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相思病好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好丢脸。
她不明白,自己怎会让一个男子又模、又抱、又喂吃饭的,一点也不觉得害臊,还觉得好舒服?
打从他将她从崖边拉了上来,她就处于惊吓混乱的状态;接下来又烧得糊涂,也就忘了女儿家的矜持,任他怎么碰她也无所知觉,直到他们离开云顶关的那天,掌柜大叔大娘祝她早生贵子,她才忽地清醒过来。
既然不再发烧头晕,双掌的伤口已经结疤,月兑臼的手腕也复原良好,她坚持自己骑马,不愿再让他抱着共乘一骑。
凉风吹送,整片山野绿草翻滚如浪,带来了浓浓的辛夷花香。
“咦?”她疑惑地转头看去,就见他一边骑着他的黑马,一边还能抓着一个小香球捣在鼻前,悠哉地嗅闻着。
靶觉到她的注视,穆匀珑也以一双炯炯有神的瞳眸望定了她。
“喂,那是我给你弟弟的。”她被他看习惯了,脸红就脸红。
“他鼻病早好了。”
“可是……”
大耳和尚送她一条辛夷花瓣串成的项练,她原先挂在客房窗下风干,但因云顶关潮湿,花瓣很快变黑变烂,她养病无聊,也为了保存大耳的心意,遂将花办焖煮,挤去水分,搓揉成一团香丸子,小心翼翼地用烛火烤干;她没有香囊,于是拿帕子扎起,做成了一个小香球。
辛夷花可通鼻窍,散风寒,向来就是治鼻病的良药;她心想既是大耳所赠之礼,她已欢喜领受,若能将这个具有药效的香球转送出去嘉惠他人,大耳一定也很高兴的。
可现在田公子才跟她说,他弟弟的鼻病好了?
“云顶关太闷湿,害我鼻子不通。”穆匀珑又是大嗅特嗅。
“耶?”
这男人还真霸道,反正他就是要占据她的香球了!
郁相思瞅着他,之前在青檀镇的感觉全部回来了。那时的他,举止有礼,言谈客气,可月兑了这层隐敛,他不就是这么咄咄逼人地追在她身边,直到他不得不离开为止吗?
她绞着缰绳,满心甜蜜。云顶关这些日子来,她体会到他的柔情,有时抚着灵犀香的匣子,她还是觉得在作梦。
梦里,已经打开了香路的大门,即使她无法亲自前行,仍有一个男子时时陪伴失落的她,又怕她病得闷了,还要带她去看美丽的高原风光。
暖日融融,她模了模微烫的脸颊,知道这不是梦,是真的。
“还在发烧?”他目光始终放在她身上。
“早就不烧了。”她转头问道:“我娘的偏方还真有效?”
“非常有效。”穆匀珑握住小香球,指掌轻轻揉抚着。“我弟弟的鼻病为时已久,只要他一到春天,打出第一声喷嚏,大夫就开始紧张,想尽办法调最好的药,不让他一天到晚打个不停。”
“这也是有道理的。喷嚏打多了,很伤身的。”
“应该是我弟弟体质特殊,用药方向错了。大夫越是不让鼻子里头堵住的郁热出来,那病堆积久了,越是严重,这道理也是用你那招通鼻子的方法后,大夫们才恍然大悟。”
要怪就怪太医们太宝贝绍王爷了,丝毫不敢让他打个喷嚏,这才走错方向,治了十来年都治不好。
“能治好,那是最好了。”郁相思很开心,指了他手里的香球。“没事给你弟弟闻闻,通通鼻子也好。”
“他能通,我就不能通吗?”他照例抬了眉毛。
“嘻!我没见过他,那香球是送他的礼物。”她抗议他的强取豪夺。
“要是他知道你当哥哥的拿了,他会哇哇哭的。”
“我弟弟都二十二了,哇哇哭什么?”
“这么大了?”
郁相思身体一热!每回听他谈起弟弟,就是一副关心疼惜的神情,害她总以为那是个小孩儿,没想到年纪竞比她大。
“那你……几岁了?”她记起了这个重要问题,要问个明白。
“二十三。”
“唬我!”她噗哧笑了出来。
“我什么时候唬你?”冤枉很大喔,他现在说话都很小心的。
“我哥说,你有三十。我看,你有皱纹,大概三十二、三喽。”
“这么老!”
穆匀珑苦恼地拿手指按向眉心。他不知道这道皱纹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有一天他照镜子,忽然就看到了,那时他还是未满二十的皇太子。
登基之后,皱纹更深了,可能是看奏折时,思虑再思虑,每每看了就皱起眉头,也可能是议论朝政时,他得听取每一个大臣的论述,听得仔细了,又会皱起眉头沉吟。
原以为心境老成,有如半百的入定老僧,却在遇上她之后,他迅速回到了实际年龄,就像世间男子一样,热烈地追求他所喜爱的姑娘。
他才不老!他笑意盈盈,收起小香球,策马靠近了她。
一股危险的气息包拢过来,郁相思尚不太会驾驭马匹,一下子走不开,慌地抬头就问:“你成亲了没?”
“还没。”
然后呢?她还要问什么?问他的身家?问他的财产?
