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来数数看数字对不对,每一只都活蹦乱跳的,没有少肢断翅,勇猛得像西山老虎,能咬死体形比它大的蜣螂。”
除了目瞪口呆,还是目瞪口呆,怔愕住的南宫夜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手揉了揉,再睁目一瞧,他以为看错的幻象还在。
当初他为了凑齐上百只蛐蛐儿,连着三夜不睡在草丛里拨找,露湿衣襟仍不眠不休,还被咬破几个口,手指头痛得握不住玉箸。
可是她那双棉花巧手却像一朵莲花似的,左右开弓地抬手一撚,绣花一般的左穿针、右缝线,蛐蛐儿们如探囊取物般手到擒来。
而她素白小手竟然一点伤口也没有,黑躯小虫在她手心宛如温驯的百尺,蜷着肢节让她放入篓子,不过一盏茶光景,他费心收集来的蛐蛐儿悉数回笼。
不用数也看得出一只不漏的回到篓子里,光看她令人眼花撩乱的手势,他就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打从心里佩服她的大胆……
等等,他的用意是吓跑她,这会儿这一招不就不管用了?
“你不怕虫?”失策了。
单无眠敛眉一笑,“妾身自幼爱与花草为伍,每到春耕时分,总有虫蝶飞来栖息,妾身见了有趣,也就让它们在花丛间穿梭。”
她没说所谓的花草是拿来酿酒用的,每年春天掉落的桃花能酿成春酿,果子成熟后又能制成桃子酒,一株桃树能为她赚进五两银。
只是酒酿和酒瓮仍要银子,扣除成本所赚不多,酒楼的老板坑人,欺生淩弱,一坛酒低价买入,高价卖出,她和冬雨被讹诈了不少银两。
身为县府千金她却从未过过一日小姐生活,她的吃穿用度和仆佣无异,有时还得挑柴烧水,替大娘和两位姐姐洗衣服,她并不娇贵,柴房、水边的虫鼠更多,她要是怕,只怕会换来更多做不完的事。
“哼!有趣?”他不以为然的挑眉,嘴角多了一抹恶意的冷笑。“本王的小白饿了,你去喂它。”
“小白?”是猫还是狗?
南宫夜色露出憨傻的笑脸,指着床底下。“快点喂它,要是它饿惨了,连人都会吞下去。”
“连人都会吞?王爷真爱说笑,哪有……吓!这……这是什么?”她弯下腰一瞧,顿然倒抽了口气。
“本王的小白。”他咧嘴一笑,只着单衣的他将两手往腰侧一擦,显得神气又非常稚气。
“可……可它是一条蛇……”她的大腿还没它粗,真要张口一吞,她刚好可以填饱它的肚子。
“是小白,它有七天没吃东西了,再不喂它就要饿死了。”他毫无怜花之意,左脚抬高就往她没肉的小臀踢去。
“啊!”
