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津回来后,影兰和以淳交往得更不避讳了。
尽避周围的人看傻了眼,他们依旧我行我素地驰骋在两人的甜蜜世界。
枫叶染红的公园里有他们的笑语,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有他们走过的痕迹,连葛以淳参加的宴会都因柳书缦的风采而更添华丽。
梆以淳对她的依赖,日复一日更加彻底,他的思绪、他的喜乐全系在影兰的一颦一笑里。
而影兰,就像是清仓大拍卖,不求一切地将自己抛售出去,有种快感、有份满足,更是没有退路的悲壮之情。
她不是无病申吟的强说愁意,而是来自远方的呼唤愈来愈清晰,她真怕有天清晨醒来,这一切都成了陈迹地活在历史里。
为此,她更抛掷得彻底,却又让内心忧虑恐惧不露痕迹。
而这一切,只有雪凝看得见。
“兰儿,你有心事?!”雪凝关心地握着她的手。
“怎么?!我脸上写得这么明白吗?”她有些讶异。
“不是——”雪凝苦笑着,说:“是我太熟悉这种隐瞒压抑的神态了,那是种不能说出的苦。”
雪凝是真懂的,一语道破影兰的苦衷。
“是他让你看得这般剔透吗?”影兰意有所指地反问雪凝。
“他说我的人像蔷薇,灿烂得令他自惭形秽,他说我的心像水晶,珍贵无暇地令他退却。”雪凝望着星空,喃喃地诉说。
“中许曲折,但你们有坚持的资格,不像我——”最后一句,影兰的声音小如蚊蚋。
“兰儿,说真格的,我很羡慕现在的你,不论以后,至少目前你和葛少爷都坦白内心的感情,没有猜测,没有试探。”雪凝叹着气。
“我也有过这段躲迷藏的时期。”
“还好已经真相大白,说不定我季雪凝就快要有伴娘做了!”雪凝想转移这伤感的话题。
“雪凝——”影兰有些迟疑地说:“其实我哥对你也——”
“季雪凝是朵水晶做的蔷薇,无法摘取别在他的襟前,却会永远绽放在他的心间。”雪凝眼中闪着泪光,神情激动地说:“这是他最露骨的表达了,虽然字里行间不痛不痒,却让我的心有了归向——不论今生或来生。”
雪凝的固执虽是预期,却也惹得影兰动容不已。
男人的坏,不在绝情,而是明知受不起这份情,却又留下令人牵绊一世的甜言蜜语,使其进退两难、徒负青春!
次日,天刚破晓,在睡梦中的影兰便被尖锐的叫声给吓醒了。
“怎么回事?!”匆促披了件外套,影兰便急忙地朝人声杂沓处寻去。
“二小姐自杀了,吞了一整瓶药啊!”佣人福婶说。
“人呢?”影兰忙问着。
“大少爷抱着赶去医院了,哎呀!希望还来得及。”
没一刻停留,影兰慌忙地换了衣裳,神色紧张地往医院方向奔去。
她不懂,什么事会严重到让书屏轻生?!都怪她太疏忽,连跟她做个好姐妹的机会都没把握住。
医院的病房里,浓厚刺鼻的药水味搭配着柳书屏苍白削瘦的脸。
还有一旁柳徐玉蓉哭肿的双眼。
“二娘,医生说观察已经没事了。”柳书严安慰着。
“书屏怎么会这么傻呢?”影兰走到病床旁,抚着书屏的头。
“不许你碰我女儿,都是你害的——”柳徐玉蓉激动地冲上前推开了影兰。
正当影兰满头雾水,正想问个清楚时——
“娘——”虚弱的呼唤从书屏的口中传出。
“屏儿,你醒啦!你可把娘吓坏了——”柳徐玉蓉不由得哽咽了起来。
“为什么要救我,这世上根本无我柳书屏立足之地,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争取,只要姐姐一出现,就遮住了我千辛万苦得来的一片天——”书屏的话和着眼角的泪令人鼻酸不已。
“书屏,我伤害到你了吗?告诉我——”影兰不知所措地拭着书屏的泪水。
而书屏只是摇摇头,虚弱地说:“我真的累了——”两行泪又滑下了她的脸,说:“从小我就好强,明知赢不了你,我却也不甘心地努力上进,当你整日呆在花园赏兰时,我正在学校写着考卷,做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一直反复地告诉自己,内在的充实可盖过外表的华丽,可是,我错了,而且错到如今才知道——”
