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低语,鸟不宛转,烈日当空的地面浮现一层淡淡的光影,照出土地的干裂和贫瘠。
千夕王朝不算是一个民不聊生的国家,至少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住不起华丽屋子,至少有茅草盖顶的遮蔽之所,不致乞讨为生。
比起二十年前的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这种吃不饱、饿不死的日子真的不错了,起码只要肯干活就不怕衣食无着落,养家活口并不难。
不过说句难听的话,千夕王朝绝对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贫穷,即使地广人稠,凭江依湖,但连年的天灾人祸还真令人吃不消,日渐颓圮的国势也一直无法强盛,政权把持在四大世家手中。
但这先不论,和平时一样,早起的百姓一如往常地东家溜溜、西家逛逛,闲话家常地互道私密,生怕落于人后而漏听了最新话题。
只见城东的王二麻子一脸鬼祟的模样,两颗芝麻大的老鼠眼贼溜溜地直打转,似乎怕人听见地压低嗓门。
“你们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大伙儿像见到糖霜的蚂蚁,连忙靠近,学神神秘秘的王二麻子小声问道。
“不就城西那幢破宅子嘛!昨儿夜里打更的老陈看到一道白影晃过去。”
“哎呀!又看到了?”怕听又爱听的徐家大婶捂着胸口,好不惊颤。
“是呀!又看见了,这几个月咱们镇上不太平静,已经有好几个乡亲瞧见……呃,那个。”真是阿弥陀佛哟!那种东西居然还在。
“都几年了,他们怎么还不肯离开……”唉!大家胆子都小,别尽来吓人。
“十四年了,风家惨案到现在足足十四年,死得真冤呀!”可怜一家七十余口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嘘!别说,你不怕他们半夜找你泡茶吗?”卖鱼的老爷直挥手,不让人多谈。
十四年前,千夕王朝发生一件举国震惊的大惨事,时至今日仍令人惊骇不已,久久无法平息。
那年四大世家之一的风家喜获唯一的凤女,已有四子的风潇洒非常高兴,偕同妻儿在满月那日席开百桌,广邀各地亲友富贾前来一聚,分享喜悦。
当日有人送上吉祥宝珠一粒以示祝贺,希望小女婴长命百岁、富贵双全,将来生得和其母一样,成为江南第一美女。
由于风潇洒生性海派,三教九流的朋友多不胜数,不知是谁说此珠能治百病,传言不胫而走,因此引起了某些人的贪念。
就在夜黑风高的某日,一阵凄厉的叫喊声由风宅传出,刀光剑影晃动下,一个个失去生息的风家人倒在血泊中,任由鲜血染红了阶梯。
没多久,一把无情火从内堂窜烧向外,将风家大宅烧得屋垮梁倾。
自此,吉祥宝珠失落了,风家也没落了,宅子沦为废墟,至今仍谣传着鬼魅之说。
有人说他们死得冤,不愿转世投胎,有人说是大仇未报,不肯含冤受辱,非要等着仇家身首异处,否则绝不善罢干休。
反正众说纷纭,自从风家惨案后,蔓草丛生的宅子无人敢涉足一步,据说每到当年灭门的时辰,宅子内便会传出女子的呜咽声,哭声凄凉,好不怆然。
有鬼一说始终流传于乡里,即使没人亲眼目睹,但毕竟一下子死了七十多口人,谁敢信誓旦旦说没鬼呢?