不!这些都不重要。哥哥忧心的,她不忧心;她只愿有一双臂膀呵护她,在她无助的时候,温言安慰她……唉,这样她算贪心吗?
“相思,我想成亲了。”那厢忽然不问自答。
“告诉我作啥呀?”她好慌张,软腻的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了。
“我有生以来,头一回对一个姑娘用了心。”他深深凝望她,即使见不到她低垂的脸颊,但他知道,那红扑扑的如花娇靥正在为他绽放。
他笑容俊朗,又道:“因为用了心,我追她追到了云顶关,让她明白,我不是空口说白话的过客;然后,我还要带她去看我祖先所来自的高原,在这里,绿草如茵,有高山,有白云,有成群的牛羊,还有像她眼睛一样清澈的美丽海子;我要让她了解我,接受我,没有疑虑,没有害怕,开开心心做我的新娘子。”
他在说什么呀!他每说一句,郁相思的头就往下垂一分,身上也有如添上一把火,这等大胆的言辞简直是在……呃呃……求婚了嘛!
是否回到了他所说的祖先之地,他拾回原始本性,变得更加大胆?还是他们曾有过拥抱偎依,他以为她就属于他了啊?
“不理你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扯动缰绳,跑掉。
清风扑面,马蹄翻起青草,属于大地的泥土香气飘散在蓝天绿野之间;她并不刻意操纵马匹,而是任它带她享受奔驰的快感。
若说他大胆,她何尝不比他更胆大包天?别说跑到云顶关走香路一事,就算离开云顶关,她也该回青檀镇了,却还只身跟他来这儿玩?
也许,她永远无法满足她对他的贪心吧;所以,不只是他在追求她,她也在追求属于他的一切。
不往前跑,又怎能知道前头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美景呢?
才说呢,眼前豁然开朗,她瞬间为之心慑,屏息,赞叹。
不同于云顶关的崇山峻岭,密林高耸;也不同于青檀镇丘陵一座叠过一座,视野多受阻挡;这里有着连绵不绝的低矮山头,看了这山,还可以望见那山,放眼尽是满眼的青绿,有如在这块大地铺上了一条柔软的绿毯子,令她好想卧到上头打滚一番。
再仔细瞧,毯子还缀有点点的红黄白紫,原来那是漫生在青草之间的野花,又多,又美,又香,粉蝶翩翩,绕着她周身飞过一圈,又相偕飞往花朵采蜜去了。
她惊喜地四处看去。就如他说的,这里绿草如茵,有高山,有白云,远方还有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阳光照在弯弯曲曲的水面上,闪动出晶莹的彩光,如梦似幻,若告诉她说这是天神居住的天界,她也相信了。
叮铃铃,对面山头传来清脆的铃当声,接着,一只、两只、五只、十只……无数只的羊儿从山头涌下,白的雪白,黑的乌黑,还有灰的,花斑纹的,皆是咩咩啼叫,热热闹闹地奔入青翠山谷里,寻找芳甜的青草。
“哇!”好美!好美!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骑得很好。”穆匀珑帮她拉了一下缰绳,稳住她的马匹。
“啊!”郁相思如梦初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赶到了身边,忙笑道:“我小时候骑过阿骡,大概还懂得骑骡子的窍门。”
“你……嗳。”他只能摇头,骡子不比高壮的马匹啊。
早知她爱冒险,他特地为她选了一匹最温驯的马,并不刻意教她骑术,就让马儿驮着她慢慢走,没想到骑了这么几天,她倒也自己模索出一套骑马的本领了。
他舒了一口气,微笑挥手示意,要赶至身边的两名侍卫退下。
郁相思这时才发现左近多了两个护卫大哥,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算过,他们前后共有八个护卫大哥,忽隐忽现,保持距离,有的会先行前往客店准备吃食,或是先扎了休息的营帐,对他们的主子爷必恭必敬,而在面对她时,完全不多话。
她正想开口问他们的来历,前方山头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喊。
“对面的美丽姑娘哟!”
是在叫她?郁相思张望一下,确定这附近山头只有她一个姑娘。
再望向对面山头,一个年轻汉子骑着一匹缀满五彩布条的大马,笑容满面,手拿一根赶羊的长杖朝她挥舞。
“姑娘啊,这里是天神的故乡哪!”那汉子竟然唱起来了,了亮高亢的歌声响遍原野。“水草美,牛羊肥,还有雄伟的天首山哟,莫要路过不停留,哥哥请你暍碗茶,快快骑马过山来,哥哥带你回家哟!”
成群的羊儿咩咩叫,赶羊的长毛大狗汪汪吠,同那汉子的歌声一起飘过低缓的山谷,传到这边的山头上。
山歌大胆热情,完全不把她身边的男人放在眼里,郁相思既惊奇,又感好笑,转头偷看,果然,他的俊颜好像抹上了满地青草,绿了。
“嗯,我……我跟他打个招呼?”她嗫嚅问道。
“唱回去。”那声音有够僵硬了。
“唱回去?”
“我唱。”
“咦!”
谁唱?她还会意不过来时,就听到他进出了雄浑豪放的歌声。
“对面的牧羊人哟,美丽姑娘是我伴侣,人娇美;心属我,路上风光多美好,我要带她成亲去,劝你快快倒转了马儿,回家对羊去叹气。”
“你唱什么啦!”她啼笑皆非,不但胡乱唱,酸味还这么重!