“屏儿,别再说了——”柳徐玉蓉阻拦着。
“娘,让我说,十七年来我忍得太多了——”书屏吸了一口气,怔忡地继续说着:“我长得平凡不是错,错在我有你这位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姐姐,前两次黄绪延、王为真为了你舍我不顾时,我还自我安慰着,说这些男人肤浅,不值得我托付一生,可是——可是,连傅大哥都变了,我以为他是特别的,我以为他不会别外表的一切给迷惑的,柳书缦你让我的美梦破灭怠尽,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书缦——你分明是存心整我。说是话剧要我找人顶替,那为何你有赶回来?!三年了,三年来我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站在舞台上接受众人的掌声喝彩,但直到今年,这是我在学校最后一年了,我原先不敢奢望的事情终于露了丝曙光,我以为老天爷听到我的哀求,没想到——没想倒——”书屏克制不住地抖动肩膀、失声痛哭。
她的悲伤,影兰有着切肤之痛,书屏的怨,是影兰也曾掩过的伤口。
“你知道吗?——我连睡觉时都抱着剧本不放,我付出的心血绝对不是你柳书缦所能想象的——”书屏激动不已。
“书屏,你放心,这次的女主角非你莫属,没有任何人抢得走。”影兰亦红着眼眶地安慰着。
但此刻的书屏似乎完全听不进任何话语,反而更歇斯底里地呼天抢地——
“不公平啊——柳书缦我恨你——我不甘心哪——柳书缦你把该我的还给我呀——”
影兰在书严的意思下,为了避免再刺激书屏的缘由下,她黯然地转身离去。
“柳书缦,不许走——我要诅咒你——我用我的生命发誓,下辈子我要讨回你抢走的所有东西,你听到没——”
书屏满是怨毒的诅咒,听得影兰是毛骨悚然。
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她便不假思索地往书屏的学校奔去,一路上,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弥补一下书屏多年来的委屈。
她直接来到话剧排演的场地。
“兰儿——”傅立航的高兴溢于言表,“这么早就来了,我们下午才要开始——”
“我们是不是另外找个地方,我有要紧事要同你商量。”
难得兰儿主动约他,即使有急事,傅立航也都舍下。
学校的对面,就有家古朴的小茶馆,平常就是这群学生们闲磕牙的地方,而傅立航就领着柳书缦进去,挑了个隐秘的角落坐着。
“今天能见到你真好,这一个星期来我——嗯——我们大家都念着你呢!”傅立航显得有些紧张,“这下子,我就不担心咱们的人鱼公主开天窗啦!”
“即使我没赶上,戏还是不会开天窗的——”影兰微笑地说着,“书屏把我的戏份练得比我还用心。”
“是呀!真多亏她了,又要负责打理内外,还得多份负担,她那劲儿地用心,真是没话说,不过这下子,她肩上的压力就可稍微舒缓多了,对了,今天怎不见她的人影?”
“喔——她人不舒服,可能是疲劳加上风寒。”影兰不想说出事实真相,只得随意编派个理由。
书屏的苦,若非亲历,是度量不出那份椎心,影兰不说是不想书屏好强的自尊中再添打击,毕竟其他置身事外的人们大概都会以“小题大做”来看待“自杀”的行径,再以怜悯的眼光灼伤试图遗忘创痛的心灵,留些面子、留个退路,对书屏的往后是无庸置疑的。
“兰儿你今天找我来此,是有什么事呢?”傅立航终于提出正题了。
“我是想请辞话剧的角色,我希望用书屏替我上去。”影兰索性单刀直入地说了。
“为什么?你是我们这次的王牌,书屏虽然不错,但——但是她和你毕竟差太多了。”傅立航竟有些激动。
“可是这是她在学校里的最后一次机会,我要让她能留下一份特别的纪念,傅立航你就答应我吧!”她的语气、她的眼光尽是哀求。
“是她自己不愿挑个角色上台的,一开始我也征求过她的意见,而你自从排演来也没有的想法——”他眼神闪过一丝疑惑,说:“是书屏要你这么做的,是不是?她只想要人鱼公主这角色是不是?”
