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你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皮肤又粗又黄,眼睛也不够大,鼻子太扁,嘴巴嘛……稍微可以见人,我就是想不能,主子怎会看上你这个没姿色又粗鲁的女人呢?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糟蹋了……”
自从知晓主子的心意,小德子一张嘴就没停止过嫌弃,他从头嫌到脚,再从她一身的蜜色肌肤嫌到手指长短,无一遗漏。
总之是无所不嫌,只差没给她一条绳子,叫她往脖子上一绕,一了百了。
当然这些闲言闲语他背着主子说,没胆拿脑袋来开玩笑。
不过也因为小德子一番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杜春晓改变了心意,她本来打算在找到小蛮,并替曲天时赎身后,就将卖身契交给他,和他们分道扬镳,即使她心里仍放不下这一段感情。
可是小德子惹人发火的话一出,她当下决定自己留下卖身契,让他们主从三人成了她的“随从”,好奴役嘴贱的小德子。
“小姐,过了这个山坳就是我住的青石县,你送我送到这里就好,小蛮可以自己回去。”小姐的大恩大德,她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所谓送佛送上西天,在其他遭掳的姑娘被送回各自的家乡后,不想太早回山庄的二小姐便绕了远路,专程送她回家。
这一路走走停停,小姐倒是玩了不少地方,也插手管了些闲事,若非她归心似箭,小姐大概真成了月兑缰野马拉都拉不回来。
反正有两位武功高强的保镖在,不用担心无人收拾残局,闹得再野再疯,曲公子都会适时地出面,一面训斥小姐,一面善后。
“小蛮呀!你也未免太小气了,小姐我难得上你家走一趟,你却连杯茶水也不请我,真是过河拆桥,好没良心。”她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逗弄小丫鬟。
“不是啦,小姐!小蛮家里小,怕你待不惯,你是金枝玉叶,怎能屈就我们那个小狈窝。”她急得快哭了,连忙解释。
“原来你认为我势利眼,嫌贫爱富,瞧不起靠双手打拼的市井小贩,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仁善待人的主子,没想到在你眼中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好不唏吁。
“小姐……”小蛮头摇得快断了,没法喊冤。
“够了,晓儿,瞧她都当真了,你玩也得适可而止,别真当个坏主子。”她的古灵精怪也只有他才承受得住,她以捉弄人为乐。
杜春晓转动着骨碌碌大眼,她还没为自己辩解,忠心护主的小蛮已替她说话。
“小姐她不坏,真的,她对我们下人都很好,谁病了,她出钱请大夫,家里要读书,她也会想办法让他进学堂,庄里劈柴的老赵伤了腿,小姐就叫他休息,自个儿再趁黑偷偷模模劈好柴,不让老爷夫人罚他,还有……”
二小姐待下人的好,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每个下人都乐于亲近,没人怕受她牵连,就算伤了胳膊瘸了腿也甘愿。
“去!小姐我给了你多少好处收买你,尽说我好话,虽然我脸皮厚也是会难为情的,那些个丰功伟业就收在库房里,当成传家宝吧。”一听到人家的赞美,她耳根微微一红,竟有些不自在。
“小姐才不用收买我,我的心就偏向你这边了!像大小姐只会练武,啥事也不留心,帮她喂了三年马的宋师父,她竟叫他去清茅厕;三小姐更别提了,除了会使唤人……唔!唔……”小姐,你干么捂我嘴巴?
“家丑不可外扬,我们家丫鬟吃饱撑着,爱说闲话,你们听听就算了,杜家的小姐都很好,就我不好,我是拐瓜劣枣。”杜春晓咯咯笑的自我揶揄。
“小姐,你不要将老爷说的话放在心上,你才不是拐瓜劣枣。”她真为二小姐不值,老爷夫人的偏心连下人们看了都心寒。
“秦小蛮,你不回家呀!说太多废话小心胃口胀气。”红叶山庄的家务事关起门来自个儿说嘴,用不着道于外人知。
爹娘待她算不错了,吃穿用度一样不少,也没当她是灾星地赶出门,她很知足了,起码还是仆佣成群的二小姐。
“小姐,人家是为你抱不平,你还咒我肚子疼。”坏心的小姐。
杜春晓笑着挽起她的手。“好小蛮,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跟你赔礼了,走走走,回家了,回去见爹和兄长,也让他们放心。”
“爹……大哥……”一提到亲人,小蛮又喜又悲地两眼泪汪汪。
娘亲早逝,她七岁被卖入红叶山庄帮忙家计,十年的约满,总算获得自由身回到亲人身边。
“曲大哥,你家丫鬟有没有这么不成器?回个家也哭哭啼啼的,没个长进。”她往后一蹦,故意将朝她龇牙咧嘴的小德子挤开,偎着他尊敬的主子好气死他。
小蛮瞪着眼,要小姐别取笑她,她只是近乡情怯,忍不住想哭。
“我家里没丫鬟。”金乌皇朝的皇宫里没有宫娥,只有油头粉面的太监。
她一听,讶异得差点绊到自己的裙角跌个五体投地,“你有护卫和小厮,却没有服侍的婢女?”