“不过我听说风家的五个孩子逃出去了。”因为找不到小孩子的尸体。
“真的吗?”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活呀!这世道乱得连大人都快活不下去了。
爆料的菜贩很小声地低言,“听说是几个见义勇为的亲友趁乱将人救走,以免一家子全死绝。”
“又是听说呀!”到底是听谁说的?怎么他们就没听过这码事。
都十四年了,若未遭遇不幸,那几个娃儿也该长大成人了,老大那男孩大概有三十多了吧!当年他俊俏的模样相当讨姑娘们喜爱。
众人围起小圈子纷纷讨论着,没发觉有个奴才打扮的男子突然匆匆离开了人群,像有极重大的事待办。
“哎呀!别插嘴,听他继续说。”大家都想听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菜贩受到大伙儿的鼓舞,有些神气的抬起胸膛,“我跟你们说呀,是风家侥幸没死的老仆人告诉我爷爷,我爷爷又偷偷地告诉我的,风家的灭门惨案源自一颗珠子。”
珠子
原本正在移动的脚步骤地一顿,身着淡青色丝裙绸衣的女子蛾眉微颦,暗自思忖着这颗珠于是否她要寻的宝珠。
“什么珠子这么邪门?”引来杀身之祸,肯定是不祥之物。
“谁晓得呀!听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宝物,奄奄一息的老太婆被它一砸,居然又活过来了,生龙活虎又多活了十一年哪。”换了是他也想要,管他邪不邪门。
“真的假的?你可别乱说,哪有那么灵的东西,只是一颗珠子而已。”准是夸大其词,那小子一向爱吹牛皮,越吹越大也不怕爆掉。
“若只是一颗珠子那么简单,谁会狠得下心狙杀风家上下?”人命关天,可开不得玩笑。
“唉!说得也是,可怜那一家人呀!”平白无辜枉送性命。
“是挺可怜的,不然也不会夜夜流连不去,死不瞑目变成……”叫人欷吁。
菜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巴,生怕他说出人人畏惧的那个字。
“鬼。”
一个冷飕飕的声音突地飘起,让人一阵寒意上身。
“哎呀呀!是哪个没长眼的家伙胡说八道?我们这儿没那东西,别说来吓人。”这事犯忌讳。
“有生即有死,有死即有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何惧也?”人死后不也是成鬼,何必畏惧?
一张出落得清丽动人的绝尘容貌映入众人眼中,所有的男女老少有如被点了穴一般,惊其美貌而忘了呼吸,瞠大双眸,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绝美的女子。
弯弯的柳叶眉淡扫青黛,杏目如镶了黑玉般散发着温润光彩,粉女敕的双颊透着桃花艳色,不妖而媚的朱唇仿佛快滴出丹红的甘露,美得不沾一丝尘气。
美目扬玉泽,蛾眉象翠翰,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虽是清冷淡漠的神态,却也看出她不同一般世间女子的冷傲灵慧。
“姑娘你是……”
“人怕鬼三分,鬼犹惧人七分,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心。”比虎还凶猛。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扬起的长发飞散着清雅幽香,让人闻了为之陶然,久久难以回神。
此等姿容,世间少有,难怪大家都看痴了,认为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恋慕的眼神像中了情毒,无药可救的目送她走入风家大宅……
呃,等等,风家大宅
大家的眼光蓦地由惊艳转为惊惧,冷不防地倒抽了一口气,同时看向刻有“风宅”二字、快掉下来的门匾,瞠目结舌地倒退一步。
她……她是人是鬼?为什么毫不惧怕的进入闹鬼的宅邸?
大家都说不出话来,也没人敢开口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新的传言又如火如荼的传开了,比野火还猛烈。
就在大伙儿准备散开之时,一匹高壮的黑马由远而近,马背上一身黑衣的昂藏男子策马而至,无视于他们的存在,直接往风家鬼屋而去。
他们错愕的看见,他竟也像那仙女般的姑娘一样踏上青苔满布的台阶,走进了年久失修的老宅子。
这……这……不会大白天真见鬼吧!
“你们觉不觉得那个男的很像一个人?”很像风家的某个人。
“像谁呀?”他们刚才都来不及仔细瞧上一眼,魂儿全让那美若天仙的姑娘给勾走了。
“谁……”瞧她这记性,越来越不中用了。徐大婶用力的想、拼命地想、绞尽脑汁的想,一个呼之欲出的影像就快成形了。
一阵冷风无预警的拂过颈项,猛打了个哆嗦的她举高微颤的枯瘦食指,口水直咽的指向高耸土墙围起的残破老宅。
蓦地,大家都想起来他像谁了,除了冷峻的神情和森寒的目光外,他根本就是烧成木炭的风潇洒嘛!