“没有,是我这阵子太累,我真的没办法再胜任这份工作,况且书屏真的也很合适——”
“不要,兰儿,我不想你半途退出,这一次比赛对我的意义重大,我多么盼望能与你同台演出,而我只有对着你才会有特别好的默契与感觉,这也是我毕业前的纪念,不要让我遗憾。”说毕,傅立航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影兰放在桌面上的手。
虽然心中一直当他是个十几岁的大孩子,但此时此刻,影兰还是觉得有些困窘,急忙将手抽了回去。
“傅立航,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是不公平的,不只对书屏,对其他参赛者也是如此,因为,我只是个校外人士,虽然规定中并不反对,但是唯我独尊就稍嫌过分了,你有没有为我的处境想想。”
这也倒是事实,在排演的过程中,影兰也隐约地感受到其他女孩子似有若无的不满和妒意,只不过她今天再把“委屈”夸张了一些。
“柳书缦的条件,即使令人嫉妒也无可挑剔,我认为这点事情,你应该早就视若无睹了,不是吗?”傅立航不相信影兰的借口。
这男孩真是执拗,又加上他含蓄表白的感情,使影兰无法拉下脸拂袖而去,但再犹豫不决,对书屏、对傅立航都不利,影兰至此,不由得为难地叹口气。
“兰儿——”傅立航欲语还休地凝视着她,还一会才提起勇气说:“听书屏说,此番是葛先生陪你上天津的。”
“是呀,怎样?!”对他的问题,影兰有些不解。
“那——你们——嗯,我的意思是——”他实在说不出。
看着他的神态,听着他的问题,影兰心中生起了一石二鸟之计。
“我们误会冰释了,打算下个月举行婚礼,所以,我真的也抽不出身忙其他事情。”影兰不敢停顿地一口气说着。
“这才是你打算退出的真正原因吧!”傅立航在愣了好久之后,在难掩失望地说着。
望着他黯然离去的身影,虽有不忍,但却是必须。
回程的路上,影兰顺道停驻在她与以淳的无名湖畔,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习惯来此,对着湖面想着心事,只有来到这里,她才有一刻彻底的宁静。
“小女孩——好久没见着你罗。”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缓缓地向影兰走近。
“老婆婆,您好——”影兰对眼前的这位陌生老人有些讶异。
“我没想到我这阵子没来这儿,你这小丫头连长相都不大一样了哩!真得女大十八变哪。”
八成是认错人了!
“怎么个不一样?!老婆婆。”影兰好玩地顺口应着。
“现在的你看起来快乐多了,而且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不像几个月,哎——对了,是不是你的计划成功了?”老人家抬着满是皱纹的脸看着她。
“计划?!”
“是呀!就是你在这哭得正伤心,而准备跳进湖里的那一次呀!让我好说歹说地才止了你那傻念头,临走前,你还说要改变自己,教那不知好歹的未婚夫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嘻嘻——瞧你这样子,想必把那人教训得惨兮兮——”
这情节太过雷同,影兰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只是老人家记性不行,也问不出当事人的名和姓,影兰只得纳闷地坐在湖边排解着心中涌起的疑点。
不会吧!哪有这么巧的事!
念头才落,身后响起清脆的叫唤声音——
“兰姐——”
“巧眉?!你不是在天津,吗?”影兰无法置信地看着巧眉,高兴地握住她的手。
“昨天晚上就到上海了,我爹刚好有会议,那我说什么也得跟过来看看你,上一次的事情多亏了你和葛少爷的帮忙,不但救了巧眉一命,还让我忍主归宗,重享天伦之情,这份恩,巧眉永远记在心头。”今日的巧眉已是官家千金,与丫头打扮的她俨然不能论比,穿着梳装更添分贵气。
“咱们是姐妹还说这些?怎样,你那新爹待你如何?可有人欺负你?”
