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海心寨,萧瑟得有如二月的雪季!
只是这等冰寒尚未见到隔日的阳光,就让夜半突袭的敌军火箭给凌空划穿。
“喂——开门哪——”急促的敲门声,是贺兰静真性流露的面貌。在寨里听闻到湖对岸的军队喧闹声之时,第一个浮上贺兰静脑海的,就是在她眼中连半点功夫都不会的李沅毓。
“你又想干什么?”醉意颇浓的李沅毓,一打开门就丢出这不悦的一句。
“慕容氏的军队半夜偷袭过来了,你赶快准备一下,看是要躲在什么地方。”
“躲?!”
“这次他们来势汹汹,不但是可汗亲自率兵,还有唐朝的军队前来支援,我担心——”话才说一半,李沅毓就扔下了一脸愕然的贺兰静,朝著寨本营的方向奔去。
“喂——喂——你不要去凑热闹啊——很危险的。”追在身后,贺兰静边跑边嚷著。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来到大家聚集之处,贺兰静正想出声叫住李沅毓——
“李沅毓——”台阶上的公主竟先她一步开口了。
但——谁是李沅毓?贺兰静没听过这个名字。
“沅毓在此,公主请吩咐——”宏亮有力的回应,刹那间令在场所有人皆愕然不语。
他——就是李沅毓?!他跟芙影姊姊是什么关系?
贺兰静的问题同样也是寨里弟兄的问题,但,在一阵宣布之后,大伙儿才恍然明白,这装疯卖傻的醉汉竟是大唐公主的贴身保镳。
“沅毓——射个讯号到对岸,说我人在海心寨,要他们停止攻伐来换回我的命。”这是公主李芙影情急之下想到的计谋,反正她终究要回宫里去,倒不如以此胁迫可汗与唐朝的大军停止对海心寨的攻击。
对于公主的命令,李沅毓自然是奉旨而行,但尽避公主此刻的表现是沉着冷静,然而看在李沅毓眼里,却又是一场生离死别的椎心痛意。
鲍主的悲,他清楚分明——也依旧无能为力。
得到了对岸大军的回应,强忍伤痛的贺兰震跳上船,坚持要送行送到不能送的地方。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种同质同量的情感,在秤上永远是不动不摇的平衡两端。不像他李沅毓,垂落在秤的一头空自叹息。
随著小船向前划行,迎著风的李沅毓把长发飘在身后,也把海心寨丢进了他身后的湖面里,而在那一片他丝毫不眷恋的苍茫里,却闪著一颗多情受创的心。
默默站在一角的贺兰静,像是整颗心被抽离般的空虚。暗夜从湖面吹来的风,怎么会教人寒到处处疼痛?
他就这样走了?!连句再会也没说?
他不是说——我贺兰静连恶作剧都与众不同,怎么这一路看来,他连“不同”的反应都没有。
嘲笑也好、示威也罢,甚至于怨怼也无所谓,对贺兰静而言,那至少是个“差别”,那至少表示她在他的心目中有某个特定地位。
但,他没有,完全没有。他只是来湖里寻找他要的珍珠,一旦宝物寻获任务达成;而这湖中的各式奇景生物都被他丢到脑后,不屑一顾。
原来,她贺兰静也只是他顺手一丢的垃圾而已!是难堪?是伤心?冷眼看他拂袖离去的贺兰静早已分不清。
“奇怪,老大去那么久,也该有回航的讯息。”
“唉!这慕容氏的话怎么能信?我怕他们临时反悔,对老大不利。”
弟兄们开始不安的语句,顿时把陷入儿女情长的贺兰静惊醒。
是啊,大哥此番前去送行,是单枪匹马面对环伺的强敌,万一要有个闪失——
不料,这念头还没落地,就看见在离对岸不远的湖面猛然烧起熊熊烈焰,而一枝枝上了火的箭,像流星似地不断射向那载有贺兰震的小船上面。
“糟了!老大危险了。”
“快——快备船营救。”贺兰智冲到了岸边大叫。
“天哪!扮——大哥。”由战栗转为歇斯底里,贺兰静惊慌地看著那漫天大火由烈而缓,由缓而熄,由熄而灰烬——
把她心里最后一丝期盼,也烧成灰烬。
一切就如青天霹雳!
