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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在不言中 第八章

“她的情况很紧急,必须要马上动手术。”医生向史考特表示原先存于脑中的血块须立刻开刀取出,否则血块会继续压迫脑神经,后果十分危险。

“马上?”史考特接了通知赶来医院,一时也慌了手脚。“这个手术会有危险吗?”

医生沉吟。“我们会尽力,但是我们必须先告诉病人家属这个手术的成功率不高。”

“不高是指多少?”他战战兢兢地问。

“大概百分之二十左右。”

史考特听了简直快昏倒,急忙联络台北的纪杰生,跟他报告这个情况。

纪杰生在电话那头反而冷静,简短说道:“我尽快赶过去。”

要来的终究躲不掉。

乔伊一直在旁翻译史考特和医生间的对话,陆尚恩只听得冷汗直流。要动手术?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这是什么意思,她会死吗?他不相信!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史考特见他们不时以手语交谈,不免想起上次沉湄在帛琉差点灭顶,那时救她的人……啊,可不正是眼前这位。真是太巧了,又是他!又是他救了沉湄。“我想起来了,你是上次在帛琉救过梅丽莎的那个人!”

陆尚恩点点头。“她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她去年发生了一场车祸,头部受了重伤,现在是旧伤复发。”史考特忧心仲仲。“医生说很危险,马上就要开刀了。”

“怎么会发生车祸?”

“其实我也不清楚,她那时人在纽约,车祸后又完全失去记忆,所以谁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她失去记忆了?陆尚恩自惊慑中猛然省悟,难怪她不认识他!

眼见医护人员来来去去,为沉湄要动的手术做各种准备。陆尚恩趁着史考特在走廊那头打电话,走进病房里看她。

他在她床边坐下来,凝视着她。终于可以好好地看她,朝思暮想了这么久。

她睡着,皱着眉头、面容苍白,彷佛睡梦里也有什么事困扰着她。“你真的忘记我了吗?”陆尚恩伸手去想抚平她的皱眉,一时似惊扰了她,口里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没事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你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

他抬头看着一旁的心电图、脑波图仪器反应着她面临生死关头的状态。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痛如绞。“湄,你怎么受伤了呢?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吗?我看你这样觉得好心疼……”他喃喃地说道。

他忘情地伸手握住沉湄的手,柔声道:“湄,你得撑下去。你不能就这样忘了我,你不能再这样对我。我们一定得再谈谈,我还是深爱着你,我从来不曾忘记你,所以你也不可以忘了我,我们可不可以重来一次、再重来一次?”

陆尚恩微微前倾,轻轻地在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印下绵密深情的吻,彷佛一碰触她就不能停止。

“醒醒,湄,醒醒呀!你一定要听我说……你一定要知道,我还是爱你,不管发生什么……”

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害怕过,害怕真的会来不及跟她说……他不由自主地记起读过的一段文章,描述由于一场意外而导致的天人永隔,其中最令人痛心的不只是失去对方的伤心而已。还有那些来不及说出的话,以及彼此间来不及澄清的误会,这些才是更足以令人一辈子活在悔恨痛苦中的事。

他此刻想来更是心惊,但只能无力地将脸埋在双掌中。

“湄,就算你不爱我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我什么都不求,我不能忍受看你受到伤害,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我什么不求,只要你没事就好……”

忽然之间拥进来一群医护人员,不由分说地将他赶出去。没多久,他们将沉湄推出来,往手术室方向前进。

他们几个忙上前紧紧跟着。原先的短发再度被剔净,用一方消毒巾包着头,快速地被推人手术室。

☆☆☆

“杰生,纪妈妈。”史考特忙迎上去。

秦亦嘉迫不及待地问:“小湄怎么样了?现在怎么样了?手术结束了吗?”

“手术三小时前已经结束,现在梅丽莎在加护病房里,还没醒过来,医生说情况还不稳定,要再观察。”

纪杰生忙安慰秦亦嘉。“小湄不会有事的,你先别担心。”他一转眼看到陆尚恩他们也在场,脸立刻沉下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做什么?”

“杰生,是他在游泳池发现梅丽莎的。”史考特忙过来解释。

谁知杰生哼了一声,转过头,劈口就骂史考特。“是他发现的?”他厉声说道。“那你在哪里?我要你在她身边做什么?”

史考特挨了重话,不敢再开口。

“你故意瞒着我!”陆尚恩一把拉住杰生。“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出车祸?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以为你是谁!”纪杰生推开他,冷冷地说道,又指着他的鼻子反问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问我吗?我还想问你呢!”

