“你被猫咬了舌头啦?”
杏儿不理会他的话,“你笑了!”她不可思议的说。
她的话让裴冷箫倏地皱起了眉头。他真的笑了吗?他还以为自己早忘了还有笑这种东西了呢!
“不准皱眉头!”杏儿拉平他的眉头,“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他的笑就像雪地的阳光般亮眼。
被杏儿这么一说,这个一抬出名号就可以吓得三岁小孩不敢哭的裴冷箫竟然耳根子像火烧一般的红起来,他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别说了,再不换上干衣服,等一下受凉了就不好了。”
对着裴冷箫难得的脆弱,杏儿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的笑了起来,她以为裴冷箫对自己的笑容没有信心,她保证地安慰:“你的笑容真的很好看,虽然有些僵硬,但是只要你多练习一下就好了。”
面对杏儿的评语,裴冷箫真的有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小妮子就是有办法搞得他又气又好笑,他叹了一口气慢慢的抱她走上岸。
大概是裴冷箫的笑容给她太大的刺激了,杏儿似乎仍意犹未尽的说:“其实我发现你也是一个好人,只不过表情呆板一些,多笑笑就好了,不过千万别像裴冷筑。”
“为什么?你不喜欢冷筑吗?”
裴冷箫一直以为她跟冷筑处得不错,甚至有时候看到冷筑、冷筝和冷笙跟她那么好,他心中还会浮上一股异样的心烦。
“不会呀,他很好呀!只不过你不觉得他笑得像一只狐狸吗?”杏儿一脸正经的和裴冷箫鬼扯,她发现她很喜欢和这样的他说话。
狐狸?!
她的这句话又让裴冷箫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他相信如果知道杏儿把他的“笑面诸葛”的招牌笑容比做狐狸脸的话,可能会再也笑不出来的想一头撞死算了。
一旁的冷筑和后来赶到的冷筝、冷笙虽然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讲些什么,但是他们却听到了冷箫的笑声!他们不约而同的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出声打破这个奇迹。
天啊!这不是真的吧!他们十几年来没有笑过的大哥竟然笑了!
???
杏儿一边哼着歌一边换上的湿衣服,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可是她就是忍不住一股想哼哼唱唱的冲动,因为裴冷箫笑了。
因为裴冷箫笑了!
这是什么见鬼的理由?那个姓裴的要笑不笑干她家哪门子的狗屁倒灶事?她干嘛因为他要笑不笑这档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事儿高兴成这个样子?!不会是神经错乱了吧!说不定她是吸太多“过去式”的空气,导致她“未来式”的脑袋无法相容而缺气,所以她的脑神经无法连结而开始失控!
天哪!这怎么办才好?“
杏儿一会儿皱着眉,一会儿咬着下唇猛摇头,最后她忍不住双手向外挥,嘴中不住嚷嚷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就是裴冷箫到杏儿的房中发现的情况。看着她多变的表情,裴冷箫真的有些怀疑她的脸不会抽筋失控吗?虽然如此,他却觉得她就算一个脸皱成这个样子,仍然是他看过最美的女孩。
“什么事怎么办?”
裴冷箫的话让杏儿吓了一跳的惨叫一声,旋即不高兴的嘟起了嘴,“你怎么没有敲门?”
“我敲了三次。”裴冷箫微皱眉,这似乎是他最近愈来愈常做的动作,看来他僵化的脸最先活过来的神经是眉头上的。
“我没有听到就不算。还有不要皱眉,我喜欢你笑嘛!”杏儿耍赖的说。
哎!自从从来不笑的裴冷箫笑了之后,他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了。
要是换做平常有人敢对他这个样子,依裴冷箫的个性早给那个人一个可以冻死北极熊的寒冰脸了。可是不管他怎么想,面对杏儿他就是摆不下那个脸,只好挤出一个无可奈何、要笑不笑的“苦瓜脸”。
看来“天生一物必有一克”这句话是至理名言,以一脸寒霜闻名天下的裴冷箫,这下是栽在这个小女人的手中了。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杏儿这时才想起要问他的来意。
“今天庄外有两个月一次的赶集,你……”裴冷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杏儿的欢呼声打断。
“哇!我要去看。”
裴冷箫原本以为她可能会乘这个机会糗他一番,毕竟谁教他竟然冲动的想带她出去玩一玩?可是杏儿的举动让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太多心了,杏儿单纯得一点心机也没有,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
“你在想什么?”杏儿看他一句话也不说,以为他不想带她出去。“好啦!人家好想看看。”杏儿撒娇的说,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但是似乎很自然的就这样出了口。
“你真的很单纯,什么事都表现在脸上。”面对杏儿毫不掩饰渴望的脸,一向习惯商场尔谀我诈的裴冷箫不禁月兑口而出。
“我才不单纯呢!”杏儿抗议,他的话好像是说她没大脑。
“和我比起来就是。”裴冷箫看着杏儿噘起的小嘴,半是好笑半是感叹的说。
“和你比起来谁都很单纯,你是我见过最复杂的人了。”
“复杂?”裴冷箫因为杏儿的话而皱起了头,她是不是在说他这个人难以了解呢?他一向喜欢和人保持一段距离,但是对于杏儿他却希望让她了解,甚至有一种想向她剖心的冲动。
“也不尽然啦!人家都说你很难接近,可是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和你相处在一起,你其实是一个好人,只是不知道怎么笑而已。”杏儿拍拍裴冷箫的手背,给了他一个好大的笑容。“没关系,我会教你的。”
裴冷箫几乎是慑于杏儿像会发亮似的脸庞,虽然她的话是满侮辱的,但是他发现她只要这样对他一笑,他似乎没有说不的可能。
???