贺兰震死了!
就在他目送了公主上了对岸的刹那间,让四面八方偷袭而来的箭火给烧死了。
这个天大的打击,让海心寨所有人皆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悲痛里,足足有半年的时间,偌大的海心寨里像是一片死寂般听不到任何高谈阔论——除了啜泣声日夜不停。
因为,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领导他们对抗慕容王朝的首领而已,更是他们的手足、他们的至亲。然而在这场惨烈过后,他们能做的竟只有掩面痛哭而已,连替贺兰震报仇的道义都无能为力。因为,慕容王朝虽然碍于大唐公主的命令暂时鸣金休兵,但,青海湖的四周早就布满了军队,只要稍有动静便格杀勿论,藉此封死海心寨的行动,也进而瓦解公主保全海心寨的心意。
“二当家——咱们难道只能在此坐以待毙?”这天,大家伙终于按捺不住了。
“当然不是——”已扛起贺兰震遗命的贺兰智神情肃穆地说:“就算咱们想坐以待毙,也是不久了,据我推算,再过一些时日,慕容王朝恐怕会趁著大唐军队回去前,发动一次毁灭性的攻击。”
“来呀——老子盼这天盼得不耐烦啦。”丁叔拍著胸膛、豪气干云地说。
“是啊!他们要是敢来,咱们就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事情并不是你们想得那么容易——”贺兰智的心里早有了最坏的打算了,“如果今天只有慕容王朝的军力,相信咱们海心寨不一定会吃亏,但——再加了唐朝的助力,我们恐怕要有背水一战的心理准备了。”
“难道公主不能阻止唐军的支援吗?”狗子问道。
贺兰智若有所思地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开口说:“当看见心爱的人惨死在自己眼前,再坚强的女人恐怕也是万念俱灰了,更何况慕容氏的可汗早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能敷衍这么久不出兵,也算不容易了。”
一阵沉默!大家伙似乎对未来海心寨的存活都有个底了,但威武不能屈,在三十年前,他们的祖先来到海心寨的那天起,他们就与这样的命运画上等号,而一决胜负的这天成了他们活著的唯一目标。
也好,反正迟早都有这一遭,早来早好,让他们早一天替老大的死讨回公道。
有了这层共识之后,海心寨所有的弟兄都埋首于制作兵器、储备粮草及勤练剑法、射击,全心全意为著即将来临的大战准备迎击。
唯一不见人影的,就是贺兰静。
自从那天,她亲手在贺兰震的墓上撒下最后一抔土之后,她就擦干了泪,不再哭泣。
“大哥——我知道是我害你的,是我害死你的。”半年下来,贺兰静一直沉溺在这种内疚的状态下。
不管白天或黑夜,海心寨再也听不到贺兰静的一言一语,似乎她的说话力气,早在那场令人措手不及的火光里嘶吼殆尽。
她把这一切的悲剧全归咎在自己。要不是婚礼那天她说漏了嘴,那芙影姊姊就不会离开,即使是海心寨因而遭受攻击,但那至少不会让大哥独自一人去承受这份磨难。
而最重要的,是大哥不会因失去芙影而有了飞蛾扑火的行径。贺兰静清楚地知道,那夜大哥会坚持单独随行,已经是抱定必死的决心了,然而这层的认知,又把失去亲人的贺兰静推到谷底,一个转瞬间,她背负了她无法承受的亏欠之情。
是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心力交瘁的千斤亏欠。
所以,她变得痴痴傻傻、不言不语,整日一个人关在黑暗的房间里,想著自小到大贺兰震对她的骄宠、疼惜,想著长兄如父的贺兰震慈爱的神情,想著他威风凛凛的发号施令,及遭她捉弄促狭的无奈叹息,想著、想著……想到贺兰静两眼凹陷、憔悴不已!
“阿静,该吃饭了。”贺兰智心疼地看箸这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妹,怎么一下子间全变了?!
