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了城郊。
一林子梅花静静地绽放在雪夜。顾盼汐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夺路而逃,但是,她终究还是站住了脚。
东风夹着雪花拂到了她粉装玉砌的脸颊上。鲜艳的梅花傲雪而立,一片暗香疏影。她害怕见到梅花,可是又想念梅花。京城里的梅花很美,殊不知,岭南也有梅花,只不过是一朵孤零零的梅花。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这些天来,她没有哭,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哭泣的感觉。在这片梅花林里,她终于落泪了。
久违的泪水模糊了顾盼汐的眼睛。她很清楚,自己思念梅遐,可是,这种思念的感觉来得如此的残酷,多想他一分,心就多疼一点。心底燃起的寸寸相思,把心房灼得火辣辣的生疼。
泪水即将在脸颊上冻结。顾盼汐伸出手来抹了抹。腕上的珠子碰到了脸上,她定睛看着那串珠子,她本该把这珠子还给梅遐,可是,她不舍得,这里面寄托着梅遐的相思和她的相思。
彼盼汐细细摩挲这红白相间的珠子,她的体温把珠子捂得热乎乎的。梅遐直率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白的是南海珠玑,就像你的脸儿;红的是南国红豆,就像你的唇儿……我要把这相思豆儿套在你手上,让你时时刻刻感受到我的思念,顺便……也让你多念着我一些……”
“唉……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阿遐,我念着你,时时刻刻都念着你……”顾盼汐喃喃自语,把手腕上的珠子取下来,紧紧贴在了心房。
在岭南的日子里,梅遐带给了她无比的欢乐。他送给了她各色岭南佳果;他静静地聆听着她抚琴……他把她从矜持的小姐外壳中解月兑出来,还原成本性的她。
梅遐让她波澜不惊的生活里有了风雨;让她恒温的人生有了热度,没有梅遐的冬季,分外寒冷。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跟着爹爹回京城,嫁给王东临公子吗?如果再来一次……再一次……
她还是会回来。她就像海港边上的海鸥,永远无法摆月兑陆地的羁绊,终身只能在港湾盘旋。
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嵌入手心里。这种思念幻化成的切肤之痛,又岂是旁人能明白?顾盼汐咬住了嘴唇。
“啪!”珠子断了,寸寸相思落在了地上。
“不!”顾盼汐悲凄地叫了起来,这是她仅存的!她俯来,费力地在皑皑白雪中寻找着点点红色的相思豆。
雪很厚,她什么都看不见。泪水模糊了眼睛,“阿遐,你生气了吗?连一寸相思都不愿意留给我吗……”顾盼汐哀哀地饮泣着。
“我既然来了,就不用再相思了。那珠子,随它去吧。”
一个魂牵梦系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顾盼汐的背僵硬了。她不敢回过身去,生怕梅遐的幻想在一瞬间消散无踪,“是你吗?”她犹如梦呓一般,恍惚地往外吐着字儿。
“是我。”
“你为何来了?”
“你不是说我别扭吗,对不起,我就是一匹倔驴子。”
“啊……”顾盼汐似笑似哭,用手蒙住了脸。
“雪真美,就像你的肌肤。”梅遐感慨地说道。
“阿遐!”顾盼汐猛地叫了一声,转过身去,向梅遐奔了过去,奔向了她的港湾。
柔软的手臂环上了梅遐的腰,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你哭了……”梅遐温柔地拭去了那一滴晶莹的泪珠,“你心里终归是有着我。”
“不管到了多远,我心里……总是念着你。”顾盼汐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梅遐灼热的视线,黝黑了脸庞清癯了许多,他瘦了。顾盼汐心如刀割,更用力地搂住了梅遐的腰。
“跟我走,好吗?”梅遐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好……顾盼汐在心里这样答道。她摇了摇头,“但愿我能……可是,我不能。”她错开了目光,不在注视着梅遐。
“为了你爹,是吗?”梅遐平静地说着。
彼盼汐点了点头。
“与我相比,你爹更重要些,对吗?”梅遐的语调没有丝毫的起伏。
彼盼汐浑身一颤,她用力地咬着牙,僵硬地点着头。她伤了梅遐的心了,她不该这般残忍,可是……
“哈哈哈哈……”梅遐大笑了起来。
“啊!”顾盼汐担心地抬起头来。夏心写信告诉她,梅遐得知她已走的消息之后,狂笑呕血,卧床不起,歇息了好些时候,才能下地。眼下,他是否又要旧病按发了?“阿遐,别笑了,我怕……”她颤悠悠地伸出小手,捂住了梅遐的嘴。
“我好欢喜!”梅遐止住了笑声,翘起嘴角,温柔地凝视着顾盼汐的脸。
黑玉般的眸子好温和,和她第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阿遐……”她懵懂地叫了一声。
“知道吗,你很美,可是,你的心更美。我爱的是你的人,更是你的心。我千里迢迢冒着风雪赶来,不是要你违背自己的孝心。”梅遐轻笑着,凝视着顾盼汐的脸,倏地,他的眉毛一挑,不满地说:“你觉得我很蛮不讲理吗?”