陆尚恩一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是在那天离开你那里之后出的车祸,你知道吗?就在那条街的路口。从你那里出来不到十分钟就被车撞了!”他怒不可遏地又推了他一把。“你还敢质问我?我倒想问问你对她说了什么?”

那天?陆尚恩倒退了一步,回想那天的情景。纵使他最后没有回头看她离开时候的样子,他也可以想象得到,她哭得伤心欲绝,但他就是不肯理她。

“那天梅丽莎说一定要去跟你解释清楚,就跑出去了。我不放心,跟在她后面,我看她进入那栋大楼,可是没多久她就下来了,我不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我只看到她在对街呆呆地走着,我来不及赶到她身旁……”他懊恼,回想当时的情形。“我们隔着一条街,红灯,我看她本来停下来,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冲到马路上……”

陆尚恩整个人都呆掉。

“她当场就被车撞倒了,这就是她发生的事,你听清楚了吗?”纪杰生握着拳头,愈说愈激动,怒目瞪着陆尚恩。“其实还不只这样,这次手术固然危险,可是你没有看到她上次动更大的手术,几乎活不下来,连医生也摇头。”他一把抓住尚恩的衣领。“你也没有看到她身上留下那么多的疤痕,你也没有看到她忍着疼一步一步地做复健,这些全是你害的,都是你害她的!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陆尚恩可以想象那一段经过,他很清楚地记得那天他是怎样对沉湄的,他是怎么毫不留情地将沉湄赶出去——我恨你!

宾!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滚!

她一出大楼就被车给撞了!她是在怎样的心神俱散之下在街上走着,然后出了车祸、又忘了一切……原来是这样,而他还一直傻傻地怪她的欺瞒,一走了之。

原来她没有不告而别,没有投入别人的怀里,却是九死一生地躺在医院里!

老天!他痛苦地深吸一口气,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你这样说不公平!”陆亚伦站出来替尚恩说话。“尚恩又不知道她出事!”

“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既然不顾后果,还敢怪我出了事没有通知他!他凭什么来质问我?”纪杰生厉声道。“你这个混蛋,现在还好意思在这里,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你说什么!”陆亚伦叫道。

“我说他是个混蛋!怎么样?”杰生看乔伊杵在一旁,推他一把,冷冷道:“喂,你怎么不翻译给这个聋子看,你比啊,我说他是混蛋!”

陆亚伦已经气得抡起袖子,作势要揍人。“你……真是太过分了!”

“亚伦,别这样!”陆尚恩将他拉开。

秦亦嘉也过来劝阻。“杰生,别再说了!”

纪杰生和陆亚伦眼看刚才的争执已引起一些旁人侧目,连护士也过来制止他们大呼小叫,于是各自悻悻然走开。

一天后,医生才明确地表示她目前的情况稳定,不过仍须留在加护病房内观察。

每个守候在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纪杰生陪着秦亦嘉正要进房去探视沉湄,眼见陆尚恩也尾随在后,想进去看看她。便回过身来,冷冰冰地说道:“喂,你不能进去!我们才是她的亲人,你没听见护士说只有家属才可以进去看她吗?你算什么!”他接着说:“梅丽莎已经不再认识你了,而且她就要跟我结婚了,所以你们请回吧!别再来打扰她了。”

结婚?陆尚恩一愣之间,杰生已转身将门带上。陆亚伦和乔伊一样被阻在门外,气得胀红了脸。“那家伙太过分了!”陆亚伦愤然,又挽起袖子想进去揍人。

陆尚恩拉住他,颓然地摇摇头。“算了。”他在旁边的长椅坐下。

“那么我们先回去吧!”陆亚伦和乔伊只得捺下火气,劝他。“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天,我们回去吧,现在就算留在这里也没用啊!”

陆尚恩也不理会,低头发呆。

饼一会儿,秦亦嘉从病房里出来,见那三个人仍不肯离去,彼此比手划脚地交谈。她走到陆尚恩面前。

陆亚伦忙推推尚恩,陆尚恩回神,他抬眼一看,就知道面前的中年妇人一定和沉湄有某种关系,她们长得那么像!他忙站了起来。

“我是沈湄的妈妈。”说着,又微微苦笑。“也许你听过沉湄对我有别种说法,唉,这件事真是说来话长。”

她简短地解释了那一段过去,叹道:“是我拋弃她,让她从小就孤零零地一个人吃足了苦头,所以后来见到了她也不敢认她。”

现在陆尚恩终于能够了解沈湄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只是那时她曾苦苦哀求他听她解释,但他却狠心地不肯理会。如今想来,更加悔恨不已。“请让我进去看她一眼,让我跟她说……”

“她还没有清醒过来。”她摇摇头。“而且她不再认识你了,对她而言,你是个陌生人。”

他喑哑着解释。“我相信她会想起来的。”

“医生说她现在很虚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她解释。

“不,我不会再伤害她的。”陆尚恩心痛地说。“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爱她。”他急急地解释。“我没想到事情是这样,我不是故意的,那是个误会,我以为她欺骗我……我很抱歉,我有好多话要跟她说。”

“我还是不能答应让你见她,至少不是现在。你现在去见她,只是增加她的负担,她只会更混乱、更不知所措,所以,你先回去吧!”