“没有,我爹疼我都来不及,他老说要不是当年临时出差到外地,也不会让我们母女被大娘赶出去,还骗他说我娘得病死了,为此,他极力想弥补我。”巧眉的笑,看得出是真心。
“那就好——对了,你怎会知道我在这儿?”影兰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怎么不知道?以前我就会经常陪你来此,而这湖边是你拜托老爷出钱整治的,你还私下敢名为‘隐兰湖’,怎么?!你还没记起这些?”
隐兰湖?!这是柳书缦的湖?!那方才——
“当初我是不是打算在此自杀?”她急切抓住巧眉的手问着。
“这——”
“是不是?!”
“嗯——兰姐,不要再回忆了况且现在葛少爷对你可挺好的——”
他们都错了!柳书缦根本不想死,甚至于她更打算重新规划她的人生,只是,事与愿违,在满是“雄心壮志”的回家途中却被一场意外的车祸给毁了。
所有的疑团,至此迎刃而解。
书缦的用意,是希望有人替她延续那未完成的心愿,包括赢得尊严、活出自信,也包括掳获葛以淳的心,浇熄尹紫萝嚣张跋扈的气焰。
原来,在天津的最后一晚,影兰的确是看见了柳书缦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挥手离去。
而书缦既走,那她与以淳之间就更无嫌隙了!影兰不禁一阵清朗,笑意由心底直染上眼睛。
刺眼的火线驱走了满室的晦暗。
这是哪里?!
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再配上浓厚刺鼻的消毒药水味。
影兰微睁的眼睛疑惑地搜寻这房里的一切。
突然间,房门被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
爷爷?!
原本还算健朗的爷爷,现在却枯悴得令人难过,满布愁容拖着佝偻的身子,黯然地走向窗边放下窗帘。
影兰想喊出声却是不听使唤地无可奈何,只能任凭眼泪不断地由眼角滑落。
眼前风烛残年的他,使影兰想起了上海意气风发的柳书严、季雪凝、还有葛以淳——
这下子,影兰心头更是一惊。
糟糕!!她是不是永远回不去上海了?!这怎么可以。
那以淳怎么办?她甚至连再见都没说一句,她才刚要与他痛快地爱一场,她才好不容易摆月兑书缦的阴影,她才她才……她不能这样离去。
乱了方寸的她,听见阵阵来自遥远的敲门声音。
“姐——姐——是我书屏。”
“进来。”惊醒的她,汗流浃背,又恐眼前一闪而失,连忙换敲门者入内。
“姐——抱歉,吵醒你,要不我一会儿再来。”书屏满脸歉意地却转身离去。
“别走——书屏。”影兰赶忙地坐起,说着:“我不睡了,陪我聊聊,好吗?”
此时的影兰对任何人的及时出现,都感激涕零。
“姐——”书屏欲语还休地走到影兰的床前,说:“那天是我失了神智,才说出那样恶毒的话,你别放在心里。”
对于书屏的友善,影兰感到有些意外,自从那天在医院起,至今也有四天了,一直避免与刚出院的书屏正面照会,深怕有刺激她的病情,不料是她今日欲出奇地主动来到影兰的房里。
“你身子好些了吗?”影兰拍拍床沿,示意要书屏坐在她身边。
“嗯——”书屏点点头,看着影兰说:“姐,谢谢你的成全,为了这件事,你还对傅大哥编了个荒谬的理由,实在委屈你了。”
荒谬的理由?!影兰以为自己没听仔细。
“就是你要与葛以淳结婚的那桩事啊!哼!那公子才配不上你,任谁都知道这只是你赌口气设的温柔陷阱,才不是真心想同他在一起——”
“你怎会这般认为?”听着书屏的话,影兰不禁心头一惊。
“是尹紫萝说的,她说你这一切只是为了要教训葛以淳和她,但是,她不会在乎的,她还等着葛以淳回头呢。”