重心不稳的单无眠往前趴倒,目光正和一双橙黄色的蛇瞳相对视,昂起的蛇头吐着舌芯,近到她可以感觉它森寒的尖牙就要咬上她雪白的颈项。
她真的吓到了,飞快爬起地一把抱住他,虽然他一点都不可靠,还是个傻子,但聊胜于无,至少他是那黄金蟒的主人。
只不过傻王爷的表情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娇软的女胴一贴在他胸膛,处子幽香暗送,他颈边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指尖骚痒地往上一抬,几乎要抚上她柔滑的青丝。
只见他五指倏地收拢成拳,用力推开使人心烦的迷香,俊脸刷地一沉,薄抿的唇瓣扁成一条线。
“要是怕就给本王滚出去,小白是本王的朋友,它很乖,不会乱跑,抱着它睡很冰很舒服,本王……我跟你说喔!它会说话,每天晚上都会嘶嘶地叫我。”他一下子大人样,一下子又破功,换成傻里傻气的语气,像个如假包换的傻子。
“抱着它睡?”单无眠涩笑地抚抚自己发凉的颈子,心头发软地望着该长成俊雅非凡的夫婿。“既然是王爷的朋友,身为夫君的妻子,以后喂养小白的活就交给妾身,你别和它靠得太近,毕竟兽性难驯,哪天它生病了,错认主人,恐伤及王爷的金躯。”
原本是想惊吓新进门的乐王妃,没想到惊得说不出话来的人,竟是始作俑者乐王。他再度瞠目结舌,没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她……她居然将一桌子煮熟的鱼肉、全鸡和莲子、枣果一并喂食丈长的巨蟒,不畏蛇吻的轻抚它金黄逆鳞,语气轻柔似在与之交谈。
而一向只与他亲近的黄金蟒居然乖巧的任她抚模,毫无威恫的凶狠样,这连阿阳也做不倒,她却不费吹灰之力的办到了。
他养它不是让人驯服它,一月喂食两回活物是要维持它的野性,如今倒真成了王妃的宠物,乖巧得只差没摇尾巴谄媚。
这情景看得乐王很不是滋味,他有气难吐,再一次耍起“孩子脾气”,将桌上的合巹酒倒在一身嫁裳的新嫁娘头上,手舞足蹈的拍掌,哈哈大笑。
他以为她会发火、怒不可遏地大骂他是个傻子,然后掩面痛哭地不愿嫁个傻丈夫。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缓缓起身的她脸上并无怒意,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轻拧一条湿巾擦拭他手上的酒液,眸心清澈得找不到一丝蔑色。
“夜深了,王爷该就寝了,来,坐到床边,让妾身为你除去鞋袜,忙了一天也该休息了,王爷困乏了,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单无眠当他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弟弟,细心照顾他。
这女人、这女人……黑瞳蓦地一深,隐约听出磨牙声,“本王还没吃饱,我饿了。”
她咦了一声,并未多问,“宴席的菜色不合王爷胃口吗?妾身这就到厨房起火升灶,煮几道开胃小菜……”
“说了本王饿了还啰啰嗦嗦,等你煮好本王也饿昏了。”他恶声恶气地使坏,根本不给她好脸色看。
“好好好,王爷别恼,今晚王爷就将就些,妾身这里还有几颗果子能充饥。”她轻声安抚,不当他是胡闹,使性子。
双囍红烛高高放,照出一桌的盘空碗净,原本准备给新人取用的佳肴全入了大蟒肠胃,一壶好酒也被王爷给洒了,真能入口的菜肴没几样,只剩下些汤汤水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灵机一动的单无眠想起出阁前曾在院子里摘了几颗甜桃,多汁味甘、香味诱人,入喉滋味令人口齿生津。
于是她拿颗正熟的桃子,指尖轻轻一划,再一剥,果肉与果核便分开了。
“喂我。”他张大嘴巴,等人服侍。
她无所谓的笑笑,“是的,王爷,你小口吃,别噎着了。”
“你话真多,本王长大了,用不着听你的教训。”他用力地哼了一声。
“是,王爷是昂藏六尺的大丈夫,妾身话多,恼了你。”她从善如流的回答,脸儿微红的擦拭他滴落胸口的汁液。