再一瞧,两个本来要离开的护卫大哥停下脚步,瞠大了眼听主子爷开启金口唱歌,甚至远远的另两名护卫大哥也赶过来当听众。
“姑娘哟姑娘!”对面的汉子仍不放弃,笑开了一张质朴的黧黑大脸,骑着打扮漂亮的花花马儿,神气地来回走着,张口就唱道:“哥哥这儿有二百五十头羊啊,鲜热的女乃茶天天有,肥美的羊腿任你烤,还有温暖的羊皮帐,不怕风雪不怕冰雹,就算冬天也如春哟。”
“真会唱。”穆匀珑低声咕哝一声,随即振作精神,跟着对方的歌调唱了回去。“牧羊人呀快回头,羊皮帐儿我也有,风雪来了我把姑娘抱,冰雹下了我用胸膛挡,我爱姑娘的心好比天上数不清的星哟,我爱姑娘的情比天首山还要高,比碧海子还要深哟。”
“哈哈!”对面汉子大笑出声,右手臂放在胸前,朝他行个礼,又唱道:“天神祝福美丽的姑娘,天神祝福多情的男儿,今天路过真有缘,愿两位长长久久不分离哟。”
“多谢赶羊的兄台!”穆匀珑不唱了,也是照对方的动作回礼,朗声道:“也愿天神祝福你,愿你二百五十头羊来年变作千头羊。”
“哈哈!”汉子笑声爽朗,显然不因为追不到姑娘而难过。
他长杖一挥,撮口长啸,一大群羊儿又开始往另一边山头移动,叮铃铃的铃当声响个不停,长毛大狗汪汪叫着,跑在后面帮忙赶羊。
“美丽的姑娘再见了!”汉子转过马匹,朝这边用力挥手。
“再见!再见!”郁相思也朝他挥手,使劲力气大喊。
她本想说些祝福的话,但她词穷,更唱不出曲来,只好不断地用力挥手,跟这位萍水相逢的可爱大哥道别。
“人都不见了,你在跟羊还是狗挥手?”旁边的声音很冷。
“嘻!”郁相思放下手,看着长毛大狗赶最后几只羊儿爬过山头,再将视线栘回微带愠恼神情的他。
听他们隔着山头叫阵,不,斗歌,她当然听得出较劲的味道。
可他唱什么山高水深呀!唱词这么大胆,这么热情,这么露骨,完全无视她这个姑娘正主儿,就将她晾在一边让她脸红心跳不已。
当他面对满福哥或唐友闻时,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淡然神情,怎地现在就按捺不住,非得把气势唱回来不可?是怕她迷恋这儿的好风光,只消人家一曲就被勾走了吗?
这是……他更在意她了吧。
“你笑什么?”穆匀珑还是一脸铁青。
“我笑呀,你唱得很好听,歌声很响亮呢。”她笑容也变得爽朗,望向空旷的大草原。“这里的人都用唱歌来打招呼吗?”
“嗯。”穆匀珑牵了牵嘴角,总算发现自己竟然在跟一个牧羊人吃醋,忙撇开念头,回道:“这里的百姓天性豪爽,看到山里来了客人,都是很热情的,有时候隔得远了,又不想跑到对方那边去,讲话听不到,就拉开喉咙唱歌对答。”
“好有趣。那我过去那个山头,听你这边唱。”
“喉咙都哑了。”他咳了一声。
“好!好!傍你休息。”她笑得愉快极了。“你怎么会唱?”
“小时候就会唱了。”
“就算能跟上曲调,词呢?怎会一下子就进出词来了?”
“心里想到什么,唱出来就是了。”
“说的倒比唱的容易。”她问个不停。“我就不信,你平常会说这种肉麻兮兮的话,你就是凑些词儿,加油添醋地胡唱。”
“我胡唱?”他似是不同意她的话,忽然就下了马。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疑惑地看他走到她的马匹边,与他仰起的深黝黑眸直直相对。
深深的眸光底,映出晴朗天空,也映出一个娇俏的她,他忽地就握住了她的手。
“哎呀,你……”她企图挣月兑,可他就是牢牢箝住了。
“我不唱,我用说的。相思,你听仔细了。”他凝视满脸晕红的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楚而缓慢地说道:“我爱你的心,好比天上数不清的星;我爱你的情,比天首山还要高,比碧海子还要深。”
她目瞪口呆,羞得无地自容,唯一的念头就是肉麻肉麻肉麻……
“相思,嫁给我。”
“呀?”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啊啊,他会害她栽下马的。
“不说就是答应了?”他依然直直瞅着她。
“不答应!”她心头怦怦跳,今天真是见识到他霸道的一面了。
“我找阿甘兄说亲去。”
“小心我哥拿铁耙叉你。”
“若让他叉几个洞,这才肯嫁妹妹,我也愿意。”
“不听你胡扯了。”
她扭了头,挣月兑手,用力扯动马缰,立刻飞也似地逃走。
他露出俊朗的笑容,也跨上马匹,朝他心爱的姑娘追了过去。
这里绿草如茵,有高山,有白云,还有一对心心相印的恋人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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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初升,薄雾倏忽消失,现出了绿意盎然的高原山头,透明的薄冰飘浮在浩瀚的海子之上,像是一块块随风流动的水晶,飘着流着,不敌阳光的热度,便缓缓地消融在水里,重新回归天地之间。
夏日的早晨带点凉意,空气冷凝干净,海子边的青草地上却有一群人汗水淋漓,厮杀得十分起劲。
“球给我!快!”