尹紫萝的用心可想而知,不解的是她怎么会用此言论来反击,书缦的想法,她是不可能知情的,更何况心高气傲的她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
“算了,不谈这些,你那话剧准备得怎样了?就快比赛了。”影兰转个话题。
“我今天来就是想姐姐帮个忙——”书屏顿了一下,说:“我想向姐姐借套礼服,就是那次你生日穿的那一套——”她有些吞吞吐吐。
“当然可以,不过,你不是也有些礼服吗?怕我的衣服不合身。”
“不合身可以改,傅大哥一直认为你才是最佳女主角,所以我想到时给他个惊喜。”
“就为了这个原因?”影兰对书屏的自卑,有份怜惜,更有种责任的心情。
“书屏,外在不是一切——”
“那是安慰认得谎言——”
“是不是谎言,就在你一念之间。”影兰决心趁此机会疏导书屏的心结。
“我也努力过,却换得嘲笑不屑。”她有些忿恨。
“那是你的立足点错误,导致方法不对,结果不对,倘若你真有心,不妨重新再来。”
书屏听此,不免动容,忙说:“还请姐姐指引。”
“第一件事,你要把动机立得纯正,古人说的那套‘女为悦已者容’已经是不合时宜了,咱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自己活得更有尊严更为快乐,记住这一点,不要再回头走老路子。”
书屏的忧,影兰太了解,因此她的见解对书屏而言是针毯,句句皆是希望的感觉。
“你不是不美,只是被你完全忽略了——你只是一味地向外探索,却无暇找出自我——”
“姐姐的教诲,我懂,只是,我仍不知从何下手。”
“不要模仿我,想想柳书屏也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何必再去将别人的面貌盖住自己独特的光芒,你就是你,没有人可以取代。”
影兰的一番话,点醒书屏的盲目。
“可是,我还是不满意自己的模样。”书屏说着。
“这就是问题了,不过,我会帮你的——”影兰握着书屏的手,诚恳又仔细地端详着书屏的面容,然后,若有所悟地微笑说:“我想。我找出问题的关键了。”
这一整天,她们姐妹俩忙得乐不可支,在影兰的怂恿下,书屏换了发型,将原本同书缦一般长的头发,剪成了俏丽活泼的短发,接着影兰又领着并来到虞思年的裁缝铺子里。
“姐,我衣服多得很,不必再添了。”
“听我的,包你焕然一新。”影兰自信满满的。
“柳大小姐,今儿个怎么有空,这位是——”虞思年急忙地站了起来招呼着。
“怎不认得我啦!虞师傅。”书屏笑着说。
“这——这——我真是忙晕了,不然像你这般美丽的小姐,我应当不会忘记呀!”虞思年尴尬地拼命想着。
第一次听到如此的称赞,书屏竟害臊地红了脸,温温地说着:“我是柳书屏,咱们在我家也见过几次。”
“二小姐?!”虞思年一脸的愕然,疑惑地直盯着书屏瞧着:“怎么同以前不太一样——”
“当然,咱们二小姐今儿个起月兑胎换骨了,这也是我们来此的目的,希望藉着虞师傅的天分,为书屏更添些风采。”影兰说着。
“二小姐的气质与大小姐完全不同,因此,太古典、太拘谨的设计对她并不合适,不过,怕二小姐不习惯尝试这些较西化的东西——”虞思年果然有天分,只消一眼便能抓住书屏的特质,令影兰不由得心生佩服。
“虞师傅说了算,我相信你的眼光。”书屏倒也豁出去似的干脆。
“不过,人鱼公主的礼服要先赶一赶,那书屏你可得抽时间同虞师傅研究研究。”影兰提醒着。
看着书屏露出难得的笑容,她的脑海中又映出了书缦感激满意的颌首,想必这也是她的心愿之一吧!