陆尚恩着急起来。“你们不让她见我,对她对我,都不公平。万一哪天她想起来了呢?你不能阻止我们见面,她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你说得没错,但我们现在只求她能平安就好,湄现在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你明白吗?”她看着眼前这个心碎的青年,这个才是小湄真正深爱的人。半晌,她柔声道:“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小湄跟我说过,她说她爱你。所以我保证,如果有一天她恢复记忆的话,我一定会让你知道的,你有什么话,到时再对她说吧!”

陆尚恩无言以对,心似淌血地疼。

陆亚伦拍拍他的肩。“纪太太说得没错,你现在执意要见她,只是打扰她而已,对她并没帮助,她目前最需要的是静养。”

乔伊也安慰道:“她一定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秦亦嘉无言地看着他们三人以流利的手语交谈,愣了一会儿,然后往沉湄的病房走去,忽然又回过头,对陆尚恩说:“这一年来,沉湄老是跟我说她一直作一个梦,梦到许许多多的手,在她面前快速地比划着,像是手语,可是她完全不懂,急得想哭,现在我想我明白她为什么会作这样的梦了。”

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背脊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闭上眼睛,喃喃地道:“我做了什么?!”

☆☆☆

也许是这连续两次面临生死关头,所以沉湄愈来愈能平心静气地看待所有的人事无常。当她手术后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秦亦嘉,一张着急又关怀的慈母面孔,她发现她还是爱着母亲的。

“小湄,你还好吗?觉得怎么样?”她焦急地询问。“杰生去找医生来了,他马上就会过来看你。”往事一幕一幕、一件一件……像是有些恍然、又像是过分清晰;她一下子竟有些不能适应,于是又缓缓闭上眼。

小湄乖,乖乖地在家等妈妈,妈妈回来会买一包乖乖给你……你哭什么?那个贱人,她不会回来了,你听到没有?你妈不会回来了,她跟别人跑了,她不要你了……小妹妹,你女乃女乃和父亲都死了,你又不知道你妈妈在哪里,所以我们会送你到育幼院去……小湄,你原谅我,当时我离开你是不得已的,那是我唯一的机会……也许当时母亲认为她的选择是最好的,也许她根本没有其它的选择。

就像自己对尚恩一样,那时,又何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只想瞒着他就好,一日拖过一日,结果弄得两败俱伤。不但他恨我,甚至连亚伦和乔伊也都对她恨之入骨,所以才会在泳池里那样对她,实在是咎由自取。

也许这就是个教训,叫我该学着忘记过去。

“妈,”忘了吧,都过去了!沉湄再度睁开眼,微微一笑。“我没事!只是又被剃光了头发,不要担心,反正很快就会长回来的。”

秦亦嘉眼睛一热,眼泪忍不住汩汩流下,只能拉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沉湄疲倦地合上眼。这一次才是真正的重生,所有的恩恩怨怨都过去了。尚恩走了,母亲回来了,一失一得,她不算吃亏了,她想。

如果现在跟他们说我恢复了记忆,不免又有一番尴尬、纠葛,唉!那何必再多生事端呢,破坏现状呢!现在她倒宁愿继续装傻,就维持这样好了。

沈湄渐渐康复中,医生不时问她。“有没有想起什么?”

她总是沉默地摇摇头。

一月的东京市郊,一片白茫茫。她躺在病床上,日日看着窗外的细雪纷飞。去年这时,她也是在纽约的医院里看着窗外雪花片片。没想到竟然连着两年,她都得耗掉一整个冬天待在医院里。

明明近在眼前,却白白辜负了好个下雪天,她暗自叹息。没有雪橇、滑雪、在公园里溜冰……大概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两个月后,在家人的陪伴下,沉湄总算摆月兑了东京的医院,重返台北家中,但她还是得不时至医院去复诊。

这时杰生提议要与沉湄尽快结婚。

“我不赞成,你和小湄的婚事必须再重新考虑。”秦亦嘉平静地说道。“若小湄没有恢复记忆,我就不赞成她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地跟你结婚。”