“大哥!跋快跑,我帮你挡人!”
一颗头大的羊皮球让众人踢来踢去,穆匀珑在几个小孩子的掩护下,从侍卫的几只长脚里抢到了球,赶紧又才又铲的,总算杀出一条生路,将那球一脚踢到了天边去。
球划过了蓝天,越过了竿子,滚动在绿草上,孩子们兴奋极了,大声欢呼跳跃,用力拍红了他们的手。
穆匀珑也是满面笑容,拿手背抹去额上汗珠,这么跑跑跳跳下来,活动了筋骨,心情十分畅快。
今天一早,他见屋子里搁着这颗羊皮球,便要侍卫陪他玩;但侍卫只是规规矩矩地跟他踢过来,再踢回去;后来七个采药的孩子路过,也嚷着要玩,于是他和孩子一组,潘武在内六个侍卫一组,开始踢球比赛。
起初侍卫们还十分客气,倒是这群山上的孩子蛮劲十足,又抢又推又挤,惹得个个身怀绝技的侍卫不甘服输,也跟着使出真本事玩起来了。
孩子们没有顾忌,不时碰撞他的身体,他也尽情放纵奔跑,跟孩子们一起大叫大笑。
他好喜欢回到这里!
这里是他的故乡,有天神庇佑他,有祖先看顾他,他可以忘记自己在人问的崇高身分,只是单纯做一个被眷顾的顽皮孩子。
“大哥,我们采药去了。”孩子们来到他身前跟他道别。
“愿天神祝福你们,采了满满的篮子,丰收回家。”他微笑祝福。
“谢谢大哥!”
“哇!那边屋子有一个好好看的大姐姐喔。”
孩子们睁大眼睛,齐齐看了过去,穆匀珑的眸光立时转为灼烈。
郁相思站在石屋门前,身上裹着保暖的毯子,山瑞安静,她一觉香甜,早上还是让亮丽的晨光给唤醒的,听到了外头的玩闹声音,便来到门边,笑看他们尽兴地玩球。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弯身采下脚边的一朵小黄花,趴跶趴跶地跑到石屋前,睁着亮晶晶的大眼,高高举起了小花。
“送给好好看的大姐姐!”
“谢谢你,好漂亮。”她欢喜接下孩子的礼物。
她没有东西可以回送,便蹲抱抱他,揉了揉他的头发,再模模他让太阳晒红了的小脸蛋。
真是可爱的孩子!这些孩子和昨天的赶羊大哥一样,个性纯真,所见事物尽皆美丽,就算她只是一点点好看,也被他们捧成天下第一美女了。
饼去,她总以为天首山是皇帝他家专属的地方,来到这里才了解,原来除了山顶的神庙圣地外,山脚附近遍布了许多部族村落,老百姓过着他们的放牧农耕生活,真正天高皇帝远,宛如世外桃源。
听说,他们跟当今的皇族原是同一家。几百年前,一支往东发展,渐渐融入了中原的部族里,长相也渐不同,但仍不忘本,定时回来祭拜天神和祖先;另一支则是留在原地,保有千年不变的风俗和生活习惯。
皇族?她心头一跳!她身上的毯子,香匣的印记,还有石屋里的雕画,皆有金色龙纹,而他……不是这里的人,又怎会在这儿有屋子?
望向离去的孩子们,有个念头缓缓在心中升起,却又抓不住头绪。
“给!”一束小紫花来到她的眼下,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霸道声音。
“喔。”她轻露甜笑,接了过来,和小男孩的花拢在一起。
“你是不是该有些回礼?”
像抱小男孩一样抱他?她抬了眼,看进了他期盼的灼灼目光。
嗳,真是得寸进尺。太阳都还没升上中天,那热度就快晒死她了。
“才不,你满身大汗,臭死了。”她立刻拒绝。
“流汗了,我去冲澡。”他也不以为意,又欺近了她,浑身散发着流汗后的热气,笑道:“你要不要过来瞧瞧?”
“眼睛长疮了啦!”她扭身就跑。
不看!不看!谁看男人洗澡啊?想要拐她,再想想其它法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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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被拐来了!那股温热的香气强烈地诱惑她,让郁相思忍不住一步步寻香而去。
走到屋后,一出门就是一个冒着热气的石砌池子,猛然一见那泡在水里的男人,她惊呼一声,连正眼都不敢瞧上一眼,转身就走。
“你来了。”穆匀珑透过朦胧雾气看她,笑容沉稳笃定。“就不信你不被雪中春信诱来。”
“雪中春信?”她欲走还留。
香味随着水池热气蒸腾而上,不只香氛诱人,香名也迷人。
“要不要来闻闻?”男人还在诱惑她。
当然要闻了!美香在前,岂有轻易舍弃而去的道理?更何况这里光天化日的,仰头就是蓝天白云,青山绿草,他还敢干什么坏事?