夜已深沉,而影兰却迟迟不敢入睡,怕是一醒就成永别。
计算着以淳出差回来的日子,她再因也得撑到对他说声再见。
入了冬,苍凉的感觉更为深刻,一如影兰的心事。
几夜的忐忑不眠,换得她消瘦憔悴的容颜,站在冷飕的风里,更有种单薄的孤零。
来到上海市郊的寺里,跪在佛前的影兰也不知道该许着什么样的心愿,回不回去、离不离开,都有人伤心,而最苦的还是自己。
“怎么?!还不满意?!你柳大小姐不是如愿以尝地圆了心意吗?真看不出你那般心机!”尖酸刻薄的语气自影兰的身后响起。
“是你?”影兰直觉地回着头,倒有些意外。
“怎不见你的护花使者呢?莫非你早把他甩了。”尹紫萝一脸的挑衅。
“他到华北出差了——”影兰懒得理会她。
“是吗?!”尹紫萝笑得很僵,说着:“原来他没知会你啊!其实他昨晚就回上海了,而且还直奔我那儿呢。”
“既然如此,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大清早出门找碴。”她的挑拨,影兰是不信的。
瞄了一眼尹紫萝的难堪,影兰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柳书缦你别太得意,葛以淳不会娶你的,他没有这份心——”顾不得众人的眼光,尹紫萝气急败坏地叫嚷着。
虽说不信,影兰还是按了葛家的门铃。
“请问——”她还未说完。
“喔,原来是柳小姐,咱们少爷才刚起床,正准备出门呢!”应门的男仆说着。
丙然回来了,那尹紫萝说的倒是实情,这一想,影兰竟有些松了口气,倘若如此倒也好,她实在不忍见一旦她遽然离去所带给他的打击。
“兰儿?!”客厅中的以淳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我才正要去找你呢!”
影兰笑了笑,用温柔的眼眸看尽他的神情。
以淳也不语,若有所思地牵着她的手,走上楼梯。
“兰儿,有件事我想当面问个仔细——”他神情显得有些紧绷。“你的付出是否只为了要报复?!”
影兰的理智应该说“是”,但她一想感情用事。
“是尹紫萝说的?!你相信?!”她不愿背叛他的深情。
以淳摇摇头,说:“不信,但是我害怕失去你。”
“你昨晚上尹紫萝那儿去了?”影兰问着。
“那是去质问这些传闻,兰儿,我的一颗心全在你身上,我并没有和紫萝——”他有些焦急地辩着。
“不用说了——”影兰伸出手捂住他的唇,说:“即使你不要我,我的心仍依旧为你保留。”
他们的爱,晶莹剔透,没有模糊不清的角落,而尹紫萝的心计却成了砂纸,磨掉了粗糙更显光彩,他们的情感犹似明镜,对方的一切全都一览无遗。
这种安心,满足得无可比拟。
这份爱,无关婚姻。
那天起,影兰的爱抛得更彻底,随着梦中逐渐逼近的力量,她抗拒得愈来愈吃力,为此,她与以淳相处的一分一秒都教她分外珍惜。
除了公事的必须处理外,以淳几乎是和影兰形影不离,天气好时,他们会上隐兰湖散步谈心,天气差时,他们也怡然自得地呆在定观念,沏壶热茶、脉脉含情。
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枯燥,没有无聊,因此,喧闹的街景、华丽的宴会及罗曼蒂克的餐厅都不是他们的选择。
“这就够了,我们不需要更多。”倚在以淳怀中的影兰是知足的。
“可是我是贪心的——”以淳附着她的耳朵,轻柔地说:“我还要更多更多——”
“讨厌,不正经——”
他俩身上都带着超高电流,缠在一起就火花四迸,无法自抑,这份激情超乎想象,也超越生理。
有个目的地,就有到站下车的时候,但他们之间却不止,或许他们的爱太强烈,早已穿越了生理而直达精神领域,惟有如此,才能负荷一切,也正因如此,他们总觉得填不满精神层面的宽广深厚。
他们一直一直在制造更多的电流,他们为自己的全心付出乐在其中。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影兰的心就如同此句。
她的心事全藏在枕头里,只待夜深人静时才独自面对,一到日出,她便又换上幸福快乐的神情,接受都看在眼里,却不免担心。
这天,影兰才前脚踏进大厅,就听见大家的议论。
“一个女孩子家整日不见人影,外边的闲言闲语是愈说愈难听了。”柳徐玉蓉故意夸大地说着。
“二娘就别多心,现在风气不比从前,自由恋爱正流行着,何况他们俩本来就合适,说不定咱们柳家将要办喜事了呢!”柳书严替妹妹维护着。