跋集其实就像是一种市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充斥着各种叫卖的声音,琳琅满目的货品更是让人目不暇给。
只见杏儿兴奋的东钻钻、西跳跳,让裴冷箫一不留神就跑丢的紧跟在她身边,却又好笑的看着她对每一件东西都新奇的打量。
裴冷箫爱怜的看她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芒,她一点都没有发现自己美得让四周的小贩都露出惊艳的眼光,呆呆的连生意都忘了做。
“我可不可以买一样东西?”杏儿突然跑回裴冷箫的身边,“一样就好了。”她伸出一只手指比了一下。
“你想要什么?玉簪子、金手镯?只要你喜欢就买吧!”裴冷箫不在意的耸耸肩,她的要求对他来说并不大,他伸入怀中拿出一个钱包递给她。“如果不够,你就他到庄子的帐房结帐好了。”
“够了。”
杏儿高兴的收下了钱,然后一蹦一跳的离开,没三分钟就又回到裴冷箫的身边,而且还抱了一大堆的糖葫芦。
“你就是要买这个?!”裴冷箫掩不住一丝惊讶的口吻,他以为她要买的会是首饰、项链,要不然也该是绫罗绸缎、胭脂花粉之类的东西;女孩子不都是喜欢这种东西的吗?
“不可以生气。我把钱全部给小棠棠了。”杏儿先自行招认。
“小棠棠?”
“就是卖糖葫芦的小孩子。”杏儿一脸坦然。
“你买这么多糖葫芦做什么?”
“我也说只要一个就好了,可是当我把钱全给他又不要他找零的时候,他说什么也要我拿走这么多的糖葫芦。”她说得好无辜。
裴冷箫叹了一口,她难道不知道他给她的钱别说买糖葫芦了,就连金葫芦都绰绰有余了。
“你别又皱眉头嘛!我也知道自己吃不完这么多的糖葫芦,可是小棠棠太可怜了他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爹,他娘又生病。”
原来她根本就是同情那个小孩子,不过这样说来,那个叫小棠棠的也是个挺有骨气的孩子。
裴冷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略沉吟了一下后对杏儿说了一句:“带我去见那个小孩。”
“喂!钱是我给的,你不能去要回来。”杏儿急急地说,她可不要害小棠棠失望,她还记得他刚刚接下钱,说能帮他妈妈买药了的时候是多么的高兴。
“我像是那种人吗?”裴冷箫有些不悦的看了杏儿一眼。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刚刚是我太急了。”杏儿吐吐舌头,她发现自己是真的相信他是一个大好人。所以杏儿不再说话,将他带到街角这会儿正在收东西的小棠棠面前。
小棠棠看见刚刚离开的庄主夫人,他的脸上马上又堆起了一个好大的笑容,这个美得像仙女的夫人是他见过最好的人;她上次不但免费的帮他娘看病,这次又给他这么大的一笔钱要他好好照顾他娘,难怪这儿的人都说他们新来的庄主夫人是菩萨转世的。
裴冷箫看了一眼这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以他识人无数的眼光,这一眼就足够让他知道这个小男孩是一个可造之才;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眼中散发出来的坦然光彩,相信只要好好栽培,他长大后一定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你叫小棠棠?”