“你顶着那怪东西不重吗?”南宫夜色指着她头顶的凤冠,忽觉碍眼。
“还好,因压了一整天脖子,早感觉不到重量。”其实是麻了,重得失去知觉。
“拿下、拿下,别在本王面前晃来晃去,本王最讨厌珠子碰撞的声音。”他绝对不是可怜她,是吃了人家甜果子而已,少找她一些麻烦。
“是,妾身这就卸下。”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手指灵巧的取下盘着发髻的重物。
南宫夜色是该睡了,折腾了大半天累乏了身子,可是他微眯的眸子却瞪着她梳妆的背影,微恼她竟未如预料中惊慌而逃,还能怡然自得。
他眼中闪过莫名情绪,对背着他的“妻子”有很深的不满,她凭什么能全无畏怯的和傻子当夫妻,一如寻常人家般相处,脸上毫无不甘和恐慌。
蓦地,一头如瀑的及膝长发流泻而下,黑如乌木般光泽耀目,一柄桃木梳轻轻梳滑,轻缓而秀气,仿佛男人的十指指入发际间,揉抚那无瑕缎面……
一紧的南宫夜色感受到一股热浪往上冲,他在心里低咒着,努力平息不该有的欲念。
不过男人似乎有自作孽的倾向,明知旖旎春色是致命毒药,却克制不住内心的贪欲,由眯视渐为堂而皇之的凝望,眼神专注的移不开视线,胶着在身侧她那梳发的动作上,以及那抹青艳身影。
“呃,王爷还不睡吗?”单无眠略带羞意的问。
猛地被捉个正着自己在偷看,他有些恼怒的拉过锦被盖住头,“本王睡了,不许你吵本王睡觉。”
她嫣然一笑,轻移莲步来到床边,“王爷得吐气,别用被子闷着。”
“本王最大,你少管本王。”他侧身不理人,像是在生着闷气。
“是,王爷最大,妾身哪敢多嘴,你爱怎么睡就怎么睡,只要你觉得舒适就好。”她将被子拉下三寸,露出一颗黑色头颅。
夜深人静,单无眠不需要人伺候的月兑下嫁裳和绣花鞋,穿着单薄的单衣从床尾爬上床,小脚如玉的跨过男人大脚丫,徐缓地躺在床的另一边。
她的脸是烫红的,心口狂跳不已,纤指拉开锦被的一角悄然滑入,怕人听见衣物和床铺摩擦的窸窣声,羞得不敢见人。
她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能谨守妇道,与夫同睡一榻。
突地,一只重臂往她腰上一放,她吓得差点失声大叫,身子僵直得像块木板,由着张开的大掌滑过细腰,停在稍嫌薄女敕的大腿上。
“你太瘦了。”
天外飞来一笔嫌弃的低语,近在耳畔,她僵硬得不晓得该做何反应。
“你都没吃不饿吗?”她这身瘦肉,他手掌一掐就没了。
“没关系,一、两餐不吃无妨,妾身习惯了。”饿个几回是常有的事,大娘常借故打翻她的餐食,以此淩虐她的肠胃。
“习惯了?”南宫夜色的语气很沉。
惊觉失言,她尴尬笑笑地改口,“是妾身不饿,多谢王爷关心。”
“谁关心你了?少往脸上贴金,本王不想明天一早醒来,身边躺了一具全身冰冷的死尸。”他咬着牙,装出不在乎她死活的样子。
单无眠会心一笑,她知道自己嫁的丈夫不坏。“王爷,你是善良的好人,老天爷不会一直亏待你的,好人会有好报。”
“善良的好人……”他低喃着。
红烛燃了一半,睁目不眠的南宫夜色在心里苦笑。好人通常不长命,良善之人总被欺,老天爷若有心,又怎会眼睁睁看恶人横行。
长夜漫漫,黑暗中一双锐利的瞳眸迸出冷厉光芒,似夜行的豹,凶猛无比。
身侧传来规律的呼息声,显示困乏的人儿早已入睡,借着微亮的月色,他仔细端详名义上为“妻子”的女子芳颜。她秀妍端丽的容貌并不出色,后宫嫔妃任何一人都胜她姿色三分。
可是她有种沉静秀雅的美,不特别张扬,恍若拂动细柳的清风,虽然很淡、很轻,好像不存在,可是仍轻柔地拂过心田。
“你动心了?”
因为看得太忘神,没察觉床前立了一道人影,南宫夜色不悦地颦起眉。
“你话太多了,夏侯。”此时的口气,绝非是身为傻子的乐王。
“王爷喜欢王妃天经地义,夫妻敦伦美事一桩,王爷别太累了。”听似无起伏的语调中隐含一抹戏谑。
“夏侯莱阳,你来看本王笑话吗?”他声音压得很低,由齿缝迸出,不想惊醒枕边人。
是。他没把实话说出口,“王爷意下如何,她是我们该防备的人吗?”
顿了一下,他略微思索,“再试她几回,本王不信她毫无心机。”
“好,那我再查查她父亲那一边,与皇后扯上关系的人少有善类。”月光下,夏侯莱阳的神色冷若寒石。