“爹、娘——”影兰假装在进来,若无其事地笑着。
“兰儿,来,就差你一人,开饭吧!”柳知然慈祥地示意她坐定位。
“兰儿,最近你老是同葛家那小子在一起,不是解了婚约吗?你们年轻人的脑子究竟想什么东西呀?”柳知然摇着头,不解地说着。
“要是那小子真有心,那他也该来见见我们,重新办个仪式什么的,有个名分,也免得落人口实哪——”柳知然埋怨着。
“我看哪——是人家没这份心思——”柳徐玉蓉说着。
“要真如此,女儿啊,你就要同他有些距离。”柳知然严肃地说着。
一顿饭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让影兰食不下咽,只得找个理由赶紧会房躲避。
“兰儿,你有苦衷是不是?”雪凝老早就看出了。
影兰顺手斟了杯茶,递给了刚进房门的季雪凝,说:“咱们好久没聊聊了——”她的话语像是临别前的交代。
“怎成这副德行哪!苞白天的你是两种神情。”雪凝的聪慧伶俐是不必多言的,凡事只要她一个眼神,便能瞧出个七、八分。
影兰啜口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雪凝,要是有天你的那位木头教授说要回趟东北,切记,不要让他走,用尽一切努力阻止他回去。”
对影兰突如其来的话,雪凝不由得心一惊:“怎么,兰儿你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东北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回去危险嘛,惹得你三天两头地牵肠挂肚。”影兰不敢说得太多,怕自己成了破坏别人情感的理由,但是,她一直忘不了满头白发的季女乃女乃始终记挂着那位回东北向双亲禀明婚事的穆颖。
从抗战到剿匪,从上海到台湾,季女乃女乃的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再听到他的消息,这种苦,影兰可以体会。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有他的自由,我不会干涉的,再说,他现在哪有时间回家,再过三个月他的个人画展就要举行了,他还说要为我画幅水晶蔷薇的肖像哩!算是订情信物吧!”雪凝的神态全是陶醉。
雪凝眼下的幸福,影兰不忍打碎,因为这段记忆是支撑着季女乃女乃颠沛流离、耐住作客异乡孤寂的唯一寄托。
说了,只是徒添伤怀却于事无补。
“唉!我那大哥始终没这福分!”影兰为着书严惋惜不已。
“关柳书严什么事啊?”雪凝瞪了影兰一眼,故作神秘地说:“那位打从天津来的官小姐似乎挺喜欢他喔!前些天我还见他们俩在花园有说有笑的。”
巧眉?!
“你多心了!巧眉本来就敬重我哥,而且在我家工作的这些年里,自然同我哥也犹如亲人般的熟悉,是你大惊小敝啦!”影兰胸有成竹地说着雪凝。
“是吗?”雪凝仍是不信的表情。
影兰的肯定自然是有依据的,因为爷爷除了季女乃女乃之外,就属对影兰那位早逝的女乃女乃怀念不已,虽然影兰从未见着她一面,但从爷爷早晚上香的默然神情中,她也略能猜出女乃女乃在爷爷心中的分量。
有情、有义,坚忍不拔是爷爷对女乃女乃最崇敬的形容。
扁是这一点,影兰便可断定爷爷的姻缘尚未接近。
“雪凝,托你两件事好不好?”影兰其实老早打算好了,只差最后勇气。
“说啊!苞我客气什么?”
“第一件事,倘若有一天我——我死了——”
“呸呸——老爱胡思乱想——”
“不要插嘴,只须听我说——”影兰慎重的神情让雪凝也襟了口,“倘若我突然走了,这儿有一封信请代我交给以淳,第二件事,六十年后,我爷——我哥的孙女倘若发生重大意外,昏迷不醒,请你告诉他不必担心,因为时间一到,他的孙女便会清醒。”
雪凝被影兰的话扰得满头雾水,好一会儿才纳纳地说:“兰儿——你病了?!”
影兰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随你怎么想罗!不过这两件事你答应了,就得替我办妥。”
送走了雪凝,影兰更显得无力地瘫坐着,今晚,怕又得睁着眼皮等待天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