这时小棠棠才看见杏儿背后的裴冷箫,他吓得连连退后了几步。他几次看见这个几乎拥有整个冷竹岛的冷竹山庄大当家,都只是远远的看着而已就觉得不寒而粟,今天这么近的看见他,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大人们每次一提到这个裴大当家的,口气都是那么又敬又惧的了。
“你不要摆着这么一张脸嘛!都把小棠棠吓到了。”杏儿对裴冷箫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拍拍小棠棠的手,“你别怕,他只是害怕自己笑起来不好看。”
裴冷箫真不知道他应该对杏儿这种侮辱人的话做什么反应;她看起来于是一点也不知道这些话已经侮辱到他了。
小棠棠惊恐的看了裴冷箫一眼,他希望眼前这个冷得让他在这大热天都忍不住想打冷颤的男人,不会因为庄主夫人的话而对她生气。不过好在他似乎没有一点动怒的样子,这让小棠棠好奇的再偷偷打量了他一眼。
“你几岁了?”裴冷箫逮住他好奇的眼光,出声问他。
“快十岁了。”小棠棠赶快缩回目光,小小声地说。
“你有没有读过书?”
小棠棠摇摇头,他的声音出现一丝渴望。“我娘需要我照顾。”这一句话就回答了裴冷箫想要知道的所有问题。
“小奇缺少一个伴读的书僮,你愿不愿意做呢?”
“您是说……”小棠棠吃惊的消化这个消息,他可以跟在小主人的身边读书了!但是旋即他兴奋的眼睛又被浓浓的失望取代。“可是,我不能放着我娘不管。”
“这你不用担心,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娘可以跟你一起住进冷竹山庄。”
“真的?!”小棠棠不可置信的看着杏儿,看见杏儿微笑的对他肯定的点点头时,他才如大梦如醒一般的欢呼一声,然后连忙向冷箫和杏儿又谢又拜后,赶回家向他娘诉说这个好消息。
杏儿目送小棠棠兴奋的背影,她也着实替他高兴,她转身给了裴冷箫一个好大的拥抱,她就知道他是一个大好人。“你真是太棒了!”
裴冷箫被杏儿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一向不习惯和人有太亲密的接触,但是他却舍不得她靠在他怀中那令他心悸的一抹馨香;要不是他们两个人正好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真不想打破这一刻。
“你忘了我们还在大街上吗?”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裴冷箫的话让杏儿想起她都忘了这件事了,她吓得猛一抬头,结果却狠狠地撞直了裴冷箫的下巴。
“对不起!”杏儿一边抚着头连忙道歉,一边不好意思的发现他们四周聚集了为数不少的人。她羞赧的拉着裴冷箫快步离开。
“你总是这样出人意表,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裴冷箫摇摇头,语气倒像是在宠溺小孩子似的。
不过杏儿却没有听出他宠溺的口气,她以为他又在说她鬼扯她来自未来的那一件事了,她突然想起早上匆匆忙忙的把裴冷箫撞进水中之前自己本来要对他说的话。
“你不能再说我鬼扯了,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是来自二十世纪的人。”
“别说了。”
一接触到这个话题,裴冷箫的语气陡然下降了好几度,他不想再听她说那些什么他们是不同时代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想听她说她要借他的琉玉离开这里。
“你不听不行!对于未来的我们来说,你们如果有什么可发生就会被记录下来,当我们看到的时候已经是历史。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开元元年七月,太平公主会伙同五位宰相、左忌林大将军常元楷、知羽林军李慈,还有窦怀贞、贾膺福、唐唆、岑义、萧至中、崔是、薛稷、李晋……”杏儿停了一下想了又想,她就只记得这样了。“他们会起来谋反。你想我如果不是在二十世纪看过历史书的话,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你自小生在宫中,会认识这些权臣的名字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又知道这不是你随口鬼扯出来的呢?”
这时的裴冷箫又是那个杏儿印象中讨厌的死冰脸了。
“我否认我刚刚说的话,你根本就是不折不扣处于更年期的死脑袋。”杏儿气愤的说。“等事情发生了,你便会知道我说的一点都不假,那时候我会等着你来跟我道歉。”
等着看吧!那时候她会让他把“鬼扯”两个字给吃下去!
???
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在大街上拥在一起美得像画的裴冷箫和他的夫人,他只看到这里就忿忿地转开眼睛。
笑吧!尽量笑吧!你裴冷箫的石泉号子已经如计划中的在我手中垮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还有广州的玉泉号子、江苏的柳泉号子、长安的琉泉、璃泉号子、陕北的云泉号子……
还有……我的麒玉公主……
他借着这几天的赶集悄悄的混入山庄,目的就是要夺回他的麒玉公主,但是刚刚的那一幕却教他怒火中烧。
只要再几天,当太平公主那个老女人把李隆基推下皇帝宝座时,冷竹岛也将进入他的囊中,到时他的公主倚着的胸口就会变成是他了。
裴冷箫我会让你为碰了我的麒玉公主而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他的眼中发出一丝邪恶的闪光,一抹得意的浅笑将他原本俊秀的脸扭曲得甚是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