她低头走回池子边,蹲,以双掌掬起一捧水。
温水从指缝中流泄而下,她已然筛到了满手的芳香。
“像是茉莉……不。”她将鼻子埋入了掌心,闻了又闻。“是有茉莉的甜味,可这是混调出来的,没有茉莉,有沉香、檀香……麝香?”
“是的,麝香。”他倚在池子的壁边,直瞅着专注闻香的她。
“麝香用的不多,倒能勾出更香浓的气味。我看看,应该还有龙脑香,乳香……”她再度掬水闻着,疑惑地道:“好像有什么味道压住了这些香气。对了,就像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掩去所有气味。”
“杉木炭。”他有问必答。
“杉木炭,我懂了!”她露出了然的笑靥。“杉木炭拿来收敛香气,制成香饼后才不会过度挥发,然后投到这池子里,让热水慢慢化开,香气就全部跑出来了。”
“雪融了,花朵开放,有了花香,春天就来了。”
“对了!就是你说的!”她兴奋地不断掬水,扑了一脸的湿,笑道:“雪中春信,这名字取得真好!这是这边特产的香吗?”
“我调出来的。”
“你会做香?”她惊讶地望向了他,他做线香是很笨拙啊。
一看之下,惊讶之情立刻转为羞赧,一张已被热气熏红的脸蛋胀得更红,一双眼不知要往哪里瞧。
他就坐在水里,露出半截宽阔结实的胸膛,浓黑的头发披散了下来,带着闲散却狂野的危险气息,也许是一身的湿热水气,他的眸光显得佣懒,唇角勾着淡淡的、难以捉模的笑意。
“偶尔做做,团香饼比较简单。”穆匀珑的目光依然须臾不离。
这块雪中春信香饼是上回祭天时带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再度用上。
他爱闻香,闻久了,自然技痒,也试着调香;有时他思虑过度,夜晚难以入眠,这就会起身,开了橱子,选出他亲自从库房挑来的几味香料,或闻香,或调香,让满满的香味充盈周身,好能得以静心、放松、休息。
能不能就不要再下床了,而是抱着身边的软玉温香,好眠到天光?
“喔……”郁相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眸光又变得好热烈,忙起身道:“我走了。”
“你不试试泡了雪中春信的感觉吗?”
又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品闻香饼是一回事,将香饼投在这么大的热水池子,让香气徐徐融出,飘散进沐浴人的毛孔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都不怕被她看了,她还怕什么?郁相思抑下无谓的羞涩心情,朝他一笑,大胆月兑了鞋袜,拢起裙摆,大方地坐到池子边的石块上,将一双脚缓缓地探入了池水里。
“哇!”许是外头空气较冷,她以为被烫到了。
“水没那么热,别担心。”他提醒道。
对嘛,不然他早就被烫成熟虾了。她不自觉地瞧向他的胸膛,看了半晌,突然发现她在盯着一个男人的身体,慌地又垂下眼帘。
双脚泡在水里,温热的芳香很快从脚底涌上,一寸寸地蔓延过她的小腿、膝盖、大腿、身子……香气盈鼻,令人迷醉,热流在她身子里游走,既温暖,又舒服,她只想就这么坐着,再也不要起来了。
她绽出甜笑,双手撑在身边石头,仰头望向蓝得发亮的天空。
山野静谧,涤净身心,她忘了自己,忘了世间烦忧,两脚轻轻地踢着,打起了水花。
水花细碎,点点滴滴,晶莹剔透,溅起,滚落,将无数的涟漪打向了水中的男人。
穆匀珑的心被震动了。
蛰伏的儿女情怀早已破茧而出,水的热度,香的催化,姑娘的美好,在在激起了他最原始的爱慕与渴望。
他极目锁住了她,起身撩过了水面,上前握住她白皙的玉足。
“啊!”她被这突然的一握给惊呆了。
他由下而上凝望她,如同昨日他站在马下看她的神情,专注而深邃。
下一刻,他俯子,亲吻了她的脚背。
他嘴唇的温热迅速燃上了她的身子,郁相思的脑袋瞬间烧成空白。
她本能就想抽脚,可脚好像生了根,长在他的手里,紧密相黏,再也分不开了。
她的心脏怦怦剧跳,以为自己就要摔进这池水里,或是以为自己已飞进无垠的蓝天,让风儿吹得天旋地转,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了。
她没飘走,她的心,她的人,全坠入了他的怀抱里。
身边拥来浓冽的温热香气,他已从水里站起,全身赤果果地、湿淋淋地搂住了她。
“你……”她真的呆了,不是没被他抱过,却没如此贴身交缠。
“相思啊!”他收紧手臂,强烈地感受到她的柔软,不禁赞叹一声,再次圈紧手臂,让她与他更加密密贴合。
她撞进了好烫好烫的胸膛里,呼息尽是馥郁的雪中春信,他黑发上的水珠滴落她脸颊,也是浓烈的雪中春信,他的手掌揉抚过她的背部,霸道地将他的气味过到了她身上。
“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却是无力阻止他的动作。