杰生意外。“为什么?我是真的爱小湄,而且谁又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

“杰生,我们都知道小湄爱的是纽约那个人。”她轻握住杰生的手臂。“我们一直都在逃避这个问题,你也知道这件事的,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那是以前的事情,他们已经闹翻了。”他不耐烦地说道。

“相信我,我比你还希望小湄就保持这个样子,永远都不要想起从前的事,继续像个洋女圭女圭,由我们摆弄,任凭我们来捏造她的过去,然后我们就可以永远拥有她。”泪水已滑下秦亦嘉的脸庞,她哽咽道:“可是我愈来愈觉得这样是不对的,那样的她很可怜。她什么都搞不清、什么都不知道,难怪这一年来她总是害怕,总是作噩梦,我不要她继续这样下去,我不要我的女儿一辈子都活得不踏实、缺乏安全感,那样太可怜了。”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这样是不对的,我已经欠她够多了……”

纪天睿过来搂着秦亦嘉的肩,轻声安慰她。

“我已经亏欠她一个童年了。”她泪流不止。“我不能再因为我的自私想法,而左右她一辈子。我宁可她恢复记忆后,再系以前一样不肯认我,但至少她有能力选择自己所爱的、决定自己的未来,那也值得了。”

纪天睿也说道:“杰生,你嘉姨说得没错。你好好想想,爱情终究不是单方面的,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无论你再怎么爱她。”

一时秦亦嘉止了泪,叹了口气说道:“过去的那一段日子里,陆尚恩对她非常重要,我们不能就这样一厢情愿地抹消他的存在。”她温柔但是坚定地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这样说也是为你好,难道你希望一辈子怀着这样的恐惧吗?万一有一天她恢复了记忆,然后跟你说,她还是爱着陆尚恩,那你该怎么办呢?”

纪杰生甩了门出去,其实他何尝不明白?

☆☆☆

一天夜里,沉湄又犯了咳嗽,一时无法安睡。索性翻身下床,想找本书来翻翻。她一打开桌上的灯,就看见那本英国版的“小主子”。那是后来珍妮佛替她把东西打包装箱运回来的,但还是遗漏了一些,她想可能是放在别墅吧!一想到别墅,她就不能不跟着想到比金夫妇、“哈利”、“艾丽儿”,茉莉园,那张桃花心木的大床,还有她的王子……她一时心痛,又咳了起来。

秦亦嘉听见她的咳嗽声,走到她的房里探视。只见她桌上小台灯亮着,而沉湄却抱着膝坐在落地窗前,望着外头漆黑的夜,胸前抱着一本图画书。

她整个人似陷在阴影里,望着窗外,一脸孤寂。

秦亦嘉悄悄地走回自己房里,呆坐了半晌,她看看床前的小闹钟,一点多。

她从床头的抽屉里找出一张名片。纽约几点了呢?

一向观察细微的她,早就觉得沉湄可能已经恢复记忆了,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从东京回来之后,不,应该说是她还在东京医院的时候,秦亦嘉就觉得沉湄有些变了,她不再问东问西,也不再像上回那样胆怯不安,却出奇的沉默安静……

☆☆☆

纪天睿回LA处理公务后,秦亦嘉为了让沉湄能找个空气好一点的地方静养,便决定带着她移居郊区到一栋靠山的房子。而纪杰生为上班方便,仍住市内,但不时来探望她们。

前任屋主大概是喜欢吃木瓜吧,所以院子里只种了几棵木瓜树,再就是墙上爬的九重葛,没有其它。沉湄觉得有些单调,想再种些别的。看来看去,也只剩下房子前面那块小小的空地,可是大家好象都已经习惯把那里当车位,前任屋主这样做,后来每次杰生来看她们,也都习惯把车子停在那里。这样一来,她也不方便在那儿栽种花草了。要不然真想种几株茉莉,开花时多香呢!她叹丁一口气。再说吧!