一时间,所有人的背脊都发寒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发一语地扛起扁担,挑起菜蔬,在最短的时间内作鸟兽散,一溜烟全不见人影。
风扬起尘烟,未到入秋已见落叶,枯黄的梧桐随风卷入风家大院,安静地落在血迹已干的石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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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草满布的破旧院落之中,竟意外飘来阵阵暗香,一洼恬静的紫色莲花静静地躺在水面上,随着荡漾的水波轻展清媚。
这是水鸭栖息的小池塘,原本布满杂乱的水草和枯枝,让它犹如一潭死水,不再清澈,恶臭的气息足以令人掩鼻。
但是在短短的时日内,它不仅水清见底,还有七彩鲤鱼在池中游来游去,浮动的青莲给人带来一丝凉意,让失去活力的池塘再现往日的风情。
池子旁应该是昔日主人的书房吧!旧时的痕迹依旧在,却已是焕然一新的风貌,古朴的竹屋取代原有的泥墙红瓦,一串悦耳的花风铃垂挂廊下叮当作响,为宁静的四周谱曲成歌。
“时间快到了,你还不想回去?”哈~微风暖,真是晒太阳的好天气。
“怎么,嫌烦了,后悔跟我一起出来了?”清冷的声音不重不轻,微带嘲意。
“是有点不太满意,人间不若想象的好玩。”尤其是跟着一位无趣的主子。
早知道就留在暖园里睡觉,好过无头苍蝇似的东奔西走,没个安稳。
“谁跟你好玩来着,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适了,忘了自己只是一只小小的畜生?”敢跟她抱怨。
“畜生也有想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老是闷着会施展不开一身雄风。”如果能咬几个人,撕扯几具带血的臭皮囊,也许它会开心些。
一道慵懒的身影趴伏在紫金色锦榻上,浑身没劲地张大嘴打哈欠,一副穷极无聊的模样,以舌轻舌忝前掌毛发。
“是吗?”绝美的女子丢出一团毛球,滚向它毛绒绒的脚边。“玩吧!别说我亏待你。”
一双圆滚滚的黑眼顿时一眯,十分不悦。“我是三大神兽之一的辟邪,不是家猫。”
“你现在和猫有什么两样?”吃饱睡、睡饱吃,无所事事。
软榻上躺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四肢有着火焰图样的成兽,辟邪原有双角和双翼,是天上神仙的座骑,不过为了配合主人的需要,目前的它是威风八面的万兽之王——狮子。
麒麟、辟邪、天鹿是天界中少见的神兽,并非想拥有便能拥有,辟邪的母亲生下它不久后便体虚而亡,因此太白金星将小辟邪转送给观音大士,希望能藉她的力量护佑小小生命。
谁知当年刚长成人形的青莲很喜欢这只“小猫”,硬是从太白金星手中要来,如主如仆的相处四百年后,才发现它其实不是一只猫。
生性冷傲、幽静无争的青莲对人世间的情感相当淡薄,她不相信以人短短数十年的寿命能有什么真情真性。身为仙子的她都悟不出情为何物,凡人又能有多少见解?
不能说是轻蔑,而是她的性情真的薄得不如一张纸,心清如水,不生波澜,所谓的七情六欲鲜少能影响她分毫,淡漠得仿佛天空飘过的浮云,不为谁驻留,也不带走落日下的缤纷霞色。
一切随虚无而淡去,不必刻意强求,她的心是一片菩提,植满朵朵莲花,安置在菩萨座前,聆听来自空灵的佛谒。
辟邪很不甘愿地一瞪,继而垂首。“找些事让我做吧!我可不想当只没用的小猫。”
它一伸懒腰,身长竟有成年男子的体形,宛如人形巨兽,体态、身形与人几乎无异,除了布满深色毛发和多了张兽面,谁敢说它不是人?
其实它有能力化为人身人面,但是它太骄傲自己是头叫人闻风丧胆的神兽,不屑当个什么都不会、混吃等死的人类。
辟邪的寿命长达三千六百岁,若无意外,通常它们能活到寿终正寝,以蜷伏的卵化状态静待一万年,然后再破壳而出,长成新的辟邪。
当然,这是在它们没有伴侣的情况下获得重生的方式,一旦它们选择以交尾的方法诞下新生命,那么年老的辟邪会如人类一般死亡,重入六道轮回。
“安安份份地等待时机到来不好吗?我们能待在人间的时间不长了。”顶多再一年,他们都得返回天庭。
“你要放弃了?”说实在的,虽然乌烟瘴气的尘世布满了污浊,不过食物可口美味,让一向吃素的它也能大饱口福。
“不是放弃,而是时机未到。”看似淡泊的青莲嘴边隐隐浮现一朵玄奥的笑意,让她平静的面容更显动人。
低哼一声的辟邪懒散地以前足为枕,轻伏侧卧。“听不懂。”
“悟性不足。”兽就是兽,灵性有限。
“哼!笔弄玄虚。”不说就不说,反正遗珠之罪罚不到它头上,它大可高枕无忧。
辟邪初来到凡间是以小兽的模样出现,在众人眼中它是只无害的“猫”,但是随着时光推移,它不得不和小主人一同成长,以适应这个险恶的环境。
毕竟十岁的小女童年幼可欺,任谁都可以恣意欺凌,因应局势的需要,青莲被迫成长,即使她现在的处境不比童稚面容好上多少。
出色的容颜也是一种必然的灾难,无论走到哪里,那张比花还娇艳的芙蓉面始终摆月兑不掉自命风流的男子追逐。
因为厌倦了无谓的纷扰,所以她挑了这处幽静的空屋,一来它正好给了她清静的灵修地,二来也不怕会有人上门打扰,畏鬼的天性让人们退避三舍,不敢轻易涉足。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
青莲斜眸睇向那些徘徊不走的幽魂,她会来此的理由很简单,荒废的大宅里残存的宝珠灵气,可能会将它带回这个有归属感的地方。
“辟邪,你脚掌抬太高了,不像头兽。”她冷言,指间把玩着新摘的芦苇花。
辟邪一怔,不解其意。“青莲主子,你要我回复人的模样吗?”