贺兰静没半点反应,只是动也不动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语,而怔忡的眼眸似乎是没了灵魂的空洞。
“静——该好好振作了。”贺兰智拍著她的肩,温柔地劝说:“失去大哥,我们谁不心痛,但日子还是要过,眼前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照你现在的样子,你要如何为大哥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顿时刺进了贺兰静与世隔绝的思绪里。
是啊!报仇。
刹那间,她有了个壮烈的念头只要杀了慕容诺曷钵,那就可以替大哥报仇了。
贺兰静的一条命可以抵这么多,够了!
自这天起,贺兰静不再躲在角落了,她用著她前所未有的认真学习著各类剑法拳术,更以一种令人刮目相看的方式锻链著自己的体力,只要随时随地看到贺兰静,她不是在耍拳弄剑,一定就是肩挑水桶绕坡行。
她的转变,教大家在惊愕之余有种欣慰,仿佛往昔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已长大成人,而逐渐地有了现实考量的认知,至少,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她能够保护自己。
而唯一令他们不解的是,自从贺兰震过世到现在,整整半年多的时间,贺兰静突然丧失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好转,连跟他们交谈都是点头、摇头加比手划脚,徒然张著口也发不出半点嗯嗯啊啊。
“唉——没了阿静的叽叽喳喳,还真怪不习惯的。”
“唉——耳根子太清静了,连脑袋都不灵光了。”
面对著寨里兄弟的暗示鼓励,贺兰静却也无能为力,因为,这早已非她所能主掌控制的了。
再说,现在充斥于她心中的唯一念头,就是报仇,至于其他的,都不会留在她的脑海半秒钟。
时光荏苒,春雪过后又有绿芽初萌,青海湖畔已不复见当日惨烈焦黑的面容,换上的,是生机盎然的绿柳花红,仿佛也衬托著正伫立在春色中白衣少女的娇柔。
只可惜这等明媚,全是贺兰静为了报仇所刻意伪装的纤弱,但就凭这身不食人间烟火的衣裳,她才能轻易地瞒过了巡逻在青海湖畔的慕容军队,朝著吐谷浑王宫的路途前进。
此刻的贺兰静已不复当年的稚女敕少女了。
自昨夜留书走出海心寨的那刻起,贺兰静早有了玉石俱焚的决心了,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有方法割除掉盘踞在她内心的火责与悲戚。
已经十八岁的她,开始要为自己闯下的祸负起责任了。
春日的市集格外热闹喧哗,但看在贺兰静的眼中却是不相干的人潮流动而已,引不起她半点的兴趣。
“好消息、好消息——”有人穿梭在市集间报著讯,“可汗和皇后的御驾已经到了,正在城内的行宫休息,明天咱们就可以见到他们——”
“真的?!那好极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下子她贺兰静就不必再跋山涉水赶到王宫,眼前,仇人就自己来送死了。
在这一大片笑容洋溢的人群里,却都没人注意到这位白衣少女的笑里藏著致命的恨意。
只有坐在正对面茶馆里的李沅毓瞧出端倪——
她是谁?怎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她的眼光充满了杀气?连那娇艳欲滴的红唇都染著恨意!
她究竟是谁?