说来也巧,不久之后,倒是有人替她了了这个心愿。

斜对面的那户人家空了许久,老式的房子看来倒还很坚固,但是屋子的前后院在长期乏人照料之下,杂草丛生,显得有些荒凉。不过一、两个月前,似乎有了转变,里头好象开始有人走动。一打听,原来是新屋主雇了工人重新整修屋子,还着手整理屋前的那一片庭园,甚至把原先留下的那些又丑又乱的围篱也一并拆除,露出整块空地,没多久只见杂草除尽,而且沿着四周改种了整排及腰的小树。

沉湄很欣赏这样的作法,拆掉原先的围篱,就像是去除了人与人之间的一层隔阂,从外头看进去格外显得亲切温馨。

只是她一直没有机会看见那户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呢?她好奇。

大片的落地窗帘始终不曾卷起,有些光影,但无法透视。

几周后,她才蓦然发现原来那整排的小树竟然就是茉莉。那茉莉彷佛是在一夕之间全开了,在绿色的树丛间,缀满白色的小花,静静地散发着清香。

她高兴得不得了,日日在外头徘徊,只是十几二十天来,也没有遇见过屋主。

后来,偶尔会听见里面传来几声狗吠,但也没看见狗。

连狗都这么神秘!她嘟嚷,有天下午,一阵雨后,她出去散步,经过茉莉丛,那些小小白色的花形和香味勾起她许多回忆,她忍不住弯下腰,深深地深吸一口气,很想捡一些回去搁在画桌上的浅碟里。那些还在枝头上的,她不忍摘,但见地上正好有许多被方才的雨打下的茉莉,便蹲去拾。正捡着,忽然有一只大狗从屋里奔出来,不由分说便直接扑在她身上。

她惊呼,整个人仆倒在地。

那只狗乘机拚命地舌忝她的脸,然后再退开一些,哈着舌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它的杰作——惊恐狼狈的美女。

它咧着嘴笑。

沉湄早已吓得泪流满面,但张口却忘了哭。连笑都一模一样,还有那副贼样子,都跟她曾经认识的那只狗一模一样。可是“哈利”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她呆住。

但这样奸诈、可恶的狗,除了那一只“哈利”,还有谁?她不可置地看着它。也许只是一模一样的狗吧!她想。她对狗向来没研究.可能同种的狗都长得一个样子吧!反正不可能是“哈利”。

“哈利”在纽约,它在别墅里……她又流下泪来。

“哈利!”有人出来喝了一声。“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坏狗!每次都这样欺负人。”

沉湄闻声,猛然抬起头。那个声音?只见一个男子从茉莉屋子快步出来,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它是跟你玩的,你不要害怕。”他微微一笑。见她泪眼汪汪,柔声道:“把你吓坏了,是不是?它不会咬人的。”他轻抚着她的脸,顿了顿。“对不起,它是我弟弟的狗,家教不好,每次都喜欢吓美女!”

这下子,沉湄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的眼泪不断、不断地滴下来,只觉眼前模糊一片。但她还是努力地睁大眼睛,抽抽噎喧地看着陆尚恩,深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梦吗?

“我等一下就把它关起来,好不好?”他将她拉进怀里,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哄着她。“不哭、不哭,它是跟你玩的。它不会真的咬你的……”

沉湄不敢说话,也不敢哭出声,怕一动或一出声这个梦就会醒。

陆尚恩捧着她的脸,看她一句话也不说,整个人像受了惊似地呆愣愣的。不由得紧张道:“你是不是……还是没有想起来吗?你记得我吗?”

好一会儿,才见沉湄微微地点点头。

陆尚恩松了一口气,柔声道:“你怎么了?你不想见我吗?你在怕什么?”

她想开口又不敢,过了半天才迟迟疑疑地问:“是梦吗?”她颤声道。“我在作梦吗?”

“不是,不是的!”陆尚恩恍然明白,心疼地吻了吻她。“不是作梦,你看看,我真的在你身边,不是吗?”

“这是真的吗?”她脸上还挂着泪,一时又哭道:“你不生我的气了吗?你不要我了啊!你赶我走的……”

陆尚恩闭上眼,紧紧抱着她,百感交集,一时梗住了声音,只是低语。“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吧!我不知道你出了车祸,我还以为你跟杰生在一起……”他低下头在她的颊上、唇上印下他如饥似渴、满是相思及悔恨的吻。

“现在我都知道了,这两年我好想你,我早就想来看你,可是你妈妈说你还在休养,怕吓着你,我也怕你还在生我的气,不肯原谅我,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费了许多心血……”

他哑着声音,急切而语无伦次地说道:“后来我想到了,你喜欢茉莉,所以我故意种了许多茉莉好把你吸引过来,然后就不打算放你走了,绝对、绝对不再让你离开我!”

沉湄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特殊的嗓音,那个她一直朝思慕想,念念不忘的声音,不停地掉泪。

然后她听到:“我爱你。”尚恩在她的耳畔轻轻说道:“我爱你,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你知道吗?我爱你!”

“尚恩!”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原来幸福也可以这么……幸福。

真的分开快两年了吗?他们彼此都不敢相信!当这一刻接上来时,彷佛中间不曾中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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