“不。”
“不?”
它更不懂了,黑幽的兽瞳透着迷惑,不太了解她古怪的想法。
应该说,它从来就不想去理解,它认为她脑中长了怪东西,思考的方向永远和它不同,所以它只尽“宠物”的责任,不用费心讨她欢心。
辟邪不去揣测她的用意,身子一翻,规规矩矩地像头享受娇宠的大兽伏卧着,不时以鼻磨蹭地面,自得其乐地玩着它自觉有趣的小把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损毁的回廊快步奔跑,不时发出碰撞到异物而跌跤的声响,以及呼疼又怕人知晓的低吟。
“小……小……小姐,有……有人闯……闯进了我们……我们的……呼!呼!地盘……”
“有话慢慢说,不急。”青莲看着急喘不已的小丫头,递给她一杯茶,清冷的性子有几分暖意。
穿着鹅黄色秋裳、梳着笨拙的包头双髻,小脸圆如满月的小香接过了茶,憨憨地笑着,露出两排贝齿,略带傻气的模样总让她想起某人。
对人没什么感觉的青莲,唯一的破例是收留无父无母的小香,也为了她改变自己一向我行我素的生活习惯,尽量融入一般人的相处模式。
青莲不是四仙婢中最年长的一位,但性格却是最沉稳的,面对净水的迷糊莽撞,以及绿柳的温柔婉约,她自然而然担起为首的职责。
尤其是最叫她们担心的瓶儿,过于天真的个性难有长进,在分离的这些日子里,她最不放心她,不时吩咐老土地去打探她近况。
而小香的性情和瓶儿十分相近,让她忍不住对她多付出关心,将她带在身边照顾,免得她不到三天就把自己卖了,还帮人家数银两。
“怎……怎么可以不急?有个像阎罗王的男人在我们家里东瞧西瞧,还走来走去的乱模,他一定是贼啦!你快叫小邪去咬他。”坏人不能轻饶,有手有脚不去做事偏当贼秃子。
青莲失笑,眼角一瞄猛打哈欠的辟邪。“你看过阎罗王不成?”
她要真见了阎罗老爷,此时也不会在此了。
“戏台上都这么演嘛!那个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由心底发寒,不是阎罗王还会是什么?”她一瞧,腿都软了。
“那你的小命怎么还在,没被阎罗索去?”戏是假的,当不得真。
小香很得意的仰起下巴。“那是因为我跑得快,他没看到我。”
就凭她那双走三步跌两步的小短腿?鼻子痒的辟邪轻轻一哼,眼一闭继续睡它的大头觉。
“是拘魄、勾魂两使者没瞧见你才是,瞧你白白女敕女敕像个肉包……”
“人家不是肉包啦!小姐不要再捏我的脸,会痛……”哭丧着脸的小香哇哇大叫,怕疼地往后一跳。
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是数年前淮河水患下的灾民,她一家五口全被洪流冲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树底下,睁大茫然空洞的眼等死。
路过的青莲本无意相救,天道运行自有一定的道理,人的生死由天定,她一个小仙婢无权插手人间事。
但是在看到她眼角流下的一滴泪后,她动了恻隐之心,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改变了她的命运。
原本她是打算为小丫头找一户好人家安顿下来,谁知小香的脑子不知被哪颗石子堵住,竟非要跟她一起走不可,还死脑筋的自贬为奴,甘为小侍女。
“别跳了,跳得我眼花。”唉!自找麻烦。
小香着急的喳呼着,“小姐,坏人都上门了,你怎能无动于衷,万一他心怀不轨,先抢财物再杀人灭口,我们可怎么办才好?”
家徒四壁,还有什么好抢的?青莲在心里暗笑她的大惊小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