绞尽脑汁、翻著记忆,一向记性很好的李沅毓竟完全想不起映入眼帘的白衣少女。
难怪他记不起!就连与贺兰静成天相处的海心寨弟兄,都用“判若两人”来形容蜕变后的贺兰静。
她的美有成熟的韵味了!而眉宇的那股英气掺入了化不去的忧郁,那明亮晶莹的大眼珠也不知何时飘来云雾一片,迷迷蒙蒙地教人模不透她的内心,再加上她日渐消瘦的身形,更使人不会联想到从前那位丰润有劲的贺兰静。
当李沅毓跟踪了她一大段路,脑子里依旧没半点消息。
“嗨!小美人儿,怎么一个人上街买东西呀?”这会儿,街上不知从那里窜出几个大汉,正嘻皮笑脸地调戏著只身一人的贺兰静。
“你需要什么东西尽避说,只要你陪大爷我喝一杯,我马上买来送你——哈哈哈——”
贺兰静没啥表情,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
好个镇定的姑娘,大汉当前,她竟然连慌都没慌一下——她铁定大有来历!李沅毓还在拚命想。
“好个水当当的皮肤,教人看了心就痒,来——来让大爷我模一下。”这大汉说著说著就伸出手,向前而去。
“咻——啪——”就在李沅毓准备上前搭救之时,一条粗大的皮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抽下去。
“哎哟哎哟——”一阵皮开肉绽的惨叫声此起彼落,那几个威猛的大汉霎时都成了花猫,个个脸上、手臂上皆是血丝条条,然后落荒而逃。
好个俐落手法!柔中带刚、挥洒自如,仿佛那条长鞭是长在那手上般的自然。看样子,这女孩应该有不差的功夫底子,只是大家皆让她柔弱的外表给骗了。李沅毓的眼中竟闪过些微赞许。
唯一疙瘩在心的,就是那挥鞭的身影,李沅毓非常肯定,他绝对曾经看过这条长鞭在他眼前用过!
但——究竟是在那个场景?左思右想再加上喃喃自语,没理由我会忘得一干二净呀?!除非是——喝醉酒——
对了,喝醉酒,铁定是的。
李沅毓有了可循的方向,便将回忆重新推入到半年多前他整日烂醉如泥的日子里,那段期间,他几乎每天都和别人发生龃龉,挨揍更成了家常便饭,不足为奇,而这其中,只有一次真有人为他挺身而出——
没错,就是那一次他看见了这条皮鞭挥动,而鞭的主人——正是女扮男装的贺兰静!
是她?!是那位海心寨的母老虎?!是令大家头疼的“惹祸精”?!
绝对不可能!
但,否定归否定,李沅毓不禁又细想起方才那白衣少女的五官神韵——奇怪的是,她竟然与贺兰静有二分的神似,莫非——贺兰静另有姊姊或亲戚?
宾雪球的疑问愈来愈大,连李沅毓稳健的步伐都不自觉地加快许多,紧跟著前方不远处的翩翩少女。
夜阑人静。
随著贺兰静住进这间离可汗与公主下榻行宫不远处的客栈里,李沅毓一直很小心地注意著贺兰静的一言一行。
而令他最感到疑惑的,就是这一路下来,他没听到她轻启朱唇说话,连投宿客栈都用比手划脚的方式来吩咐店老板。
这的确教人不解!她即使要保持神秘行事,也不必如此麻烦自己,除非——她真是个哑子。
那她更不会是贺兰静了!这小妮子话是多得让人受不了,就算捂著嘴,她还可以咿咿啊啊半天。
想起半年多前的贺兰静,李沅毓竟然有了一层新的心情。其实那小女孩挺逗趣的,让他在那段苦闷的日子里有了纾解压抑痛苦的途径,虽然她是幼稚胡闹了些,不过毕竟是个无忧的少女嘛!倒也不好苛求什么端庄内敛;尤其那一次他中毒的那天夜里,她不但哭得淅沥哗啦,还守在他的床前直到天明。
可见,这小女孩还是至情至性的。
只可惜,那天匆匆离开海心寨的他,却忘了与她道别,记得当晚的她还不计较一切地跑来关切他的安危——
是呀!他怎么会忘记同她说声再会呢!要不是今天白衣少女的出现,他李沅毓或许就永远不会想起自己的粗心大意。
还好,那位忧郁却杀气腾腾的白衣少女不是贺兰静,否则公主的担心就要成形了。
原来,在此番出巡之前,弘化公主就曾把李沅毓叫来商议事情——
“沅毓,此番的出巡路线有一站设在青海湖畔附近的市镇里,我担心,海心寨的人会乘机杀进宫里。”
“公主是怕——到时以寡击众的他们,只有白白牺牲一途了?”李沅毓果然是了解芙影的。
“嗯。”公主点点头,面色黯沈地说:“其实,这就是可汗故意设下的陷阱,想藉此有个攻海心寨的理由,倘若果真如此,我恐怕也无力阻止了。”
正因为如此,受了公主托付的李沅毓便提早了三天,先行来到这个镇集探探究竟,看看是否能阻止海心寨的人寻仇报复,免得误入陷阱。
看来,公主是多虑了!