他抬起了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直视那双缓缓逼近的阗黑瞳眸,而她就在他的眼底不断地放大,再放大,直到他覆上了她的唇瓣。
她阖起眼睫,醉倒在他的雪中春信里。
彷佛在冷冷的空气里,花苞初绽,清香流荡,风吹过,抖落枝头细雪,原来,春天已经到了。
他的唇就是不羁的东风,时而温柔,时而激狂,先是轻轻地舌忝吮她的唇瓣,一再地与她互印彼此的气息,直吻到她心慌意乱,嘤咛出声;他再探入了她微启的小嘴,寻着了她不自觉迎向他的柔滑小舌,柔情缝蜷,极尽缠绵,好似安抚,又似挑逗…她力气全失,只能摊软在他的臂弯里,化身为一只寻找花蜜的小蝴蝶,随他唇舌里的香气翩跶起舞。
绵密的亲吻在她的唇瓣里外来来回回,好像再怎么深吻也满足不了他的热情;接着,吻雨落到了她的脸颊,她的眉眼,她的耳窝……她浑身一颤,肌肤起了细细的疙瘩,急涌而起的火热带动她的双手抱住了他。
他亦随她一颤,激狂的热吻沿着她的颈项滑了下来,她的衣衫早已因他身躯的浸润而湿透,衣襟也因他的狂乱磨蹭而掀了开来,这更让他毫无阻碍地吻上她的锁骨,长驱直落到她胸前肚兜上缘的雪白肌肤,火烫的唇瓣留恋不去,密密地吮吻着这块芳郁美好的处子之地。
每烙下一个吻印,她就觉得魂魄被他吸去一分;那唇吸吮轻咬,在在触动她身体深处某种奇异的饥渴,他潮湿的长发散落在她身上,完完全全覆盖了她,好似她已成了他所征服的猎物,她无力反抗,只能低喃着,申吟着,承受着他渐渐往下的狂热寻索;她虚软的指掌徒然地在他身上游移着,待滑到了他的腰臀,感觉到他紧绷纠结的肌肉,还有紧抵在她身上的火烫硬物,她这才记起,他全身赤果!
“别……”她总算寻回了声音。“田公子……”
他耳畔轰然一响,让这声呼唤给叫回了理智,停在她胸前的亲吻迅速地回到她的樱唇,吞下了这个不属于他的姓氏。
柔吻绵绵,他为她拢好衣衫,这才眷恋地、不舍地离开她的唇办。
“相思。”他轻抚她的脸蛋,眸光依然热烈灼亮。“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娶你为妻。”
她痴痴地看着他,心悸的同时,眼圈儿也红了。
“下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点头,没有多问,就算是天涯海角,她也跟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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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他们来到了天首山的山顶。
他一直紧握她的手掌,好像怕她会被山风吹走似的;她亦放心将自己交给他掌握,随他走过乱石山坡,来到山顶的这块大平台。
天空厚云堆积,风声猎猎,吹拂着他下一样的头发和衣衫。
泡过了澡,他并未绾发成髻,而是像这山里的男人束起一头黑发,垂在身后,身上穿的是这里灰色宽长袍袖的传统服饰,胸前缝缀一块五彩龙纹的花布衣襟,扎上同样花色的腰带,袖口和袍摆也是相同的龙纹滚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豪迈英挺,若不看面貌的话,还以为他也是骑着花花马儿,赶着牛羊高歌的高原部族男人呢。
不!人家拿的是赶牛羊的手杖,他却是天生威仪,即使站得这么高,风吹得这么狂,他还是屹立不动;他手上拿的应是镶金带玉的宝剑,只消一挥,就能指挥他脚下的千军万马……
郁相思看得痴了,这是她的男人啊,就像掌柜大娘一样,成天将我家男人挂在嘴边,她可没脸这么说嘴,但这份幸福感是最真实的了。
“在看什么?”穆匀珑回过头,笑问她。
“我看下面的碧海子。”郁相思脸一红,赶紧转开视线。
“碧海子在清晨和黄昏时是金色的,平常是蓝色,倒映山影就成了绿色,大雨时是黑色,到了冬天下雪是白色的……”他故意一顿,仍是灼灼地望定了她。“但都不如你害羞时的红色脸儿。”
“呀!”又来调戏她!她捧住了脸蛋,双掌尽是烫热。
“你在看我的衣裳吗?”他模向她微肿的红唇,忍不住癌了脸,克制地往她唇瓣吮吻一下。“这回来不及,以后会帮你做很多很多族里的服饰,你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又不是三头六臂,穿不了那么多衣服。”她娇笑,模了模他的龙纹滚边。“你这衣服这么合身,不是借来的吧?”
“不是。这是我自己的衣裳,上山时便穿。”
“它们里头填了羊毛,应该比较暖和吧?”
“是比较暖和。”但这并不是他穿这件衣裳的本意。
郁相思有很多疑问,但她不问。她有一个感觉,打从云顶关开始,他就带领着她,走过一道又一道的关卡,像是探索,也像是冒险,不但掘出了彼此深藏在心的情意,也即将掘出他一直过度刻意不提的身分。
“咦?”一股清冷的香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惊喜地望向他。“灵犀香?”