未免太奇怪了,一看就知道他身份不简单,寻常人家怎么可能请得起一流高手为随从,而老是看她不顺眼的小张也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活似他家主子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这般的他非富即贵,少不得一堆人伺候着。
“小心点,别顾着说话不看路,我家业虽大,但有些老祖宗的规矩得守,先人遗训不得不从。”他伸手扶住她,稍微透露出“家大业大”的事实。
金乌皇朝皇室为人民之楷模,坚持实行一夫一妻制,君王未成亲前,除皇室女眷,寝宫内不得有女子出入,以防发生婬秽苟且行为,败坏宫廷。
“你别扶着我,我好手好脚,走得稳稳当当,你……”杜春晓笑得有点僵地低视他紧握不放的手,她蜜色小手被包覆在他大掌中,显得好娇小。“曲天时,我才是你的主子,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
她企图命令他,但成效不佳,她敛眉低笑,好不自在,好似他的举止天经地义,谁主谁奴分不清。
蓦然,她梨腮一红,像抹上胭脂一般,女敕红女敕红的,轻轻一掐,说不定还能掐出水来。
与心爱的人并肩而行,岂能完全无动于衷,她刻意找着人话是非,无疑是躲开两人渐生的情愫,她不想有一天对他情浓得舍不得分离,那就太糟糕了。
“不喊我曲大哥了吗?”她这多变的性子越看越有趣,时而娇俏,里面蛮横,每一面他都想收藏。
苞她相处的这段日子以来,他早看出她笑脸下的脆弱,虽然她总说自己不好,但善良本性抹灭不了,轻易地掳获人心。
心底说不出的苦,他替她承担,爹娘的不重视,他独宠她,她眉间的轻愁他一把抹去,身为一国之君,他有什么不能为她做。
“老喊你曲大哥的,尊卑都给喊没了,以后我就叫你小曲,小曲,来哼个小曲吧!”她自得其乐的喊着,笑声轻扬。
“调皮。”他轻拧她被某太监嫌弃很扁的鼻头,眉眼含着丝丝柔情。
她挥手一拍。“别把玩笑话当真,绿柳镇上说的一切都不算数。”
他说他爱她,但是……好沉重呀!她负担不起任何人的情感。
“你要嫁当朝天子,我成全你了,还有什么不满?”他允了婚,便成了真。
杜春晓恼怒的一瞪眼。“可惜你不是皇上,说的全是空话一声,还有,你老是和我勾勾搭搭的,我的名节早已被你败得所剩无几,真让皇上瞧见了,准给我扣个‘不守妇道’的大罪。”
他又搂又抱的,还牵牵小手,旁人见了哪能不误会,直呼冤家小夫妻。
“皇上不会定你的罪,他是公平、正直的好明君。”能听民意,知民心,体察民情,让国家不受战火波及,百姓富裕安康。
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远大志向,做个不失民心,人人赞颂的君王。
“嗟!说得你好像跟天顺帝很熟似的,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你就别肖想有个攀天梯,安分的做你的地上泥,让我踩踩踩……”她兴致一起,踩起他一双大脚。还玩得不亦乐乎。
这叫小俩口的情趣,他人管不着,严功和小蛮都识相地背过身当作没看见。
可是偏有人看不惯杜二小姐的胆大妄为,那修得比女人还细长的眉高高一扬,尖着嗓子穷嚷嚷。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我家公子的脚是你能踩的吗?你知道他是谁,尊贵得吓死你这庶民。”真是乱七八糟,尊贵的真龙天子,岂容她践踏。
“张文德……”
曲天时才起个音,欲喝斥小德子,他肩头被一推,小小头颅冒出来。