吹熄了烛火,李沅毓正打算和衣入眠之际,一个黑影迅速地翻过了客栈围篱,消失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
一个惊觉,李沅毓毫不犹豫地提了剑,火速地跟了出去——
李沅毓的轻功很好,没多久便已追上前方穿著紧身黑衣的可疑人影,这一前一后,他还刻意地保持一些距离,在对方意图尚未明显之际,他不想暴露自己。
一个岔路,这可疑的黑衣人竟然朝可汗行宫的方向奔去,而提在手里的那个布包,早已丢落在地,换成的是——一条粗而长的鞭子!
是她?!李沅毓不禁愕然。
为何她半夜不睡觉,一身黑色的打扮来到行宫外的树林里徘徊不去?
很明显的,她是针对行宫里的人动著脑筋!
难道——她真是贺兰静?!
难道——海心寨的人会让她使那三脚猫的功夫来刺杀可汗这等人物?!
李沅毓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见这黑衣人纵身一跃,跳进那早已布满陷阱的行宫墙围裹面。
☆☆☆
这守备松懈得令人觉得诡异!
贺兰静走在空无一人的行宫里,对著四下无人的气氛仍不敢掉以轻心,轻声蹑步寻找著吐谷浑可汗居住的殿堂。
懊是这儿吧!她来到了一个富丽的殿门前,而门外还刻有两头巨狮,明明朗朗就是王者居住的象征。
这么容易,她不禁嘴角泛出笑意。
闪过了三三两两的守卫,她顺利地进入了慕容可汗的寝宫里面,而躺在那雕著图案的大床上的人,似乎睡得不省人事,连她已经走到床前都还浑不知觉。
“大哥,我今天总算能替你报仇了。”在心中想完这句,贺兰静掏出了腰间的匕首,猛然地就朝著被褥下的人刺去——
一下、二下——怎么软绵得没道理?
一掀起那床锦被,却发现里面全是枕头一堆!
糟了,中计了!贺兰静才恍然悟及,只是已经为时已晚,就在此刻,寝宫内烛火通明,一群卫兵全手执利器把贺兰静团团围住。
“哈哈哈,就凭你想杀我?!”慕容诺曷钵一脸得意地自卫兵群中走出,想看看剌杀他的人究竟有何能耐。
贺兰静没说话,只是用黑脸罩下露出的那双大眼,死瞪著眼前这位害死她大哥的凶手。
“可汗,让属下将他拿下。”一旁的护卫长抢著功。
“等一下。”慕容诺曷钵若有所思地挥了下手,说:“我想试试这号称青海湖蛟龙的海心寨,到底是有何特别之处。”说罢,这位善长骑射、剑击的慕容诺曷钵便抽出了身旁卫士的佩剑,朝著贺兰静的心口刺去——
“咻——”一条长鞭也迅速地将突来的长剑挡去,贺兰静以最凌厉的方式,攻击著这位体形、武功都高她甚多的慕容氏。
有几次,这剑几乎都要刺上她的胸膛,但她却不退缩,硬是把敌人威吓的攻击瓦解。
好个勇敢的汉子,慕容诺曷钵不得不对对手的视死如归感到讶异。
而贺兰静用来抵挡他的,就是“同归于尽”四个字。
“咻——啪——”慕容诺曷钵一个分心,就让贺兰静的皮鞭狠狠地抽了一鞭。
“可恶!”抚了自己脸上渗出的血丝,他再沉着也不禁大动肝火,于是使尽全力,举起剑也朝著贺兰静的身上各处划去。
“咻咻咻——”一阵剑光刀影。
几片黑色的布飘落在地,而手持剑的慕容氏却是一脸讶异地愣在原地——
怎么——她是女的?!还是个天仙美女。
扑倒在地上的贺兰静,除了懊恼还有难堪,因为慕容氏的那一剑,不但把她的发髻、她的脸罩一并划落,连身上的衣襟也七零八落地掉一地,而眼前的她,只能用双手遮掩著那雪白却泛著血丝的肌肤,毫无反击之力。