“是的,灵犀香就是长在这山头。”
“真的啊!”她兴奋极了,跑步向前寻找香味来源。
大平台的尽头是一座拔高的小山峰,这就是天首山的峰顶,山壁上现出一个约为十人高的大洞口,里头隐约透出亮光,却是深黝黝的看不真切,灵犀香的香味就是从这里飘散出来的。
令她惊讶的是,不知什么时候护卫大哥们全部来了,人数远比她算过、见过的还多,好些都不认识的,他们穿着一式的高原部族灰色射猎劲装,腰配长剑,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分成两列站在洞口前。
洞口边立着一个巨大的石碑,差不多有她的两倍高,她仰头看去,上头没有文字,而是她已经十分熟悉的龙形刻纹。
“他们?”她有些忐忑。
“他们是跟随我身边最精良的金骑卫队,一共三十六名。”
“这山头……”她忽然明白了,难怪他需要被保护。“这不是皇帝他家人才能来的地方吗?我们就这样闯上来,可以吗?”
“没关系,我们进去。”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往洞门走去,刷一声,所有的侍卫动作整齐划一,立刻单膝跪下,带着恭敬和热切的目光护送他们走进石洞。
郁相思背脊发热,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等阵仗,护卫大哥们不可能跪她,那就是像孟大哥一样跪他了?
他果真是皇族中人?她想问,但周遭气氛太庄严,她说不出话。
进了洞里,又变回两人独处,她稍稍舒了一口气。
洞内静谧而黑暗,往前模索走了十来步,低矮的石头壁顶忽然不见了,眼前一道天光直泄而下,照亮了一个极为宽广开阔的大山洞。
冷冽的灵犀香味更浓了;她抬头看去,洞顶一个圆形大洞,从上面直直裂到前方山壁,引进了大量的天光,还能看到外头飘过一朵白云,她恍惚有个错觉,以为自己已经到仙山当神仙了。
天光底下,摆放一张好大的石桌,上面至少可以睡上十头牛……等等!她看仔细了,这石桌不是摆上去的,而是从山洞直接凿出来,与地面连为一体。
表斧神工!她惊叹极了。又看到石桌左边矗立着一块黑黝黝的巨石,差不多有她两个人高,方圆约有三人合抱,即使天光照在石面上,那深沉的黑色还是一样深沉,令她以为那不是石头,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好奇上前,愈是靠近,愈能感觉巨石所散发出来的冷凝香味;她心脏陡地一跳,先是屏住呼吸,再深深地吸进那独一无二的清冷香气。
“这……”她右手举在巨石前,竟然不敢去触模。
“这就是灵犀香。”他来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抚模巨石。
“啊!”她怕碰坏似地,很小心地拿指尖抚上巨石,感受着不规则的粗糙石纹,轻声问道:“全天下的灵犀香就只有这一块?”
“是的。”他说起了掌故。“五百年前凿开了这山洞,原是做为避风雪之用,没想到洞中有洞,还有一块浑然天成的灵犀香。没有人知道这块香石是哪里来的,很可能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在这里了。”
她的手指缓缓移动着,一方面感受着温润的冰凉,一方面也为这古老的巨香传说而心慑。
她夜夜放在枕畔的灵犀香就是从这里敲下来的啊。
“为什么叫灵犀香?”她问道。
“当初发现时,这香石长得像犀牛角。”他右臂上扬,显出这块巨石当年更为高耸的高度。“犀角中间有一条白纹,从上头直通到下头,可以互相感应,因为有此灵通,便叫灵犀,因此这块香石也叫做灵犀香。”
他手臂缓缓摆了下来,好似画出一条相通的犀角白纹。
“我没看过犀角。怎么感应法?”她深深为这个命名所感动。
“好比我在这头,你在那头。”他伸袖一挥,比向了宽阔的石洞,微笑道:“不必说话,不必见面,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烦恼什么,欢喜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
“啊……”她的心再度受到震撼。
心有灵犀,即使千里迢迢,亦会寻香而来,也会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及时赶到,在她失望无助的病榻边,柔言安慰,字字句句说进了她的心。
灵犀香珍贵,与她心有灵犀的男子更是珍贵啊。
“好珍贵……”她眼眶微湿;心里还在感动,突然觉得有事不对劲。“太珍贵了,你不可能那么容易买到,到底……”
“我不姓田,我姓穆。”
“什么?”
他答非所问,却也让她瞬间明白。
穆?皇帝他家的大姓?只因他是皇族中人,所以他一直瞒她?
“我也不叫田玉龙,这是我外出时用的名字。”
“干嘛遮遮掩掩的,见不得人吗?”