“再尊贵有什么用?他的卖身契一日在我手中,一日就是我的奴才!你这奴才的奴才哪有插嘴的份,还不快进城帮我张罗些吃的。”她使唤得很顺口,一如他的颐指气使。
“你这无知小民胆敢冒犯天威,称皇……公子奴才,你真不要命了,抄你九族看你还嚣不嚣张?!”这女人太不像话了,诋毁天子威仪。
“是呀!我好怕哟!快来砍我的头。”她身子抖了两下,表示害怕不已。“不过在我人头落地前,你最好赶快准备好吃的、喝的塞我的嘴,不然,我咬你主子的肉充饥。”
“你……你这野蛮女、夷婆子,你给我等着,我烤头牛撑死你……”小德子边骂边唠叨,还真的往县城走去,奴性难改。
其他人见状,摇头莞尔,对他爱念又念不过人家的毛躁性格,实在很无力。
所幸他们是越闹感情越好,小德子两张嘴皮是停不下来,不让他念上两句,他浑身不对劲,可一念完,舒畅了,要他上天摘星星,下海捞月亮,他起劲得很。
“小姐,你看,这就是青石县。”她的家乡。
斑耸的石墙为界,小河潺潺流过城门口,一座长满青苔的拱门是出入门户,连接城里城外,小贩的吆喝声随之而来。
青石县算是个穷县,有钱人不多,穷人倒是不少,像小蛮这样从小卖给大户人家为婢的姑娘,那还真是数都数不清,她们出卖劳力来让家里人图个温饱。
一条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旁摆满摊子,还能让辆马车快快通过,而小蛮家是穷人中的穷人,拐进巷子还得走上老久,路越越小条,几乎仅供一人通行,一排矮屋破破烂烂的,但遮风蔽雨不成问题。
“小蛮,你这些年不是寄了很多月俸回来,怎么这房子一副快倒的样子?”银子哪去了,怎不拿来修缮修缮?
“呃!我爹的身子骨不好,长年咳嗽……”光是大夫的诊金和药材费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杜春晓怪罪地一横眉。“你为什么不跟我开口?我家什么没有,结交的武林人士最多,怪医陈九、妙手神医柳飘仙,一帖见效王老拐……随便拉一个都能治好你爹。”
都怪小蛮太见外,有病不能拖,她家有责成的良医可找,绝对可药到病除。
“我怕太麻烦小姐了,而且我这一次回家,你给了我不少银两,原本我打算用它们替爹治病,没想到……”她的小脸黯了下来。
半路被人掳了,银子也没了,要不是二小姐好心,她这会在哪儿都不知道。
“小蛮……你是小蛮吗?”
低矮屋檐下,走出一位憨实青年,他神情激动的看着跟小妹幼时容貌相仿的姑娘。
“大哥,我是小蛮,我回来了。”小蛮行李一扔,哭着跑向胞兄。
多年不见,兄妹一见面都克制不住激越的情绪抱头痛哭。
送人送到地头,这也就够了,曲天时等人原本也这么认为,何况他也差不多该返回帝都,毕竟君王离朝太多易生弊端,他这趟微服出巡看得够多了,是该整顿整顿朝纲,和办件早该办的大事。
谁知他们在青石县停留三天,临行前的那一夜,看似病情稳定的秦老爹突然病发了,他不仅高烧不退还吐了血,急得小蛮不知所措,只好求助早已不是主子的小姐。
以杜春晓的侠女性格,怎么可能撒手不理,一走了之呢!
于是她一留下,其他人也跟着走不了,谁叫她手中握有皇帝的卖身契,贵为天子也得守信,暂时停留。
其实曲天时是为防止胡人加害于她,之前百花楼遇袭一事他仍心有余悸,至今尚未查出蛛丝马迹,杀手的目的是夺物,但那件物品究竟是什么,未取到手是否会再度来袭,这是他所忧心的。
至于人口买卖一案的主谋趁机逃月兑,他已下了一纸诏书要地方官严查,勿枉勿纵,务必逮到真凶。
但这些还不是最紧急的,话说青石县附近日窃盗频传,不少富人遭到宵小扁顾,损失惨重,其中一户的夫人因发现小偷行踪反遭袭击,伤及头部,重伤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