“你——”一向对美女情有独钟的慕容氏,顿时软了口气,并示意在场的侍卫退到门外去。
他要做什么?一种比死还要恐惧的感觉刹那间布满了贺兰静的心头。
“你当真是来自海心寨?”慕容氏走上前,以赞叹的眼光侵略著她。
贺兰静不甘示弱,以最怨毒的双眸表达她的恨意。
“如果你愿意跟了我,那我就饶你一命,反正过不久,我就会把海心寨夷为平地,届时你还不是无路可去,倒不如识相点,别再同我作对了——”说著说著,慕容氏就伸出手欲扶起受了伤的贺兰静。
“啊!”趁著慕容氏靠近之际,贺兰静不顾衣不蔽体的窘境,抽出了她靴里藏著的小刀,就朝眼前的他刺过去,只可惜慕容氏闪得急,没刺中要害,只在手臂上留下伤痕。
“啪——”倏地,一个巴掌打得清脆响亮,也把贺兰静再次摔到墙边,撞得痛入心扉。
“来人呀——把这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女人拖下去。”喝令一下,大批门外的守卫皆蜂拥而至,准备把受伤的贺兰静拿下
“咻咻——”一道俐落的鞭子毫不犹豫地向前甩去,不甘束手就擒的贺兰静仍一手抓著破碎的衣襟,一手挥著皮鞭,咬著牙用尽全身气力地向外杀去。
就算要死,她也不以此等面貌毫无尊严的死在这里,所以,即使流尽最后一滴血,她都要冲出去。
冲到了离宫门尚有十步的距离时,她已经是遍体鳞伤、血渍湿遍一地,再也挤不出半点气力的她,只是徒然地看著步步逼近的人群,无能为力。
“大哥——原谅我,我已经尽力了——”在心里念著或许成为她临终的遗言,贺兰静有股释怀的平静。
当真她当年的一句无心话,就换上今天的千刀万剐?也好,至少她对自己可以交代了。
“锵锵——”几声刀剑互击的声音传进了贺兰静虚弱的耳里,遂睁开眼,看向那片刀光剑影!
他是谁?功夫俐落得有如闪电!
贺兰静不记得寨里的兄弟有这样的身手,再说,虽然此人也是蒙著脸,但那出手出招之间,却没半点置人于死的猛烈,充其量不过是防御而已,由这便可肯定,此神秘客应该不是她二哥派来解救她的人。
可是,他这会儿出现要干什么呢?
才这么一想,贺兰静就发现自己正被这位神秘的男子抱在怀里,再以教她错愕的方式,把她卷进他方才自一旁扯下的旗帜布巾里,接著扛上他的肩,以轻快迅速的步伐奔出了那重重守卫的宫殿。
一直跑了半个山头,才用掉了穷追不舍的皇宫军队,而此刻已是天翻鱼肚白。
清晨的微曦,让李沅毓终于把眼前昏迷中的女孩看仔细,是她!她真的是贺兰静。
削瘦憔悴的脸,布满剑痕血渍的肌肤,以及那抿著嘴、拧著眉的痛苦,而她——竟然是贺兰静?!
无从说起的一阵心疼冲击著李沅毓,他扯下自己脸上的罩子,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地把自己的脸颊贴上她冰凉的脸蛋,再用手缓缓地拂著飘在她脸上的发,仿佛藉由这种暖意的传送,能对贺兰静垂死的生命有所助益。
取出了放置于腰带内的药丸,李沅毓不禁对公主的先见大感敬佩,想不到这颗前些天公主赶制出来的续命丹,就真的教他派上用场了。
把药丸放进自己口中嚼碎,李沅毓低下了头贴住了贺兰静的嘴,把和著唾液的药汁全过给了昏迷的她。
接下来,他就只能等待奇迹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