“嗯……”顾盼汐蒙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一定是的。不然的话,你就不会不辞而别了。”
“啊,你是一匹倔驴子。”顾盼汐幽幽地说。
“错了,错了,我不叫倔驴子,我叫旱鸭子!”梅遐一本正经地大叫了起来。
“哈?”心神恍惚的顾盼汐禁不住莞尔一笑。
“你笑了……”梅遐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是傻子。”
“对,我是傻子。这个傻子已经把聘礼送去你家了,我备齐了三书六礼,书呆子和白菜妹妹事先过目了一遍,都说大方得体,不会给你丢脸的。就那狐狸眼唠唠叨叨的,不过他光棍一条,不用参考他的意见。”梅遐咧开了嘴。
“啊……可是……”可是,王家的聘礼已经先行到了。而且,他们父女今日之所以能在京城,还得归功于王尚书。他们不能忘恩。
“梅遐,别固执了,不能就是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很难受……”顾盼汐低声细语。
“可是,你爹答应了。”梅遐振振有辞地说道。
“哈?”顾盼汐睁大了眼睛,“这不可能!爹明明很中意王东临公子的……”
“你爹更中意我!”梅遐骄傲地抬起了头。
“可是,多亏了王尚书,我们才……”
“盼汐,你爱你爹,你爹也爱你。你强颜欢笑,以为你爹就看不出来吗?顾学士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可你偏偏什么都不告诉他,让他干着急。他之所以急着回京城,也是想让你过得好些而已,你欢喜,他也欢喜……”
“啊……”顾盼汐豁然开朗,多年来,她和爹相依为命,两人都竭尽一切所能,希望对方快活,却忘了问一问对方,是否真的快活。
“我真傻,想不到,你倒是旁观者清啊……”顾盼汐感叹着。
梅遐不满地扬起了下巴,“第一,你不傻;第二,我不是旁观者,顾学士马上就成了我的泰山大人了。”
“啊……”羞涩的红晕爬上了顾盼汐的眼角,“你到底和我爹说了些什么?他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你的——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顾盼汐促狭地眨眨眼睛。
“唉,盼汐,你这么说我很伤心咧。我告诉你爹:你是我的红颜,穷尽一生,我不会让你遇到祸水的。”
“哈,这话好绕口、好做作。”顾盼汐抿着嘴儿一个劲地笑。
“可我是真心的。”梅遐抓住了顾盼汐的小手。
梅花的暗香弥漫在雪夜,顾盼汐把头倚在了梅遐胸前。
“啊湫……”梅遐大煞风景地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吗?”顾盼汐担心地握紧了他的手,她这才发现,梅遐抓住她手掌的大手冷冰冰的。
“京城里怎么能住人?冷死了。”梅遐缩了缩肩膀。
“谁让你衣裳穿得这么单薄?”顾盼汐把梅遐冻僵了的手掌放在唇边,细细地呵着热气。
“盼汐,你真好……”梅遐心神俱醉,那热烘烘的气息弄得他的手掌酥酥痒痒的,舒坦极了,“在我脸上也呵呵气好么,我的鼻涕都冻成冰棍了。”
“啊,你好恶心!”
……
“对了,盼汐,有一件事儿,我瞒着你很久了。嗯……我想,我得告诉你,你都要成我娘子了嘛。也许你知道了会吓一跳,可你千万别害怕啊,这证明了我不是纨绔子弟耶……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你别恼啊……”
一抹淘气的笑意挂在顾盼汐的嘴角,“先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怕也不恼。”
“成!”梅遐答得忒爽快。
“我要给你们重新做三个‘大头女圭女圭’面具,你们戴在头上的那些太笨重了。”顾盼汐眨眨眼睛。
“咦?”梅遐愣住了,全身像一根冰棍,直挺挺地站着。
半晌,他大叫了起来:“盼汐,你是何时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