“我姓穆,名叫匀珑。”
“这谁呀?”她恼得快哭了,真相只有让她更加惶惑而已。
“唉!”他好丧气。看来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皇帝的名字,对于老百姓而言,大概就只知道皇帝老儿、真龙天子、万岁爷这些词儿罢了。
他微笑轻抚了她的头发,执起了她的右手掌,见到她掌心的肉色疤痕,忆及她跌落吊桥的惊险景象,不由得心头一紧。
他轻轻叹息一声,低头亲吻了她的掌心,这才站在她身边,拿指头一笔一划在她的掌心写出他的名字。
“匀,均匀,匀称,取其平和中道之意,务求天下安定,百姓丰衣足食;珑,王者为龙,龙为至尊,乃是上天之子。”他边写边解释。
“你名字这么多学问!”她听得头晕了。
“来,过来看这个。”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大石桌的右边,那里一大块山壁磨得平整光滑,依序刻上一行又一行的文字。
“这个山洞,就是天穆王朝皇帝祭天的神庙。”他感觉她手心微颤,立刻用力回握,再带她缓步走过,浏览石壁上面的文字,语气沉稳:“天穆王朝立朝三百年以来,自太祖以降,至今十二个皇帝,上头是他们的名字、年号和庙号,不过最后一个还在位,不急着上庙号。”
穆匀珑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名字,天穆王朝第十二代皇帝。
难怪,难怪呀!所有混沌不清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不早就猜到了吗?只是,她不敢、也不愿往这个方向去猜;在云顶关,大耳和尚说“果王”送礼物,她知道他指的是国王,可天穆国没有国王,而是皇帝,她那时病着,无暇细想。
丙然就是他!难怪他以超乎常人的能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还能亲自到场送行,大大地激励了军士们的士气,他——她不得不说——做得很好啊。
知道真相的此刻,她是该学护卫大哥们跪下来?还是鞠个躬就好?或者像戏台演的,扮演一个美妾的角色,给贪恋美色的昏君槌挝背、捏捏腿?不然,干脆昏倒给他看,以搏得君王更多的宠爱?
所有纷纷扰扰的念头一下子平静下来,她既不惊恐,也不兴奋,她还是只愿他是在青檀镇寻香而来的男子。
皇帝也是渴求真情真爱的男人,他苦苦隐瞒,是怕惊动了她吧?若早知他的身分,她还能毫无顾忌地跟他在一起吗?怕是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他说一,她不敢说二;他不让她走香路,她就得谢主隆恩。
他说,他要她了解他,接受他,没有疑虑,没有害怕——他做到了。
他是要什么有什么的皇帝啊!他大可不必这么弯弯绕绕,好让她来喜欢他、爱他……可他就是这么弯弯绕绕,从而让她喜欢他、爱上了他……
他竟是为她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她的心一绞,热泪夺眶而出。
“相思?”他静静地等待,竟是等到了她的眼泪,不由得一惊。
“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吗?”她抬起泪眸。
“可以。”他转为逸出温柔的微笑。
“匀珑。”
“我想再听。”
“匀珑。”她泪水滑落,绽开甜美的笑靥。
“相思啊!”他如释重负,张臂拥她入怀,不住地抚模她的头发,欣快地道:“普天之下,除了我过世的父皇和母后,就只有你能喊我的名字,因为,你是和我平起平坐的妻子。”
“妻子……”她又掉下了激动的泪水,
“今天,有天神见证,我穆匀珑誓娶郁相思为妻。”他捧起了她的脸蛋,以指月复拭去她的泪痕,笑意温煦,向她告知道:“相思,你将成为我天穆国的皇后。”
皇后?这个天下姑娘梦寐以求的名份突然掉到她身上,她只是怔忡。
“皇后……就是你的妻子吗?”她怯怯地问,觉得自己糊涂了。
“当然!”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皇后……”
“很简单,你只要爱我。”
她是爱他啊!青檀镇初见,她心里便搁上了他,难捱的相思日子里,她的情意逐渐发酵;云顶关重逢后,他的柔情深深地打动了她;高原上的豪情纵歌,水池边的拥吻,他一切的一切,皆已成为她心魂的一部分。
“乖,别哭。”他温柔地为她拭泪,轻轻一叹。“还是吓到你了。”
“我没吓到,我……我……”她抬起眼睫,绽开甜美的笑靥。“我只是没想到,我会爱上了你,还要嫁给你,一辈子相守……”
“相思!相思!”他用力拥紧了她,不断呼喊她的名字。
“匀珑。”她亦柔声唤他,贴上他的胸膛,倾听他强壮的心音。
灵犀清香围拢而来,在他们身边跳跃舞动,送上最芳美的祝福。
相拥片刻,他拉起她的手,微笑道:“我们出去了。”
“护卫大哥他们还在外面?”她怯声问道。
“他们等着见未来的主母。”
她握紧他的手,分不清到底是谁握得比较紧,就让他带着走出洞口。
两列金骑卫队一见到主子出现,又是刷地跪下。
穆匀珑伸手示意,朗声道:“平身。”
她还是首次见到他这般恢弘的气势,不觉注目于他格外英挺的面容。
“各位!”他的声音回响在山壁之间。“你们追随朕身边多年,全是朕所信赖的忠诚侍卫,现在朕就要将最好的消息首先告诉你们。”
金骑卫队的侍卫们再度露出热切期盼的神情,专注聆听。
“这位郁姑娘就是朕的妻子,也就是我天穆国的皇后。”
“恭祝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万!”众侍卫欢声雷动,齐声高喊。
“啊!”她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竟然躲到了他身后。
“他们是真心尊敬你,你以后就会习惯了。”他刻意退后半步,让她和他并肩接受侍卫的礼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侍卫又继续呼喊。
山呼之声高昂雄壮,直贯云霄,郁相思感受着这个属于她和他的震撼场面,感动落泪之余,也绽出了微笑,朝三十六名金骑卫队点头示意。
大风吹走厚云,长空万里,金色阳光照耀在一对壁人身上,光采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